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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第一部陶瓷诗歌专集
——论《景德镇陶歌》的价值①

2019-01-10景德镇陶瓷大学艺术文博学院江西景德镇333403

关键词:制瓷景德镇陶瓷

陈 宁(景德镇陶瓷大学 艺术文博学院,江西 景德镇 333403)

中国是以瓷命名、以瓷闻名的国家,自古至今,吟陶颂瓷者众多。但综合看来,这些陶瓷诗歌多是一些只言片语,独立成篇者甚少,而将众多诗篇合成诗集者更是凤毛麟角。清人龚鉽于嘉、道年间撰写的《景德镇陶歌》,是目前发现的中国第一部陶瓷诗歌专集,也是中国第一部以诗歌的形式描绘景德镇陶瓷工艺和历史的专著,在景德镇乃至中国陶瓷文献编撰史上都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本文拟对《景德镇陶歌》的内容价值作以系统探讨和评析。

一、龚鉽其人其学

龚鉽,字适父,或作适甫,又字欧可,或作沤舸,江西南昌人,主要生活于清代嘉、道年间。龚鉽自幼聪慧好学,笃志励行,博览群书,“益肆力古学,于诗功力最深”[1],尝追随著名诗人舒梦兰学诗作文,是舒梦兰的得意弟子。当时书法名家包世臣曾言其诗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作《六如集》出《天香馆集》之上,或受生活所迫,或是兴趣所致。龚鉽一生到处游历,奔走各地,而所到之处皆留有诗篇。此外,龚鉽还喜好藏书,终其一生,藏书甚富;并擅长编校和刊印图书,曾帮其师舒梦兰编辑整理过他的诗文集,如《骖鸾集》《香词百选》等,还曾对当时流传稀少的周亮工编校的王猷定《四照堂集》刻本进行重新校订刊印,使该集广布于世,服务学林。

可惜的是,龚鉽科第屡试不中,一生仅获“诸生”的身份。尝任庐陵、宜黄、永宁等县学教职,工作上尽职尽责,培养了不少学有所成的人才。正如其多年好友杨振纲所言:“欧可笃志励行数十年,学丰遇啬,至老不得一第,而中心坦夷,无入不得,间亦秉铎训士,多所成就”。[2]根据《景德镇陶歌·自序》中言,龚鉽曾于嘉庆十九年至二十二年间在浮梁县衙做过四年的幕僚,协助浮梁地方官府办理一些事务,如景仰书院扩建完工之际,龚鉽曾代当时的浮梁县令刘丙作记,以录其事。在此期间,龚鉽还常去景德镇办理事务,留心陶业,“谒御窑厂,探坯房窑户,看满窑”[3]等,关注陶工生活,与他们谈话聊天,很快打成一片,成为知己好友,从而获取了不少有关景德镇陶瓷生产管理的第一手资料,并将它们赋之以诗,所作之诗多达百首,后不幸散佚。清道光三年(1823),龚鉽从友人处拾得旧稿,从中精选60首,结集成册,刊印出版,题名曰《景德镇陶歌》。在此期间,龚鉽还撰有《浮梁集》二卷,帮助郑廷桂校对审定《景德镇陶录》,这些都是他任职浮梁幕僚时所取得的成就,而其中的只言片语真实地记录了他这四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感。龚鉽自永宁县归来后,常居南昌家中,直至去世,享年79岁。

龚鉽一生著述颇丰,可谓“盈箱充笥”,且以诗文见长,主要有《欧可杂著》《欧可文集》《六如集》《景德镇陶歌》等。其中,《景德镇陶歌》是龚鉽精心挑选之作,代表了龚鉽诗文的写作水平。该书以诗歌的形式系统描绘了景德镇陶瓷的生产管理、制作工艺、经济贸易、工匠生活、民俗风情等内容,可称得上是中国第一部诗歌体的景德镇陶瓷史,对于研究清代景德镇陶瓷的生产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

二、《景德镇陶歌》的内容价值

《景德镇陶歌》的内容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工艺学价值

《景德镇陶歌》中有关景德镇制瓷工艺的描述,占全部篇幅的60%以上。可见,工艺学价值是《景德镇陶歌》最显著的价值。从采石制泥、炼灰配釉、做坯修模到施釉青花、五彩斗彩、挖足题款,再到烧窑出窑等,几乎每道制瓷工序都在《景德镇陶歌》中有所反映。尽管受诗歌体裁的限制,每道工序都不可能描述得十分细致,但作为当时流传广泛的《景德镇陶录》的内容补充,《景德镇陶歌》对于景德镇制瓷技艺的传承、延续和发展,还是大有裨益的。以做坯工艺为例,龚鉽在《景德镇陶歌》中就将圆器和方器这两种不同器形的成型工艺分别作了描述。所谓圆器,是指一次拉坯即可成型的器物,《景德镇陶歌》有言:“几家圆器上车盘,到手坯成宛转看。柸堞循环随两指,都留长柄不雕镘。”自注曰:“《图说》所谓做坯,浑圆之器必用轮车,随手拉成,不差毫黍。”而方器主要是靠拍片成型,即“用布包泥板拍成片,裁方粘合,各有机巧”。《景德镇陶歌》中有关方器成型工艺的描述,很少见于其他书的记载,是以往陶瓷工艺描述的有益补充。

当然,《景德镇陶歌》在描述景德镇制瓷工艺时,也有失察不当之处。如有关施釉工艺的描述:“小器蘸,大件吹,总曰荡釉。”其实,蘸釉、吹釉、荡釉是三种不同的施釉方法:所谓蘸釉,是将胎体浸入釉浆中,片刻后取出,借助胎体的吸水性,将釉浆均匀地吸附于胎体表面,多适用于小件器物;吹釉则是先截取一小段竹筒,将竹筒的一端蒙上细纱,蘸取釉浆,对准胎体要施釉的部位,用嘴吹竹筒的另一端,釉浆通过细纱孔便黏附于胎体表面,如此反复进行,即可达到厚度适宜的釉层,多适用于大件器物;而荡釉又称荡内釉,是先把釉浆灌注于胎体内部,再将胎体上下左右振荡,使釉浆布满整个胎体内部,然后倒出多余釉浆。龚鉽将蘸釉、吹釉统称为“荡釉”,显然是不妥的。

(二)文学价值

中国古代由于受“重道轻器”“重经史、轻理艺”等思想的影响,作为工艺美术品的陶瓷,在很多时候不会受到文人的关注和重视,与之相关的吟咏自然比较少。尤其是在唐代以前,有关陶瓷的吟咏凤毛麟角,即使偶有涉及,亦多是只言片语,蕴含于一两句诗文之中。如汉代邹阳《酒赋》中有“醪醴既成,绿瓷既启”之句,晋代潘岳《笙赋》中有“披黄苞以授甘,倾缥瓷以酌醽”之句等,诗中只提及了“绿瓷”“缥瓷”等陶瓷名目,并未作具体描述。到了唐代,中国诗歌创作进入了繁盛期,其题材范围要比以往广泛得多,几乎渗透到人们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这其中就包括了陶瓷。此时不仅吟咏陶瓷的诗句增多,而且出现了陶瓷专论诗作,如杜甫的《又于韦处乞大邑瓷碗》、陆龟蒙的《秘色越器》、徐夤的《贡余秘色茶盏》等。

宋代以后,由于饮茶之风盛行,陶瓷作为茶具的主要品种,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文人关注,其相关吟咏迅速增加,并一直持续到清末。吟陶和吟茶诗句的相伴出现,是宋代以后陶瓷诗歌创作的主要表现形式。当然,其中亦不乏陶瓷其他方面的吟咏之作,如描述景德镇制瓷工艺的郑廷桂的《陶阳竹枝词》,颂扬督陶官督陶成就的许谨斋的《郎窑行戏呈紫衡中丞》,反映陶工艰辛生活的沈嘉征的《窑民行》等。尤其是在清初,受当时政治和社会环境的影响,许多文人开始走出书斋,跳出故纸堆,关注更切实用的陶瓷生产,了解其制作工艺,回顾其制作历史,总结其制作成就,出现了不少陶瓷专论之作。这里面既有独立成书的陶瓷专著,也有独立成篇的陶瓷诗文。尤值一提的是,乾隆帝喜好陶瓷,并为此留下了200余篇陶瓷诗作,如《咏宣德窑无当尊》《成窑鸡缸歌》等。尽管有些描述存在考证不确、引典失当甚或张冠李戴的地方,但作为一代帝王,能如此关注陶瓷生产,并进行陶瓷诗文的创作,无疑对中国陶瓷诗文创作的发展起到了良好的推动作用。而清初督陶官唐英所撰的《陶人心语》,是中国第一部以“陶人”命名的诗文集,是用诗文的形式,以陶官之口,发陶工之声,在陶瓷诗文创作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可惜的是,该书并非专咏陶瓷的诗文集。

清代嘉、道年间,龚鉽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将景德镇制瓷的各个方面用诗歌的形式加以描绘表述,然后精选60首汇集成册,题曰《景德镇陶歌》。它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陶瓷诗歌专集,在中国陶瓷诗歌发展史上具有开创性意义。《景德镇陶歌》很好地继承了中国现实主义诗歌的优良传统,龚鉽虽非陶工,却能深入坯房窑户,与工匠们交朋友,到陶瓷生产第一线搜集素材,观察体验,以叙事组诗的方式记录景德镇陶瓷的制作情况,不仅使其诗作具有较强的写实主义精神,也是有一定的浪漫主义色彩。这类诗作在中国诗歌史上并不多见,可以说为中国的诗歌创作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另值一提的是,龚鉽深知诗歌叙事不如散文方便,而以七绝的方式叙事更难,毕竟文句过少,许多内容难以表述清楚。有鉴于此,龚鉽扬长避短,先以组诗的方式,即一首诗选取一个角度、多首诗围绕一个中心进行描述,这样可以避免用七绝叙事的不足;然后在每首诗后附加注释,或诠释字词,或补充诗义,或阐述背景,或表明主旨,而这些注释均采用散文的形式进行表述,根据实际需要控制文字字数。如此将严谨的诗歌体裁与自由的散文体裁巧妙结合在一起使用,相得益彰,表现出作者高超的文学功底和应用技巧,即使在今天的诗歌创作或表现形式上,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

(三)史学价值

《景德镇陶歌》作为中国第一部描述景德镇陶瓷业的诗歌专集,其中涉及了不少景德镇陶瓷史方面的内容,具有一定的史学价值,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对景德镇历史地位的概括:“江南雄镇记陶阳,绝妙花瓷动四方。廿里长街半窑户,赢他随路唤都昌。”景德镇自唐代生产“假玉器”以来,“瓷动四方”。《景德镇陶歌》中亦言:“武德年称假玉瓷,即今真玉未为奇。”联想起唐代文人颜真卿与陆士修等人的《五言月夜啜茶联句》,其中有“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之句,这是目前有案可稽的第一首吟咏景德镇瓷器的诗句,也是景德镇早在唐代就已生产出精美“素瓷”的佐证。《景德镇陶歌》中亦有提及:“云门院里读残碑,静夜闲庭品素瓷。记得新平行部日,鲁公诗酒建中时。”元代以后,景德镇成为“江南雄镇”,名震一方。文中所言的“廿里长街半窑户,赢他随路唤都昌”,亦毫无夸张之处。景德镇发展到清康熙时期,据法国传教士昂特雷科莱1712年给奥日神父的信件中所言:“景德镇拥有一万八千户人家……景德镇沿美丽的河岸,足有一古里(约4公里)多。”[4]此时景德镇的冶陶范围已有8里多;到乾隆时期,景德镇有“十三里”之说;而后随着景德镇城市规模和陶瓷业的不断拓展,到龚鉽生活的嘉、道时期,其冶陶范围应该不止13里,“廿里”是很有可能的。尽管“廿里”在诗文中只是个约数,但却反映了景德镇冶陶范围的不断拓展。这里还提到“窑业多都昌县人”,即所谓的“都昌帮”。都昌帮是景德镇的三大行帮之一,从业人数最多,势力最大,垄断着景德镇的圆器业、满窑业、烧窑业、挛窑业、窑砖业、补窑业等,基本上掌控了景德镇制瓷业的命脉,在明清瓷业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正是由于都昌帮在景德镇的不断壮大和崛起,才使景德镇本地人从瓷业的主体地位渐退居到次要地位。

其次是对督陶官唐英督陶制瓷成就的肯定。景德镇自明初设立御器厂以来,大多时候都有朝廷委派官员或太监到景德镇监陶的情况;到了清代,依明制之旧,继续在景德镇设立御厂,只是将御器厂之名改为御窑厂,仍派官员监烧御器。而在诸朝督陶官中,唐英可谓其中的佼佼者,督陶时间最长,制瓷成就最著,亦最为有名。世人将他督陶时期的景德镇御窑厂,以其姓氏命名为“唐窑”。龚鉽在《景德镇陶歌》中有相关记载,如“市上今传釉里红,唐窑独著百年中。暗然淡简温而理,都识先生尚古风”“百年风雅一峰青,几次携琴环翠亭。看到壁间蜗寄字,也搜心语著陶经”等,就简要总结了唐英督陶时期釉里红制作的成就和著书立说、为陶人立传的功绩。

最后是对身处社会下层的陶工制瓷技艺的总结。如描述吹釉工人:“看他吹釉似吹箫,小管蒙纱蘸不浇。坯上周遮无糁漏,此中元气要人调”;描述拓釉工人:“如椽大笔用羊毫,颠旭能书莫漫操。看他含釉如含墨,一样临池起雪涛”;描述砌窑工人:“魏氏家传大结窑,曾经苦役应前朝。可知事业辛勤得,一样儿孙胜珥貂”等。尤其是将砌窑工匠魏氏之名留传于世,使后人得知中国砌窑工艺的延传情况。这种为普通工匠立传的编撰思想,在中国史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过去史书多为王侯将相、名公巨卿、文人硕儒、贞洁烈女等树碑立传,歌功颂德,使之流芳百世,名垂千古;而今龚鉽能关注身处社会下层的陶工生活,并为其留名传后,值得肯定和赞赏。正如童光侠先生所言:“龚鉽不以权势评品人,不以官阶定卑尊,只要是为陶瓷事业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人,他都能有代表性地被选录,这充分表现出作者创作思想的进步性”。[5]

此外,《景德镇陶歌》还论及了景德镇陶瓷史其他方面的内容,如清代自乾隆五十一年(1786)后,朝廷不再专门委派督陶官员到景德镇御窑厂监烧御器,改由九江关监督遥领其事,并由驻镇饶州同知和景德镇巡检司共同兼管督造,这就是《景德镇陶歌》中的“不要民供不设官”之“不设官”;另有御器样式大多出自宫廷来样,而非工匠的随意发挥,即《景德镇陶歌》中所言:“御窑诸作办钦单,宫式全颁自内官”。可见,《景德镇陶歌》虽限于诗歌体裁,不可能将景德镇陶瓷史的全部内容予以论述,但多有提及,涵盖面颇广,具有较高的参引价值。

(四)鉴藏学价值

中国制瓷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若从商代出现原始瓷器算起,中国已有近三千年的制瓷史,即使从东汉晚期成熟瓷器的出现算起,也有两千多年的制瓷史。在漫长的瓷业生产中,历朝历代都有名窑名品出现,各地之间有的风格迥异,有的颇为接近。中国自唐代开始使用“窑”名,南北瓷业都十分兴盛,受经济利益的驱使或摹古好古的需要,市场上逐渐出现了一些仿制名窑名品的行为。宋代以后,这种仿制行为渐趋增多,至明清时期达到繁盛,甚至出现了一些专仿历代名窑名品的行业。就连当时专烧宫廷用瓷的御窑厂,都设有专门的“仿古作”,仿制各种名窑名品。尽管这些仿品中有的几可乱真,但它们毕竟只是仿品,无法替代原件。因此,鉴定古瓷从明代开始就发展成为一门学问。龚鉽在《景德镇陶歌》中就记述了一些名窑名品的制作特点和各窑名品之间的细微差异,如“章窑碎器非冰裂,要认龙泉鱼子纹。另有庐陵永和市,莫将真假听传闻。”自注云:“章姓兄弟分造碎器,哥窑更纯粹。吉州者,纹不同,且非铁足。”这段文字主要区分了哥窑、龙泉窑和吉州窑“开片纹”之间的差异,为世人鉴别这三窑的开片瓷提供了线索和依据,具有一定的鉴藏学价值。

同时,龚鉽在《景德镇陶歌》中还对世上的“名品”作了品评和赏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看法,如对世人称道的精雕作品的“不屑”:“雕作从来枉作劳,更嗤桃核刻牛毛。圣朝器服惟坚朴,不使矜奇到若曹。”从实际情况来看,这段记述有明显失实之处。清代尤其是乾隆时期,并非不“矜奇”,而是“奇之又奇”,如仿制的各类工艺品(如木器、石器、玉器等),极其酷似,若是远观,真仿难辨;新制的转心瓶、转颈瓶等,更是十分精巧,其技艺真可谓“巧夺天工”。[6]尽管如此,文中所言的“雕作从来枉作劳,更嗤桃核刻牛毛”,表明了作者对“雕作之器”的不屑态度,认为这类器物尽管制作技艺高超,但是没有太大的使用价值,也没有多高的艺术水平。乾隆以后的瓷器制作整体上追求工艺上的新奇,但缺乏艺术上的创造,没能将当时高超的制瓷工艺转化为艺术发展的动力。由于一味地追求外观上的仿肖逼真和显示工艺上的高超水平,工匠在制作瓷器时往往拘谨做作,显得呆板沉闷,失去了艺术创作自由洒脱的气韵,使景德镇制瓷水平整体呈现出衰落趋势。正如《饮流斋说瓷·概说第一》中言:“至乾隆,则华缛极矣!精巧之致,几于鬼斧神工,而古朴浑厚之致,荡然无存。故乾隆一朝,为有清极盛时代,亦为一代盛衰之枢纽也。”[7]

此外,《景德镇陶歌》中还录载了不少有关景德镇陶瓷行业习俗和贸易管理方面的内容,具有一定的民俗学价值和经济学价值,其中有些内容的记述还是以往文献漏载的。如有关瓷业习俗的描述:“坯板夯坯八尺长,后街小巷十分强。碰翻未许称赔字,遍请坯房面一堂”;有关瓷业贸易的描述:“做到砂工称大作,尊呼窑户为钱多。细瓷十一粗千百,布帛从来胜绮罗”等。这些新史料对于全面认识和研究景德镇陶瓷业,具有重要的参引价值。

三、《景德镇陶歌》在内容编撰方面的不足

由于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景德镇陶歌》中也有为封建帝王歌功颂德的内容,如“熙朝崇俭尚坚完,不要民供不设官”“坯就搭烧民户领,不赔龟甈圣恩宽”等。尤其是“坯就搭烧民户领,不赔龟甈圣恩宽”的记述,有失实之处。“官搭民烧”本身就是封建剥削制度的一种表现,官家“低买高卖”,即用低价购买民窑生产的高质量瓷器,以供宫廷之用;而民窑受官家的征派,想要生产出宫廷用的高质量瓷器,就必须高价购买官家的优质原料,并且只有烧造好的成品才能入选。倘若民窑窑户在预定期限内没能烧好,就要用高于市场价数倍的价格购买官家生产的瓷器,以满足管家征派的御器烧造任务。很显然,这是一种十分不公平的买卖交易,窑户利益受到了严重损害,不过迫于官家势力,窑户也只能默默忍受。根据清宫瓷器档案的记载,就连清代著名的督陶官唐英烧坏御器,都要自掏腰包进行赔补,更不要说一般的平民百姓了。目前限于资料,尚未闻有御用瓷器没有烧好可以不赔之事,笔者认为,《景德镇陶歌》所录很可能是龚鉽虚构而来,或可能是窑户的向往,被龚鉽偶听书之。

当然,《景德镇陶歌》中还有其他记述失实的地方,如文中言“越州青瓷比红玉”之句出自陆羽《茶经》,但经笔者查阅发现,《茶经》中仅言“越瓷类玉”,并未明言“红玉”。而龚鉽附会其意,将其改为“越州青瓷比红玉”,恐怕这并非陆羽的本意。宋代文人苏轼曾作《试院煎茶》诗,其中有“定州花瓷琢红玉”之句,笔者怀疑龚鉽是将《茶经》之言与该诗串记而致误。此外,《景德镇陶歌》在刊印过程中还植入了不少错别字,如“章窑”之“章”字误作“晋”字,“唐邑”之“邑”字误作“皆”字,“勤惰”之“勤”字误作“勒”字等。

结 语

清代嘉、道年间,龚鉽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将景德镇制瓷的各个方面用诗歌的形式加以描绘表述,精选60首汇集成册,题曰《景德镇陶歌》。该书是目前所见的中国第一部陶瓷诗歌专集,在中国陶瓷诗歌发展史上具有开创性意义,其内容具有工艺学、文学、史学、鉴藏学等诸多研究价值,是陶瓷学习者和研究者经常查考的重要文献之一,至今仍有较高的参引率。该书尽管在内容编撰方面存在着一些不足,但是瑕不掩瑜,它仍不失为中国陶瓷史上的一部名著和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在整个中国陶瓷文献编撰史上具有一定的地位和积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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