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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主体在科学事件评议中的问题与责任
——以韩春雨撤稿事件网络评议为例*

2019-01-17赵金萍戴晓晖刘云章

中国医学伦理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科学界评议春雨

赵金萍,戴晓晖,刘云章,曹 丁

(1 河北医科大学社科部,河北 石家庄 050017,zhaojinping00@126.com; 2 河北医科大学教务处,河北 石家庄 050017)

新媒体环境下,科学传播出现了新特点和新形式,科学不再是科学家(科学共同体)的专属,公众也不再满足于被科普的受众身份,而是借助新媒体工具自发、自觉地参与科学传播,成为科学知识的创造者、传播者和科技创新的参与者[1]。同时公众对与自身利益相关的科学议题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品评意愿与参与热情。在新媒体缔造的这一“科学公共领域”中,各主体可以对科学问题进行质疑、批判以及自由交流,但是囿于科学的学科特性及公众对科学的有限了解,这些评议难免存在着一些问题。这一点在曾经网络热议的“韩春雨撤稿事件”中表现得特别明显。

1 韩春雨撤稿事件回顾

2016年5月2日,河北科技大学的韩春雨团队于《自然——生物技术》杂志在线发表了题为《利用NgAgo进行DNA引导的基因组编辑》的文章,该论文描述NgAgo(格氏嗜盐碱杆菌的核酸内切酶)对基因编辑有效,它能对基因的特定位点进行准确的剔除、添入等,甚至在切割哺乳动物基因组DYRK1A位点的效率上可以媲美已有“基因魔剪”之称的CRISPR-Cas9。该论文发表后迅速受到国内新媒体平台的关注与报道,并盛赞其为“诺贝尔奖级”的成果,由此引起国内外学界和大众媒体对该事件的广泛关注。2016年5月26日,“未名空间”论坛上出现了“纯从科学角度分析韩春雨的文章”的帖子,认为韩春雨的论文从Ago理论上看行不通。此后,在百度贴吧、知乎等论坛上,类似质疑不断出现,有关该研究可重复性的质疑也迅速增多,多家媒体采访追踪了这件事情的进展,一时间对于韩春雨论文可重复性及是否涉嫌学术造假的质疑,在新媒体上掀起了巨大的舆论声浪。后《自然——生物技术》通过官方媒体发声,要求韩春雨提供可以证明其论文可重复性的进一步证据。但是在经过近一年的时间后韩春雨团队仍然无法提供能证实其论文可重复性的数据,最终于2017年8月3日,主动撤回了这篇论文。

从论文发表到最终撤稿,韩春雨的NgAgo论文时刻牵动着科学界和普通公众的心弦。有学者监测,从2016年5月2日该论文发表到当年8月16日,短短3个月在全媒体上共发现相关报道21592篇[2],而截至2017年9月2日相关报道竟达到945000篇,贴吧帖子20592篇。一位科技工作者发表在学术杂志上的一篇论文,竟成为新媒体上高度关注与热议的科学事件,印证了前述公众对于科学进展尤其是与自身健康相关科研成果的高度关注和讨论热情,同时警醒我们关注新媒体在科学事件评议方面存在的问题与不足。

2 新媒体主体在科学评议中存在的问题与不足

参与科学传播与科学评议活动的新媒体主体主要有三类,一是专门从事科学传播活动的网站及官方微博、微信公众号等,例如前文提到的“知乎”等论坛。二是专职科学家、科普作者的个人微博、微信,他们的微博也用作记录个人生活,并非专门的科学传播微博,但在遇到相关问题或是有网友提问时也会进行科学传播。第三类是普通用户,他们的专业知识水平参差不齐,发布科学类信息不频繁且往往只针对突发热点议题[3]。这三类主体科学素养、传媒素养和个人素养参差不齐,在对科学事件进行探讨和评议时往往有不同的视角和不同的诉求,探讨的深度也不一而足,也就导致在新媒体平台上对科学事件的评议存在一系列问题。

2.1 对科学事件的评议不够专业

新媒体及时、快速关注韩春雨撤稿事件发展变化,促进了科学传播,增进了公众对科学的参与和了解度。但是由于科学界与传媒界在学科体系和话语体系方面的差异,以及我国公众并不甚高的科学素养,导致新媒体工作者和公众对于科学特性以及科学研究过程缺乏了解,故而在韩春雨撤稿事件的报道、评议中表现的不够专业。

首先,对于科研错误、可重复性与造假之间的界限与区别认识不清。韩春雨论文发表后不久,便在多家新媒体平台上迅速出现了大量关于“韩春雨论文造假”的评论,可是何为造假?造假、错误与可重复性之间有何差异?依据什么标准判定造假?对这些问题无论是新媒体工作者还是自媒体都并不十分清楚。事实上,科学的证实与证伪需要有力证据的支撑,在没有核心证据可以证实论文报告的结果确实存在问题之前,贸然下结论,甚至在网络上盲目跟帖发表评论,既是不负责任的,又有违科学的严谨精神。

而且判定一项科研成果是否造假,作者的主观意愿是重要考查指标,如果是故意篡改、编造或杜撰数据,旨在沽名钓誉,就构成学术造假。但如果这种结果非其主观为之,而是方法或者技术问题,则不宜认定为学术欺诈。人类科学史上有过无数错误、不可重复的例子,但是错误不等于造假,不可重复也不意味着故意为之。事实上,暂时的不可重复有多种情况,比如有的实验太复杂无法在短时间内进行、研究太超前一时难有明确答案、实验者的非主观错误或者失误等。在很多情况下,实验结论不可重复是由急功近利的研究方式、错误或粗糙的研究过程所导致。所以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韩春雨论文的可重复性问题是其主观故意造成的,那么不能断然判定其就是在造假,更不宜在公共媒体上大量传播关于“韩春雨造假”的文章。

第二,对于科学结论验证的复杂性与长期性了解不足。新闻的时效性和科学验证的长期性之间存在着矛盾[4]。新闻的常规是快速报道事情重要进展,而科学研究的判断需要时间的考验与同行的重复和验证。韩春雨事件中,新媒体对于迅速提醒科学界留意该论文可能存在的问题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它们也给不了解科学特性和流程的公众一种假象,以为有关这篇论文的问题是非黑即白并可以快速澄清和解决的。殊不知,重大科学发现或技术突破是一个复杂的过程。特别是关于像NgAgo这样高精尖技术的各种问题是无法在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内澄清的,科学数据的获取,科学结论的证实或证伪,都需要一个严肃认真的过程,即使是简单的实验也需要花费数周来准备、实施、分析和解决出现的问题。特别是涉及生物学实验和研究时,由于个体间巨大的差异,更难以在短期内有明确的答案。公众急于得到明确结论的心态可以理解,但是在严肃的科学问题和流程面前,耐心的等待是必要的,咄咄逼人的催促是不专业的也是不理性的。

2.2 对科学事件的评议不够理性

首先,在事实不甚清楚的情况下,先入为主地对事件进行报道,有失理性。韩春雨论文才刚刚发表,多家新媒体平台便迅速跟进,对其进行浓墨重彩的报道,特别是异口同声地盛赞口吻,让科学界与公众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错觉——中国科学家真的又创造了一项“诺奖级”的科学成果,于是无不欢欣鼓舞,而韩春雨也“一夜成名”,这样迅猛的报道势头让普通公众猝不及防。然而,随着新媒体上质疑声的不断涌现,又迅速出现了大量对韩春雨的负面评价,于是韩春雨瞬间从一位“甘坐学术冷板凳的学界楷模”沦为急功近利的“学界败类”。昨日盛赞今日痛批,让一位科技工作者坐上了新媒体的过山车,深刻地体会了一下“传播的力量是颠覆性的”。当然也让我们意识到新媒体对科学事件的评议显得不够理性。英国《自然》杂志资深编辑亨利·吉(Henry Gee)认为,科学不是关于真理的,它是关于怀疑的;不是关于确定性,而是关于不确定性的。他甚至说:人们发表的所有东西,都只是对现实的近似。将来肯定有人会做出更好的东西(来否定目前的结果)[5]。科学研究是一项复杂的人类活动,它需要通过一次次的证实与证伪,才能无限接近真理。在学术期刊,哪怕是国际顶尖杂志上发表论文也不代表就是发现了真理。论文中有多少发现和结论符合客观规律,需要长期重复研究来证实。在没有验证之前,一切都只是“有此一说”和假说,不宜急着对其盲目崇拜,也无须急于全盘否定。

此外,新媒体上的报道与评议,情绪表达多于科学与事实关注。新媒体作为一种媒体形态,它首先关注的是读者的兴趣,为了更好地吸引受众,一般会从能够引起公众兴趣和共鸣的角度去找切入点并报道。例如,在韩春雨论文发表伊始,一些新媒体便选择从个人生平、日常生活、工作学习等公众喜闻乐见的角度入手对其进行报道,采用吸引眼球的标题吸引大众注意力,同时绘声绘色地描述其如何在一所“名不见经传”的高校,十数年如一日,默默无闻钻研学术,用落后的实验设备,创造了其他国际国内顶尖实验室都未能实现的科学神话故事,并成功激起了公众羡慕嫉妒恨的复杂情绪。而在韩春雨撤稿后,又紧追不舍试图对其撤稿后的生活状态进行“挖掘”,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架势。不可否认,这样的报道客观上有利于加快科学事件传播速度、扩大影响力,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科学精神的传播与弘扬,但媒体的娱乐性和“吸睛”的报道策略也容易将受众关注点从科学成果本身的真理性,对科学过程、科学方法、科学文化与科学精神的理解上转移到其他方向,从而远离科学传播的初衷,甚至误导受众。

2.3 在解决科学争议方面显得力不从心

很多科学传播研究都表明,媒体报道往往让科学争议更加激烈[6]。这一方面是因为新媒体只是一个交流沟通的平台与媒介,而且由于学术的壁垒与利益的纠葛,科技工作者没有动力在新媒体这样一个平台上,共享原始数据并深度探讨;另一方面,我国大多数公众科学素养不高,对科学“兴趣有余,信任不足[7]”,也缺乏对科研错误与失败理性的谅解与包容,加之社会对负面消息的更多关注,配合新媒体的开放、自由特性,网民对于科研的道德情绪很容易被煽动起来,非但未能促进科学对话及平等参与科学的有序开展,反而导致科学争议转型为网络骂战甚至网络舆情,并妨碍科学争议理性、合作地解决。

在韩春雨论文可重复性遭遇公众质疑之初,其也曾通过多种渠道试图回应质疑,但并未能平息争议,反而遭到更多人的质疑、批评甚至是谩骂,令韩春雨及其团队不知所措,之后就拒绝在媒体上再作任何回应。韩春雨曾坦承:“科学界的人,用科学的方法质疑,这是我能够接受的。我去提交调查报告,通过学术期刊用实验的方式给予回应。但是我不会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因为中国的媒体对我说的任何话都进行批评,我说什么都会被骂。”[8]在韩春雨团队主动撤稿之后,对他的质疑迅速转化为舆论声讨,许多人甚至确切断言韩造假,而且借助网络施压,要求政府及其所在院校迅速启动对韩春雨论文有力、可信的专家评议。原本正常的学术争议事件,在媒体上酝酿、发酵一年余,非但没能得到有效解决,反而点燃了公众对学术腐败的怒火,进而演变成了对当事人的道德审判与舆论的穷追猛打。这暴露出了新媒体在解决科学争议方面有些力不从心,也反映了我国缺乏科学争议的理性探讨氛围与引导解决机制。

3 各主体在对科学事件评议中的道德责任

新媒体为科学传播提供了一个新的平台与渠道,但是在科学事件报道、评议方面出现的一系列问题也提示我们在享受新媒体带来的便利的同时,科学界、媒体以及公众也应积极反思在构建并维护良好的科研生态方面有什么样的道德责任?如何更加合理地利用新媒体这个平台进行科学问题探讨?

3.1 媒体需要搭建客观公正的科学评议平台

科学传播及科学评议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活动,且责任重大,这就给相关媒体从业人员及自媒体提出了较高的要求。

首先,要树立尊重真相、公正报道的理念。在对科学问题进行讨论和评议时,无论是新媒体科学传播工作者还是自媒体都应不断夯实自身传媒伦理素养和自律精神,自觉秉持审慎、公正、中立的原则。另外,新媒体平台还应引领并促进形成一种理性的、科学的科研交流探讨的氛围与机制,多用科学思维与方式引导公众参与探讨科学问题尤其是科学争议,尽量避免对科研成果特别是科技工作者进行道德评价,并以此制造舆情[9]。

其次,由于科学界与新闻界的学科差异,无论是新闻传播学者还是自媒体对科学过程、科学规律的认识都有限,对科学事件的报道和评议难免不够专业,为此,新媒体科学传播工作者应加强对自然科学知识的学习和储备。同时,为了确保报道的科学性、严谨性,有必要建立常规的专家咨询、评议制度。而自媒体也有必要提升自身科学素养,以科学的方法和数据来发表评论或提出质疑。

3.2 科学界应发挥科学评议的主导和引领作用

现今社会的科学传播理念早已超越传统的科学普及阶段,而进入公众与科学家互动对话、平等讨论的阶段[10]。新媒体正在深刻改变科学传播的图景,但新媒体自由开放的特性不可避免地令科学问题的探讨存在一些问题。韩春雨撤稿事件的网络热议再次证实了这一点,同时也提示我国学术界缺乏对于科学问题探讨和评议的良性机制,特别是对利用新媒体这样的新生事物进行科学探讨还缺乏清醒的认识与良性的秩序。这些问题的解决仅靠媒体本身以及公众的热情是无济于事的,迫切需要科学界认清并实践自己对科学传播的道德责任,构建科学传播共同体,加强科学界与媒体和公众的互动、合作,营造良好的科学传播与科学探讨的氛围。

笔者认为,科学家有增加媒体上科学主流声音的责任,维护科学信息真实性、科学性与权威性,并将科学研究成果普及推广应用到现实生活中的道德义务。为此,在新媒体环境下,科学家有必要调整观念,克服困难,积极利用新媒体带来的直接、便捷传播的契机,积极投身科学传播,并将更多更好的符合科学界主流共识的科学信息、知识与新进展传递给公众,以因应时代的变化[11]。当然国家社会也应有促进科学家投身健康传播相应的激励机制。可喜的是近年来已有不少知名学者和科学家纷纷实名入驻微博,或者担任一些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微信公众号主编。各个学科的本科生、硕博研究生、青年教师,也积极通过 “知乎”等平台,持续参与专业科学知识面向公众的分享和交流。

另一方面,新媒体是大众能够进行质疑、批判以及自由交流的‘科学公共领域’,在这里大家可以探讨、争论,各抒己见,但这些最终无法代替科学界用科学实验与科学数据来解决科学争议。所以,科学家也要正视新媒体的价值与不足,不断提升自身职业素养与媒介素养,自觉规范自己在媒体上的言行,理性发帖跟帖,用科学的态度与方法引领科学探讨的方向,并促进提升中国科研软实力与公众科学素养。

3.3 公众需要理性包容地对待和参与科学争议探讨

2015年我国具备科学素养的公民比例达到了6.20%,比2010年的3.27%提高了近90%[12],但是公众总体科学素养仍然偏低,特别是公众对科学过程、科学文化与科研成果的认识与理解不足,不可避免地会因为立场、情感态度、观点的差异而出现片面或者偏激的言论。特别是当公众感到事件与自己的利益或诉求相关的时候,往往会产生非理性情绪而变得冲动,再加上一些“意见领袖”的推波助澜,极易形成强大的“集群效应”[13]。加之,新媒体碎片化的信息获取方式本就容易断章取义。这些共同造就了新媒体上公众的非理性判断,其不仅无益于科学争议的解决,反而会阻碍科学知识的传播,甚至引发网络舆情,激化社会矛盾。

因此,公众一方面应努力提升自身科学素养,了解科学的过程,尊重科学的规律,正确理解科学“错误”与可重复性的差异,包容谅解科学的错误与失败,给科学家以足够的时间和宽容的社会氛围;另一方面,应持续提高自身公民意识与媒介素养,主动规范自身网络言行,为社会发展、科技进步营造良好生态环境。

正如《自然-生物技术》在撤稿声明中所说,韩春雨这篇NgAgo论文的撤回也显示了社交媒体的利与弊[14]。秉持学术研究可重复性的铁律,同时,促使科学界、媒体与公众以客观、理性、全面和辩证的观点看待科学研究和论文发表,才应该是韩春雨事件带给我们最有价值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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