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油摊烧饼
2019-01-16黄金梅
黄金梅
晚上打电话回娘家,母亲告诉我,外婆昨天已被接到家里了。 因为舅舅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和外嫁的女儿共来往”,我婚后见到外婆的次数少之又少。现在听说外婆到了娘家,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只觉得腿脚发痒,心中立时有了一个计划:这个周末回娘家。
提到外婆,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煮鸡蛋和油摊烧饼的身影。小时候,我每次去外婆家,外婆总是直奔鸡窝,从筐里的鸡屁股后摸出热乎乎的鸡蛋煮给我们吃。那时候,对农村家庭来说,鸡屁股是银行,鸡蛋是要攒下来卖钱贴补家用的,孩子生病和贵客临门时才舍得煮几个。而外婆对我们却毫不吝惜,不但一煮就是六个,还怕我们不好意思放量吃,哄我们说只有把她煮的鸡蛋全部吃掉她才开心。哥哥妹妹没往心里去,唯独我信以为真,为了让外婆开心,每次都把自己的那个鸡蛋吃掉。于是,一件很多同龄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他们吃煮鸡蛋当过节的时节,我竟把煮鸡蛋给吃腻了,以至于现在一看到煮鸡蛋就感觉饱了!不过,外婆做的油摊烧饼,我百吃不厌,至今还万分想念。
油摊烧饼的做法是先将面粉加水和成糊状,然后用中火将锅烧热,放少许豆油刷一下锅,接着倒入适量面糊,用铲子将其摊成纸一样的薄饼,待底部半脆未脆之时,浇上一调羹豆油,再撒上适量盐、蒜米、葱花和辣椒丁并将其摊匀,当薄饼在锅中翘出一个锅子的形状时,油摊烧饼就好了。这时,用刀划十字,将其分成四等份铲出装盘即可。 刚出锅的油摊烧饼薄如纸片,下面酥脆,上面韧性十足,口感丰富,唇齿留香。如果再煎只草鸡蛋搁在上面,烧饼的油亮,蒜米的雪白,葱花的鲜绿,煎蛋的艳黄,简直太勾引人食欲了。加了煎蛋的油摊烧饼,多了煎蛋香,吃起来更美味,套用一下“甄嬛体”来赞美的话,那就是:真真儿的是打嘴也不肯丢了!
有时外婆也会摊甜的油摊烧饼。甜烧饼上撒的不是盐、蒜米和葱花,而是一大把红糖或白糖,除此之外,还会撒一些芝麻在上面。做好的油摊烧饼带着芝麻的香味,甜中带脆,尤其是中间靠近锅底的那一块烧饼呈现红艳艳的糖色,油多糖多特别好吃。吃后令人回味无穷,再舔一舔嘴唇上的甜汁,感觉那叫一个美。
外婆生了四个女儿,因为没有儿子,就从外面抱养了一个,也就是我的舅舅。本是养儿防老,谁知外婆老了后,舅舅和舅妈拒绝赡养外婆,理由是外婆对他们不好,说外婆有劲有力的时候,都在帮女儿,尤其是帮嫁在村里的二姨,从未帮过他们。
舅舅如此评价外婆其实是不对的。一则,外婆不仅把舅舅抚养大,还帮着他盖了楼房,娶了媳妇,但是换来的却是舅舅一结婚就提出分家,和舅母对她的百般挑剔。舅母一怀孕就嫌她服侍得不可心回了娘家养胎,舅舅也跟了去,两口子直到孩子生下方回了家。回家后对已经分开单过的外公外婆爱理不理。外婆怜子之心再滚烫,也暖不到他们刻意远离的两颗心啊。二则,女儿们不在身边,做母亲的少不得要牵肠挂肚,更不要说天生热心肠的外婆了。所以,只要女儿们家中有事,外婆一定会赶到相帮。对二姨,外婆确实更偏爱些,常常吃过早饭就拔腿去二姨家干活,吃过午饭后又去帮她家干活。但这与二姨家情况特殊有关,二姨父好赌,整天扑在麻将桌上,对家里的事一概不管。家里几亩地,全靠二姨一个人忙活。平时还好,农忙时就够呛了,累得二姨得了腰肌劳损,有时起床还需要人扶一把。后来,二姨父又诊出胃癌,动了手术,二姨更是不可能支使他干活,一个人担下生活的全部重担。为了赚钱养家,她一个女子还天天到窑上挑砖。对二姨,外婆格外疼些。外婆说:“荣兰(二姨)最苦,我不帮她怎么行呢?”且外婆对女儿们的疼爱,女儿们都加倍回馈在了舅舅这个弟弟身上,把这个弟弟当儿子一样溺爱,对他可谓倾其所有。就拿母亲来说,舅舅长年做生意,不管有钱没钱,每年的本钱都直接从母亲这儿拿: “我准备去做XX事业,大姐借我点钱。”还钱却遥遥无期。母亲毫不为意,舅舅再来借,她还是照借不误。舅舅年轻那会儿刚入社会,这样做我们这些晚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他已年过半百,自己的生意也做得很大了,还是这样有事没事来找姐姐要钱。
我怀疑舅舅的不满和忌恨是打油摊烧饼开始的,因为外婆总是让我们这些孙辈享用好吃的油攤烧饼,舅舅往往吃不到。舅舅比我只大十岁,那时也只是个孩子。我们的幸福,对舅舅而言,似乎是一种折磨。也许,舅舅把吃不到油摊烧饼的原因归结为他是外婆的养子。
舅舅总是认为外婆对他不好,是因为他不是外婆亲生的。但我知道,在油摊烧饼这件事上,不是因为舅舅不是外婆亲生的而不给他吃。而是因为,在外婆心里,我们是客。我妈妈的待客之道便佐证了这一点。别看母亲平时对我的孩子特别宠爱,但只要有客人上门,孙子外孙就都得靠后站了。我想母亲之所以这样做,应当是在外婆身边耳濡目染的结果。
周末回娘家,我特地从洋快餐店买了虾堡、蛋挞、薯条等一堆外婆没吃过又不用怎么咀嚼的吃食带上。看我买了这么多吃的,外婆一脸的不好意思:“这些东西老贵的,你花这么多冤枉钱干什么?”我劝外婆:“这些东西一点都不贵,您安心地吃吧!”
外婆从蛋挞上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因为没了牙齿,她仅凭牙床慢慢嚅动着,整个嘴巴都缩进去帮忙,几乎看不到嘴唇。然后她闭上眼睛,全心体味口中蛋挞的味道,那神情似乎很享受。看着外婆,开心之余,突然想起当年,我对着油摊烧饼狼吞虎咽之时,外婆总是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自己一口也不吃。虽然早已长大成人,但在外婆面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是小孩。但这一次,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大人,一个应该有所担当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