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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明代小说中的茶盏

2019-01-04蔡定益

中国茶叶 2019年8期
关键词:茶盏雕漆词话

蔡定益

景德镇陶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333403

明代是一个小说创作十分繁荣的时期,这些小说中有大量涉及茶盏的内容。在中国古代用于品饮茶水的茶盏,又被称为碗、瓯、杯、盅和盂等。小说虽然会有许多虚构夸张的成分,但毕竟是建立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在相当程度上能够反映当时的社会真实。研究明代小说中的茶盏,有利于进一步发掘明代茶文化的内涵。

一、茶盏推动明代小说情节的发展

明人冯梦龙《喻世明言》第10 卷中描绘滕大尹茶瓯中的茶水偶然泼到画上,使他发现了画中的秘密:“丫环送茶来吃,(滕大尹)将一手去接茶瓯,偶然失挫,泼了些茶把轴子沾湿了。滕大尹放了茶瓯,走向阶前,双手扯开轴子,就日色晒干。忽然,日光中照见轴子里面有些字影,滕知县心疑,揭开看时,乃是一幅字纸,托在画上,正是倪太守遗笔”[1]。又如明人凌濛初《拍案惊奇》第26卷中僧人智圆与村妇杜氏借茶盏敬茶勾搭成奸:“小沙弥掇了茶盘送茶。智圆拣个好瓷碗,把袖子展一展,亲手来递与杜氏。杜氏连忙把手接了,看了智圆丰度,越觉得可爱,偷眼觑着,有些魂出了,把茶侧翻了一袖”[2]。又如明人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第17 回中三宝老爷故意击碎茶盏考验钉碗之人的道行:“左右的捧上茶来。(三宝)老爷伸手接着……把个茶瓯儿拽得一个粉碎,也不论个块数。老爷道:‘你既是会钉碗,就把这个茶瓯儿钉起来,方才见你的本事。’钉碗的道:‘钉这等一个茶瓯儿,有何难处’”[3]。如署名梦觉道人的《三刻拍案惊奇》第27回中塾师钱公布作弊将文字粘在茶杯下送与陈公子蒙蔽陈公子之父陈副使:“(陈副使)自在那边看做,钱公布却令小厮,将文字粘在茶杯下送与他,照本謄录……把一个中、外都瞒得,陈公子是个通人了”[4]。又如明清溪道人《东度记》第15回中尊者通过茶盏点拨一名为家僧的老者悟道:“乃手捧一杯清茶奉尊者,尊者方接茶在手,家僧随问道:‘师父,道从何处见?’尊者随答道:‘从茶里见’……家僧忙向尊者茶杯内一看,照见须眉,笑道:‘老拙见了入了’”[5]。再如明末清初陈忱《水浒后传》第38回中妓女李师师抹去茶盏上的水渍向客人献茶:“柴进唤取过礼物……命丫环收了,献出龙井雨前茶。李师师将绒绢抹了碗上水渍,又逐位送来……徐晟又从不曾在女人手里接东西的,过于矜持,把茶泼翻在袍子上。徐晟满面通红,乐和笑道:‘贤侄,你见师娘送茶来,就慌了,经不起这一杯’”[6]。

明代小说中普遍出现有关茶盏的情节,这说明在明代,饮茶现象于贵贱各色人等中已经极其普及,融入并契合于现实生活之中。

二、明代小说中的瓷器茶盏

明代小说中茶盏的主流为瓷器,也有其他材质的茶盏。以下几部小说中的茶盏皆为瓷器。如明人吴承恩《西游记》第64回中女子向唐僧等人敬茶用的是瓷盏:“那女子叫:‘快献茶来。’又有两个黄衣女童,捧一个红漆丹盘,盘内有六个细瓷茶盂,盂内设几品异果……斟了茶,那女子微露春葱,捧瓷盂先奉三藏,次奉四老,然后一盏,自取而陪”[7]。又如明末清初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54 回中童奶奶向客人献茶也是瓷盏:“那童奶奶使玉儿送过两杯茶来,朱红小盘,细瓷茶盅……狄员外父子吃过茶,玉儿接下盅去,又送过两盅茶来与狄周、尤厨子吃”[8]。以下两例中也是瓷盏。题名天然痴叟的《石点头》第9卷:“不多时小鬟将茶送到,取过瓷瓯斟起,恭恭敬敬的,先递与韦皋,后送荆宝”[9]。明代佚名的《梼杌闲评》第25 回:“玉支也下禅床,叫侍者取茶来吃。只见两个清俊小童,捧着一盒果品,一壶香茶,摆下几个瓷杯”[10]。

明代小说中的瓷器茶盏多为白瓷,明人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中对白瓷茶盏多有描绘。如《金瓶梅词话》第10 回:“怎见当日好筵席?但见:‘……碾破凤团,白玉瓯中分白浪;斟来琼液,紫金壶内喷清香’”[11]。“白玉瓯”即为白瓷茶盏。又如第12 回:“西门庆把桂姐搂在怀中陪笑,一递一口儿饮酒,只见少顷,鲜红漆丹盘拿了七盅茶来。雪绽般茶盏……馨香可掬,每人面前一盏”[11]。另外第15 回和第89 回也都提到“雪绽般”的茶盏。第96 回:“无非是细巧蒸酥,异样甜食,美口菜蔬,稀奇果品,缕金碟,象牙筯,雪锭盘盏儿,绝品芽茶。” “雪绽般”或“雪锭盘”的茶盏即为雪白的白瓷茶盏。

明代小说中的白瓷茶盏有明确窑口信息的是定窑和景德镇窑。以下几部小说中的白瓷茶盏都是定窑瓷。明冯梦龙《警世通言》第3卷:“荆公……先取白定碗一只,投阳羡茶一撮于内,候汤如蟹眼,急取起倾入,其茶色半晌方见”[12]。荆公是北宋著名政治家王安石。明施耐庵《水浒传》第45 回:“海阇黎……一邀把这妇人引到僧房里深处……只见两个侍者,捧出茶来。白雪定器盏内,朱红托子,绝细好茶”[13]。小说中的海阇黎是与妇人勾搭成奸的淫僧。《金瓶梅词话》第84回描绘道士向客人献茶:“白定瓷盏儿,银杏叶匙,绝品雀舌甜水好茶,收下家火去”[11]。

定窑兴盛主要是在宋代,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元代以后基本绝烧,明代定窑并不生产。那为何以上明代小说中还出现定窑瓷呢,这是因为上述小说中设定的时代都是北宋。《警世通言》第3 卷中的王安石是北宋宋神宗时期的宰相,《水浒传》描绘的是北宋末年的宋江起义,《金瓶梅词话》表面描绘的也是北宋徽宗时期的社会场景。而北宋年间的定窑是生产白瓷的著名民窑窑口,小说的描写是要有意与当时的时代相符。

明代小说中除定窑外,涉及白瓷窑口还有宣窑。如明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第17回中三宝老爷命一钉碗之人修碗:“一会儿盘儿、碗儿、瓯儿、盏儿、钵儿、盆儿就搬倒了一地。你看他拿出手段来……一手一个,一手一个,就是宣窑里烧,也没有这等的快捷”[3]。宣窑就是明代景德镇宣德年间的官窑。另清吴敬梓《儒林外史》虽是清初小说,但反映的是明末清初的社会状况。《儒林外史》第41 回描绘了南京游船上流行的摆设:“船舱中间,放一张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摆着宜兴砂壶,极细的成窑、宣窑的杯子,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14]。成窑、宣窑分别是景德镇成化、宣德年间的官窑。

明代茶书中的白瓷茶盏还有雕瓷茶盏。雕瓷,即表面有浮雕的瓷器。如明末清初丁耀亢《续金瓶梅》第29回:“那僧人又送上中泠泉的新茶,领着个白净沙弥,一个雕漆盘,四个雪靛般雕瓷杯,俱是哥窑新款”[15]。哥窑是宋代名窑,到明代早不生产,文中出现哥窑不过是要与小说描绘的年代北宋末年相适应。又如《续金瓶梅》第20 回,在名妓李师师家中,“不多时,捧出一盏桂露点的松茶来,金镶的雕瓷茶杯儿,不用茶果。”

现代人或许会觉得使用白瓷茶盏饮茶是自然而然并不值得特别注意的事情,但在明代却有特殊的意义。这是因为在唐代流行的是以越窑为代表的青瓷茶盏,在宋代最为流行的是以建窑为代表的黑瓷。唐代盛行烹茶法,先把茶饼碾磨成粉,投入茶鍑中烹煮,再舀入盏中饮用。唐代茶饼一般为蒸青团茶,茶色绿,用青瓷茶盏更易衬托茶色。宋代盛行点茶法,茶粉不再烹煮而是置入茶盏中冲入沸水饮用。此时茶饼一般为研膏团茶,茶色白,用黑瓷茶盏更显茶色。到明代盛行泡茶法,散茶取代团茶成为茶叶的主流,茶叶饮用不再碾磨而是直接置于盏中沸水冲泡,汤色清纯,使用白瓷更显茶色,而且便于观察茶芽在水中的舒展变化。明代小说中的茶盏最为流行白瓷而非其他瓷类,与从唐宋到明代饮茶方式的变迁直接相关。

明代小说中也有青瓷茶盏。如明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第17 卷:“孟沂与美人赏花玩月……美人诗道:天冻雨寒朝闭户,雪飞风冷夜关城。鲜红炭火围炉暖,浅碧茶瓯注茗清(冬)”[16]。美人诗中的“浅碧茶瓯”就是青瓷茶盏。又如《续金瓶梅》第12 回:“有一词单道富家行乐,名《沁园春》:暖阁红炉,匝地毛毡,何等奢华……碧碗烹茶,金杯度曲,乳酪羊羔味更佳”[15]。所谓“碧碗”也即青瓷茶盏。

三、明代小说中其他材质的茶盏

除瓷器茶盏外,明代小说中还有许多其他材质的茶盏。

明代小说中的漆器茶盏,主要在《金瓶梅词话》中大量出现[11]。如《金瓶梅词话》第7回,在孟玉楼家中她向西门庆献茶:“说着,只见小丫鬟拏了三盏蜜饯金橙子泡茶,银镶雕漆茶盅,银杏叶茶匙”。第34回:“西门庆唤画童取茶来。不一时,银匙雕漆茶盅,蜜饯金橙泡茶吃了,收了盏托去。”第67回:“正说着,只见王经抓帘子,画童儿用彩漆方盒银厢雕漆茶盅,拿了两盏酥油白糖熬的牛奶子。”第71 回:“(西门庆)吃了粥,又拿上一盏肉圆子馄饨鸡蛋头脑汤,金匙银厢雕漆茶盅。”《续金瓶梅》中也有漆器茶盏的描述[15]。如第20回:“(郑)玉卿坐了一会……拿着雕漆银镶盅儿……吃了”。第32回:“(李)守备自己筛酒来斟……一面用了三个雕漆茶杯,满斟过五香酒来。”以上文中的“雕漆”茶盏,也即漆器茶盏,这种茶盏的胎体一般为铜或木,外施雕漆。小说中雕漆茶盏一般会镶银,显示了所在人家的豪华与富贵。其实漆器茶盏在明代由于昂贵并不太流行,小说《金瓶梅词话》中较多出现不过是为了衬托西门庆等人的豪奢。

明代小说中有时还出现玉器茶盏。如明吴承恩《西游记》第23 回:“那屏风后,忽有一个丫髻垂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喷暖气,异果散幽香。那人绰彩袖,春笋纤长;擎玉盏,传茶上奉”[7]。茶是献给唐僧等一行四众。第26回:“行者道:‘小道士们,快取玉瓢来’……大仙即命小童子取出有二三十个茶盏,四五十个酒盏,却将那根下清泉舀出。”行者是指孙悟空。又如明代佚名《梼杌闲评》第46 回:“二人携手到亭上,分宾主坐下。童子献茶,以白玉为盏,黄金为盘。茶味馨香,迥异尘世”[10]。二人是指陈元朗和魏忠贤。再如明清溪道人《禅真逸史》第22 回:“天主唤玉女献浆。紫衣女童捧出一个珍珠穿的托盘,四个碧玉茶盏,满贮雪白琼浆,异香扑鼻”[17]。其实玉器并不适合作为茶盏,因为玉不耐高温,沸水冲泡容易破裂,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富贵人家或许会用玉器作为酒器,却极少作为茶具。那上述几部小说中为什么会出现使用玉器作为茶盏的情况呢?原因在于上述小说中描写的环境为迥异人世的仙境或幻境,玉更能衬托小说中的氛围。在上文中,《西游记》第23 回中的环境是4 位菩萨的幻化之境,第26 回的环境是类似仙境的镇元子所居的万寿山五庄观,《梼杌闲评》中的环境是陈元朗为警醒劝诫魏忠贤而布置的幻境,《禅真逸史》中的环境是作为仙境的“清虚境”。

明代小说中还有玻璃茶盏、翡翠茶盏、金器茶盏、珐琅茶盏和竹器茶盏,这些材质的茶盏因为价昂稀有,自然是不可能普及流行。小说中之所以出现此类茶盏,主要是为了衬托其中豪奢富贵的环境。如《水浒后传》第13回中蔡京请安道全为小妾诊病,安道全所用的为玻璃茶盏:“一个披发丫鬟,云肩青服,捧到金镶紫檀盘内五色玻璃碗阳羡峒山茶”[6]。“金镶紫檀盘内五色玻璃碗”衬托了权臣蔡京的大富大贵,玻璃器在古代极其名贵。明熊大木《大宋中兴通俗演义》第8卷冥司中采女所捧也为玻璃茶盏:“殿上坐者百余人……见(阎)王至悉降阶迎迓……采女数人,执玛瑙之壶,捧玻璃之盏,荐龙睛之果,倾凤髓之茶,世罕闻见”[18]。《金瓶梅词话》第59 回中在妓女郑月儿家西门庆用翡翠茶盏饮茶:“郑爱香儿与郑爱月儿亲手拣攒各样菜蔬肉丝卷,就安放小泥金碟儿内,递与西门庆吃。旁边烧金翡翠瓯儿,斟上苦艳艳桂花木樨茶”[11]。《梼杌闲评》第49回中魏忠贤自尽前携带了金茶盏:“行李内玉带二条,金台盏十副,金茶杯十只,金酒器十件,宝石珠玉一箱,衣缎等物,尽行开单报院存县”[10]。《西游记》第16 回中观音院老僧用珐琅茶盏招待唐三藏:“有一个小幸童,拿出一个羊脂玉的盘儿,有三个法蓝镶金的茶盅。又一童,提一把白铜壶儿,斟了三杯香茶”[7]。《金瓶梅词话》第35 回中西门庆和夏提刑用竹器茶盏饮茶:“不一时,棋童儿云南玛瑙雕漆方盘拏了两盏茶来,银镶竹丝茶盅,金杏叶茶匙,木樨青荳泡茶吃了”[11]。

四、明代小说中茶盏、酒盏常可混用

从明代小说来看,酒盏、茶盏的外形似乎差异不大,或者说可以通用,常有用茶盏饮酒的情况。虽然酒盏、茶盏可混用,但饮酒时把盛酒之器仍叫做茶盏,也说明饮茶比饮酒更为普及常见,盏作为茶具之用的机会更多。一般人可昼夜饮茶,啜之不已,但饮酒很难如此。如明冯梦龙《醒世恒言》第9 卷:“(朱氏)当下问了婆婆讨了一壶上好酽酒……陈小官人道:‘不用小杯,就是茶瓯吃一两瓯,到也爽利。’朱氏取了茶瓯,守着要斟”[19]。又如《醒世姻缘传》第45回:“狄希陈……把那尊烧酒倒了一茶盅,冷吃在肚里,脱了袜子,脱了裤,脱了衫袄,钻在桌上睡了……只见素姐只道狄希陈果真睡着,叫玉兰拿过那尊烧酒,剥着鸡子,喝茶盅酒,吃个鸡蛋”[8]。又如《金瓶梅词话》第33 回:“春梅做定科范,取了个茶瓯子,流沿边斟上递与他……那(陈)经济笑着,拏酒来刚呷了两口”[11]。又如《续金瓶梅》第52 回:“只见姚庄从房内掀起布帘来,远远一柄银壶,斟出一茶盅仙酒来,叫刘公跪接,色如丹砂,味如甘露”[15]。再如《三刻拍案惊奇》第24 回:“(远公)正瓷壶里装一上壶淡酒,一碟咸菜儿,拿只茶瓯儿,在那边吃。无垢向前道:‘师父稽首!’把一个远公的酒盅,便惊将落来,道:‘师父哪里来’”[4]。 远公和无垢作为僧人是师徒关系,开始把饮酒器皿叫茶瓯,后又叫酒盅,正反映了茶盏和酒盏可通用或混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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