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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灵胎《医学源流论》体质思想探微

2019-01-04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医者体质疾病

北京中医药大学 北京 100029

徐大椿,字灵胎,是我国清代著名的临床大家。他精勤于学,著述甚丰,对于天文、地理、音律、技击等无不通晓。其所撰《医学源流论》发前人之未发,言常人所不敢言,论理深刻,堪称徐大椿医学论文集。该书对中医体质理论多有论述,精辟允当,笔者兹作初步探讨,以期丰富中医体质学的理论内涵。

1 徐灵胎的体质差异观

体质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生命现象,是个体生命过程中,在先天遗传和后天获得的基础上,表现出的形态结构、生理机能以及心理状态等方面综合的、相对稳定的特质[1]。徐灵胎医学体系中,关于中医体质学的论述散见于各论中,虽未明确提出“体质”一词,也未形成与体质有关的学术体系,但已包含有特色的体质思想。一方面,徐灵胎使用了多种直接说明人体体质差异的特定词语,诸如“质性”“气禀”“纯阳之体”“强壮之人”等,体现了较为朴素的体质分类思想,是为《黄帝内经》体质分类思想之沿革。另一方面,徐灵胎也使用“阴气本虚”“生而虚弱”等间接说明人体存在体质差异的表达方式,暗含了对体质差异的认识。

由于徐灵胎对体质尚未凝练成清晰的概念体系,其部分论述亦有模糊性。如徐灵胎[2]8提出:“肾气盛者,多欲无伤,肾气衰者,自当节养。”由于中医体质和证候的论述都是应用中医的基本术语,从而出现了对体质与证候关系的概念界定不清。体质与证候的概念可以从界定前提、形成因素、形成特点、表现特点、表达信息、涵盖范围、指向目标、诊察内容、干预目的九个方面进行区别[3]。界定前提方面,体质类型是非疾病状态下的正常体质与病理体质,而证候是疾病状态下的临床类型。体质是在先后天因素影响下缓慢形成的,相对稳定且长期存在,能反映机体的整体状态。而证候是在致病因子作用下短暂形成,演变快且存在时间短,反映疾病演进过程中的病理特征。证候的发生、转归、传化取决于致病因素对人体的刺激强度,及不同的人对致病因素反应的不同程度。而这种反应上的差异,正是由于体质因素所决定的[3]。因此,体质与证候既有区别,又有联系。

《黄帝内经》最早对人体体质的形成变化因素及其差异性进行了论述,其后多位医家在此基础上展开论述,为中医体质理论的发展积累了丰富的认识[4]。徐灵胎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人的寿夭、智愚以及肾气盛亏均有体质差异。如《医学源流·卷上·元气存亡论》明确指出:“其有久暂之殊者,则薪之坚脆异质也。”[2]1即木柴燃烧时间有长有短是因为质地有坚硬和松软的不同,他用此来描述人的寿命差异原因是体质差异,在《医学源流·卷下·<太素脉>论》中认为人存在着寿夭智愚的区别[2]86。后又进一步在《医学源流·卷上·病同人异论》论述:“夫七情六淫之感不殊,而受感之人各殊,或气体有强弱,质性有阴阳……更加天时有寒暖之不同,受病有深浅之各异。”[2]18指出了体质差异性在多个方面的体现,如身体强弱、性质的阴阳、不同地域及性情、筋骨、肢体、年龄、饮食、心境等。因此,他强调医者给病人用药时要做到“必细审其人之种种不同”,用药的轻重缓急与大小先后应依据体质而定。

2 徐灵胎的体质生理观

在不同的生理状态下,体质可表现出不同的生理特征,不同体质的人,对外界事物的感受和对自然社会环境的适应能力均有差异。但是,体质在遗传性、稳定性、可变性、多样性、趋同性、可调性等方面仍有相同之处。

2.1 体质与先天禀赋 先天,又称先天禀赋,是指子代出生以前在母体内所禀受的一切。王琦教授[5]提出,先天禀赋是体质形成的基础,是人体体质强弱的前提条件。先天禀赋是导致体质差异的重要内在条件,是各种体质形成和发展变化的一个重要内在因素[6]。《灵枢·寿夭刚柔》云,“人之生也,有刚有柔,有强有弱,有短有长”,提示受先天禀赋的影响,人在刚出生时体质就存在差异。种族、家族和孕育因素对中医体质均有重要作用。

这种观点在《医学源流论》的第一篇论述《元气存亡论》中就有所体现。徐灵胎[2]1曰:“当其受生之时,已有定分焉。所谓定分者,元气也。视之不见,求之不得,附于气血之内,宰乎气血之先。其成形之时,已有定数。”认为人在胚胎时期就有区别,区别即禀受的元气。《医道通治道论》中,作者认为先天因素对体质的影响非常大,难以调养。“由乎先天者,其人生而虚弱柔脆是也。先天之病,非其人之善养与服大药,不能免于夭折,犹之天生之乱,非大圣大贤,不能平也”[2]55。

2.2 体质与年龄 随着年龄不断增长,人体体质会表现出较为明显的差异。这是因为人体脏腑气血的盛衰与年龄密切相关,在生长、发育、壮盛以至衰老、死亡的过程中,脏腑气血由盛而衰,影响着人体生理功能,决定着人的体质,如小儿为“稚阴稚阳”之体,处于脏腑娇嫩状态,而到了老年阶段,脏腑生理功能减退则多转向虚弱状态,认识这些问题对指导治疗有重要意义[7]。

《幼科论》中徐灵胎认为小儿所得疾病与成人有很多不同,而即使有相同者,也应“治亦迥异”,因为“小儿纯阳之体,最宜清凉”[2]89。小儿脏腑娇嫩,形气未充,所以在生长发育过程中,从体格,智力以至脏腑功能,均不断完善、成熟。所谓纯阳,是指小儿阳气当发,生机蓬勃,与体内属阴的物质相比,处于相对优势;在发病过程中,易患热病,阴津易伤,在治疗时不宜使用温阳药物。

此外,《元气存亡论》中徐灵胎还论述了人到中年,体质开始出现转折征兆,“况乎四十以前,未尝无嗜欲劳苦思虑,然而日生日长。四十以后,虽无嗜欲劳苦思虑,然而日减日消”[2]2,即青年时期,虽事务繁杂,但脏腑功能日趋成熟,气血日渐充盛,而中年时期,虽休息良好,脏腑气血却由盛转衰。

2.3 体质与性别 《妇科论》中有“其所以多癥瘕之故,亦以经带胎产之血,易于凝滞,故较之男子为多”[2]86的论述,徐灵胎解释了妇女之所以易患癥瘕之疾是因为妇女有经、带、胎、产的生理特点,导致血行凝滞不畅。而《胎产论》中,女性在生产前后,身体状况也有区别[2]27。即使是平素体质强健易于生产的女性,若生产出血过多后不以为意,轻举妄动,也会导致死亡,这同时反映出女子以血为本的生理特点。

2.4 体质与对社会环境的适应能力 人对社会环境的适应能力是直接或间接受其体质状态影响的,若体质平和,则人体能够较快适应社会经济,人际关系等各方面的变化。若为偏颇体质,则社会坏境变化时不能良好适应,严重时还会引发各类疾病。正如徐灵胎在《病随国运论》中通过分析张洁古、李东垣、朱丹溪等医家的主要学术思想与其各自所处的社会环境之间的关系,而提出疾病发生发展与国运有密切的联系[2]57。而“国运”这里不仅是指国家的命运[8],更重要的是要表达某一特定时期、特定地域的社会环境。疾病的发生发展和诊疗随着社会的变迁而变动,同时也影响着社会的发展变化,故良医用药亦当随时而动。而医者若未考虑到社会环境对体质的影响,则会造成不良后果。徐灵胎[2]75在《补药可通融论》中论述,“若富贵之人,则必常服补药,以供劳心纵欲之资,而医家必百计取媚,以顺其意。其药专取贵重辛热为主,无非参、术、地黄、桂、附、鹿茸之类,托名秘方异传。其气体合宜者,一时取效,久之必得风痹阴涸等疾,隐受其害,虽死不悔。此等害人之说,固不足论”,所以医家在临证时应审证求因,考虑到社会环境对人体质的影响以切合实际。

3 徐灵胎的体质防病观

《肾藏精论》中,徐灵胎[2]8认为保养肾精应遵循自然规律,“能自然不动则有益,强制则有害,过用则衰竭,任其自然,而无所勉强,则保精之法也”。不同的体质有不同的养生保健方法,病愈后应进行体质调理以防止疾病复发。《名医不可为论》中,很多患者并未意识到这个道理,病后失于调理,疾病复发,反而认为这是由于医者没有治疗彻底所造成的后果[2]99。

《医学源流论》中还体现出了徐灵胎的体质运气观,即重视五运六气的变化以防治疾病。五运六气,简称运气。五运六气学说的基本内容,是在中医整体观念的指导下,以阴阳五行学说为基础,运用天干地支等符号作为演绎工具,来推论气候变化规律及其对人体健康和疾病的影响。现代学者所做研究中关于五运六气的很多,但是关于五运六气与体质关系的研究并不多见,如在知网中以篇名为“五运六气”或“运气”并含“体质”检索,检索结果仅有23条。然而,徐灵胎[2]54早在《司天运气论》中就提到,“至于病,则必观是年岁气胜与不胜。如厥阴司天,风淫所胜,民病心痛胁满等症”,并在《痘科论》中论述:“而天时有五运六气之殊,标本胜复之异。气体既禀受不同,感发又随时各别,则治法必能通乎造化之理,而补救之。”[2]88指出了五运六气禀赋对发病倾向及对人体体质的影响,故治疗时应对运气加以考虑以更好地纠正偏颇体质。这种观点与现代学者的研究相吻合,如张轩等[9]认为五运六气禀赋影响人的体质及疾病罹患倾向,但是认为研究的深度及系统性尚显不足,许多理论关键问题还未有定论。

4 徐灵胎的辨体调体观

在人的生命过程中,体质状态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体质与先天禀赋固然有关,但后天调节奉养因素可使之有常有变[10]。饮食偏嗜、精神情绪、生活习惯在后天长时间的影响下,使体质逐渐发生变化。原本寒性体质可变化为热体,原来热性体质也可转变为寒体。故可通过后天的调养改变体质的偏颇以预防疾病发生,延缓疾病发展。《<太素脉>论》中记载:“得夭之脉,而其人爱护调摄,得以永年。”[2]86指出体质弱者加以爱护调养也可以益寿延年。然而,即使体质平和,若“其人或不谨于风寒劳倦”,不注意保养,也会患病而亡。

体质影响疾病的发生、发展和病机的从化,“因人制宜”的治疗原则正是考虑到了这一影响。《医学源流论》的多篇论述中都体现出了“辨病辨证,治病求本”的特色学术思想,而这个“本”就指的是本于体质。例如《疡科论》中,“惟煎方,则必视其人之强弱阴阳,而为加减,此则必通于内科之理,全在学问根砥”[2]91,《貌似古方欺人论》中,“其如天下之风气各殊,人之气禀各异,则不得不依古人所制主病之方,略为增减,则药味增矣”[2]51,强调了要根据体质不同对主方进行药味加减变化。《临病人问所便论》中病人因体质不同,喜好不同,从而能反映出真正的病情[2]68,所以医者不可一味强迫病人听从自己的意见,贻误病情。

治疗疾病时,医家应考虑到地域因素即不同的地理环境对该人群的体质影响,《五方异治论》整篇都是关于此观点的论述[2]56。《治病缓急论》中提到,医者应该分别对体质虚弱者或是老年人、儿童进行不同的调护,才能使其正胜而邪退,否则反而会对身体造成伤害[2]62。而进行针灸时,医者如对患者的社会地位,劳作情况,体形等体质因素细心观察,使用不同的针刺方法,则可以收获神奇功效[2]58-60。若医者没有考虑这些因素则会产生不良后果,徐灵胎在《肾虚非阴症论》[2]24和《热药误人最烈论》[2]49中举出反例,以强调辨体论治的重要性。

徐灵胎还认为,辨体固然重要,但医家施治时却不可拘泥于体质而忽略病证,而应采用切合实际病情的多种治疗方法,《寒热虚实真假论》[2]16、《攻补寒热同用论》[2]67、《治病不必顾忌论》[2]69与《病家论》[2]102-104中有许多相关论述。

5 小结

综上所述,徐灵胎所著《医学源流论》共有评论文章99篇,多篇不过千言,但阐述透彻,表达了作者鲜明的学术观点,反映了当时医学界存在的一些不足之处[5]。徐灵胎关于中医体质学的论述虽未凝练成清晰的学术体系,但其深入学习经典医书,在继承前人理论的基础上对中医体质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并举出反例证明不考虑体质因素造成的不良后果,体现出其博学识广与丰厚的临证积累。更为重要的是,徐灵胎重视医德修身,认为医者要胸怀济世救人之志,以治病救人、缓解病人苦楚为己任,如此才能潜心治学,医道日进[2]94-102。其学术观点和精神对于现代中医体质学说的理论研究以及体质养生、调体防病、个体化诊疗等方面仍然具有深刻的指导意义,值得后人细细研究揣摩其中道理,以良好运用于医学实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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