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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知重得兮入长安
——中古乐工围绕长安的流动迁移与聚合地理文化证

2019-01-09夏滟洲

音乐文化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雅乐长安音乐

夏滟洲

内容提要:中古时期的长安,自西晋愍帝及前赵、前秦、后秦短暂建都之后,直到西魏回到此地建都,延续至唐。由于永嘉之乱造成洛阳宫廷乐工四处迁徙,原本作为国家雅乐中心的长安与洛阳宫闱诸乐随乐工奔走而流散。建都长安的统治者加强乐工团体的管理中,历经多次围绕雅乐的重整和回拨、胡俗乐的建设,终于在隋代再度将中古以来南北等地散落的音乐文化累积展示,从而在长安形成了隋唐雅乐之用、多部伎并列、散乐歌舞勃兴的音乐文化模式,同时揭示出中国音乐史上雅、俗之分的基本面貌。

《魏书·乐志》载:“永嘉已下,海内分崩,伶官乐器,皆为刘聪、石勒所获,慕容俊平冉闵,遂克之。王猛平邺,入于关右。苻坚既败,长安纷扰,慕容永之东也,礼乐器用多归长子。及垂平永,并入中山。自始祖内和魏晋,二代更致音伎;穆帝为代王,愍帝又进以乐物;金石之器虽有未周,而弦管具矣。逮太祖定中山,获其乐县,既初拨乱,未遑创改,因时所行而用之。世历分崩,颇有遗失。”①频繁战乱不仅破坏了物质财富,也使千百年积累形成的精神文明成果毁于一旦。以长安、洛阳、建康、荆州、凉州和邺城等为代表的中古时期几个重要的城市,同时也是当时中国几个重要的文化中心先后惨遭涂炭,城池焚毁,生灵四散逃难。中间偶有和平时期,经过数年的努力,往往又因祸乱而至荡覆。中古乐工围绕以都城为中心城市的分散流动及随之聚合重组的历史过程频繁且复杂,也指示出某一城市之于音乐文化品类与性质形成与发展的重要历史作用。下文拟以长安为观察点,来考察中古时期音乐文化之进出该城所产生的分化与整化。

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位于关中平原。有秦岭、渭河围绕,还有东函谷、西散关、南武关、北萧关和陇关相拥,自古为帝王之都。作为一座传统深厚的都城,长安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自秦汉以来积淀的文化颇具典型性;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同时还是中古时期民族融合的中心和文化融汇的中心,诸多域外或外族的文化输入长安并在此发生吸收和融合,使得长安成为当时最为集中、繁杂的地方,新生长的文化也最具代表性。

自西汉王朝被腰斩之后,长安废不为都。中间有东汉献帝、西晋愍帝以及十六国的前赵、前秦、后秦在此建都,但历时十分短暂。北魏孝武帝西奔,长安复为国都,之后西魏新建,仍以长安为都,延续至唐。迄王莽夺权以来,近六百年时间,传统文化出现短暂的倒退,繁华不再。其他几个以都城为中心地发生的政治与音乐文化的深刻变化,雅乐中心及其转移,俗乐的发生及演变,都以其鲜明的文化特性显世。中国传统文化哪会想到重新回到长安啊? 恰如晚唐韦庄《浣溪沙》所期待的,“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诗句中传达的“欲言不尽之意”的情绪,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中古音乐发展的历史映像令人悲欣交集。

一、史事中长安音乐文化的发端

所谓长安音乐文化,共时地看,是指发生在被我们所称为“长安”其地或附近地区音乐文化的总称。历时地看,长安音乐文化还是以长安地域为中心、从周秦至今全部音乐文化的总和。

长安最早的原住民为70 万年以前的蓝田猿人,而文化的发端至远也在仰韶文化时期,半坡出土的埙书写了长安史前音乐文化的内容。西周时期,整合、发展礼乐制度,初步奠定中国传统音乐“乐”“音”“声”三分的基础。秦时,继承了周的礼乐法度,为后世各王朝所遵依。此间,“百乐咸奏,允乐孔煌”②,加之民间“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与散乐百戏③的流行,可见秦时宫廷音乐文化已发展到相当高的水平,长安民间音乐亦很繁盛。

西汉时,长安始置都城,成为全国的政治中心,集聚了大批乐伎,对于推动汉代音乐文化起了积极的作用。经过“文景之治”,长安经济文化得到快速发展,成为一个国际大都市。随着丝绸之路凿空,长安成为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中心。由于长安之为汉朝都城,长安音乐文化与汉朝音乐文化具有较大的同一性。又由于长安一带为第一个王朝的都城所在,周天子畿内,宗周礼乐典章荟萃之地。尽管由于周王室衰微,礼崩乐坏,但这里一直保存着周之文化传统,其理性觉醒精神和礼乐文化特征极大地影响了后世文化的发展。汉初,“乐家有制氏,以雅乐声律世世在大乐官”④,于是以秦人为主导、以长安为中心重建了西汉雅乐中心;同时设立乐府,“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⑤一类乐府歌曲,供宫廷娱乐及各类祭祀之需。丝路沟通东西两大文明,西域生活习俗和音乐艺术开始以长安为中心,源源不断传入中原的西域歌舞新声、乐器乐调,影响了汉代音乐系统的形成与发展。民间更承周秦传统,以致汉代乐舞百戏兼具时代气息与区域风格特征,令人快意适观,最终形成了长安“五方杂厝,风俗不纯”⑥的文化汇融、民族融合的景象。

继之东汉,长安首都位置不保,失去主流文化地位,但音乐发展的多元性和区域性渐趋凸显,主要内容有体系不全的雅乐、包括乐府艺术和传自异域的新声鼓吹等俗乐、尊为高雅的琴乐和极具大众娱乐属性的百戏散乐,丰富了东汉及之后关中各族人民、各阶层人们的生活。

西汉之后,中国历史改朝换代频繁,政权更迭不断发生,长安几经浩劫重建,几度夷为废墟。继新莽、东汉献帝、西晋愍帝建都长安之后,中国社会进入政治上长期分崩离析、战争频繁的状态,社会经济发展前逊于两汉,后不及隋唐。但在文学艺术上,却是取得了特殊成就的时期。在动荡的十六国时期,有前赵、前秦和后秦均以长安为都,北朝后期的西魏和北周也曾建都长安。虽然处于分裂时期,其间发生的文化变迁,影响虽然不及西汉的长安,但其深厚的传统与区域文化,以及因部族、民族融合而带来的民族间文化交汇交融的常态存在,对周边地区尚能发挥一定辐射、引领作用。其历史地位,检索《乐府诗集》所录诸诗作,其间长安先后出现137 次,洛阳出现94次,京洛(京城洛阳)出现11 次,西京(长安)出现5次,伊洛(洛阳)出现4次,建康、建业各有3次。可见尽管都城不在长安,抑或长安为胡族所统治,但长安仍然是文人、乐工吟唱的意象,在人们心目中占有着崇高的地位,俨然为京师的代名词。

二、魏晋南北朝时期长安音乐文化的变迁

永嘉之乱起于洛阳,其后进出长安12次,时间上集中在十六国和中古后期。先是长安(前赵)→襄国(后赵)、邺城(前燕)→长安(前秦)、凉州(前凉)→长安(前秦)、凉州(后凉)→长安(后秦)、长安(前秦)→长子(西燕)、长安(前秦)→建康(东晋),路线共6条。进入南北朝后期,也有6条:长安(后秦)→建康(刘宋),邺城(北齐)→长安(北周),西魏时建康(陈)→长安、江陵(梁元帝)→长安,北周与隋时建康(陈)→长安。

永嘉五年(311)六月,西晋怀帝被掳至平阳,是为永嘉之乱。313年,晋愍帝司马邺在西汉故都长安城即位。316年,匈奴贵族刘曜进攻长安,愍帝出降,西晋灭亡。其时长安居民不满百户,车架只有四乘,百官无印,“器械多缺阙,运馈不继”⑦。晋大兴元年(318),镇守长安的刘曜自立为帝,是为前赵,辖地关中和商洛地区。

318年,匈奴羯族石勒与前赵决裂,在襄国(今河北邢台)称王,史称后赵。329年,石勒灭前赵。长安刘曜所获得的西晋伶官乐器与石勒先前所得从洛阳逃出来的乐器工衣,自此聚合在了后赵襄国的宫中。

永和七年(351),氐族族长苻健脱离后赵石遵建立前秦,定都长安。石勒所收伶官乐器自然为同在长安建都的前秦据有。357年,苻健之子苻坚即位。后太和五年(370)对外讨伐鲜卑族慕容部创建的前燕,攻占邺城后,苻坚“徙暐及其王公已下并鲜卑四万余户于长安”⑧,“徙关东豪杰及诸杂夷十万户于关中,处乌丸杂类于冯翊、北地,丁零翟斌于新安,徙陈留、东阿万户以实青州”⑨。将前燕于350年灭冉魏所得的乐器工衣收归己有,实现了与长安已有的伶官乐器的整合。前燕亡后,苻坚所徙的诸杂夷包括进入了中原的鲜卑族慕容部与冉魏劫后的羯族遗民,以致前秦宗室苻融考虑苻坚欲进攻东晋,因徙入关中的鲜卑、羌、羯族民之多恐有危险的现实而反对之,“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诸畿甸,旧人族类,斥徙遐方。”⑩376年,前秦灭掉汉族张轨建立的前凉,次年春,“高句丽、新罗、西南夷皆遣使入贡于秦。”⑪379年,苻坚攻克襄阳,长安大肆接纳外域文化、佛教文化高僧道安等,为前秦文化的发展带来生机。在这一段统治时间,苻坚对内启用王猛等汉族士大夫,陆续采纳和实施中原传统礼仪,一度统一北方,成为中原霸主。此间,前秦欲将西域诸国全部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遂于382年派骁骑将军吕光远征西域。吕光所到,收获天竺乐、龟兹乐、西凉乐等,并迎来了精通佛法的鸠摩罗什。虽然苻坚在世时未见鸠摩罗什,但前秦对礼佛的重视对于佛教在中原的传播产生了深远影响。383年,淝水之战,拥有绝对优势的前秦败给东晋,国家走向衰败,长安好景不长。太元九年(384),前燕亡国后鲜卑族慕容部慕容泓在长子建国。次年,关中大乱,长安先后遭遇西燕、羌人姚苌的掳掠和骚扰。六月,慕容永破长安。十月,苻坚被姚苌缢杀。

386年三月,慕容永放弃长安,“率鲜卑男女三十余万口,乘舆服御,礼乐器物去长安而东,以求为武卫将军”⑫,前秦宫廷的伶官乐器被带至长子。五月,姚苌趁前秦内乱攻入长安,即皇帝位,是为后秦。此时辖地关中和陕北,陕南已为东晋所占。

前秦完全灭亡,则是在太元十九年(394),被西秦所灭。隆安四年(400),后秦吞并存于陇右(今陕西及甘肃六盘山以西)地区的鲜卑族西秦。元兴二年(403),后凉降于后秦,吕光所获龟兹乐亦为后秦所得,鸠摩罗什同时入长安。因为鸠摩罗什翻译佛经经典的贡献和佛教的盛行,以及长安法显西游,长安成为五胡十六国中大放光彩的一国。十六国后期,外域文化广泛传播,为长安文化的复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后秦统治后期,氐、羌、匈奴各族首领多次起事反秦,为东晋权臣刘裕所注意。其间,关中人中不少南迁,如“刘义真镇关中,辟为主簿,仍随义真度江”⑬,及景平元年(423),“虏又破邵陵县,残害二千余家,尽杀其男丁,驱略妇女一万二千口。”⑭义熙十三年(417),后秦覆灭。然而,刘裕克关中而不据,不久便携带其在长安所获战利品回到了建康,“帝先收其彜器、浑仪、土圭、记里鼓、指南车及秦始皇玉玺送之都”⑮。

418年,匈奴铁弗部赫连勃勃(胡夏)看到东晋留守关中的将士自相残杀,于是乘虚轻取长安,在灞上(今陕西西安东)即帝位,在长安设南台。翌年,赫连勃勃留太子守长安,自己还都统万城。始光三年(426),北魏先后攻占统万城和长安。427年,胡夏与北魏为争夺长安而进行拉锯战。428年,胡夏一度收回长安。宋元嘉七年(北魏神麚三年)(430),北魏再度攻克长安。次年六月,胡夏亡于吐谷浑之前,先灭掉了盘踞在南安(今甘肃陇西西南)的西秦。随着北魏的崛起,北方文化开始慢慢复苏,长安亦受其影响。譬如北魏时期石窟造像艺术的蓬勃发展中,长安亦不乏例证⑯,其他乐舞俑更为多见,如1953年西安市南郊草场坡出土北魏陶女乐俑、灰陶骑马吹角俑和击鼓陶俑,2001年5月咸阳市平陵乡出土四件北魏奏乐女俑,以及北朝彩绘女乐俑等。

北魏永熙三年(534),孝武帝西奔开创出西魏的社稷,到北周周静帝大象三年(581),隋文帝建立隋朝前,皆都长安。48年间,长安汇集了北朝以来辗转于各朝的乐器工衣和全部伎乐歌舞。西魏大统十五年(549)五月,“侯景杀梁武帝。初,诏诸代人太和中改姓者,并令复旧。”⑰西魏文帝的诏令明确地表现出对北魏孝文帝推行汉化政策的不满,反映了统治者对汉文化的态度,造成华夷文化新的隔阂。554年十月,西魏大举发兵进攻萧梁。江陵陷落,梁元帝被缢死。在西魏所掠大批南人中,由于华夷文化的冲突,西魏所俘南人多沦落底层,特别像宗懔、王褒、庾季才等士人,以及于当年四月出使西魏的庾信也被扣留在西魏。⑱这些人都被视为贱民。“初,荆土覆亡,衣冠士人,多没为贱。”⑲周文帝在长安与前朝南掠的士人庾季才一番对话中,谈出了入北士人的贱隶地位,“郢都覆败,君信有罪,晋绅何咎,皆为贱隶?”于是,“因出令,免梁俘为奴婢者数千口。”⑳西魏破梁,“平荆州,大获梁氏乐器,以属有司。”㉑“于谨收府库珍宝及宋浑天仪、梁同晷表、大玉径四尺及诸法物,尽俘王公以下及选百姓男女数万口为奴婢。”“泰亲至于谨第,晏劳极欢,赏谨奴婢千口及梁之宝物,并雅乐一部。”㉒收获梁代乐器工衣。很快,西魏统治者从歧视汉文化到欣赏,这一态度的转变,吸引了因战争或其他原因入北的南朝重要士人参与其文化建设。

西魏时期,一方面将北魏以来的古雅乐、西凉乐、天竺乐、疏勒乐、安国乐、高丽乐以及龟兹乐和杂乐歌舞揽入宫中,一方面又迎来了高昌乐。大统二年(536),高昌王向魏“遣使朝献”,西魏“与高昌通,始有高昌伎”㉓。这是高昌乐入长安的最早记载,随后更为多见。北周武成元年(559)、保定初年(561—565)高昌贡献方物。㉔先是周太祖时期得高昌乐,用于大司乐演习,“太祖辅魏之时,高昌款附,乃得其伎,教习以备飨宴之礼。及天和六年,武帝罢掖庭四夷乐。其后帝娉皇后于北狄,得其所获康国、龟兹等乐,更杂以高昌之旧,并于大司乐习焉。采用其声,被于钟石,取《周官》制以陈之。”㉕接下来在568年,周武帝在迎娶突厥族阿史那氏时,作为皇后陪嫁带入了龟兹、疏勒、安国、康国、高昌等乐。隋大业五年,高昌王来朝。大业六年(610),得高昌所献乐曲,即高昌乐第三次进中原,“高昌献圣明乐曲,帝令知音者于官所听之,归而肄习,及客献,先于前奏之,胡夷大惊。大唐平高昌,尽收其乐”㉖。此处还载到,唐太宗贞观十四年(640)时平高昌时获高昌乐。两年后,列高昌乐为专部,“今著令者,唯此十部”㉗。

北齐时,胡俗乐已然蔚为大观。如前引文㉘,北齐宫廷“杂乐有西凉鼙舞、清乐、龟兹等。然吹笛、弹琵琶、五弦及歌舞之伎”㉙等。

550年,鲜卑化汉人贵族高洋篡东魏朝政,建立北齐,都邺城,治所为相州(今临漳县古邺城,安阳市近郊)。继曹魏之后,中古时期的邺城虽然也曾受到战乱的影响,但受破坏程度远不及关洛地区,因此一直保持着上升的势头,是一个充满吸引力和活力的都城,其政治、经济与文化地位特殊。北齐在邺城的28年,首先吸引了活跃在洛阳城里的西域胡人,加之统治者的鲜卑族出身,因此其文化成分中兼汉族化、西域化和鲜卑化。

北齐的胡化风气,深深地影响了当时文化的发展。其中,胡化恩幸集团的作用尤其明显,一如陈寅恪所强调“北齐之宫廷尤其末年最为西域胡化”㉚。《北齐书》有载“刑残阉宦、苍头卢儿、西域丑胡、龟兹杂伎,封王者接武,开府者比肩。……其帝家诸奴及胡人乐工,叨窃贵幸,今亦出焉。”㉛北齐所见音乐歌舞者皆出于西胡原因即此。《北史》所载邺城胡化恩幸集团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一度甚于鲜卑勋贵。诸多来自西域的乐人将他们本民族的音乐文化带入中原或传于宫中,或传于民间,继北魏之后,在北齐宫廷再次形成一个高潮。这些受宠者如和士开、安吐根、胡小儿、康阿驮、穆叔儿、曹僧奴、曹妙达等,因为能舞工歌及善音乐而得开府仪同等官职。早在北魏时即“有曹婆罗门,受龟兹琵琶于商人,世传其业。至孙妙达,尤为北齐高洋所重,常自击胡鼓以和之”㉜。至北齐,胡商、胡人乐伎已经不可计数。如北齐世祖“性好握槊,士开善于此戏,由是遂有斯举。加以倾巧便僻,又能弹胡琵琶,因此亲狎”㉝。曹氏一门,如《北史》“恩幸”所载及“以僧奴为日南王。僧奴死后,又贵其兄弟妙达等二人,同日皆为郡王。”“乐人曹僧奴进二女,大者忤旨,剥面皮;少者弹琵琶,为昭仪。”㉞就像曹妙达被北齐主封为郡王一样,还有安未弱、安马驹等安国胡人乐师,何海及子洪珍等,俱为北齐之受宠幸者,“任陆令萱、和士开、高阿那肱、穆提婆、韩长鸾等宰制天下,陈德信、邓长颙、何洪珍参预机权。……诸宫奴婢、阉人、商人、胡户、杂户、歌舞人、见鬼人滥得富贵者将万数,庶姓封王者百数,不复可纪。开府千余,仪同无数。”㉟

尽管胡乐盛行,但皇室仍在加强雅乐建设。祖珽,一个出生在北朝名门之家的太常少卿,“自解弹琵琶,能为新曲,招城市年少歌舞为娱,游集诸倡家。”㊱在北齐初建时,自称当年在洛阳时,通晓“洛阳旧乐”,于是在文宣帝时期,“因采魏安丰王延明及信都芳等所著《乐说》而定正声。始具宫悬之器,仍杂西凉之曲,乐名《广成》,而舞不立号,所谓‘洛阳旧乐’者也。”㊲社会中试图满足统治者恢复古雅乐的愿望,但由于上层社会尤好胡俗乐,结果仍如同北齐黄门侍郎颜之推所语:“礼崩乐坏,其来自久。今太常雅乐,并用胡声”㊳,既不完备,又混入较多胡乐成分,与北魏太和年间的雅乐之用相差无几。“然方乐之制及四夷歌舞,稍增列于太乐。”㊴俗乐直接进入了仪式。于是,外来异质文化,与中原文化混融发展,自汉迄北齐,推动了琵琶演奏走向独立,确定了歌舞小戏之“戏”的概念,形成了新的散乐杂舞品种,使中原传统音乐发生巨大变革。

北齐的胡化风气下输入的伎乐歌舞,成为隋唐俗乐的主要组成部分,孕育出了爱好胡俗乐的社会风尚,为隋唐音乐的兴盛打下重要的基础。陈寅恪指出这一文化现象,“为政治上一大势力,而西域文化如音乐之类北齐如是之盛,遂至隋代犹承其遗风也。故隋之胡乐大半受之北齐,而北齐邺都之胡人胡乐又从北魏洛阳转徙而来,此为隋代胡乐大部分之系统渊源。”㊵如曹氏家族三代,包括曹婆罗门、曹僧奴、曹僧奴女和子曹妙达,历北魏、西魏、北齐、北周到隋,“时有曹妙达、王长通、李士衡、郭金乐、安进贵等,皆妙绝弦管,新声奇变,朝改暮易,持其音技,估衒公王之间,举时争相慕尚。”㊶“安马驹、曹妙达、王长通、郭令乐等能造曲,为一时之妙,又习郑声”㊷,“高祖遣内史侍郎李元操、直内史省卢思道等,列清庙歌辞十二曲。令齐乐人曹妙达于太乐教习,以代周歌”㊸。这些从西域来到中原的乐工,如曹士立、裴文通、唐罗汉、常宝金等,“虽知操弄,雅郑莫分”㊹。他们大力传播西域音乐,甚至参与隋朝太平乐府教习雅乐。

胡化恩幸集团主导下,以胡人乐伎为主体的创作、演奏队伍,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成为北齐至隋时音乐艺术发展的主体力量,累积下了丰富的胡俗乐,丰富了北齐人的生活,“倡优獌杂,咸来萃止。其哀管新声,淫弦巧奏,皆出邺城之下,高齐之旧曲云。”㊺北齐后主“唯赏胡戎乐,耽爱无已。于是繁手淫声,争新哀怨……后主亦自能度曲,亲执乐器,悦玩无倦,倚弦而歌”㊻。道出了北齐音乐生活的真实面貌。大量来自龟兹的乐人及其活动,决定了北周及隋时音乐生活中,最流行的无疑是龟兹乐,“自周、隋以来,管弦杂曲将数百曲,多用西凉乐,鼓舞曲多用龟兹乐,其曲度皆时俗所知也。”㊼

557年正月,宇文护逼西魏恭帝退位,立宇文觉在长安建立北周,西魏诸乐、特别是恭帝元年从梁代所俘获的雅乐乐器一并入周。北周建德六年(陈太监九年,577),周武帝灭北齐,北方统一,同时结束了43年东西对峙的局面。北周得邺城之后,即“移相州于安阳,其邺城及邑居皆毁废之”㊽。“初,齐亡后,衣冠人士多迁关内,唯技巧、商贩及乐户之家移实州郭。”㊾在相州,士大夫迁移到了长安,留下来的工匠、商贩与乐人之户住满了州城内外,可见相州多乐户。从北魏到北齐,从洛阳辗转传至邺城的文化进入长安,为北周所继承,长安迎来新的文化发展机会。

从周太祖到周武帝,北周先后三次加强宫廷音乐建设。从江陵获得的萧梁一朝乐器工衣,北周创制宫廷音乐有了初步基础。第一次是,“周太祖发迹关陇,躬安戎狄,群臣请功成之乐,式遵周旧,依三材而命管,承六典而挥文。而《下武》之声,岂姬人之唱,登歌之奏,协鲜卑之音,情动于中,亦人心不能已也。”㊿及建六官,乃诏曰:“‘六乐尚矣,其声歌之节,舞蹈之容,寂寥已绝,不可得而详也。但方行古人之事,可不本于兹乎? 自宜依准,制其歌舞,祀五帝日月星辰。’”最后未能实行,“乃令有司详定郊庙乐歌舞各有等差,虽着其文,竟未之行也。”“虽曰本于成周宾揆之乐,亦取于梁氏十二雅,有其议而未能行。”周武帝时,先是在“天和元年,武帝初造《山云舞》,以备六代。南北郊、雩坛、太庙、禘祫、俱用六舞。”接着在建德二年(573)九月,“六代乐成,奏于崇信殿。群臣咸观。其宫悬,依梁三十六架。”经过一番创革,在一些由南入北的萧梁士人如庾信、裴正的努力下,长安“自关右草创,礼乐缺然”的局面随北周建立起36架的乐县制度而有所改变,得以有“元正大会备用之”的礼乐之用了。一如史料中所反映的,北周礼乐的完成是庾信作辞、裴正定乐,并且乐器工衣也基本是平荆州时从梁人手中所获得的,但后人对北魏以来的制礼作乐,总是评说不一。众说纷纭之中,有一个基本趋同的观点,即认为俗乐对宫廷雅乐的影响甚大。所谓“元魏、宇文,代雄朔漠,地不传于清乐,人各习其旧风。虽得两京工胥,亦置四厢金奏。殊非入耳之玩,空有作乐之名”。唐祖孝孙也就是据此出发,指出“梁、陈旧乐,杂用吴、楚之音;周、齐旧乐,多涉胡戎之伎”。并在其基础上创制唐代雅乐。然而,作为一个少数民族,北周是一个努力发展自己文化的国家,他们期望从仿成周之制以获得民族新生力量,并且相信通过华戎兼采来弥合华夷之辨,从这两方面来建设自己的国家。正是长安使北周将地域文化、中外文化、胡汉文化完全融合起来,从各方面为隋唐文化的发展与繁荣奠定了基础。

北周对北方的短暂统一(577—581),成为北魏以后西域诸乐二次东传的中心。北魏时,西来音乐种类按传入中原时间排序,包括天竺乐、龟兹乐、疏勒乐、安国乐于阗乐和悦般乐,北魏朝设乐署管理这些乐舞,是西域音乐第一次东传,落脚点最终在洛阳。北周天和三年(568)三月,周武帝宇文邕娶突厥族木杆可汗阿史那俟斤之女阿史那氏为皇后,“周武帝聘虏女为后,西域诸国来媵,于是龟兹、疏勒、安国、康国之乐,大聚长安。胡兒令羯人白智通教习,颇杂以新声。”这次东传的西域诸乐有龟兹、疏勒、安国、康国等乐,其中,阿史那氏带来的康国乐为首次传入。“《康国》,起自周武帝娉北狄为后,得其所获西戎伎,因其声。歌曲有《戢殿农和正》,舞曲有《贺兰钵鼻始》《末奚波地》《农惠钵鼻始》《前拔地惠地》等四曲。乐器有笛、正鼓、加鼓、铜拔等四种,为一部。工七人。”

随阿史那氏来的西域乐工团体中,有善胡琵琶的龟兹乐人苏祗婆。一方面坦陈龟兹乐之在北周受人追捧,另一方面,指出了西域音乐如此大规模的在长安城里传播,开创出突厥史上“极绚烂之时代”。从北魏孝武帝到周太祖宇文泰,皆出生鲜卑族,他们都有意恢复鲜卑族旧俗。并且,549年西魏文帝下诏“诸改姓者,悉复其旧”,但没过5年的时间,就又对汉文化产生浓厚兴趣。到北周时期,汉化已成明显的趋势,在周宣帝时代,征服中原的少数民族渐渐地为被征服的汉民族所同化。在这样的背景下,长安城里鲜卑文化与平城—洛阳一样,着实会超过中原传统文化。譬如北周时期新创歌舞《安乐》,以其风格鲜明的胡乐特征体现了这里所说的文化杂糅,事实北周所建之雅乐又何尝不是如此?“《唐书·乐志》曰:《安乐》,后周武帝平齐所作也。行列多方正,象城郭,周代谓之城舞者。八十人刻木为面,狗喙兽耳,以金饰之,垂线为发,画襖皮帽,舞蹈姿制,犹作羌胡状。”随着鲜卑北魏的汉化到西魏—北周的胡化再到北周后期的汉化,在民族间文化的杂糅之中,新的文化走向了更高层次的发展,魏晋以来的中原传统音乐文化发生了大不同于周秦礼乐文化的变革,这是表面上的不同。内里的不同,原因在于推动魏晋以来音乐文化变革的,在于人——乐伎的流动迁徙与聚合。

三、隋代乐人的历史贡献

开皇元年(581)二月甲子(14日),隋代周。天下复归一统,中国文化中心又汇集到了长安。隋朝收复中国涉及南北,致其所获音乐之来源可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为乐工之迁徙的路线亦十分清晰。从活动轨迹中,我们看看到“洛阳—襄国—邺城—长安—长子—中山—平城—洛阳—邺城—长安”和“洛阳—襄国—邺城—长安—长子—中山—邺城—广固—长安—统万—平城—洛阳—长安”两条路线,实现了华夏传统音乐文化的历史大迁移与回归。从音乐文化生成机制上,此间首都长安,根据王小盾先生的研究,出现了六支共三类音乐的汇合,即“第一类是宋、齐、梁、陈累朝积聚的宫廷音乐。在隋代由清商署掌管;第二类是‘洛阳旧乐’,除古雅乐和古杂曲,包含九部伎中的西凉、天竺、疏勒、安国、高丽等乐以及龟兹乐部的一部分,万宝常曾据以进行雅乐改制;第三类是来自市井乡间的俗乐,其内容大大充实了隋代的宫廷散乐”。隋代地理映像里,东面的音乐以中原音乐为主体,东北方向的《高丽乐》,北方的突厥音乐如《达摩支》,西方即西域诸国所传之乐,西南方传来的如《天竺乐》《苏合香》等,传入中原的胡乐呈规模化、持续性发展,形成了一个盛大的场面。

开皇二年(582),隋文帝“易周氏官仪,依汉、魏之旧”,制定礼典,在长安开始了“王者功成作乐”的新时期。先是“诏求知音之士,集尚书,参定音乐”,但“太常雅乐,并用胡声”,实为周乐。及至开皇九年(589),隋师伐陈,陈后主及百官文武多被掠至长安,实现了南北两地诸乐的大汇集。同年十二月下诏“制礼作乐,今也其时”,开始搜访“区域之间,奇才异艺”。开皇十四年(594)四月,雅乐始定,与此同时,禁绝“繁声”等民间音乐。开皇令中,宴乐“置《七部乐》”,“又杂有疏勒、扶南、康国、百济、突厥、新罗、倭国等伎”。七部乐中,《清商伎》为“汉魏旧乐”,《文康伎》为晋乐,另有胡乐五部。至大业初,隋炀帝更加复古地进行礼乐律令制度修撰,大规模收集南北朝以来乐府曲调,精选西域胡乐,“增房内乐,益其钟磬”;大业中,“宴飨设鼓吹”,宴乐有“奏九部乐”实例,其中新添西凉乐、康国乐和疏勒乐。同时,由于粮食安全问题,长安与洛阳的地位差异初现。炀帝着意加强洛阳建设,音乐亦如是。雅郑之外,“总追四方散乐,大集东都”。包括胡俗乐、民间散乐在内的隋代音乐,集北方少数民族固有的文化传统,汇融汉民族文化而形成诸多新的形态,在炀帝一朝,“自是每年以为常焉”。

隋乐所用基本如上,赖因隋朝开国之初推行的立国政策而得以实施。文帝即位后,加强经济复苏,施行积极的文化政策。其所开启制度文化建设进程中,随着科举制度的确立,标志着四方儒士为实现其人身理想有了用武之地;随着礼乐律令的法制化建立,意味着中国古代宫廷音乐走上了新的发展阶段。制度保证了人的基本生活权力,也为统治阶级享乐提供了保障。长期处于飘零落魄状态的乐人,在国家安定时期,响应朝廷要求,以己之能使隋前近三百年南北分列、东西割据局面下累积的音乐文化得以集中展示。她们在统治阶层领导下,纠正雅郑,整顿胡乐,伎乐歌舞的应用渐成风气。

虽然已有来自北魏的“洛阳旧乐”和胡俗乐、经北齐传来的梁朝音乐、经西魏北周传来的梁代音乐和其他途径传入的音乐等四支乐人团体汇合长安,但隋朝雅乐的制定真正起步在平陈之后陈国乐人的到来。牛弘的奏文可见一斑,“前克荆州,得梁家雅曲,今平蒋州,又得陈氏正乐。史传相承,以为合古。且观其曲体,用声有次,请修缉之,以备雅乐。其后魏洛阳之曲,据《魏史》云‘太武平赫连昌所得’,更无明证。后周所用者,皆是新造,杂有边裔之声。戎音乱华,皆不可用。请悉停之。”其一说明了开皇议乐定下所用黄钟一宫,与平陈后据梁、陈雅乐予以重建雅乐的基本思路一致;其二说明了平陈前隋代所建雅乐仍然是“杂羌胡之声”。当雅乐完全确定前,已经明确宴乐(俗乐)用七部乐。就在作乐过程中,朝廷在保证太常雅乐之需外一度减弱了对乐户的控制,“初,齐亡后,衣冠士人多迁关内,唯技巧、商贩及乐户之家移实州郭。”结合“初,高祖不好声技,遣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皆罢道从民。至是,蕴揣知帝意,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其六品已下,至于民庶,有善音乐及倡优百戏者,皆直太常,是后异技淫声咸萃乐府,皆置博士弟子,递相教传,增乐人至三万余。两则史料一致指出,文帝时,大部分乐户特别是来自南朝的乐户都被放免为编户(但这一点并非如诸多研究所认为的由于文帝“不好乐”才如此这般的)。

仁寿元年(601),初为皇太子的炀帝提请议定雅乐歌辞,文帝许,着许善心等详加改订。大业元年(605),炀帝下诏修定雅乐,用乐人数远超前代。五年后,“魏、齐、周、陈乐人子弟,悉配太常,并于关中为坊置之,其数益多前代。”其间在大业三年(607),定九部乐,“乐器工衣创造既成,大备于兹矣。原本为文帝所放遣的太常散乐乐人悉数召回,不然,东都洛阳端门外是难有“绵亘八里”热闹场面的。其后,炀帝三次南巡江都(今江苏扬州),间或有乐人进言炀帝阻止其南下,但每次必然会有不少乐人跟随南行。隋末,乐人再一次四散民间。

隋朝两代帝王对待乐人的态度,带有鲜明的个人喜好,一方面说明了乐人的依附地位,虽然被放免,但时刻要听召唤;另一方面,隋代乐人的创造之中,从汉、魏传统追求雅乐正声,从传统中寻求清乐、燕乐、散乐等俗乐的发展,接纳外来的胡俗乐。总之,在盛唐到来之前,她们以其实践促进了与传统的文化认同,抒写了隋代音乐发展的历史,奠定了唐朝音乐发展的基础。

其后,李渊建立唐朝,都长安,沿袭隋制,不断发展,不仅成为全国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中心,还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规模最大的都会。唐初沿用隋时九部乐,发展出十部乐,其后分立二部,更增法曲。前者显示出长安是中外文化汇聚交融的舞台,后者表明长安还是新的文化风尚生成、播散的中心。其他如曲子、变文之“俗讲”的繁荣,昭示城市文化的发展,体现出市民阶层音乐文化的勃兴,反映了音乐艺术形式自此走向自足自立发展之路。有唐一代,在唐朝乐人的创造之中,音乐文化得以长足发展,长安社会各阶层人们仿效追崇,消化、吸收了各种新鲜的外来文化因子,实现了胡汉交融、南北文化的混合。不过,隋唐之际决定音乐发展的主要因素中,一是由于鲜卑化的影响存在,鲜卑文化与中华文化“认同”加强,并在多方面的体现中,促成了一种更新的文化模式的形成。二是从长安之为当时的乐教中心,及生长于斯的音乐文化成就,不仅当之无愧地是留学隋唐的必选之地,而且在扩大隋唐文化的世界影响,提高隋唐的国际地位上,都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

由上可见,国家乐府制度保证并促进了长安音乐文化的发展。我们也要看到,随着宗教传入带来音乐文化的发展,也为长安音乐文化带来了新元素。例如佛教的传入虽然早在汉世,但进入中原地区,长安堪称第一站。中古期间,佛教流传对音乐的促进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在西域僧人东来和中原僧人西行中,不乏深谙音律者,他们于唱诵佛经中实现华化,形成了长安文化的特色。二是佛事活动为民俗之用,岁时节日,法会仪式,佛像一出,铙吹响发,伎乐歌舞,百戏腾骧。三是营建寺院,更以隋唐长安为盛。这些宗教建筑既具有宗教功能,又具有文化娱乐功能。以至于“长安戏场多集于慈恩,小者在青龙,其次荐福、永寿,尼讲盛于保唐,名德聚之安国,士大夫之家入道尽在咸宜”。诸如“变场”之作为唐朝表演“变文”的专门场所,反过来又会影响长安音乐的创制,所谓“寺舍瞻礼崇奉,呼为和尚。教坊效其声调,以为歌曲。由此一点,长安音乐文化在形式与内容、体制与技巧方面更趋丰富。

结 语

蔡文姬《胡笳十八拍》第十七拍咏歌之,“关山阻修兮独行路难”,“岂知重得兮入长安”。西晋时从洛阳出发的“洛阳旧乐”,分散在四方各路中,在逃难乐人的携带或战争俘获中走着一条曲折的路线,在“回之不得”的困境中进入长安,充实形成了隋代的宫廷音乐,唐承隋旧,在中外文化汇融中发挥重大的作用,音乐作为民族大融合的产物,获得了更为开放和广阔的空间。宫廷雅乐自有其教化功能,燕乐歌舞融多样地域和多元风格形成了丰富的伎乐体系,民间俗乐与散乐歌舞蓄势待发,指示出唐朝音乐之用内在细化,独立分类,走向艺术。所有这些,根由全在于中古动荡历史影响,从311年“晋朝迁播,夷羯窃据,其音分散”开始,到589年“制礼作乐,今也其时”为止,在颠沛流离的乐人团体努力下,旧乐得以陆续传承和屡屡重建,新乐走完了酝酿生成的过程,胡乐与中原音乐融合进程自然无间。三条线索清晰地揭示出了中古伎乐的演化抑或中古音乐的发展路向。

百川归海。在中古乐人的分散流动而又创新聚合之中,形成了一条从洛阳出发,历经北方各朝宫廷对雅乐的整理创革和胡乐的汇聚,再到北周对雅乐的回拨之路,加上南地四朝对清商乐的建设,集聚于隋而进行的宫廷音乐整顿中,“洛阳旧乐”地位突现,但其“始具宫悬之器,仍杂西凉之曲的特点,并列多部伎,潜在地指示出俗乐已然摆脱雅乐的束缚。第二条则是以建康为中心的历史形成。在建康,不仅重新完善了与中华传统相适应的、系统化的音乐制度,更因为历宋、齐、梁、陈四朝宫廷音乐文化的累积而形成“华夏正声”的音乐观念,预示了隋唐音乐政策的客观效果。第三条,反观有唐一代音乐文化的发展,可知从隋到唐,新俗乐广泛吸收唐代修订增造多部伎的做法、经验,以及外域外族音乐成分,以独立形态、多样风格传世,反映了民众的好尚、追求。作为中古伎乐演化的结果之一,不仅预示出未来音乐文化发展的趋势或趣味走向,还在流行中彻底改变了中古时期的恩主制结构。这是中古伎乐演化中最普通但又是最为突出的一条线索。

在中古历史图景中,乐伎作为音乐传输主体,从洛阳逃出,反复辗转迁徙数朝、数地,最后积集长安。乐伎参与下的伎乐发生在宫廷与宫廷之间、宫廷与民间之间,在精英阶层与平民阶层之间,在大传统与小传统之间,在主体文化与边缘文化之间,在族属与国家之间,以多样方式注入,相互影响,频繁交流。其间,参与乐事活动的乐伎与恩主都成为推广与享用的、创新伎乐的力量之一,同时,伎乐亦获得自足自立的发展。

注释:

①[北齐]魏收:《魏书》卷109“乐志五第十四”,中华书局,1974,第2827 页;另见[唐]房玄龄等:《晋书》卷23“志第十三·乐下”,中华书局,1974,第697页。

②据1976年陕西凤翔“秦公一号大墓”出土残磬铭文。

③[汉]司马迁:《史记》卷87“李斯列传第二十七”,中华书局,1950,第2543、2559页。

④[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卷22“礼乐志第二”,中华书局,1962,第1043页。

⑤[汉]班固撰:《汉书》卷30“艺文志”,第1756页。

⑥[汉]班固撰:《汉书》卷28“地理志第八上”,第1543页。

⑦[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卷5“帝纪第五·孝愍帝”,第132页。

⑧[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卷111“慕容暐载记”,第2858页。

⑨[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卷113“苻坚载记上”,第2893页。

⑩[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卷114“苻坚载记下”,第2913页;另见[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104“晋纪二十六·孝武帝太元七年(382)”,中华书局,1956,第3303页。

⑪[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104“晋纪二十六·孝武帝太元二年(377)”,第3281页。

⑫[北齐]魏收:《魏书》卷95“列传第八十三·徒何慕容廆”,第2064页。

⑬[北齐]魏收:《魏书》卷45“列传第三十三·韦阆附韦肃传”,第1012页。

⑭[梁]沈约:《宋书》卷35“列传第二十五·索虏”,中华书局,1974,第2330页。

⑮[梁]沈约:《宋书》卷2“本纪第二·武帝中”,第42页;另见[唐]李延寿:《南史》卷1“宋本纪上第一·沈庆之”,第20页。

⑯参阅宋莉:《北魏景明年间长安佛教石刻造像研究》,载《十院校美术考古研究文集》,2013年12月24日,第182-199 页;李域铮:《陕西古代石刻艺术》,三秦出版社,1995;《神韵与辉煌·陕西历史博物馆国宝鉴赏》系列图书,三秦出版社,2006;等。

⑰[唐]李延寿:《北史》卷5“魏本纪第五”,中华书局,1974,第180页。

⑱“夏四月……丙寅,上使散骑常侍庾信等聘于魏。”[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165“梁纪二十一·元帝承圣三年(554)”,第5113页。

⑲[唐]李延寿撰:《北史》卷89“列传第七十七·艺术上·庾季才”,第2947页。

⑳[唐]李延寿撰:《北史》卷89“列传第七十七·艺术上·庾季才”,第2948 页。另见[唐]魏徵等:《隋书》卷78“列传第四十三·艺术·庾季才”,中华书局,1973,第1765页。

㉑[唐]魏徵:《隋书》卷14“志第九·音乐中”,第331页。

㉒[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165“梁纪二十一·元帝承圣三年(554)”,第5123、5124页。

㉓[唐]杜佑撰:《通典》卷第146“乐六·四方乐”,中华书局,1988,第3726页;[后汉]刘昫等:《旧唐书》卷29“志第九·音乐二”,中华书局,1975,第1069页;[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卷567“乐部五·四夷乐”,中华书局,1960,第2564页。

㉔[唐]令狐德棻:《周书》卷50“列传第四十二·异域下·高昌”,中华书局,1971,第915 页;另见[唐]李延寿:《北史》卷97“列传第八十五·西域·高昌”,第32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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