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

周益民

一

火车到达宁都火车站时已是傍晚时分。凌霄接过朱小山递来的行李箱，顺手去拎茶杯，没想到杯子底部突然破裂，水溅了旁边一位年轻男子一身。凌霄满脸歉意地冲他笑笑，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男子见凌霄一脸真诚，掸了掸身上的水大度地说，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男子虽然摆出了高姿态，但凌霄的心里还是有些纠结。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杯子好端端的，怎么无缘无故就碎了呢？

朱小山不停地催，凌霄，快点下吧，茶杯破了就破了，多大的事儿呢，到时再买一个！凌霄嘴里不说，心里却想着，这个茶杯是你认识我时送我的，见证着我们的爱情故事，怎么能说没多大的事？

从站台C出口一出来，就到了马路边。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凌霄正四处张望时，一辆黑色小车在路边停下，春桃从副驾驶位钻出来，大声地喊着，凌霄，凌霄！

凌霄快步迎上去，春桃热烈拥抱了她一下，说，久等了吧？凌霄说，没有，刚下车哩。春桃冲朱小山笑了笑说，路边不能停太久，赶紧上车吧。春桃打开后备箱盖，朱小山把行李箱放进去。

春桃说，朱小山你坐前面，我和凌霄坐后面，我们姐妹俩好久没见面了，坐一起聊聊天。春桃坐定后，向他们介绍了开车的朋友陈超。

春桃和凌霄是闺蜜，比凌霄大几个月，她们出生于同一个村庄，从小学到高中朝夕相伴，形影不离。高考时，凌霄考上一本，春桃考上二本，虽然各奔东西，但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

春桃和凌霄的家乡密山县是一个贫困县，出生地仙女村是一个贫困村。春桃家庭条件不好，大学一毕业，她毫不犹豫地来到宁都市，两年多来一直在房地产公司从事售楼工作。凌霄家条件比春桃家更差，母亲年轻时就患上了风湿病，长年吃中药，父亲也只是个泥瓦匠。

懂事的凌霄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给父母盖一栋漂亮的住房。以凌霄当年的高考成绩，完全可以填报一些热门专业。但最后选择了一所农业大学园艺专业，她是想用所学的知识带领村民致富，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读大一时，凌霄的父亲在一次做工中不慎从楼上摔了下来，腿部多处骨折，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从此走路一瘸一拐，不能再从事重体力劳动。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凌霄的梦也像肥皂泡一样破灭。大学毕业，当一些同学纷纷选择去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工作或租住在学校旁边全力以赴报考研究生时，凌霄慌不择路地在密山县经济开发区找了份工作，她必须迅速挣钱才能缓解家庭的困难。

密山县经济开发区是全县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几乎聚集了当地所有的好企业，凌霄就职的公司开给她的月薪是三千元。作为一名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这个工资在当地已经很高了。

车子启动，春桃打开了话匣。春桃问，我父母亲都还好吧？平时给他们打电话，都说很好叫我放心。凌霄说，你父亲身体不错，一年四季在外面打零工，但你母亲就差些，去年患了一场重感冒。

春桃幽幽地说，都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今年春节也没回去陪他们。凌霄说，你父母没有责怪你，他们理解你，来的时候，他们让我转告你，不要记挂他们，一心一意挣钱，想回去就随时回去。

春桃的眼圈红了，转过话题说，你们一路还顺利吧？凌霄开着玩笑说，顺利，没有遇到坑蒙拐骗的，只是，我和朱小山这次来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借朋友的车来接我们。

春桃故作不高兴地说，凌霄你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姐妹俩谁跟谁呢？要是你明年这个时候来，说不定我自己亲自开车来接你了。凌霄吃惊地问，你不是去年刚刚在县城买了房吗？明年哪来的钱买车呢？

春桃神秘地一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但我可以买车，你也一样能买，宁都这个地方经济发达，工资高，许多梦想都可以在这里实现，不像我们那个贫困的小县城，生活都困难。

我已经没有你这个雄心壮志了，只想挣钱给家里盖栋房子，凌霄感叹地说。凌霄的确没有想过买车，在这个年代，许多同龄人在读大学时就已经拿到了驾照，但凌霄没有钱报名。

车子在一个小区停下來，春桃租的房子在三楼，两室一厅，冰箱、空调、洗衣机等一应俱全，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清爽。凌霄问春桃，房子租金多少？春桃说，一个月三千元。凌霄伸了一下舌头，说，天啊，这么贵，相当于我一个月的工资了！

喝了茶，休息了一会儿，春桃把他们带到小区外不远的一家餐馆吃饭。想着这次来给春桃添了很多麻烦，凌霄不想让春桃太破费，一再说简单点，但春桃还是很盛情地点了不少菜。

晚上，春桃把朱小山安排在另一间房，自己和凌霄同睡一间房。春桃感叹地说，凌霄，要是两年前毕业时你出来，现在钱早挣到手了！凌霄说，我家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哪由得了我？春桃点了点头，说，那也是，不过现在出来也为时不晚。

凌霄这次下决心出来打工还有另一个原因，但她没有对春桃讲。春节前，村里的年轻人回家过年，凌霄家冷冷清清，邻居秀秀家却人来客往。秀秀背着凌霄趾高气扬地对人说，凌霄读了几年大学又怎样？长得漂亮又怎样？现在还不是穷酸！

这话传到凌霄的耳里，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秀秀学习成绩不好，高考落榜后就直接到南方打工了，挣了不少钱，还找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虽说大她十来岁，还结过一次婚，但条件好，是一家企业的老总。

想起秀秀说的话，凌霄就觉得有一口气堵在心口。我与你无冤无仇，又没招你惹你，你秀秀凭什么这样贬我？我要是出去了不一定比你差。春节还没过完，凌霄就向父母提出想外出打工的想法。

母亲流着泪心疼地说，凌霄啊，我们这个家庭拖累你了，你要是想出去就出去吧，放心，娘和你爸能照顾自己，只是，在外面一定要走正道，娘当年给你取名凌霄，就是希望你像院里的凌霄花一样，积极向上，好好生长。

凌霄把想外出打工的打算告诉了男朋友朱小山。朱小山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不行不行，你一个人出去，我怎么放得下心？后来见凌霄态度坚决也就勉强同意了。他说，要出去，我们就一起出去，两个人在一起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朱小山毕业于北方一所重点大学的市场营销专业，1.8米的个头、国字脸，又英俊帅气。当初别人向凌霄介绍朱小山时，他正准备去南方闯荡，认识凌霄后，朱小山就放弃了外出的想法，在當地一家企业找了份行政管理工作。

朱小山信誓旦旦地对凌霄说，我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一切，你凌霄在哪里我就待在哪里，你要是去天涯海角我也追随你去天涯海角。一番话把凌霄感动得眼泪直流。

凌霄最欣赏的还是朱小山的善解人意。朱小山感情丰富，激情十足，和凌霄在一起显得十分体贴。他总喜欢牵凌霄的手，搂凌霄的腰，有一次他喝多了酒，抱着凌霄一个劲地说，凌霄，我想要你！

凌霄是个很传统的女孩，把爱情看得无比神圣。她严肃地对朱小山说，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到做新娘那天才能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你。从此以后，朱小山再也没有提过此事。

美中不足的是朱小山的家庭经济条件也一般，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朱小山在物质上不能给凌霄提供什么帮助，凌霄无所谓，她不是那种势利的人。凌霄认为，人好，就比什么都好。

二

春天的早晨天亮得早，凌霄一觉醒来时，窗户里已透进许多阳光，春桃正背对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头。透过镜子，凌霄看见春桃像桃花一般的脸蛋洋溢着无限的妩媚，从白色睡袍里伸出来的手白皙纤长，晶莹如玉，瀑布般的头发服服帖帖披到了肩上。

凌霄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春桃，你真美！春桃闻声转过来看见凌霄正躺在床上悄悄地欣赏自己，红着脸说，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没有你，我还有几分自信，你一出现我就不值一提了。

春桃这话发自内心，她虽然长得也美，但和凌霄站一起就相形见绌了。凌霄花朵一般的脸蛋、葡萄般的眼睛、乌黑靓丽的头发、雪白柔嫩的皮肤，怎么看都是一位美女，特别是1.7米的身材，让她更显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凌霄穿了衣服，梳洗完毕，开始言归正题。凌霄问，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春桃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面试？春桃打趣说，你这种人才，还用面试么，我敢打包票，别人一看就中意。

朱小山早已洗漱好等在客厅，他穿着一套西服，皮鞋擦得锃亮，精神十足。春桃羡慕地说，凌霄，你们俩站在一起真是天生一对！凌霄轻轻捶了她一下说，贫嘴。

三个人说说笑笑出了门，在附近小摊简单吃了早餐，他们兵分两路，春桃带凌霄直接去公司面试，朱小山一个人去寻找工作。

坐了几站公交车，横穿一个十字路口，春桃在一栋紧临街面、装修得很气派的六层楼前停了下来，她指着楼对凌霄说，到了，就是这里！凌霄仰起脸看见楼顶上镶嵌着“恒丰模具”四个大字，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仿佛一张张笑脸在热烈地欢迎她的到来。

走进公司，上了二楼，进了董事长室，只见一个四十多岁、容貌姣好、很有气质的女子正坐在办公桌前。春桃快步上前与她打招呼，冯董事长，您好！打搅您了，我把人给您带来了，请多关照！

春桃转身对凌霄说，这就是公司的冯玲董事长。凌霄礼貌地道了声，冯董事长好！冯董事长热情地招呼她们坐下。她打量了一番凌霄，对凌霄说，你的情况春桃之前都给我介绍过了，先在营销部干吧，底薪六千元，奖励另计，你看怎么样？

在家乡月薪三千元已是高工资，这里起薪就是六千元，还有奖励，凌霄哪还有话说。春桃使着眼色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对凌霄说，还不赶快谢谢冯董事长！

冯董事长带她们参观了厂房。车间里机器声隆隆，工人十分忙碌。冯董事长介绍说，恒丰模具公司是生产汽车配件的，总部在宁都，其他省份还有几家分公司。

参观完毕，回到办公室，冯董事长打电话叫来一个中年男子，说，杜部长，这是新招进来的凌霄，安排在你们营销部，你好好带带她，让她尽快熟悉业务，尽早开展工作。

杜部长说，冯董事长放心，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办。杜部长又热情地对凌霄说，今天，我和一个客户在谈一笔业务，有些忙，你干脆明天上班吧。春桃和凌霄说了一堆感谢的话，起身告辞。

路上，春桃主动对凌霄说，这里离我的租住地近，你以后干脆就住我那里，省得又花钱租房，反正一个人是住，两个人也是住。春桃有这个意思，凌霄当然求之不得。

回家前，凌霄专门拐到花木市场买了一盆凌霄花。这些年，无论在哪里，她都习惯在房间摆上一盆凌霄花。凌霄欣赏凌霄花宁愿枯萎也不愿匍匐在地、努力向上生长的精神和柔弱却十分顽强的性格。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凌霄一直没有搞懂诗人舒婷为什么要在《致橡树》一诗里通过这样的诗句贬低凌霄花来抬高橡树。在她的心目中，凌霄花代表着母亲的爱，象征着积极向上的精神，凌霄花才真正是应该被赞美的花。

因为春桃的帮忙，凌霄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工作，相比凌霄，朱小山的求职路就不那么顺畅了。来宁都之前，朱小山在网上联系过一家公司，当他兴致勃勃地按地址找到那家公司时，只见公司大门紧闭，一伙人正在门口大吵大闹。

走上前一问，才知道这伙人原来都是公司的员工，老板欠了他们几个月的工资，卷了铺盖不知躲到了哪里，他们是来讨薪的。朱小山骂了声真晦气，掉头就走了。

朱小山找到了一家中介所，想了解一些求职的信息，坐在电脑前的几个家伙提出要先预交些钱。朱小山见他们张口谈钱，就没了兴致。从中介所出来，他沿着街面慢慢地走，一家家地问，一天下来没有任何结果。

凌霄安慰朱小山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肯定有困难，不要急，明天接着再找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朱小山信心满满地说，知道，我还不信这么大的地方找不到工作了。

凌霄上班了，营销部里共有四名员工，杜部长、凌霄、一个来自山东的女孩，还有一名女员工，不过这名女员工前几天请了产假回家生小孩去了。山东女孩的工作主要是做资料，和客户洽谈由杜部长负责，凌霄配合杜部长工作。

杜部长是公司的老员工，情况熟悉，业务精通。他搬出一大堆资料，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给凌霄介绍公司的发展情况以及一些工作方法。他讲得细致耐心、深入浅出。凌霄悟性好，听得认真，不久就进入了角色。

杜部长伸出拇指夸赞凌霄说，我在营销部干了二十多年，你是我见到的最有潜力的一个员工，好好干，前途定会一片光明。凌霄谦虚地说，您这话让我感到无地自容，不过我年轻，一定好好学，好好干。

朱小山继续马不停蹄地四处找工作，开始他还信心十足，几天后就灰心丧气了，他将就着找了份文案策划的工作试着干了两天，才发现隔行如隔山，那工作他根本干不了，不久就又辞职了。

朱小山感慨地对凌霄说，早知工作这样难找，当年，我就应该去考研，大城市需要的是高学历人才，像我们这样的本科生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凌霄给他打气说，你一不聋二不哑三不瞎眼跛脚，现在又有地方落脚，找份工作无非是时间问题，气馁什么呢？

一番话说得朱小山又雄心勃勃起来，参加了几家公司的面试后，他终于被宁都有名的五星级酒店东方国际大酒店聘为餐饮部经理，试用期间月薪五千元，转正后每月再加一千五百元。

春桃说，那地方好是好，就是鱼龙混杂，你在那里可不要乱了分寸，被一些蜂呀蝶呀晃花了眼睛。朱小山胸脯拍得叮当响，说，你放一百个心吧！在我心里，凌霄永远是最美的，我绝对不会做出背叛她的事来。

朱小山要搬到酒店那边去住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凌霄把他送到车站，说，有事随时打电话，不忙时就过来吧！朱小山俯下身亲了一下凌霄的额头说，亲爱的，我会经常与你联系的！

三

恒丰模具公司的业务很广，营销部每天都要接待好多批来自全国各地的客户，凌霄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凌霄喜欢忙碌的生活，忙碌起来人充实，人充实心就踏实。

公司每个星期规定只休假一天，但只要销售部有事，休息时间凌霄也上班，凌霄觉得休假也是闲在家里，干点活人不无聊。春桃见凌霄每天笑脸进笑脸出的，就知道她在公司里干得很愉快。

把凌霄和朱小山安顿好，春桃也开始忙碌起来。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常常很晚才回家。春桃说，在售楼部工作，时间由不得自己把握，客户来了，就得小心翼翼地陪着他们，耐心地讲解，带客户里里外外看房，有时还要陪他们吃饭喝茶，以此增进感情。

凌霄理解春桃，春桃一年能挣那么多钱，肯定要比常人付出多得多。晚上没事，凌霄就和父母打个电话或视频一阵，有时与朱小山发发微信聊聊天，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转眼间，凌霄在恒丰模具公司已待了一个月，她協助杜部长完成了好几笔单子，销售收入一下子涨了几个点，销售部为此受到公司表扬，冯董事长还给每人发了一个大红包。杜部长对凌霄说，冯董事长重视人才，关心员工，奖罚分明，在她手下干事，吃不了亏！

一天，销售部来了一位身材矮小、眼睛细小、头顶微秃的男人，杜部长向凌霄介绍说，他就是公司的总经理赵万里。赵万里看到凌霄时，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睛直勾勾地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久，一双细小无神的眼睛仿佛一下子睁大了好多，变得有神了很多。

冯董事长不知什么时候悄没声响地走过来，她咳嗽了一声，赵万里赶紧松开手，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轻松地说，你们销售部这个月业绩不错，我就是过来看看，没其他事，你们忙吧。说完就随冯董事长走了出去。

杜部长对凌霄说，赵万里是冯董事长的丈夫，一个月前到其他几家分公司去检查工作了，刚刚才回来。凌霄摇着头说，不像，一点也不像。杜部长说，像也是，不像也是，他们是一家人，那是没有假的。

过了几天，赵万里打了一个电话来，说，凌霄，公司要请几个客户吃饭，你过来陪一下。凌霄回答说，赵总经理，我喜欢清静，不喜欢那种热闹的场面，您安排其他人去陪吧。赵万里不高兴地说，陪客，也是销售部的工作，必须来，没有价钱可讲。

凌霄征求杜部长的意见，杜部长劝她说，还是去吧，赵总经理是个爱面子的人，你如果不去，他心里肯定不好，大众场合，他不会为难你的，你自己把握好，不喝醉就行了。

进餐地点就在朱小山就职的东方国际大酒店，酒店金碧辉煌，人气很旺，凌霄踏进大酒店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她东瞧瞧西瞅瞅，想看看朱小山在哪里，找了一阵，没有发现朱小山。

服务员热情地把她领进贵宾包房，赵万里和几个人正谈笑风生，看到凌霄，他很高兴，大声招呼，快过来坐！凌霄犹豫了一下坐到他身边。赵万里向她介绍了身边的几位老板，又向老板们隆重推介了凌霄。

菜上来了，好多海鲜，都是凌霄从来没有见过的。赵万里致了开场白，大家轮番敬酒。李经理站起身端起酒杯说，赵总，没想到你身边竟有这样的绝色佳人，真是好福气啊，来，我先敬你们俩人一杯！

赵万里站了起来，望了凌霄一眼，目光充满了期待。凌霄脸白一阵红一阵，不知如何是好。毛老板走过去不由分说把酒端到凌霄的手里，说，凌霄美女，你和赵总是女貌男财，把这一杯喝了吧！凌霄只好站起身，轻轻喝了一口。

老板们谈着阴阳八卦、荤段笑话，酒过三巡，凌霄借口喝多了去下洗手间，特意到外面大厅转了一下。这次，她看到了朱小山，他正站在大厅的门口，比划着手指挥服务员帮客人运送行李。

凌霄走到门口，轻轻叫了一声，小山！朱小山转身看到凌霄，有些意外，他问道，凌霄你怎么在这里？凌霄小声地说，公司老总在这里请客户吃饭，要我陪一下客人。朱小山眼里掠过一丝不悦，凌霄小声说，现在不方便，回去我给你发微信。

凌霄返回包房时，酒已喝到了高潮，几个老总在猜拳行令，看到凌霄进来，又要敬酒。凌霄说，实在是不胜酒力，真的对不起，不能再喝了！她依次给客人一人舀了一碗汤，这才过了关。

从酒店出来，凌霄没有再看到朱小山，她想拦出租车，赵万里拽住她的胳膊，说，现成的车在这里，拦出租车干吗，我送你！司机把车开过来，凌霄只好上了车。

赵万里紧紧拉着她的手，不停地没话找话。车子行到一个岔路口，凌霄借口有一位朋友约她去商场买东西，提前下了车。看赵万里的车走远了，她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了家，凌霄洗完澡就早早上了床。她给朱小山发了一个微信，解释了陪客人的来龙去脉。过了一阵，朱小山回了一个“哦”字就没了动静。凌霄还想再发，一阵睡意袭来，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

凌霄梦见自己挣了好多钱，在家乡建了一栋面积很大的别墅，别墅后面是山，前面是小河，四周是一个大大的花园，花园里开满了红色喇叭状的凌霄花，父母住进去时，一个劲地夸她孝顺……

过了几天，朱小山过来了。凌霄对春桃说，前一阵子，我和小山的事让你操了好多心，现在我们都找到工作了，这个月我又得了奖金，请你吃饭，表达一下心意，你可不要说没时间。

春桃本来有事，见凌霄提前封了她的口，只好爽快应允下来。春桃说，你们来宁都一个多月了，为了工作的事奔忙，还没一起好好聚聚，也没带你们出去看看，今天，我陪你们逛逛这个美丽的城市。

春桃给陈超打了一个电话，又回房间洗了脸，补了个妆，重新打扮了一下，没多长时间，楼外就响起了按喇叭的声音。春桃拎起包说，陈超的车到了，我们出发吧。

车子离开小区，驶向城中心，春桃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解宁都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哪里好玩、哪里好吃、哪里好景，她一件件如数家珍，有时还滑稽地学说一两句当地话，她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两百多万人口的城市，言行举止都像一个地道的宁都人了。

进了几个高档商场，看了热闹繁华的街道，去了游人如织的公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春桃把他们带到了宁河边。宁河是宁都最大的河，宽三百多米，长一百多公里，穿城而过，直入大海。

夜幕下的宁河两岸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舒缓的轻音乐此起彼伏，各种休闲设施在灯火的映照下露出美丽的造型。陈超把车停到一旁，几个人沿着河道缓缓步行。凌霄眼花缭乱，一路看一路不停赞叹。

在河边一家餐馆前，春桃停下脚步，说，我以前来这里吃过，味道不错，价格实惠，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尝尝海鲜。春桃挑了一处靠河边的桌子坐下，又叫陈超去点菜，陈超很听话地去了前台。

三杯酒下肚，朱小山大发感慨说，来到这么美丽的城市，真的不想回去了。春桃瞪了他一眼，说，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你可不要像阿斗，乐不思蜀了！朱小山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哈哈，说，我不就开了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吃完饭，春桃笑着对凌霄说，你和朱小山平日见面机会不多，后面的时间就交给你们了，我还有点事，让陈超送我回去，就不当电灯泡了，你们多亲热一会儿。

夜色弥漫，月光柔和，朱小山牵着凌霄的手不紧不慢地走在河边的人行道上。凌霄柔声问朱小山，你工作還顺心吧？朱小山说，还行，就是不自由，除了正常上班外，有事也要随叫随到。

两人在一把长椅上坐下来，凌霄把头靠在朱小山的肩膀上，说，打工本来就是这样，老板给我们开这么高工资，辛苦点也是应该的！朱小山说，道理我懂，就是有时受不了一些有钱人颐指气使。

凌霄说，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受点气就要你命了？你一个大男人的，心胸能不能放宽广点？朱小山打了一个酒嗝，埋怨道，凌霄，你要我心胸怎样宽广？宽广到你陪那些有钱人喝酒也无所谓。那些有钱人有几个是好人？陪酒的女人又有几个是好女人？

朱小山嘴里突然蹦出这些话，凌霄有点生气。她说，朱小山，你怎么能这样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我不就是陪别人喝了点酒么，你还看见我做了其他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吗？

朱小山自知理亏，忙掉转话题说，凌霄，我们不谈这些，聊点其他事，好吗？凌霄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现在心情被破坏，就没了兴致，她站起来说，累了，不聊了，我想回家休息了。

四

这天上午，凌霄刚送走一个客户，办公室电话就响了。凌霄一接，原来是赵万里打来的。赵万里说，凌霄，我有事找你，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就现在，马上。

凌霄喜欢冯董事长的坦率，感觉她就像一位大姐，待人热情、真诚，但对赵万里没有好印象。第一次见面，赵万里的眼睛像蚊子一样紧盯着她，就让她讨厌。她不明白，这样截然不同性格的两种人怎么竟成了一家人呢？

赵万里矮小的身子缩在高大的老板椅上，从桌子上方看过去，只有一丁点儿。看到凌霄进了门，他像弹簧一样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走到门边往外瞧了瞧，然后关了门返回座椅上。

凌霄忐忑不安地问，赵总经理，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赵万里用小眼睛盯着凌霄问，你感觉我这人怎么样？凌霄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慌乱地答道，我与您接触不多，对您不是很了解，不过，觉得您还是很关心人的。凌霄前一句说的是实话，后一句是违心补上去的。

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数的，我确实一直在暗中关心你！赵万里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文件扬了扬，说，看看吧，这是马上要在上海举办的一场洽谈会，给我们公司两个出席名额，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凌霄没有去过上海，曾经千百次期待有朝一日能去这个大都市看看繁华的南京路和曾经的十里洋场，但她只想和朱小山一起去，不想和赵万里一起去。她红着脸说，这么好的事我可不敢想！赵万里再一次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到凌霄的身边用手拍了拍她肩膀，说，有什么不敢想的，只要我赵万里一句话，你就可以去！

赵万里的手在凌霄的肩膀拍了几下后慢慢向下移动，最后停在了她的后背，他突然一用力环住了凌霄的腰，凌霄站立不稳向前一倒，脸差点和赵万里的脸贴到了一起。

那一瞬间，凌霄看到了一张猥琐、丑陋的脸，以及一双喷着欲火的眼睛，她奋力挣扎着，呼吸急促地说，赵总经理，您不能这样，冯董事长她就在外面办公室。

赵万里停住手，回到座位上，说，你考虑考虑吧，不急，距洽谈会还有一段时间，考虑好了就告诉我，我好安排人订机票。凌霄像惊弓之鸟飞一般地逃离了赵万里的办公室。

晚上，凌霄回到家，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她推开春桃的房门，房里静悄悄的，春桃还没有回来。她想给朱小山打电话聊聊赵万里的事，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两人刚闹了别扭，朱小山这几天没有与她联系，现在再跟他说这事，无异于火上浇油。

想起朱小山，凌霄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男人翻起脸就像夏天的天气变起来一样的快，争吵了几句就不联系了，现代爱情真的这样脆弱吗？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他这样小肚鸡肠！

凌霄一抬眼看到了窗台上鲜艳欲滴的凌霄花，父母的身影就在眼前晃动起来。也不知他们怎样了？凌霄马上打开手机，找到母亲的微信，按了一下视频键，一会儿，屏幕上就出现了母亲的笑脸。凌霄亲热地叫了一声，娘！母亲问，凌霄啊，你在外还好吧？

凌霄笑着说，娘，您没看见吗？我好着哩。母亲说，在外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记得对娘讲。凌霄说，娘，您放心吧，我知道。母亲又问朱小山的情况，凌霄回答说，他也一切都好。

第二天早上，凌霄梳洗完毕正要出门，春桃一脚踏进门来。春桃手扶着门，眼圈发黑，显得有些疲倦，好像晚上没睡好觉。凌霄关切地问，昨晚怎么没回来呢？我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春桃揉了揉眼睛说，忙得太晚了，就在同事家将就了一宿。她又笑着说，有话你可以和朱小山说呀，怎么就找不到人呢？凌霄说，别提他了，这几天他一直没与我联系。春桃说，你就不会主动点？凌霄说，我才不会，他是大男人，要主动也该他主动。

凌霄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动了一下，毕竟相爱了两年，有什么事不能沟通呢？晚上睡觉前，她给朱小山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等了好久，朱小山没回复，又试着给他拨了一个电话，语音提示朱小山关机了。凌霄气得要命，心里想着，朱小山呀朱小山，有本事，你就关一辈子机，永远不要开机！

这天早上，凌霄和春桃在外面吃早餐时，感到旁边桌子上的一个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正当她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时，男人主动走过来笑着与她打起了招呼，美女，还认识我吗？

这不就是凌霄在火车上把水洒到他身上的那个男人吗？凌霄的脸腾地红了，说，怎么是你？男子幽默地说，怎么不能是我？世界这么大，今天我们能再次遇见，说明有缘分嘛！

春桃眼睛一翻，瞪了男人一眼，说，谁跟你有缘分，我们凌霄早已名花有主了，你们是有缘无分！春桃以为陌生男子在撩拨凌霄，毫不留情地给予打击。男子呵呵一笑，说，没有分做个朋友也很好呀！

凌霄笑着制止了两人的唇枪舌剑，向春桃讲了火车上发生的故事。春桃将信将疑地说，以前只在电影电视上见过这样的事，没想到会发生在你们身上，真巧！男子笑着说，这不叫巧，叫有缘。

男子自我介绍说叫梁子湖，是宁都晚报社的记者，老家是江西的。春桃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还梁子湖呢，你既然是江西人，應该取名鄱阳湖？梁子湖眨着眼睛说，可我姓梁不姓鄱呀！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三个人聊了一阵，聊得很投机，分别时互留了电话，又加了微信。春桃说，你在晚报工作，门路多、人脉广，说不定以后有事找你，可要帮忙哦。梁子湖爽快地回答，承蒙瞧得起，一定效犬马之劳！

一晃，凌霄在恒丰模具公司又工作了一个月。发工资那天，冯董事长给凌霄打电话，要凌霄去一趟她的办公室，凌霄以为冯董事长找自己有事，欢天喜地去了。这些日子，不忙时，冯董事长没事总喜欢与她谈工作，凌霄觉得她有思想、性格好，待人特别真诚。

冯董事长客气地招呼凌霄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问了她家里一些情况，凌霄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冯董事长柔声细语地说，凌霄，杜部长说你是个好姑娘，我也看出来了，正因为你是个好姑娘，所以我们公司不能留你了，你到其他地方找个工作吧！

凌霄瞪大眼睛问冯董事长，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因为我是个好姑娘，您就要辞退我，这是什么逻辑？冯董事长缓缓地说，你没做错什么，你做得很对，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以后你会懂的！

冯董事长打开包，拿出一沓钱，说，这些是你的工资，另外的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如果以后有困难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凌霄收了工资，把另外的钱还给冯董事长，气咻咻地说，工资是我应该得的我收了，您的心意我不想领！

五

凌霄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家，她浑身无力地躺到了床上，干得好好的工作就这样没了，她特别难受，心里像有无数只爪子在抓。她的脑子里一会儿闪过父亲一瘸一拐的腿，一会儿飘过秀秀尖酸刻薄的话，一会儿又浮起赵万里直勾勾的眼光……

凌霄伤心极了，眼泪无声地滴落下来，她抱着被子放声恸哭起来，原以为在这个公司可以好好干几年，挣点钱，可是才做了两个月就被解聘了，凌霄很委屈，暗暗恨起冯董事长来。

虽然他赵万里落花有意，可我凌霄流水无情，你凭什么就辞退我呢？恨完冯总，凌霄又恨自己，都说红颜命薄，老天啊，你为什么要给我一副好容貌，要是我长得丑一点，就不会有人打我主意了。

晚上九点多钟，春桃兴冲冲回了家。她提着一袋周黑鸭，大声地叫着，凌霄，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你最爱吃的鸭脖子。见凌霄没有声音，她径直推门走了进去。见凌霄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嘤嘤地啜泣。春桃慌张地问，凌霄，你怎么了，朱小山那家伙欺负你了吗？

凌霄的身体抽动得更猛烈了，她又一次大声地哭了起来。凌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呀！春桃摇着凌霄的双肩急切地问。凌霄抽抽噎噎地说，春桃，我……我被公司解聘了！

春桃喃喃自语，不会吧，怎么可能呢？冯董事长那么好的一个人，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的，一定有什么原因。凌霄止住哭向春桃讲述了事情的原委。春桃安慰她说，我就说呢，这事你不能怪她，你已经威胁到她的家庭，换了我也会这样。

春桃打开袋子，拿出一个鸭脖子，说，解聘就解聘吧，想开点，我们凌霄这么漂亮，还愁找不到工作，来，先尝尝美味，过好今天，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凌霄破涕为笑，春桃拿起一个鸭脖子迅速塞进她的嘴里。

朱小山知道了凌霄被解聘的事，专门请了一下午假过来陪凌霄。他自我检讨了一番，说自己心胸狭窄，不该不发微信，不该关手机，并发誓坚决下不为例，然后开导了凌霄一阵。

凌霄听了朱小山一阵哄，心情好了许多。晚上吃饭时，胃口大好，居然比平时吃得还多。春桃感叹地说，爱情的力量真是巨大啊，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临走时，朱小山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塞给凌霄说，就算以后不找工作了，我也一样可以养你。

凌霄看那沓钱的厚度，起码有一万元。她警觉地问，小山，酒店不是每月给你开的工资是五千元吗？你现在工作才一个多月，怎么一下子发了这么多？

朱小山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说，这是两个月的工资，这不，我说女朋友被公司辞退，生活没了着落，酒店就把下个月的工资一齐支给了我。凌霄说，我现在不需要钱，你自己把钱存起来吧。

休息了几天，凌霄的精神恢复了，她向春桃提起了找工作的事。春桃思索了一下说，现在正值四五月份，一般公司该招的人年初都招齐了，我先打听一下吧。

春桃打了好多电话，找了好多熟人，没有联系到合适的工作。凌霄问，你们售楼部招不招人，要是招的话，干脆我也去售楼。春桃愣了一下说，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介绍你到另一家售楼部。

凌霄说，那你迅速联系吧，你能做的工作，我想我也可以做。春桃说，这倒未必，你的相貌适合做这个工作，但你的性格未必行。凌霄不明白春桃的意思，还想继续问。春桃打断她，说，目前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工作，既然想做，那就试试吧。

在朋友帮忙下，春桃把凌霄介绍到佳诚地产公司宁都花园售楼部。上班才几天，凌霄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三个月实习期满如果没业绩，走人！正式上班后如果业绩是最后一名，淘汰！

另外，还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着凌霄。这股压力来自美麗的售楼小姐们。凌霄到售楼部的第一天，就感觉到售楼小姐们热情洋溢的笑脸包裹着的一颗冷冰冰的心。

当经理丁娅把凌霄介绍给售楼部的美女们时，季度销售冠军阿梅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哟，这样俊的模样，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朵朵说，这么漂亮，以后业绩一定不会差。其他美女虽然没有说话，但凌霄还是能够察觉到她们脸上复杂的表情。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凌霄不知道，售楼部十几个美丽的女人凑在一起，会上演多少连台的好戏。不过，也有售楼小姐对她表示友好的，比如娟娟和桑眉，没事时总找凌霄聊天。

公司邀请专家对新招聘的售楼小姐进行了一次培训，专家们吐沫横飞地讲解了建筑、法律、金融、资金预算、市场策划、投资回报、心理学等方面的知识，强调做售楼小姐必须练就鹰一般的眼睛，学会识别人，要学习蜜蜂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

理论学起来容易，实践起来困难。凌霄做第一笔单子就走了眼。一位骑着三轮车的老头前来咨询楼盘的情况，凌霄耐心做了介绍，老头一个劲说价格太贵。凌霄打电话跟踪了几次，他总是说缓一缓再说，凌霄猜测老头可能手头缺钱，就没继续与他联系。

朵朵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联系上了老头，几个星期后，她神不知鬼不觉、不动声色地和老头签订了购房合同。煮熟的鸭子飞了，看到老头在朵朵的指导下交了定金，凌霄心里很难过。

朵朵捡了一个便宜，还高调地教训凌霄，售楼这门学问大着哩，如何去跟客户，就够你学很长时间，建议你多请教一下阿梅，人家在这方面是行家！朵朵在售楼部做了几年，销售业绩仅次于阿梅，表面上她是教训凌霄，实际上是攻击阿梅。

阿梅长着瓜子脸、丹凤眼、水蛇腰，头发金黄金黄的。她喜欢穿露脐装，嘴唇每天涂得血红乌紫，小腰一扭就像要断了一样。

凌霄观察了阿梅一阵子，没看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就悄悄地问娟娟。娟娟冷笑着说，阿梅是个妖精，大白天你看不出的，她只在晚上现身。娟娟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凌霄一头雾水地问春桃。春桃点着她的脑袋笑着说，我的傻妹妹呀，你真是傻得可爱，晚上出去还能干什么，你现在刚入职，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时间长了你自然就清楚了。凌霄还想深问下去，看见春桃神情有些黯然，就停住了。

六

朱小山最近和凌霄联系得很少。凌霄问他，他总说太忙太累。凌霄说，再忙再累不至于发微信的时间都没有吧。朱小山说，人一累就不想动了。不发就不发吧，反正凌霄工作也忙。

这天晚上，凌霄没事，给朱小山发了个微信。朱小山回复说在开会。晚上九点了还在开会？凌霄不相信，要他发个开会的视频，朱小山说不方便。凌霄又发了个表情，朱小山却没半点动静。

一个小时后，朱小山打来电话，说会议刚结束。凌霄说，朱小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朱小山说，你对我又不是不了解，我能瞒你什么呢？可女人的直觉，让凌霄总感觉朱小山不大对劲。

凌霄问春桃，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朱小山发生了什么变化？春桃说，我又没谈过恋爱，怎么知道？你是他的女朋友，知根知底，应该清楚呀！凌霄说，我最近老做梦，梦到一条蛇在追赶朱小山。

春桃惊喜地说，我看过周公解梦，梦到蛇说明你要发财了，这是好兆头哩。凌霄说，可我最近老是心神不宁的。春桃戏谑她说，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是想心上人了。

周末，朱小山兴冲冲地来了，买了好多水果，还有凌霄最爱吃的周黑鸭。春桃羡慕地说，还是谈恋爱好，有人心疼，我今天沾光了！朱小山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没有你，哪有我俩的现在。今天发工资了，晚上我请客，接你们到外面打牙祭。

凌霄记得朱小山月初发了工资，现在是月底怎么又发了，问道，你发的是上个月的工资还是这个月的工资？朱小山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刚才说错了，这次发的是奖金。

凌霄注意到，朱小山穿了一件白色金利莱牌衬衣，听朵朵讲，这种牌子的衬衣一件少说得千把块。又问，你几时买了这件衬衣？朱小山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马上镇静下来说，前几天路过街上时在地摊上淘的，便宜得很，才几十元。

春桃凑上前，摸了摸衣服感叹地说，这布料这质地这工艺怎么看都不像地摊货，人家穿的上千元的也就你这质量，告诉我，在哪买的，我改天也给陈超买一件。春桃一提起陈超，朱小山马上掉转话题，说，差点把他忘了，把他也一起叫过来吧，经常麻烦他的。

凌霄提议还是去宁河边上吃。春桃摇摇头说，老在一个地方吃有什么意思，今天换个地方。朱小山说，那还是春桃你定吧。春桃想了想说，满园春酒店的土菜做得不错，我们去那里尝尝。

闲聊间，陈超的车子就到了。凌霄冲他笑了笑，他也冲凌霄笑了笑。陈超言语不多，春桃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凌霄感觉春桃和他的关系绝对不一般，但她又没见过他们有什么过分亲热的举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这是一个谜，凌霄不想去猜。

到了满园春，酒店已坐满了人，春桃想订个包房，服务员说包房早就订完了，他们就在大厅里挑了个角落坐下。陈超自告奋勇去点菜，朱小山去了洗手间，春桃和凌霄坐下聊天。

从洗手间返回来，朱小山嘴里叼了一支烟。凌霄沉下脸不高兴地问，朱小山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朱小山嘿嘿干笑了两声，把烟从嘴上拿下来，耸了耸肩小声说，最近才抽上的，偶尔抽一根。

凌霄说，抽烟既花钱，又对身体不好，还是不要抽为好。朱小山掐灭了烟，把烟蒂扔到烟灰缸里。春桃赶紧解围说，男人工作压力大，偶尔抽点烟不算什么，只要不上瘾就行。

吃饭时，凌霄抬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进了大厅，定睛一看，原来是阿梅。阿梅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男人约五十来岁，微胖，戴着一副墨镜，面貌看不清楚。

见凌霄向桌子那边张望，春桃问，凌霄你看什么呢？凌霄指着阿梅的背影说，春桃，那个女孩是我们公司的阿梅。春桃问，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位美女吗？凌霄点了点头。春桃瞟了一眼笑着说，人的确长得挺漂亮的，就是衣着太露！

吃完饭，凌霄輕手轻脚走过阿梅的身边，阿梅和男人聊得很投入，没有发现她。春桃说，看他们那亲昵样，看来生意谈得差不多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想，她应该又有新业绩了。

不出春桃所料，几天后，丁娅在通报会上就表扬了阿梅，说她签了一笔大单，售出了两套房屋。阿梅脸露微笑，旁若无人，凌霄发现朵朵等几个人的眼里射出了嫉妒的光。

一天下午，售楼部里来了一位中年男人，说想看看房，那天正轮到凌霄值班，她笑脸相迎，热情地带男子去看了楼层。第二天，中年男人又带着老婆来看。三天后，还叫上了孩子一起来。隔了一个星期，又带着几个同事、朋友来帮他参考。

如是反反复复，一个月下来，男人前后来了好多次。凌霄小心翼翼地陪着他一间一间看，耐心地讲解着房子的优缺点，每次都讲得唇干舌燥。看了多次房后，男人仍犹豫不决，始终不下订单。

娟娟出主意说，凌霄，看这人还是蛮有诚意的，要不请他吃个饭，或许酒桌上一沟通就成了。凌霄觉得娟娟说得在理，就给男人打了一个电话。男人爽快地答应了，吃饭那天还带了几位朋友一起来。

凌霄定了一家比较有档次的餐馆，点了一些特色菜，买了两瓶好酒，又约娟娟作陪。凌霄和娟娟陪男人和他的朋友喝完白酒，又喝啤酒，凌霄每次谈到购房时，男人总打着饱嗝说，好说，好说。可酒足饭饱后就没了下文。

凌霄总结了上次教训，没事时经常给男人打个电话，拉拉家常。男人开始还比较客气，说要再考虑一下，过一段时间后就不接电话了，最后把她的电话设置成了黑名单。电话打不通，房子没卖出去，凌霄白白花了好多钱，赔了夫人又折兵。

两个月过去了，凌霄没有签下一笔单。丁娅板着脸说，凌霄，售楼部没有吃干饭的，如果下个月再像这样，你就怨不得我，只有走人了。凌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肚子委屈。

凌霄闷闷不乐地回到家，看到春桃正津津有味地在看电视，时不时爆发出笑声，她放下挎包说，春桃，我今天又挨了批评，你进入这个行业两年多了，做得那么好，给我讲讲你的经验吧。

春桃把电视机音量调到最小，感慨地说，其实我当初并不希望你进入这个行业，售楼这行业的确是赚钱，可你的性格不适合。凌霄问，我这性格怎么就不适合呢？春桃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我本来想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的，看来今天只好对你讲了。

秘密？果然有秘密！凌霄轻轻捶了春桃一下笑着说，对我还保守，你早告诉我秘密，我现在何至于如此，快讲吧，莫卖关子了。春桃苦笑一声，说，真是个傻得可爱的丫头，我当初就不应该动员你来宁都。

要我来的是你，说我不应该来的也是你，你到底什么意思？凌霄懵了。春桃摇了摇头，缓缓地说，还记得那天晚上我没回来，我对你撒了谎，我那晚是陪一个男人去了，那男人在我手上买了一套别墅。

凌霄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像铜铃一样，嘴半天没有合拢。

凌霄感觉心沉到了海底，心底生出丝丝隐痛。她看到春桃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滚动。春桃忍住要流下来的眼泪平静地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不这样就赚不到钱了。

春桃抹了一把眼泪，说，这两年我虽然挣了一些钱，可我心里也苦，我不敢谈恋爱，春节不敢回老家，你知道吗？看到你和朱小山那样恩爱，我的心就滴血。

凌霄疑惑地问，那你与陈超是怎么回事？春桃自嘲地笑了笑，说，陈超是个心地善良的男人，乐于助人，他虽然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可他只是一个滴滴司机，你觉得，我们这种爱能开花结果吗？再说，如果他知道我是这样一个女人，他还会要我吗？

春桃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凌霄也情不自禁地流泪了。她说，春桃，我都知道了，你什么也不用讲了！两个人抱着流了一阵泪。春桃揩干眼泪说，凌霄，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路子，实在干不下去就跳槽吧！

七

佳诚地产公司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销售活动，隆重推介宁都花园，售楼部人员倾巢出动。公司邀请了一些在国内小有名气的演艺界人士献艺助兴，现场人山人海，热闹异常。

凌霄身着礼仪服装，负责来宾的签名，正忙得不亦乐乎时，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喊了声，凌霄。凌霄一转身，看见梁子湖站在一旁吃惊地看着自己。

梁子湖问，你不是在恒丰模具公司上班吗，怎么在这里？凌霄苦笑着说，我早被恒丰模具公司解聘了，在这里可能也干不长了。梁子湖问，你这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干不长呢？凌霄说，来两个月了还没有签一个单，三个月实习期满再没业绩，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凌霄问梁子湖，你今天在这里干什么？梁子湖说，你们公司搞活动，报社安排我来做一个采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梁子湖突然一拍脑袋，说，前几天，一个朋友对我说想购房，回头我问问他，如果真想买，到时让他与你联系，说不定可以帮你一把。

凌霄只当梁子湖是随便说说，没抱多大指望，没想到他的朋友李先生真的来了。李先生进售楼部时正碰上朵朵，朵朵看见来人开着奔驰，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钻戒，就知道是个有钱人，正想上前搭讪，李先生却指名道姓问哪一位是凌霄。朵朵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喊，凌霄，有人找。凌霄闻声赶了过来。

你就是凌霄？李先生打量了她一下，说，我是梁子湖的朋友，是他介绍让我找你的。凌霄说，先生请坐！凌霄给他倒了茶，将楼盘的情况介绍了一遍。李先生说，你带我看看房子吧。

看了几栋房，李先生爽快地说，十四栋挨电梯旁的八套房我都要了，过几天来交定金。凌霄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瞪着眼睛追问了一句，先生您要那么多？李先生说，不多，不多。

李先生果然讲信用，没过几天就到售楼部交了定金。

凌霄的业绩直线攀升，一下子超过了阿梅，在售楼部排名第一。丁娅立马换了副嘴脸，在碰头会上大肆表扬凌霄是个难得的人才，并号召其他售楼小姐向凌霄学习。

凌霄请梁子湖吃饭。梁子湖说，不要那么庸俗好不好？我可不是个施恩图报的人，有那份心意喝杯茶就行了。凌霄要春桃一起参加。抽了个都不忙的日子，三个人去了春天茶楼。凌霄点了菊花茶，春桃点了大红袍，梁子湖要了碧螺春。

春桃大声称赞，梁子湖，你这人还真是路子广，要不是你，凌霄可能又一次失业了。梁子湖谦虛地说，不是我路子广，这件事纯粹靠机缘，其实，我与李先生交道不多，也就去他的公司采访了几回，因为两人谈得投缘，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凌霄感激地说，关键还是你这人热心，乐于帮助人，如果你不古道热肠，也不会帮我，现在的人都为生活奔忙，自己的事都顾不了，哪还顾得上去关心别人呢？

梁子湖说，你这观点我可不同意，社会上冷漠的人不少，但热心人还是居多，就说我来宁都，干过推销员，当过服务员，做过公司管理人员，要不是朋友帮我，我也进不了晚报。现在，我帮你，只是想把这种温暖传递下去。

凌霄的业绩上去了，烦恼也接踵而来。那几天她去售楼部，发现气氛与平时有些不一样，大家表现得异常沉默。阿梅走近凌霄似笑非笑地说，恭喜你拔得了本月头筹，一个月就售出这么多，照这样下去一年下来你拿的佣金就可以买个“大奔”了。阿梅这句话酸溜溜的，明褒暗贬。朵朵接过话，开着玩笑说，人长得漂亮就是有优势呀。

这一阵，阿梅和朵朵好像订立了攻守同盟，抱团取暖，一起进进出出，非常默契。凌霄想，这一笔单让我成了“曹操”，看来“刘备”和“孙权”要联合对付我了。

按照售楼部的要求，售楼小姐每人每天必须联系一定量的客户，电话号码由公司提供。这天下午，凌霄挨个打电话，她礼貌地问一位姓陈的先生，是否有买房的计划。

陈先生接电话时非常不耐烦，瓮声瓮气地说，我不想买房，你要是愿意，我把你买了吧！凌霄立刻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伙人邪恶的笑声，她啪地挂了电话，坐到桌前生起了闷气。

丁娅走过来，问，凌霄，你的脸色好像不好？凌霄气鼓鼓地说，今天倒霉，碰到了一个无聊的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能有好脸色吗？丁娅呵呵一笑说，还以为你失恋了呢，多大的事，也不能全怪别人，频繁地给人家打电话，你想，人家能有好心情吗？

丁娅这样一说，凌霄一颗波涛汹涌的心才风平浪静下来。丁娅说，不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了，今晚我们宴请一位姓郑的老总吃饭，一起去轻松轻松，消消气，怎么样？凌霄说，让阿梅和朵朵去吧，我怕喝酒，不想参加这种活动。丁娅说，不只喊了你，她们两个也去。

凌霄跟着丁娅走进酒店时，阿梅和朵朵已在大厅等候。阿梅穿着棕色的低领圆衫，超短裙下露出两条洁白的大腿，裙子上缀满了小星星，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珠光宝气。朵朵上身着大红衬衣，下身牛仔裤裹着丰满的屁股，像一团燃烧的火球。

阿梅围着凌霄浑身上下看了一遍，说起了风凉话，哟哟哟，什么风把凌霄大美人给吹来啦，上身这粉红色的衬衣和下身这墨绿色的休闲裤，别说，这搭配还真像一朵凌霄花。

朵朵打击阿梅说，别以为只有你才漂亮，我承认，我们那一批姐妹们是不如你，但凌霄来了，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了。要说不如你，凌霄现在只有一样不如你，没有你风骚！丁娅拉下脸说，碰一起就斗嘴，没个女孩子样。

阿梅说凌霄像一朵凌霄花，一点也没说错，绿色的叶配上红色的花，凌霄花正是这种花色。凌霄刚进售楼部时，丁娅说几乎所有的售楼小姐都有一副行头，建议她置办几套好的衣着，可凌霄坚持朴素才是最美的自然色，她平时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朵凌霄花。

郑老板本来就是海量，在几位美女的作陪下，更是兴致勃发。他把一瓶酒倒了满满五杯，一人面前放了一杯，说，如果你们有诚意合作，大家就把这杯酒喝了。郑老板说完，自己先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丁娅豪爽地说，既然郑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就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她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一口喝干，亮了亮杯底。阿梅和朵朵嗲声嗲气地边说边干了酒。凌霄哪见过这种阵势，站在一旁发呆。

郑老板说，凌霄美女，就剩下你了，要是不喝就太不赏面子了！丁娅望着凌霄说，喝了吧，可不能让郑老板难堪。阿梅和朵朵也阴阳怪气幸灾乐祸地说，不就是一杯酒么，又不是毒药。

凌霄端起杯子，眼一眯，一咬牙，将酒灌进嘴里，顿时，一股辣椒的味道顺着她的肠胃到处乱蹿，这辣味又迅速变成了一团火，燃烧着她的五脏六腑。郑老板大叫了一声说，痛快！

觥筹交错中，凌霄麻木了，恍惚中，她只看见几个人影在眼前晃动，阿梅和朵朵不停地给郑老板灌酒，郑老板一时抱着阿梅，一时又抱着朵朵，喝得东倒西歪，丁娅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

喝完酒，凌霄立即打了出租车回家。一进门，她就冲进卫生间，用手不停地抠着喉咙，把喝进去的酒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做完这一切，她就天旋地转，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三个月实习期结束时，凌霄没有再看到娟娟。丁娅在会上解释说，娟娟实习期间一笔单都没有签，已经走人了。朵朵却偷偷告诉凌霄一个消息，娟娟虽然没有签一笔单，却让别人给她买了一套房，买单的就是前一阵子和她们一起喝酒的郑老板。凌霄目瞪口呆。

八

七月的天，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凌霄感觉，除了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自己，还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盯她的人叫赵大成，阔脸、大耳朵、小眼睛，四十七八岁的年纪。他头两次来是朵朵负责接待的，后来见了凌霄，就只找凌霄一个人了。

赵大成是一家物流公司的老总，是宁都有头有脸的人物，电视上经常有他光辉的形象，他来售楼部买房是借口，想找个美女做朋友才是真实目的。赵大成每次来，总是天南地北、不着边际地和凌霄神侃。

朵朵提醒凌霄说，赵大成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可要当心！凌霄明白，朵朵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不过，她始终牢牢记住朵朵的忠告，与赵大成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既不太靠近也不太疏远。

有一次赵大成和凌霄在讨论房屋结构、朝向时绕着弯子问起凌霄的家庭情况，凌霄立马警惕起来，转移话题巧妙地绕了过去。她不想和赵大成这种人谈一些深入的话题。

时间一长，赵大成就沉不住气了，有一次他试探着问凌霄，有没有谈朋友？凌霄说，两年前就谈了。凌霄以为自己说谈了男朋友，赵大成就会识趣地撤退，没想到他听后满脸不在乎地说，谈了也无所谓。

凌霄问，赵总，现在宁都的楼市行情这么好，您既然想好了，又不缺钱，为什么不下决心买呢？赵大成故作慎重地说，买房子是大事情，我必须多踩几个楼盘综合权衡后才能做决定。

凌霄说，宁都花园位于中心市区，靠近高铁站，中小学俱全，离宁河不远，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赵大成的眼睛像老鼠一样骨碌碌转动着问凌霄，如果在你的手上买房，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呢？

凌霄隐约猜到了赵大成说的好处是什么，故意装聋卖傻地说，我可以报告经理，给您最大的优惠呀。赵大成摇了摇头说，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指的不是这个，钱对我来说是小事，不值一提。他停顿了一下说，这里谈不方便，改天我请你喝茶，再谈。

凌霄说，那就等您不忙的时候再说吧，我等您电话。赵大成说，这样甚好，得空时，我打你电话，一言为定，不见不散。第二天，赵大成就按捺不住给凌霄打电话，约她在丰都茶楼见面。

丰都茶楼比春天茶楼档次高多了，整个茶楼格调古色古香的，茶具桌椅都是清一色的缅甸花梨红木。赵大成笑着问，以前来过这里吗？凌霄摇摇头说，我们那点工资，可不敢来这种高档地方。

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经常来。赵大成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摸出一张卡，塞到凌霄的手里。这是贵宾卡，里面有三万元，送给你。凌霄把卡还给他，说，赵总，这个礼太重了，我可不敢收！

赵大成有些不高兴地说，是看不起我吗？凌霄赔着小心道，您是宁都大名鼎鼎的人物，我一个打工妹高攀都来不及，只有您看不起我，哪有我看不起您的道理，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想！

赵大成阴沉的脸上立马浮起了自豪的笑意，说，看来你对我这个人还是很了解的，既然这样，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即在你们那里买几套房子，另外送你一套。

生意人说话喜欢拐弯抹角，谈起风花雪月却赤裸裸的没有一点遮掩。凌霄站起来正色道，赵总，您看错人了，我不是那种人，只卖房屋，不卖身体。如果您有这种想法，恕我不奉陪了！

凌霄起身要走，赵大成一把拉住她的手说，我没有看错人，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类型的女子，有气质，又有骨气。知道吗，你们售楼部的朵朵经常给我发微信，可我不喜欢那个势利的女人。

凌霄说，您这么有钱，身边的女人多的是，不缺我一個，我只能让您失望了，谢谢您请我喝茶！凌霄头也不回地走了，赵大成坐在那里望着凌霄的背影发呆，这世上难道真有钱办不到的事吗？

凌霄的生日来了。春桃问，朱小山与你联系了没有？凌霄说，这一阵他总说忙，联系得少，既然大家都忙就不聚了吧。春桃说，真是太不像话了，我给他打电话，问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桃生气地问朱小山，有像你这样谈朋友的吗？女朋友生日到了也不闻不问的！朱小山接了电话一连串赔着小心说，我心里有数，你帮着操下心，定个好地方，单子我来买。春桃说，这个态度还差不多！

春桃觉得还是宁河那边环境好，吃饭嘛，吃心情，要想心情好，就要好环境。春桃约了陈超，问要不要约梁子湖。凌霄说，梁子湖这人虽然仗义，又帮了大忙，毕竟没有深交，就算了吧。

春桃买了蛋糕，朱小山买了玫瑰，陈超见他们都有表示，从车上拎下来两瓶红酒。吹蜡烛，许愿，大家一起唱《祝你生日快乐》时，朱小山突然汗流如雨，全身痉挛。

春桃慌张地问，朱小山，你怎么啦？朱小山满脸痛苦地说，没事，可能喝多了一点，我去吐一下，吐出来应该就没事了。朱小山从洗手间出来，就恢复了正常，开始谈笑风生起来。

凌霄仔细地看朱小山，发现他面色蜡黄，人也消瘦了许多。凌霄拿起纸巾擦着他脸上的汗心疼地说，你脸色好难看，平时可要注意休息，莫把身体累坏了！

吃完饭，春桃提议说，我有好长时间没有去唱歌了，现在时间还早，不如今晚去体验一下吧？陈超附和说，好呀，一起去吼一嗓子。这时，朱小山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春桃一撇嘴，嘟哝着，什么电话不能当面接呢？一会儿，朱小山就走了进来，他叹了口气说，实在对不起，总经理打电话来，酒店现在有要紧事，我要先回去了，下次吧，下次一定把这课补上！

朱小山走了，大家都没了兴致，各自回家。春桃喝多了一点，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跑过来与凌霄一起睡。春桃说，看到你们那么幸福，我羡慕又妒忌。凌霄说，你觉得我幸福吗？以前的确是这样，可是来到宁都，我好像没有了这种感觉。

春桃乜斜着醉眼问，怎么这样说呢？凌霄说，你不觉得朱小山今晚的行为有些异常吗？春桃摇了摇头说，异常？我没看出来。凌霄还想说几句，春桃头一歪打起了呼噜。

凌霄走到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台上静静开放的凌霄花，她的心飞回了千里之外的家乡，回到了父母身边……

九

你妹妹凌云检查出患了恶性胰腺肿瘤，必须尽早进行手术，彻底治愈估计要十几万元的治疗费，你想办法寄点钱回来吧！凌霄接到母亲的电话时，像被人当头击了一棒。

这几个月虽然攒了一点钱，但毕竟有限，十几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凌霄思来想去，要不要找春桃借一点，但一想到春桃刚买了房，她的钱来得不容易，在宁都又给她添了许多麻烦，总开不了口。

怎么办呢？凌霄心急如焚。对，找朱小山，他工作了几个月，多少是可以帮衬一点的。凌霄给朱小山打电话，他的电话关了机，又发微信，他半天也没有回。看来，只有直接去找朱小山了。

下午，凌霄一下班就直奔东方国际大酒店。酒店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凌霄在前台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朱小山，又找到二楼三楼餐饮部，还是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这会儿正是酒店最忙的时刻，朱小山去哪了呢？凌霄问前台的服务员，前台服务员说下午还在哩，又问侍立在包间旁的一位服务员，服务员摇摇头说自己才来两天，不认识朱小山。

一位高挑个的女孩说，朱经理天黑时才走，离开的时候好像说他要去怡景花园小区二街一号，你去那里找找吧，或许他在那里？凌霄还想问详细一点，女孩子已和客人打招呼去了。

凌霄步行六七分钟就到了怡景花园，二街一号是一栋三屋小洋楼，门前有一个花园。凌霄按了按门铃，好大一会儿门才打开，一个穿着睡袍约莫三十多岁的妖冶女人探出头来。

你找谁？女人看到凌霄警觉地问。我找朱小山，我是他女朋友。凌霄一边说一边往里瞧。女人神色慌张地说，你找错地方了吧，你男朋友怎么会在我这里？女人想关门，但凌霄已经一脚踏了进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楼上响了起来，莎莎，在和谁说话呢？话音刚落，凌霄就看见朱小山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趿拉着拖鞋从楼上走下来。看到凌霄，朱小山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楼梯上。

凌霄心里一阵绞痛，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她扶着门框，吼道，朱小山，你这个混蛋，这就是你说的我到天涯你就要跟到天涯，我到海角你要追随我到海角吗？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我？凌霄痛彻心扉，泪流如注，掩面逃了出去。朱小山醒悟过来后拼命地喊，凌霄，凌霄！

凌霄浑身软绵绵的，漫无目的走在路上，头重脚轻，踉踉跄跄，目光凝滞。她一时笑一时哭，浑身痉挛颤抖，抱着缩成了一团。夏天的宁都温度很高，凌霄却感到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冰冷。

几位好心的路人经过，问，姑娘，病了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凌霄好像没有听见。凌霄回到家径直走进房间倒在床上，把被子蒙在身上大哭起来。春桃正在看电视，看到凌霄一脸泪痕，失魂落魄，忙跟了进去问，凌霄，你怎么了？

凌霄直起身抱住春桃，说，朱小山，他……他真不是人，他在外面找女人了！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里一个霹雳，春桃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不可能吧？凌霄说，我都亲眼看见了，还会错吗？

春桃腾地跳了起来，双目圆瞪，手捏成了一个拳头，她愤怒地说，是哪个狐狸精把他迷住了，走，我们现在去找那混蛋算账。凌霄泪汪汪地说，他已经上了别人的床，现在去找还有意义吗？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春桃喷火的眼睛渐渐暗淡下来，握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她说，难不成就这样算了？凌霄说，既然不爱了，就放手吧，强扭的瓜不甜。春桃，你给我倒杯冰水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凌霄病了，发起了高烧。她头脑发胀，喉咙干涩，浑身发热，说话也胡言乱语。春桃探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由得叫了一声我的娘呀，这不就是一个燃烧的火炉么！她迅速拨打陈超的电话，兩人手忙脚乱地把凌霄送到了医院。

医生量了凌霄的体温，说，她的体温已高达39.8度，需要马上打针，连打几天针才可能好彻底。春桃代凌霄向公司请了假，自己也向公司请了假，陪凌霄打吊针、聊天。

凌霄不吃不喝，整天泪流满面，望着天花板发呆。春桃给她做好吃的，可凌霄吃不下，她觉得什么东西到了嘴里都没有一点味道。春桃叹了口气说，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你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吃点吧。

凌霄有气无力地说，我也想吃，可我真的是吃不下去，一闭上眼我满脑子都是朱小山的影子，那些往事深深刻进了我的心里，折磨着我，撞击着我，撕裂着我，我的心痛得要命。

春桃说，我没有恋爱经历，没有你这种感受，只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工作，你要是这样，怎么能够挣钱盖房，怎么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春桃还想再劝，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一次次地对凌霄说，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你们不能走到一起，既然这样，就把过去都忘掉，重新开始吧！

朱小山不停地打电话，凌霄拒接了。朱小山发微信，说要当面给她解释，凌霄也不回复。朱小山来春桃的出租屋，凌霄也不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见面、解释还有必要吗？

在春桃的细心照料和耐心开导下，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凌霄一颗受伤的心开始慢慢地修复。父母的疼爱和春桃的关心，让凌霄明白，生命中不只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及其他许多珍贵的东西，她应该像窗台上的凌霄花一样，顽强地生长。

凌霄把卡上的几万元钱全部寄了回去，近几个月的业绩还算正常，每个月都能售出两三套房屋，得到一笔不菲的佣金，加上底薪，像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凑齐凌云的医疗费用了。

售楼部发生了一件大家没想到的事，朵朵在背后偷偷告了阿梅一状，说阿梅明着在销售宁都花园的楼房，暗中却在为另外一个公司效力，拉走了很多客户，阿梅被公司辞退了。

阿梅离开公司时黯然地对凌霄说，在售楼部，我是朵朵最大的竞争对手，挤走了我，她就可以肆无忌惮了。不错，我是拉走了一些客户，但我是公司的有功之臣，公司这样对我，不公！

凌霄说，现在谈公与不公有什么意义呢？你能量大，到哪里都有饭吃，换个环境未必是坏事。阿梅说，辞了我也无所谓，我就是看不惯朵朵那副小人得志相，这女人有手段，你不是她碗里的菜，估计你也干不长。凌霄说，我本来也没打算长干，干一天算一天吧。

桑眉感叹地说，想起当初阿梅在公司不可一世，现在看她这个凄惨的样子，真是怪可怜的。凌霄说，此一时彼一时，人到了这个地步，心境就不一样了。

桑眉说，阿梅賺了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曾经对我讲，她男朋友因为她工作上的事，和她大闹一场，分手了。

桑眉纯洁、善良，凌霄喜欢这个姑娘。凌霄说，每个人的观念不一样，生活方式不一样，我们无法勉强别人，但可以要求自己！桑眉说，凌霄，我欣赏你的性格，绝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人格。

十

秋天不知不觉就来临了，一阵风吹来，树上的叶打着旋纷纷落下，站在树下，凌霄感觉自己就像那飘飞的落叶，孤苦伶仃，没有依靠，秋天的天气冷，凌霄的心更冷。

母亲又打电话来了，她说，凌云病情加剧，已经不能再拖，必须手术了，她要凌霄务必再筹集五万元。凌霄心如刀绞，仿佛听到了凌云痛苦的声音，姐姐，救救我吧！

凌霄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哽咽着说，娘，我会尽最快速度筹钱，一周内一定给您打过去。放下电话，凌霄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她感觉到了做人的艰难，到哪里去筹这笔钱呢？

电话响了，是赵大成打来的，凌霄，近来可好？凌霄心烦，冷冰冰地说，不好！赵大成问，遇到困难了？凌霄说，是的。凌霄心里瞧不起赵大成，她见过许多装蒜的人，但没见过像赵大成这样会装蒜的人，一副若无其事、正人君子的样子。

凌霄强颜作笑说，赵总，我遇到了难题，现在急需要钱，如果您确定了就把房订了吧？凌霄把妹妹的病情告诉了赵大成，希望他能生出恻隐之心。没想到赵大成说，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你同意做我女朋友，我立马给你十万元，再送你一套房子。

真不是人！典型的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凌霄在心里把赵大成骂了个狗血淋头。

夜幕降临，喧嚣了一天的宁都开始恢复了宁静，凌霄在街上茫然地走着，风冷飕飕的，凌霄紧了紧衣领，朱小山的背叛和赵大成的冷漠让她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凌霄进了路边一家酒吧，要了几听啤酒喝了起来，她越喝越苦，越喝越伤心，当她喝得昏昏沉沉从酒吧里摇摇摆摆地出来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字——“死”。与其这样艰难地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凌霄真想迎着开来的汽车撞去，但开车的师傅好像有意与她作对，远远地就按起了喇叭。凌霄又想纵身一跃，从宁河上跳下去，要是死在宁河，宁河的美丽就被自己破坏了。

左也不能右也不成，凌霄迷迷糊糊地回了家，刚进门就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说，凌云今天已经进行了手术，过几天就要续费了，让她抓紧把钱打过去。

凌霄盯着手机屏幕发起了呆，突然一个电话号码映入眼帘，她神思恍惚地拨通了赵大成的电话。赵大成有些意外，问，你打我电话，是表示同意了吗？凌霄说，虽然同意了，可我不是自愿的。赵大成喜出望外地说，只要你同意就行了，自愿和不自愿又有什么两样呢。

凌霄在镜子前坐了好久，她把头发理顺，打算化个淡淡的妆，可一想到这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就坚决放弃了这个想法。

凌霄不想把最美丽的一面留给一个心灵肮脏的男人。

凌霄万念俱灰，想不到自己洁身自好，最后还是走上了与春桃、阿梅一样的路，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宿命吧。

凌霄坐了个出租车去了赵大成订的酒店，在酒店门口，她走来走去，徘徊了好长时间，心里虽然有一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进去了。上了电梯，看着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凌霄的心情更加复杂。

走到赵大成订的房间，她又在门前站了好久，如果掉头，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转身离去，但一想到凌云痛苦无助的眼神，她还是抬手敲响了门。

赵大成听到敲门声，马上打开门。凌霄一进去，他就迅速关上了门，一把抱住凌霄就要亲吻。凌霄沉着脸说，你慌什么，我都已经来了，还怕我飞了不成？

赵大成一想，也是，既然来了，凌霄此时是不会拒绝了。他喜滋滋地说，不慌不慌，有的是时间。凌霄放下挎包坐到了床上，她开心时无比美丽，忧郁的样子也楚楚动人，赵大成紧挨着她坐下来，他血流加快，呼吸急促，已经急不可耐，伸过手来就要解凌霄的衣服。凌霄突然厉声地说，赵大成，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卑鄙吗？

赵大成吓得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他反问道，卑鄙！我卑鄙吗？我可没有强迫你，是你自己同意的，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赵大成振振有词，以为稳操胜券，脸上浮起得意的微笑。

一切已成定局，再也没有退路了，凌霄的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绝望地闭上眼睛。

赵大成的手伸过来，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凌霄的纽扣，当他解掉凌霄外衣最后一颗纽扣时，凌霄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梦中的凌霄像一下子被人叫醒，她仿佛听到母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凌霄啊，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在外面可一定要走正道……

凌霄清醒过来，一把抓起电话。电话里响起了春桃焦急的声音，凌霄，你在哪里呢？梁子湖来家里找你了。凌霄慌乱地说，我……我在外面有点事，你让他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凌霄迅速扣上纽扣，拿起挎包，她轻蔑地对赵大成说，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不想和你做这笔交易了。她风一样旋出了房间。赵大成气急败坏地在身后喊着，疯子、神经病，你这是在玩弄我！

凌霄回家时，春桃和梁子湖正聊得热火朝天，她嗔怪着问，梁子湖，来前怎么也不先打一个电话？梁子湖调侃道，你是有男朋友的人，我可不敢造次，随便拨你电话，我怕挨揍！

春桃接过话说，油腔滑调的，就没一句正经话，谈正事吧。梁子湖嘻嘻一笑转入正题说，下午我碰到一个叫李实在的朋友，他在宁都办了一个凌霄花种植基地，赚了不少钱，现在，他的公司想高薪招聘一名这方面的专业人才，你在大学学的是园艺专业，不知有没有兴趣？梁子湖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

凌霄花种植！凌霄的心咯噔了一下，说，你这一提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前两年，有一位开发商看中了我们仙女村想发展凌霄花种植产业，后来因为资金链没有跟上，又缺乏种植方面的人才，这事就泡汤了。与其到他的公司工作，不如自己回家乡发展。我们村气候条件不错，土质也好，适合种植凌霄。

春桃迫切地说，既然这样，那你不妨尝试一下！凌霄说，哪有你想的这样简单，大规模发展凌霄花种植要投入大量资金，不瞒你说，我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妹妹凌云病了，急需的幾万元医疗费我都拿不出。

梁子湖说，你妹妹的医疗费大家可以想办法帮忙凑一点，但这大笔的资金哪里去筹？这个产业前途大，但投入也不小，我能做的就是动员朋友提供免费培训、优惠供应种苗等服务。

凌霄动了一下的心又平静下来，这么大的投资对她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春桃的眉头也紧皱起来，突然，她一拍大腿说，凌霄，有了，我们去找冯董事长，动员她投资，她不是对你说过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找她吗？对她来说，钱应该不是问题，关键的问题是我们仙女村到底适不适合发展这个产业。

梁子湖疑惑地问，哪个冯董事长？春桃说，就是恒丰模具公司的冯玲董事长！梁子湖说，这个人情况我知道一二，喜欢做公益事业，我们报社报道过她的事迹，她曾经捐了500万元在家乡建起一所希望小学。

春桃说，如果冯董事长肯出手相助，那么一切就好办了。凌霄说，我先与村里的领导沟通一下，问清楚情况了再找她吧。说动就动，凌霄立马电话联系上了村支书，谈了自己的想法。

村支书高兴地说，好啊，这几年村里因为太偏僻，能人少，底子太薄，产业还是发展不够，现在你想回来发展，我们热烈欢迎！

十一

朱小山最后一次来春桃的出租屋是初冬。那天晚上，天下着毛毛细雨，初冬的雨虽然不大，却透出股股寒气。春桃打开门倒垃圾，发现门边靠着一个人，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竟是朱小山。

朱小山，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怎么不进屋？春桃不解地问。我在这里等凌霄，我知道她还没有回来，我想见她一面。朱小山嚅嗫着，眼里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气，春桃看到他的样子有些不寒而栗。

春桃把朱小山劝进屋。灯光下，朱小山英俊的脸上露出一道长长的伤疤，左手上缠着绷带。春桃给他倒了一杯茶，惊讶地问，朱小山，你怎么成这样了？朱小山说，是莎莎请人打的。春桃问，莎莎是谁？朱小山说，莎莎是东方国际大酒店的总经理。

我到东方国际大酒店上班不久，莎莎就喜欢上了我。她虽然年纪比我大几岁，可她有大把大把的钱，她每次用钱来诱惑我，那几次我和你们一起吃饭的钱都是她给的，我对你们说了谎。朱小山用低沉的声音讲述了自己和莎莎之间的故事。

有一次，我喝多了酒，她把我带到了她的家，我们就睡到了一起。莎莎离婚了，我就长期住在她家里。我有身体，她有钱，彼此都需要。她知道我和凌霄的事后，逼着我和凌霄一刀两断，我不同意，她就辞退了我。我不肯走，她就请人把我打成了这样。

现在，我的手被打骨折了，脸也成了这样，见不得人了，我只想见凌霄一面，不乞求她原谅我，只想当面对她说声对不起，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我要杀了那个坏女人，她把我的一生都毁了！朱小山的眼里露出了凶光。

春桃紧张地说，人一生长得很，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朱小山摇了摇头，说，一切都太晚了，挽不回了，你把这个交给凌霄吧！说完，他把一个文件袋放在沙发上，摇摇晃晃走进了雨中。

凌霄回家打开文件袋，看到袋里装着一个10万元的存折，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凌霄，我对不起你，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这点钱你和我的父母各拿一半吧。凌霄感觉情况不妙，忙给朱小山打电话，可他的电话关机了。

凌霄赶到东方国际酒店，收银台的服务员说朱小山已经好久没来了。凌霄又给朱小山的父母打电话，说朱小山出事了，叮嘱他们一定要想办法联系上他。

两天后，宁都晚报刊发了一则新闻：怡景花园发生一起命案，现场发现死了一男一女，女的是东方国际大酒店的总经理，男的是餐饮部经理，具体死因警方正在调查之中。

凌霄把存折快递给朱小山的父母，同时打电话说，我没有管好朱小山，给您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不能做你们的儿媳妇，就做你们的女儿吧，以后有时间，我会经常来看你们二老。

起风了，降温了，凌霄围上围巾，一个人来到了宁河边，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想着来宁都后几个月中发生的点点滴滴，她的泪再一次奔涌而出，她不知道这泪是为朱小山流的，还是为自己流的。

在这座繁华的城市，朱小山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了短暂的一生，给他的父母和凌霄留下了永远的伤痛，这个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什么呢？

凌霄和春桃来到恒丰模具公司，冯董事长看到她们很高兴，热情地问这问那，凌霄讲了近几个月在售楼部工作的情况和凌云的病情。冯董事长摇着头感叹地说，不容易，你真是不容易啊！

凌霄趁热打铁讲了想回家乡种植凌霄花发展乡村旅游的想法。冯董事长兴奋地说，这个想法好，当初你来宁都打工，只是想挣钱给父母盖栋房子，这种小富即安的思想本来就是错误的。

春桃说，冯董事长，凌霄当年也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只是因为家庭出了变故，才变得目光短浅了。要不，她怎么会放弃一些好大学好专业不读，而选择一个冷门的农业大学园艺专业呢？

冯董事长感慨地说，我以前的经历与凌霄有些相似。我也出生于贫困的农村，90年代大学毕业正赶上打工潮，我发誓要用知识改变家乡贫困落后的面貌。开始我在东莞一家模具公司跟随师傅潜心学技术，师傅退休后，老板在宁都成立了一家分公司，安排我任分公司负责人，后来，我赚了钱就跳槽创办了属于自己的恒丰模具公司。

春桃说，冯董事长，您真了不起！您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冯董事长继续讲道，你不知道我们家乡以前有多穷，许多男人娶不到媳妇。前几年，我捐资为家乡建了一所希望小学，后来我又投资在家乡发展旅游产业。我觉得一个人活着，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

家乡的旅游业现在已经逐步发展起来，每到周末，都会吸引很多周边的游客来参观或度假，村民们再也不用外出打工了，他们可以在自己熟悉的这片土地上勤劳致富，生活也开始富裕起来。冯董事长讲到这里，脸上溢满了自豪。

凌霄的脸红了。同样都是女人，同样受过高等教育，冯董事长的心中装着一份对乡亲的大爱，自己却一心只想着给父母盖栋住房，她为自己目光短浅深感羞愧，更为冯董事长的情懷感动。

冯董事长语重心长地说，国家和父母花了那么多钱把你培养成一名大学生，不容易啊！现在，你想回家乡发展产业回报乡亲，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你想想，乡亲们都富裕了，你父母还愁房子住吗？

春桃感动地问，冯董事长，你这样说是同意支持凌霄了？冯董事长点了点头说，这件事很有意义，也是我想做的，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凌霄你尽快拿出一个方案吧。

冯董事长又给财务室负责人打电话，要他们取出五万元给凌霄。她对凌霄说，治病救人要紧，迅速把钱汇回家吧。

根据梁子湖朋友李实在的建议，冯董事长决定去凌霄的家乡考察发展凌霄花种植业和乡村旅游业的可行性。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凌霄带着冯董事长、李实在和几名农业专家一起回到了仙女村。

家乡领导很热情，分管农村工作的副县长、旅游局局长、招商局局长、乡镇党委书记、镇长高度重视，都赶到了仙女村。村支书汇报了村里的自然环境和经济社会发展情况，招商局局长介绍了招商引资政策。

冯董事长围着村里村外看了一遍，不停地感叹仙女村是一个世外桃源。分管副县长开玩笑说，仙女村不仅山清水秀，还盛产美女，看了凌霄就知道了。一席话说得大家捧腹大笑。

考察报告出来了，仙女村地理条件、自然气候、土壤的酸碱性都非常适宜凌霄花的生长。位于仙女村的仙女山历史悠久，传说明妃王昭君出塞前曾经路过这里。这里有山有水，有美丽的传说，有明清时期保存完好的古民居，如能修建一条旅游公路，以凌霄花种植带动当地旅游观光业，前景非常乐观。

经过专家们的认真论证和县、乡、村相关负责人的几轮磋商，冯董事长和仙女村签订了合作协议，投资两千万元注册成立仙女山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她自己任董事长，凌霄任总经理，由凌霄全面负责公司日常事务，项目分三期实施。

十二

没过多久，宁都的楼市开始走向低迷，房价全线下调，宁都花园的价格每平米一夜间跌降了三百元。售楼小姐们开始各寻出路。朵朵见势不妙，第一个跳了槽。桑眉说目前没有其他路子，还要再守一阵，看看走势再说。

凌霄也郑重地向公司打了辞职报告。丁娅带着遗憾的口吻说，凌霄，房价上涨和下调是正常现象，为什么非要辞职呢？凌霄说，我之所以辞职，不是因为楼市发生了震荡，而是我在这里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丁娅不解地问，难道经济发达的宁都还不如你那个偏僻落后的贫困县。凌霄感叹地说，丁经理，你一定听过“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故事吧。我就像淮南的橘子，只适应在淮南生长，不适应在淮北生长。宁都的确是个好地方，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在这里发展，我来自农村，根在农村，心也在农村，我的性格可能更适合在农村发展。

就要离开宁都了，凌霄不禁为春桃的未来担心起来。凌霄关切地问，春桃，现在楼市行情不好，我走后你有什么打算？春桃黯然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凌霄说，你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和我一起回家乡发展吧？公司成立了，现在正在招兵买马，急需人打理，我们姐妹俩共事，一定很开心。

回家乡？春桃吃惊地说，我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吧。春桃前思后想，终于作出了决定，和凌霄一起回家乡。冯董事长听了很高兴，她决定摆一桌饭为凌霄和春桃饯行。梁子湖说，冯董事长，给个机会让我来尽点心意吧，这桌饭我来请。

吃饭的地点定在宁河岸边那家酒店。宁河还是悠悠地流，但却已物是人非，有谁知道这条宁静的河流曾经是那样的波涛汹涌，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复归了宁静。

夜色迷离，气氛凝重。凌霄打破沉默说，冯董事长，您是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人，能讲讲您的家庭吗？冯董事长拢了一下被风吹散的头发，缓缓地说，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事业是成功的，但婚姻却是失败的，赵万里是个花心的男人，我和他三年前就私下协议离婚了，所以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夫妻身份，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凌霄抱歉地说，冯董事长，我不知道是这样的，触到您的痛处了！冯董事长说，以前我个性柔弱，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现在我坚强了，既然婚姻不幸，我就把精力多花在事业上吧。

冯董事长捋了一下头发又说，想成为一个成功的女人特别不容易，但我认为女人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一定要走正道，要自强自立，凌霄，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就是因为你的品质好！我要是当初不辞退你，从上海回来，你可能就不是现在的凌霄了。

菜上桌了，梁子湖说，大家趁热吃吧，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了。春桃说，谁像你这人，没心没肺的，不讲感情。梁子湖故作一脸严肃地说，大家评评理，我像个没心没肺的人吗？你们回去把阵脚站稳了，我立马辞职过来。我不但要投资，还要投入感情，凌霄花少了我这片水的灌溉能鲜艳吗？

看着从风雨中一路闯过来的冯董事长，凌霄感觉她就是一朵正在绽放的凌霄花，在这个世界的一角，她不屈不挠地摇曳着，伸展着，给人以启示，给人以美丽，给人以温暖，而自己和春桃则是两朵顽强地生长、默默地蓄积力量、含苞待放的凌霄花……

凌霄为自己真正成为一朵凌霄花而倍感欢欣，虽然仙女村凌霄花种植基地还没有建起来，但凌霄仿佛已经看到仙女山的山坡上凌霄花漫山遍野开放的情景。那美丽的凌霄花像一个个鼓足劲吹着的小喇叭，一个接着一个、一簇接着一簇竞相绽放，它们迎风摇曳，装扮着大地，散发出迷人的幽香，幸福着乡亲们的生活……

凌霄和春桃踏上了返乡的路，陈超开车把她们送到火车站。他左手提着春桃的行李箱，右手提着凌霄的行李箱，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春桃上车后突然飞快地又跑下站台，猛地抱住陈超吻了一下。

火车开动了，一粒豆大的汗珠从陈超额头上滚落下来，随之滚落下来的还有一滴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