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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落飒爽 雅正清流
——李彤老师的书法气象与书法观

2019-01-09

关键词:书法史书法艺术书法

周 睿

一、慷慨任气,磊落使才

2018年李彤老师创作了一批以怀古为主题的书法作品。在知天命的岁月里,怀古似乎是最契合心绪的选择。一首王安石的《桂枝香》,足以让人信笔骋怀,点画腾跃间,澄江似练、翠峰如簇,星河鹭起……抑或是流连于钱谦益的白首吴钩,邀笛风流;宋征舆的清砧塞雁,断井苍苔;在萨都剌的《金陵怀古》里:“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徘徊于朱孟震的“龙气深秋晴似雨,马蹄芳草暖浮烟”,百味杂陈,收放铺敛,少了青年时的猛厉,多了中年人的沉郁,却又奋力踯躅,以鲁迅的《赠画师》自勉:“愿乞画家新意匠,只研朱墨作春山。”……这样的吟咏和勃发,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不失襄阳、孟津之雄肆痛快,沾溉山谷、华亭之清新俊逸,却还是自家磊落飒爽的英姿,仿佛纵马于高原之上,西风凛冽,长空雁叫,苍茫古意……

磊落者,器量闳旷,志存高远,梗慨多气,建安诗歌借“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开儒家诗杰风范,而书法史上有颜柳下至黄米,晚接明末诸子,代有骏雄。李彤老师在气质性情上更接近这一儒家崇高美的传统。还记得2016年秋南艺书法系举办的备课展,当时在展厅看到颜鲁公《祭侄文稿》的临作,眼前一亮,全篇笔势酣足,结体神似,一气呵成,仿佛身临其境,慷慨逞情!凑近题跋一看,是李彤老师的课堂示范。感叹之余,窥其儒者本色,古贤命意,赓续在斯!前不久,李彤老师完成一幅八尺整纸的行书作品《沁园春·雪》,哗啦啦宣纸一展开,满篇豪气干云,结体磊落,锋梢爽利,钩斫转折铿锵顿挫,牵丝飞白逸兴横飞,浓墨处沉着痛快,枯笔下枝槎披离,犹似汉末英雄,出帐提刀,飞身上马,鼓声大振,驰骋纵横。晋人多以将军出战论书,“笔力惊绝”而“杀字甚安”,雄健恣肆又谋略从容,李彤老师心摹手追,借词境助笔兴,莽莽苍苍,浩气如虹。这在他的大字对联作品中也体现得十分鲜明,比如“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结体更加宽博,顿挫处融入北碑刚毅,点画多以焦墨、枯墨皴擦盘结,不仅表现“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披靡之势,更把风雨苍黄与正道沧桑的意境烘托出来,耐人寻味。

李彤老师的条幅大草作品,更注重结字的连贯和姿态的腾挪,熔铸了王铎的圆健、张瑞图的翻折、倪元璐的枯涩,而明末书家的笔性似乎特别适合诠释抗争与沧桑的心绪。在《小重山》这幅作品中,词意一半是春流宛转的花月夜,一半是断井苍苔的秋雨槐,兴亡盛衰的巨变与故国哀思,最宜秾华润墨与艰涩枯笔的交织,当轻快挥洒与砥砺涩进往复递进,就如听大江潮来潮去,潮来有情,潮去有思……还有一类小行书作品,字字独立,字形微斜尖耸,如孤峰竞秀,野鹤轩翥,间有一二字尾笔拉长,则如枯藤萧瑟,峭壁飞流,霜天长啸,终篇意境似刘秩《秣陵怀古》诗意:“云净石头秋嶂出,月明淮口暮潮过。”在明快洒落的节奏中,小小尺幅,依然涌动着孤峭峥嵘的心潮。李彤老师善于将自己的心境、诗词的意蕴和书法的形式有机结合起来,营造出笔墨之外的情思,让作品更加蕴藉隽永。其实书法意境的自觉追求,源于个人性情的高度自觉。而性情背后更有其教育、学术与兼济功夫的坚实支撑。

二、雅正清流,融通宏达

与李彤老师共事10余年,他是那种既雅正尚古又融通宏达的学者,具有很鲜明的60年代知识分子的特点,曾在80、90年代中西文化激烈碰撞的潮流中热切求索,最初志学于物理,而人文情思之盛,难于割舍,最终转向书法学的孜孜以求。他先后问学于徐无闻先生和黄惇先生,深受老一辈知识分子耿介坚毅品格的感染,不仅学习了文字与书法的历史,更领悟了书道背后恒久的民族人文精神。在他身上既有儒家兼济有为的志向,又有道家自然洒落的超然;内心既坚定地维护民族文化传统,又对西方文化和学术保持开放的态度。

2006年南艺书法系成立,李彤老师担纲系主任,在教育观上他一方面承袭了老一辈南艺书家重传统的理念,另一方面又努力在学理深度和学术视野上有所推进。对于书法系的课程设置,从美学、书论、书法史到古文字学、书法五体训练,都充分体现出他对国学和经典的倚重;在创作和展览中他鼓励古典品味的再现,不追求花样翻新的奇观;在论文指导中,他善用西学的理论思辨分析提炼中学的史料,引领学生超越技法层次,问道学术与人生。这样的教育理念,经历了文化比较与权衡取舍,是后古典主义时代文化主体高度自觉的选择。

近代以来,书法领域受社会变革以及西方启蒙现代性、审美现代性的多重刺激,一直处于激烈的变化中,从碑学的鼓吹到现代主义书风再到民间书法、流行书风等等,其颠覆传统经典的“革命”性十分鲜明,呈现出破碎、混乱、非汉字、无意义、拼贴、装置化等特点,这些现象李彤老师在《论传统文化的缺失与书法的异化》中有尖锐批评,并揭示其内在原因:“一方面是由于中国传统文化在书法艺术中的缺失,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具有西方强势文化特质的艺术观念对书法进行干涉的结果。”[1]曾经支撑书法创造出灿烂文明的传统旁落,而西化思想的欺骗性,最终把书法引向丑化、媚西、空洞而贫瘠的歧途。他坚决地捍卫传统:“即使在科技文明程度更高的西方社会,似乎也没有‘艺术当随时代’,遗弃或改造芭蕾、交响乐和经典歌剧。因为艺术不同于科学,其价值没有先进、落后之别,也不是以先进淘汰落后的进化为发展标志。”[1]因此,回归文人书法是守护民族艺术的根本途径:“文人始终都是书法艺术的主体,因而艺术主体文人化可以说是书法艺术本身所固有的一个特质,因此我们说书法艺术有着很深的中国传统文人的烙印,能体现中国传统文人的价值观和审美观也就成为了书法艺术的客观和必然。而在一定意义上,书法艺术之所以有其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其实恰恰也在于它蕴含和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1]

李彤老师对书法发展的历史走向有着清醒的把握,他不仅是从艺术和学科的角度去建设书法,根本上他是从对人性的呼唤以及生命境界的提升角度去守卫精神家园。在某些艺术院校还执迷于书法形式翻新时,南艺书法学的整体取向已进入深层反省阶段,它超越了西方中心论和自我否定的虚无主义态度,寻求更有利于人性涵育与民族自信的审美发展之路。帖学经典在书法系的课程设置中全面而循序地展开,书法史阐释重新回到古典文人雅正主流上。文人主体作为中华民族士阶层精英,他们的智慧凝定下的天道观、人格观、审美观,源源不断地通过书帖传达出来,成为当下传播东方人文价值、表现复兴理想、改善生命境界的核心精神资源。

在李彤老师给学生开的课中,篆书、行书、古文字学和书论重在传统文化的讲解,而美学则引导学生扩大学术视野,广泛吸收其他学科的知识和西学理论进行思辨和探索。篆书繁难,古文字学更有许多生涩古奥的小学内容,但李彤老师经常把这些高古的课上得生动活泼,机趣幽默,在分析汉字的发生以及象形构造中,逐步引导学生体会“书肇于自然”的灵感,体会古贤“道法自然”的精神和天人合一境界。行书课堂上他多即兴示范,或是颜鲁公的崇高悲愤,或是米芾的桀骜痛快,或是王铎的沉郁矫健,都尽兴将“书乃心画”所寄寓的人格性情挥洒出来,让学生们通过书法不仅能领略到自然的美、人格的美,而且能感受到个性才情的多样性和精神解放的力量。为了课堂讲授书论有法可依,李老师译注了《历代经典书论释读》,对核心书论作了条畅的理析。

研究生教学中,他带领学生学习西方前沿美学理论,特别重视方法论的自觉,在《艺术的自律和研究的自蔽》一文中,他写道:“艺术的自律观念,导致了当代书法史研究的自蔽。因为书法史并不是一个仅仅‘为艺术而艺术’的发展史;同时,研究的过分专业化和独立化,也使得书法与其他事物之间本来所具有的天然联系被人为地割裂开来”“书法艺术形式系统中固有的盲点或空洞往往不能完全被揭示,这就要求我们在书法史研究中,必须扩展自己的视野,学会从书法艺术之外去审视书法艺术。”[2]他引导学生广泛掌握外部研究方法,从社会历史、宗教、政治、经济、地理、家族等多维角度分析书法现象,在结合接受美学以及范畴研究上,也多有建树。在《理念、视阈、方法》一文中他一再重申:“书法并不是在真空中发展的,书法风格的产生和演变也不全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产物,其中存在着诸多的非艺术因素——既有观念的,也有物质和制度的。”[3]另一方面,又运用新历史主义与阐释学的方法,揭示书法史写作所具有的主观性和多元性:“不可能在一种纯粹透明客观的状态中进行理解和阐释,因为我们无法超越自身、超越历史时空的现实境遇,以纯粹客观的立场,去对研究对象进行客观的理解。由于存在着个体和文化生态的差异,‘偏见’是我们在书法艺术史研究中不可避免的。”因此“书法史的研究其实也是一个不断‘视域融合’过程。”[3]对书法史阐释方法与个性的自觉,让书法史研究呈现出开放与多元的可能性,从而引领南艺书法学术传统从史料整理、小学研究以及内部研究拓展开来,具有了史论结合、中西融汇、方法自觉的学理品格。在各类研讨会中,李彤老师灵活运用这些高屋建瓴的思维方法穿透现象,发现问题,提炼观点,表现出果断明快的思维品格和责任意识,让人领略到一个智者的锐气和真知灼见的力量。

近年来,虽然李彤老师逐渐担当了更多美院领导的工作,但书法系就像他的根,他的精神家园,行政上的决断与斡旋,平衡与建树,苦心经营,似乎让他豪爽直率的性格多了不少沉著屈郁,但忙碌的院务工作没有磨蚀一个学者在学术上的洞见和敏锐,也没有消歇一位书法家的艺术激情,相反却彰显出弘毅的品格与稳健的精神。正如刘熙载《书概》所言:“书要兼备阴阳二气。大凡沉着屈郁,阴也;奇拔豪达,阳也。”[4]内心不可磨灭的奇拔豪达之气,最终会将人生的种种遭遇演化为学术与艺术的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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