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钢教授治疗股肿的经验总结
2019-01-05孙晓龙于文慧赵振宇王旭田羊赵钢
孙晓龙,于文慧,赵振宇,王旭,田羊,赵钢*
(1.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2.黑龙江省军区第一离休干部休养所,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0)
赵钢教授,主任医师,医学博士,博士研究生导师,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周围血管病科主任,从事中西医结合周围血管病工作40余年,对股肿的分型、病因病机、辨证论治积累了丰富经验,形成较系统的理论体系。笔者有幸跟随赵钢教授学习,现根据跟诊学习所得将赵钢教授治疗股肿的经验介绍如下。
1 根据股肿的辨证分型确定不同的活血化瘀之法
股肿是指血液在脉道内发生异常凝固,从而引起脉道阻塞、气血流通障碍的疾病。本病相当于西医学的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Lower deep venous thrombosis,LDVT)。中医对股肿的认识久远,唐代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记载“气血瘀滞则痛,脉道阻塞则肿,久瘀而生热”;清代唐荣川《血证论》:“瘀血流注,亦发肿胀,乃血变成水之证”,又说“有瘀血肿痛者,宜消瘀血,瘀血消散则痛肿自除”。这充分说明中医很早便对此病有了深刻的认识,并提出了相应的治法[1]。赵钢教授在深入的观察与临床实践中,不断总结剖析前人对本病的辨证分型、治疗原则和疗效评价等问题,并结合中药对本病的临床应用情况,将股肿分为以下三种证型:湿热下注型;脾虚湿瘀型;气虚血瘀型[2]。血瘀是本病的主要病机,治疗上应以活血化瘀为主,在每种分型的中药治疗上善用不同的活血化瘀之法。
1.1 湿热下注型应用破血逐瘀法
此型患者多因饮食不节,素食肥甘厚味,湿热内生。湿为阴邪,重着粘滞,其性趋下,热随湿下导致络脉阻滞,热壅络脉而致血瘀,湿热之邪不去则瘀血不除。主要症候表现为患肢发热、红肿、疼痛,活动受限;舌质红,苔黄腻,脉弦滑。故治疗应以清热利湿为主[3]。
目前大多数医家对于此型辨证用药都注重清热利湿,药物选用上多为金银花、黄连、黄柏、薏苡仁等苦寒清热之品[4],前期虽能取得速效,但不利于疾病的根本治疗。过于清热利湿又可伤及阴液,加重血栓形成,血本属阴,易损难成,加之瘀血不去,新血不生,此阶段如果处理不当,极易留下后遗症,给后续治疗带来麻烦。故赵钢教授主张此型清热利湿药物应中病即止,同时可少佐滋阴养血中药如麦冬、玉竹、枸杞子等,同时注重活血破瘀中药的应用,如三棱、莪术等,在应用活血破瘀药的过程中,还应注意化瘀勿伤正气。在成方的选择上一般应用二妙丸合五味消毒饮加减。此病前期以实证为主,故攻邪应有度,祛邪要务尽,以免病情反复。
湿热为患,此为实证,邪气势盛,必趁正气未损之时,大力攻邪为良策,此时正气未衰,尚有一战之力,故用药以猛为主,三棱、莪术破血逐瘀之品尽可用之,倘若畏缩不前,贻误时机,正气一衰则可变生它证。再者用药力猛但绝非孟浪,还应结合患者具体情况与邪气之强弱而定,绝不可见湿热就骤投猛药,恐有助邪伤正之患。
1.2 脾虚湿瘀型应用温阳活血法
此型热邪已散,独留湿邪困脾,脾为湿所阻,失其运化水湿之职,湿邪困阻,脉道不通,湿阻成瘀,故此期应以健脾利湿治疗为主[5]。临床多表现为患肢肿胀朝轻暮重,活动后加重,休息抬高下肢后减轻,青筋迂曲,或起湿疹,或成溃疡;倦怠乏力;舌淡,边有齿印,苔薄白,脉沉。
此型多病势迁延,因湿邪缠绵难愈,其本又为阴邪,易损伤阳气,“血得寒则凝,得温则行”,故此型在应用健脾利湿方法的同时还应辅以温阳活血的中药。但临床上很多医家因顾虑温阳药过于辛烈,易损伤阴血,故投鼠忌器,往往不敢应用温阳中药。赵钢教授大胆尝试,于此型中应用桂枝、炮姜等,取得了十分显著的临床效果。具体用方则采用升阳益胃汤配合阳和汤加减。
在温阳活血同时,更谨记血不利则为水的经典古训,重视活血利水药物的应用,如益母草、牛膝等。此时可重用牛膝,用量可达30 g,但要防止利湿药过量,从而出现阴液损伤,促使血栓形成,加重瘀阻症状的情形。
此型中血易活而湿难去,脾虚而湿自生于内,脾气不健,湿何以化。故生炒白术二者可相合而用,生白术祛湿而不伤正气,炒白术健脾而不辛燥,二者合用可行健脾利湿之效。酌加枳实逐痰湿于内,苍术散湿气于外,泽泻导湿于下,如此再配合活血药物方可事半功倍。
1.3 气虚血瘀型应用补气活血法
此型患者湿热邪气已去,但正气被伤,各脏腑功能失调,患者久病正气不足,气伤则血行不畅,气不畅则血行缓慢,气虚无力行血因而成瘀[6]。临床多表现为患肢疼痛,神疲乏力,气短,动则益甚,颜面微浮,或半身不遂,大便稀溏或便秘不畅,小便清,故治疗应以益气活血为法。临床上多以王清任补阳还五汤加减,注重黄芪的用量,可用至60 g以上。
另外还应注意久病多郁,久病及肾,病情日久,肝失其调达之性,肾失其封藏之本,往往患者会出现肝郁气滞,肾气不足的表现。出现胸胁苦满,郁郁寡欢,不思饮食,腰膝酸软,神疲乏力的症状。故在辨证组方时还应考虑到疏肝解郁,调畅情志,补肾益气,填精生血。疏肝解郁仍可应用桂枝,桂枝可疏解郁阳,鼓舞阳气,宣散于肌体,阳气得行,血自可流通。补肾可用熟地黄,山药之品,其性平和而不竣烈,正适合久病体虚之人。此型应用活血药不可用虎狼之药,以免加重正气损伤。因实转虚,虚实夹杂,活血过猛,伤及已损之正气,非但活血无功,反而加疾于身。故用药当以和缓为主,养护正气为先,活血药物可选择三七、川牛膝、当归、丹参等攻补兼施之药,并以补养正气为主,徐补缓攻,循序渐进,以期病愈。
2 通过泻下法达活血之功
赵钢教授认为本病病在阴而治在阳,病在阴血,治在活血,血瘀伴随着疾病的整个进程中,不同的疾病进程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热、湿、虚之证。如湿热初起,下注为患,湿热并重,病势较急,脉道阻塞较重;再者若病日久,瘀久而化热,其正气未虚,与内生之邪热相搏,患者出现疼痛难忍,口干舌燥,渴喜凉饮,便秘溲赤,舌质暗红或紫暗,舌苔黄腻或黑燥,脉象滑数或弦数等症状。这正是热结在里,瘀阻不通之象,故治法上应予泻热逐瘀,通闭解结。通过泻下法使腑气得下,热邪随二便而出,阻滞一除,气血自可周行,药虽泻下,实为活血,这便是通过下法而达活血之目的。
张景岳在《类经》中提到“二虚一实者兼其实,开其一面也;二实一虚者兼其虚,防生不测也。”此病期患者正是既有正气不足,气血两虚之象,又有湿热瘀阻,下焦闭结之证,故以治实为先,开其一面,邪热一退,气血流通,虚证自解。但瘀阻日久,常规活血化瘀药物药力过轻,加之本病病位在下,药力难达下焦,经云“其在下者,引而竭之”,故应选择泻下逐瘀,泄热散结的中药,此处常选用桃核承气汤加减。
桃核承气汤载于《伤寒论》,是大黄类方的活血化瘀剂,具有通下瘀热的作用。原方是治疗伤寒邪在太阳不解,循经入腑化热,与血相搏,结于下焦之蓄血证。证属瘀热互结下焦,治当因势利导,逐瘀泻热,以祛除下焦之蓄血。本方桃仁、大黄并用为君,桃仁用量20 g,活血破瘀,大黄重用30 g,破瘀泄热,两者配伍瘀热并治。桂枝通行血脉,助桃仁活血化瘀,配于寒凉破泻方中,亦可防止寒凉凝血之弊。芒硝泄热软坚,助大黄下瘀泄热,共为臣药。本方苦寒清热,活血泻下,本病病位在下,药力可直达下焦,其力迅猛,有斩关夺将之功,腑气得下,湿热之邪随大便而出,阻滞一除,气血自可周行。赵钢教授总结应用本法治疗重症下肢动脉硬化闭塞症患者18例,取得满意疗效[7]。
清代叶香岩在《临证指南医案》中多次提及“初病在经,久病入络,故每取虫蚁迅速飞走诸灵,俾飞者升,走者降,血无凝着,气可宣通,与攻积除坚”[8]。于方中酌加全蝎、蜈蚣等虫类药材,可入络行血,搜剔逐邪[9]。化瘀不伤正,方中加入炙甘草、山药、淡豆豉顾护胃气,以防苦寒重剂,戗伐脾胃,损耗气血。此证虽是因虚致实,虚实并见,但以治实为主,实邪去而正自复,瘀热除而病自安。
3 根据“动脉静、静脉动”理论指导调护
动脉求“静”,是指动脉缺血性疾病的治疗需要静养的状态,不宜勉强、过度行走,在静中治疗,循序渐进。静脉求“动”,为阴中求阳,一语道出像股肿等静脉淤积性疾病,不宜久站久坐,要通过行走、运动来促进静脉血的回流,从而达到活血化瘀之目的。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中医理论离不开“和”字,离不开儒家的中庸之道。“动脉静、静脉动”理论不仅能指导该疾病的调护,更在辨证用药上起指导作用。阴中求阳,阳中求阴是调整机体平衡的至理,阴平阳秘才是祖国医学追求的最高境界。
4 典型病例
患者张某,男,58岁,因“双下肢肿胀、疼痛2个月”就诊于赵钢教授门诊。患者双下肢红肿疼痛,行走后加重,入夜尤甚,口渴而不欲饮,小便短赤,大便秘结。双下肢肿胀,皮肤呈暗红色,浅静脉扩张,皮温高,腓肠肌触痛阳性,足背屈诱发疼痛。舌质红,苔黄腻,脉滑数。中医诊断:股肿,湿热下注证。治以清热利湿、活血通络。方药:桃核承气汤加味。桂枝30 g,桃仁30 g,生大黄30 g(后下),苍术、黄柏、金银花、野菊花、紫花地丁各15 g,蒲公英30 g,泽泻、红花、川牛膝、连翘、麦冬各15 g,玉竹20 g,益母草、生薏苡仁各30 g。7剂,日1剂,水煎早晚分服。二诊:服药后每日泻下3次,自觉下肢红肿症状好转,疼痛减轻,皮肤温度降低,舌苔消退,脉象转静,自觉乏力身重,舌体略胖大。上方去生大黄,苍术,黄柏,金银花,蒲公英,将桃仁用量减为15 g,加山药25 g,茯苓15 g,炒白术15 g,当归15 g。10剂,日1剂,水煎早晚分服。三诊:下肢已无红肿热痛,乏力减轻,舌淡,苔白,脉缓。嘱患者口服康脉胶囊及黄芪20 g,山药10 g代茶饮,适度锻炼,不可劳累。
按:患者为中年男性,素来饮食不节,嗜食肥甘厚味,饮酒无度,以致湿热内生,阻碍脾胃运化之机,水湿内停,阻于脉道,营血运行不畅,瘀久化热,故见下肢红肿,皮肤温度升高;舌红、苔黄、脉滑均为湿热之象。湿热为患,唯下法取效最速,故于方中重用大黄30 g,泻下逐瘀,谷道得运,湿热自出,同时配合桃仁、桂枝、红花等活血药物辅助君药以逐邪,苍术、黄柏、金银花、野菊花、紫花地丁清热解毒兼可利湿,大力攻邪不忘用麦冬、玉竹顾护阴液,保护胃气,诸药合用,共奏清热利湿,活血化瘀之功[10]。若非如此竣猛之法,安得十全之效。二诊热邪退而湿仍存,脾虚生湿,运化失司,故方中去大黄等苦寒泻下之品,加山药,茯苓等健脾益气之药,以求治病求本。三诊邪气已散,唯脾虚仍存,故予黄芪,山药代茶饮,正所谓王道无近功,多用自有益,又防气虚而血行不畅,故嘱患者口服康脉胶囊。
近年来对股肿的治疗不再局限于中药内服,在中医理论指导下应用现代医疗设备进行外治,也取得一定的疗效。张喜珍等以冰片、红花、延胡索、丹参等药物煎熬过滤取汁,将药汁浸于药垫,再敷于患者下肢疼痛点,运用中药定向透药仪器,透皮给药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11]。或直接以芒硝、冰片外敷于患肢[12]。就目前来看效果还算理想,但具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在使用过程中需要注意患肢多有水肿、红肿等症状,肌肤脆薄,外治法稍有不慎极易造成皮肤破溃,创口难敛,加重病情。
赵钢教授强调本病在正确辨证的前提下,于每一种证型用药时应全面考虑,权衡湿、热、虚的轻重缓急,辨证施治,重视病人个体化差异,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最佳的治疗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