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德馨学术思想在妇科中的运用※

● 杨悦娅 韩天雄

国医大师颜德馨教授，追溯岐黄，秉承家学，以其求索创新，建树立传，屡起沉疴，而享誉海内外。颜老长期从事疑难病证的研究，学术上推崇气血学说，创立以调气活血为主的著名的“衡法”理论，提出“气为百病之长，血为百病之胎”的观点，其学术思想在妇科应用亦颇具效验。

1 血气奉生命

气血是构成人体和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最基本物质，五脏六腑、经络百骸无不依赖于气血来维持生理功能。《景岳全书卷之三十·血证》则曰：“人有阴阳，即为血气。阳主气，故气全则神旺；阴主血，故血盛则形强。人生所赖，惟斯而已”。气为阳，血为阴。气，不但是活力很强的不断运动的精微物质，同时又是机体脏器生理功能的表现。在气与血的关系中，气是血液生成和运行的动力，血是气的物质基础和载体。气以推动、温煦、气化固摄、防御为主，血以营养、滋润为主，所以有“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瘀”的说法。所以气和血在生理上互相资生保持平衡，在病理上互相影响，气血不能调和平衡则导致机体脏腑经络生理功能紊乱。人的生老病死过程中尽管表现形式很多，但终究都离不开气血的变化。《内经》言：“人之血气精神者，所以奉生而周于性命者也。”所以颜老提出“气为百病之长，血为百病之胎”的观点。

2 女科特性尤重“衡法”

颜老在1980年初就提出“人体衰老的本质在于气虚血瘀”。在实践中，颜老总结建立“益气化瘀”使气血流畅以达到气血平衡延缓衰老的养生理论，即著名的“衡法”学说。所谓衡者，具有平衡和权衡之义，可针对气血不和的病机采用以活血化瘀药为主，理气、降气、益气、升提、温阳、凉血、通络、祛痰等为辅而成的治法。

颜老注重气血，也体现于对女科疾病的认识与治疗中。中医认为，女子的生理有其经(月经)、带(阴道分泌物)、胎(孕育养胎)、产(妊娠分娩)的特点。这些生理过程无不涉及于血，都要有阴血为其物质基础，如行经耗血，妊娠血聚养胎、分娩出血等，于此也决定了女子一生所消耗最多的是阴血，故有“女子以血为根本”之说。而精血的生成又有赖于气的功能旺盛，人体摄入五谷果蔬能够转化为精华化生血液均是以气为动力。气盛，则化血功能自强而血充；气虚，则化血的功能自弱而血亏。同时血液的运行又有赖于气的推动，尤其是肝气的疏泄尤为重要。清代唐容川《血证论》更直截地说：“运血者即是气。”如果气的功能碍障，气滞或气虚，常可引起血行不利，甚至导致血瘀。肝为藏血之脏，又主气机的疏泄，在保持全身气机疏通畅达同时又能推动体内血液的运行和津液的输布、代谢、气化，通而不滞，畅而不郁。气机调畅、血行流畅，血脉调和、经络通利，脏腑组织的活动也就有了物质基础，能保持正常功能的发挥与协调。所以人体脏腑、经络都仰仗肝气之疏泄以鼓动其功能，保持调畅而不病。

妇女经、带、胎、产等特殊的生理功能与冲任二脉关系密切。冲任二脉均为人体奇经八脉。任脉起于胞中，能总任一身之阴经，与女子妊娠有关，故有“任主胞胎”之说。冲脉起于胞中，上至于头，下至于足，贯串全身，调节十二经脉之气血，有“十二经脉之海”之称，与生殖机能关系密切，冲、任脉盛，月经才能正常排泄，《素问·上古天真论》说：“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而肝与冲任二脉通过经络相互联属：足厥阴肝经与任脉交会于“曲骨”；冲脉与肝脉交会于“三阴交”。冲为血海、任主胞胎，肝的生理功能正常，藏血守职，肝血充足，则冲脉盈满，任脉通盛，月事得以时下，胎孕产乳诸皆能正常；若肝失疏泄，肝气怫郁，气血不调则使妇女经、带、胎、产失于恒常而诸病叠起。女子气机多易怫郁，失于疏泄，“其病不离乎郁，诸郁皆属于肝”，故有“肝为女子之先天”的说法。女子既言“以血为本”，又论“以肝为先天”，也反映出“衡法”运用在女科的重要性。

3 颜氏女科治验

3.1益阴助阳调补气血治痛经

以颜老妇科膏方为例，分析体会颜老的学术思想与临床经验。

肝郁气滞冲任不足案(痛经)[1]李女士，膏方，己卯冬日订。

脉案：经数年之衡法养生，脘痛消失，容颜不衰，纳食与眠、便均佳，惟经来不爽，血色紫暗，腹痛难忍，且伴有口腔溃疡，易于发怒，神萎，脉小弦，舌红苔薄，冲任两亏，相火偏旺，再拟调益冲任，养血柔肝，冬令以膏调治，寓防于治，乃善于养生者也。

处方：吉林人参、西洋参各60g(另煎冲)，炒茆白术各60g，潞党参100g，淮山药120g，茯苓90g，紫丹参120g，清炙草45g，炙远志90g，霜桑叶90g，黄芪300g，酸枣仁90g，粉丹皮90g，防风90g，熟女贞120g，当归90g，川芎90g，旱莲草90g，杭白芍90g，厚杜仲90g，巴戟天90g，大生地300g，川断肉90g，仙茅90g，生蒲黄90g(包)，知柏各90g，仙灵脾150g，黄芩90g，天门冬90g，怀牛膝90g，蒲公英120g，灵芝90g，肥玉竹150g，柴胡90g，紫河车30g，红枣90g。

上药共煎去渣，文火熬糊，入龟板胶90克、清阿胶90克、白蜜半斤、白文冰半斤，烊化收膏。每晨以沸水冲饮。

按此案以吉林人参、西洋参、黄芪、白术、山药、茯苓益气健脾助生化之源；以当归、白芍、紫丹参、生蒲黄、川芎、紫河车、红枣、阿胶补血柔肝，活血祛瘀，与前气药合之气血双益；巴戟天、仙灵脾、怀牛膝益肾填精，温补肾气以助元阳之气；以龟板胶、生地、天冬、麦冬、女贞子、旱莲草、玉竹滋补肝肾之阴，与温阳之品合而益阴以助阳，温阳以资阴，体现阴阳互生的配伍理念。正如明·张介宾在《景岳全书·新方八阵·补略》中说：“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生，而泉源不竭。”知母、黄柏、丹皮、黄芩、蒲公英清肝、疏肝以祛有余；灵芝、酸枣仁、炙远志合二仙汤、二至丸资肾养心；柴胡、青陈皮、佛手、厚杜仲疏肝理气以行血并防诸阴柔滞腻。

全方无不围绕气血之平衡，清有余补不足，冲任得以充盈。《素问》有言“气伤痛”，若某种因素导致气的受伤，影响气的生理活动，使气的运行不畅，壅滞阻塞，则会产生攻冲窜痛胀痛。由气及血，气滞血瘀阻于胞脉，则会产生刺痛，定痛不移。胞脉气血瘀滞则痛经。行气血，通瘀滞，胞脉得以通利，则经行得畅、痛经得缓。心肝均为气血之脏，肾脾为先后天之本，方中均有左右顾及而续气血之源，寓防于治。患者适值更年之期，方药中寓有二仙汤、二至丸之义，温肾阳，益肾精，泻肾火，调冲任，以期安度多事之秋。

方中加桑叶一味，是颜老临证之独到经验。《本草经疏》曰：“桑叶，甘所以益血，寒所以凉血，甘寒相合，故下气而益阴。”颜老认为皮肤及脸部有褐色素沉着多与肝火旺肝阴亏、肝气不舒有关，辄以疏肝化瘀方中加甘寒之桑叶，清肝柔肝疏肝以增活血祛瘀消斑之力，经治多验。本案患者常年服膏，自以容颜不衰为最大收获，是年膏方服后随访，所患悉平。

日常临证，颜老对痛经的发生也认为气滞血瘀是其主要病机，瘀阻冲任，血行不畅则痛；若肝失疏泄，气滞血瘀，其痛遂作。所以在治疗上，颜老推崇少腹逐瘀汤，验之其化瘀止痛效果特著。其用法为每月经前服七帖，连服三月，颇验。诸位可学而试用之。

3.2大补气血治胎产病颜老家学渊源，自成流派，创派人颜老先父亦鲁先生学识广博，医通各科，内外妇儿均有造诣。颜亦鲁先生对诊治妇科疾病，也注重气血之本。尤对胎产病则主张大补气血。

难产临证不宜强攻，只宜大补气血，增水行舟。又如死胎，盖胎死腹中，产妇气血必受耗损，若急攻之，则犯虚虚之戒而速其危，惟有大补气血，以补为泻，方能确保平安。内服方用熟地、炙黄芪、杞子、当归身、杜仲、茯神、白芍等；另用大剂四物汤沸汤药之雾气熏氲产房，使孕妇可休息蕴养精神促死胎排出。

颜氏认为胎之生长，全赖气血养之。若气虚不足以提摄，血虚不足以涵濡，则胎自落。保胎之法，也宜大补气血。宜加味八珍汤[2]：熟地30g，白芍9g，当归9g，川芎2.4g，党参15g，茯苓9g，白术12g，炙甘草4.5g，苎麻根30g，糯米30g，莲肉30g，煎服两汁，于怀胎后每月服五至七剂直至临产。适宜于气血两亏之胎动不安。若兼有胎热者，则宜安胎膏：生地300g，白芍90g，当归90g，川芎24g，党参150g，茯苓90g，白术150g，黄芩300g，鲜藕5kg，共煎浓汁，加蜜500g收膏。怀胎后日服二次，每次一匙开水冲服，连服数月。适宜于胎火旺盛之胎动不安。

胎动不安有缘于气血不足者，亦有缘于胎热而迫血妄行者。安胎膏则在补益气血中加入黄芩、鲜藕、生地以凉血清热，热清血安，胎固则安。

亦鲁先生曾治何氏一妇，每孕三月左右即堕，已得数胎而数失，屡治不效。兹复孕二月求诊，初按素体不足，冲任不固例，先投“加味八珍汤”养其气血，至五月时有胎热症状，即服“安胎膏”凉血清热，热清血安，胎元得养，足月产一男，母子平安。临床辨证，虚者用第一方，热者用第二方。

至于产妇在生产时也需以调补气血为主，气足则胎顺、血足则胎利。自拟临产膏方[2]，服之能减少痛苦，以利顺产。药用：党参30g，黄芪30g，当归30g，川芎24g，熟地30g，白芍30g，炙草18g，桂圆肉24g，生姜3片，红枣6个，阿胶12g，艾绒12g，龟板30g，茯苓30g，白术30g，川断30g，菟丝子24g，山药30g，血余炭15g，杞子24g，牛膝30g。共煎浓汁成膏，临产时以开水冲服，分二次饮毕，功能引产。此方应用数十年，经产妇反映服膏后体力好、痛苦减、产程短，故久用不衰。

学习重温大师的学术思想、临证经验，要感谢的是无私地将真学和毕生的经验传授给后学的名医大师，是他们为我们架起了通往成功之路的云梯。笔者早在1986年就珍藏颜老在1982年最早版的《餐芝轩医集》，颜老时年九十有三予以题字：“旧作已二十五年，今见悦娅携来，颇多感慨，可见后辈之追求真谛，足慰平生也。”时置案首以阅之、参之、悟之。虽可言有私淑颜老之学之举，但对颜老的经验、学道、医道等感悟领会有限，更非笔者简言拙笔所能全，还望同道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