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西南联大知识分子的身份定位与文学风貌

2019-01-04施新佳

中州大学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西南联大知识分子抗战

施新佳

(牡丹江师范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战争年代,抗战救亡成为压倒一切的主流话语,知识分子迎接着时代的吁求,承受着自我的拷问,西南联大人此刻也焦虑着如何自处与他处,动荡不安的战时生活曾激发起他们投笔从戎的热望,一些师生提倡实行战时教育,增设战时课程,甚至走到了十字街头,奔赴了抗战前线;即便没有走向沙场,无数师生也热烈地为抗战呼号,努力从华夏历史和民族精神中攫取激发抗战热情的因子,创作了大量高扬民族意识和战斗精神的文学作品。但是,文化传承的责任意识和国民政府发布的“战时如平时”的要求,强化了知识分子的身份定位与文化救国的自我期许,使他们在闭塞的内地致力于笳吹弦诵,兢兢业业于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随之,知识分子自近代社会以来习用的审视与个人的声音未在战时消失,师生们延续着“五四”启蒙话语,在抗战时期依然执着于个体诘问、现实批判与精神玄想,对农民与知识分子的书写,也展现出战时文学中的学院派风貌。

一、抗战呼号中的个体诘问

帝国主义的武力侵略激发起中华儿女强烈的民族意识与坚定昂扬的战斗精神,师生们以文学作品表达着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赞叹民众的觉醒与反抗意志。穆旦的长诗《一九三九年火炬行列在昆明》、赵瑞蕻的诗歌《一九四零年春:昆明一画像》表现了空袭时人们的愤慨、勇气和反抗;辛代的小说《九月的风》、秦泥的诗歌《碉堡与白云》、萧荻的诗歌《最初的黎明》歌咏战争中人们奋勇前进、斗志昂扬的精神;袁可嘉的诗歌《我歌唱,在黎明金色的边缘上》表达了人们英勇、决绝的抗争姿态,传递出战争必胜的信念……西南联大师生们的作品表现人民众志成城的反抗决心,努力从民族精神中寻求抗战的力量,但在紧贴现实、群体救亡的宏大话语中,他们也对个体生命表现出了难能的人性体恤,对个体的存在状态进行了执着的诘问,某种意义上,这部分文字更具特色。

李广田的小说《活在谎话里的人们》讲述两个老人在儿子离家后,整日盼望儿归,老头子得知儿子在战争中死去,为安慰老太婆,他编织了儿子娶妻生子幸福生活的图景,老太婆以此为精神支撑,获得了短暂的心理安慰,但儿子迟迟不见,让她再度绝望,最终抱憾而死,丧妻后的老头子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认真细致地为儿子归家做着准备。同样,向意的小说《许婆》,林元的小说《海河庄》也表现战争对人们灵魂的戕害。此外,在刘北汜的小说《山谷》里,伢子爷爷隐瞒了儿子因修筑防御日军的飞机场而被炸死的事实,试图保护孙子的幼小心灵;在白炼的小说《恨》里,留下了因战争失去家人的小女孩会走向何方的问题;在田堃的小说《这就回到家了——纪念春妹》里,讲述着父亲在逃难中失去爱女是何等的撕心裂肺……这些作品没有表现血雨腥风的战场,而将着眼点放在了普通人身上,触及战争环境下个体生命的存在问题,着重思考战争带给人们的精神灾难乃至死亡。

如果说战争给无数老百姓带来了难以抹除的心灵创伤,那么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意味着什么,杜运燮的诗歌《命令》给出了答案。战争中,“命令是必要满足”[1],士兵必须服从命令,等待他们的也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死掉,要么残废成为英雄。如果说,作为鲜活的个体,士兵只能宿命地接受或死或残的结局,那么,死了之后,又会遭遇什么,杜运燮持续地关注士兵的存在状态,诗歌《埋葬》勾画了战争时期无数人死掉,悄无声息地腐烂的情景,死后若是有幸被埋葬则几乎成为妄想。诗歌《被遗弃在路旁的死老总》里的“死老总”想到死后要被狗、野兽、黑鸟等撕扯吞食,便感觉彻骨的寒战,于是恳切地希望:“给我一个墓,/随便几颗土。/随便几颗土。”[2]113-114“死老总”对死后肉身被吞噬的恐惧是如此强烈,请求的口吻又是如此哀切,足以见出人们对最基本的人性需要难以实现的痛苦与悲哀。穆旦也以在滇缅大撤退中退入野人山的经历与感受,创作了诗歌《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该诗以直面战争的勇气,书写残酷的野人山战役,真实地再现了1942年在滇缅大撤退中,士兵在原始森林里由于饥饿、毒虫、痢疾、疲惫、恐惧而成群死亡的惨状,诗人自身也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精神炼狱。在抗战情绪普遍昂扬的时期,穆旦真实地展现了个体生命在战争中的饥饿、恐惧和绝望感受,揭露了极端情绪对人的伤害,也对战争的残酷性做了客观的估计。毋庸置疑,穆旦有着强烈的民族情感和坚定的正义感,他反对日本侵华,为此走到了抗战的前线,但战争对个体生命的伤害又使他厌恶战争,流露出反战的情绪。

战争不仅影响了普通民众、士兵,也牵涉到汉奸与日本侵略者,出于对普泛人性的正视与尊重,师生们还描写了他们,并可贵地深入到其内心深处。辛代的小说《纪翻译》表现出汉奸的内在悲哀;卞之琳的小说《一,二,三》讲述日本兵、朝鲜人、“皇协军”人性的相通。王佐良的小说《老》中的田中少佐强撑着胜利者的姿态,却难以掩饰内在的恐慌。西南联大师生描写日本人,多将其放置在战争的非常情境中,描摹其微妙复杂的心理活动,展现其内在的悲哀与惊悸,突破了一般小说对侵略者凶神恶煞的形象刻画,呈现出真实、丰富的人性图景。一些小说,甚至显现出一定的怜悯与同情,如卞之琳的《山山水水》中的《春回即景二》,便流露出对侵略者生命个体的精神关怀。

西南联大人的创作展现了抗战英雄的壮举,关注群体的抗战热情,更注重思考个人的存在状态,关注普通人在战事下的生活变化与精神感受。他们延续着“五四”人性书写的传统,从个体的角度介入战争,尊重人基本的生存需要,关怀人在战争中的血泪创伤,体恤人在极端状态下的本能感受。他们揭示出战争对生命个体的伤害,表现出对战争负面效应的认识,一些作品还流露出反战的意味,这在需要调动全民抗战情绪的时期,不可避免地显示出某种不合时宜。但是,毋庸置疑,这种深蕴着人性关怀的思考,体现出了浓郁的人文情怀。

二、批判现实与精神玄想的合流

康德认为,启蒙不仅是人类要从“不成熟状态”中成长起来,同时要敢于认识、敢于批判。福柯也认为,“批判的任务仍然包含对启蒙的信念”[3]442,可见,启蒙与认识、反思、批判存在着密切的关联。“五四”文化先驱开启的启蒙传统,促使知识分子发挥引导民众、认识社会、批判痼疾的效能,由士大夫入世传统而来的担当精神也推动师生们义无反顾地指斥不合理的社会现状。与此同时,师生们也在自然中发现了生命的律动和万物的关联,思考人类的存在形式,追求理想的、合乎本性的生命样态,这些偏于精神玄想的话语与批判现实一道,共同指向了理想社会的构建。

抗战初期,国民政府尚能赢得民众的信赖,进入相持阶段后,国民党日益暴露出了腐化堕落的面目。1941年开始,物价飞涨使广大民众的生活陷入窘境,西南联大的师生也一贫如洗,生活已经濒于绝境。李广田的小说《欢喜团》《木马》、散文《悔》《两种念头》表现了物价飞涨导致的生活灾难。一方面是广大师生无衣无食,另一方面却是国民党官员营私舞弊,大发国难财。杜运燮的诗歌《追物价的人》写道:“‘物价’已是抗战的红人,/从前同我一样,用腿走,/现在不但有汽车,还有飞机,/还结识了不少要人,阔人,/他们都捧他,提拔他,搂他,/他的身体便如灰一般轻,/飞,但我得赶上他,不能落伍。”[4]107此外,王季的散文《纵横篇》、俞铭传的诗歌《金子店》、萧荻的诗歌《不要春天》,也抨击着社会的贫富悬殊。国民党不仅在经济上通货膨胀、民不聊生,政治上也是独断专行,官员腐化堕落、胡作非为。军事上,国民党在1944年豫湘桂战役中消极抗战,节节败退,使大片国土落入敌手,这引起了全国民众的普遍声讨。李广田的《古国的传说》、穆旦的《悲观论者的画像》、罗寄一的《珍重——送别“群社”的朋友们》、沈叔平的《欺骗》、王季的《雾季的悲哀》、王景山的《颂扬之类》等,都表示要争取民主与自由。在震惊全国的“一二·一”惨案中,闻一多的《“一二·一”运动始末记》、冯至的《招魂——呈于“一二·一”死难者的灵前》、卞之琳的《血说了话——悼死难同学》,更是严厉谴责暴徒的恶行。

作为引领民众的启蒙者,知识分子天然有着道德优越感,有着发声批判的冲动,尤其是面对黑暗腐败的社会现实,更强化了他们与外界的紧张对峙情绪。师生们持守着这种心理定位,秉承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信条和“五四”批判现实的精神,以大量的作品描述社会的黑暗落后、民众的艰难困苦,也批评着国民的麻木冷漠。如果说,对社会现实的激烈批判是师生们积极介入现实的表现,那么这一时期大量思考生命存在的形态的作品,则是对人类永恒的精神家园的探询,显现出形而上的精神追问。

在亲近自然中,知识分子发现了宇宙万物的生机和活力;在与自然生命同一律动的过程中,他们认识、理解了自我,找到了灵魂的家园与归宿。穆旦的《我看》根据内迁征程中的所见所感而写,诗人描绘了他眼中的自然:春风揉过青草,飞鸟吸入晴空,面对这幅充满了青春气息的画卷,他感受到了生命的勃发与张扬。相比而言,人的欢乐、忧戚、迷惘、哀愁又是多么微小!自然浩瀚无边、永恒存在,短暂的生命只能“随着季节的起伏而飘逸”[5]39,让生命融入自然之中,“让我的呼吸与自然合流”[5]40,由此,个人的生命才能超越物理意义的生死界限,获得永恒。在诗歌《园》中,穆旦吟咏着园子的自然景物,在大自然的明媚与幽静的景色里,生命随之舒展欢畅,但心中的忧郁使这秀美的景色又变得色调多元。景色的变化与永恒,人生的迁徙与停留,让诗人感慨:“当我踏出这芜杂的门径,/关在里面的是过去的日子,/青草样的忧郁,红花样的青春。”[6]41如果说,穆旦在蒙自吟咏自然的诗篇还有青春的欢歌与忧伤,那么,诗歌《春》在对春的描绘中,表达着年轻人心灵的躁动与不安。在春的召唤下,他渴望打破冰冷的桎梏,实现身心的舒展与自由。面对自然的浩瀚无边、生生不息,人类不可避免地感到自身的渺小、生命的有限。沈从文此时也创作了小说《赤魇》与《虹桥》,将自然与人类放在阔大永久的时空中加以体察,认为以谦卑之心尊重自然、崇敬自然是人类应有的态度。

人类在自然中可以实现身心的舒展与张扬,增进生命的韧性与耐力,这合乎人性对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的需要。40年代,西南联大自由宽松的校园氛围和昆明乡郊的静谧祥和,激发起沈从文的生命思索。在每周往返于昆明和呈贡的乡村小路上,在一次次看云的山坡上,沈从文感受着战乱时期难得的心灵安宁,他沉潜到了精神深处,思考生命的样式。《看虹摘星录》便显示出深刻的生命体验和形而上的哲思意味。当然,沈从文并非只是指斥社会上的情欲不净观,某种程度上,这是他思考人性、生命、存在的一个方面。他始终倾听着内在的心灵话语,追寻独特的生命体验,《烛虚》《潜渊》《七色魇》就通过人事的变迁感慨世事的无常,借具体事件寄托抽象的哲理思辨,希望借助美与爱,重铸人类的生存家园,唤起人的尊严和使命感。在《美与爱》中,沈从文说:“一个人过于爱有生一切时,必因为在一切有生中发现了‘美’,亦即发现了‘神’。”[7]359这种对于“美与爱”的倚重,不觉让人们联系起了蔡元培。一定意义上,沈从文继承了蔡元培的“美育代宗教”的思想,努力通过“一种美和爱的新宗教,来煽起更年轻一辈做人的热情,激发其生命的抽象搜寻,对人类明日未来向上合理的一切设计,都能产生一种崇高庄严感情。国家民族的重造问题,方不至于成为具文,为空话!”[7]362沈从文以美、爱和理想的人性,构筑着文学世界,以期重塑民族精神和品格,这种精神追求与当时的批判现实之作共同指向了美好社会的重建。

西南联大的知识分子在积极批判现实的同时,不断进行着哲学、心理学的思考,这些深邃丰富的体验,彰显出在多元文化思想的渗透下,知识分子自我认知与外界感悟的深度和广度。其实,无论是批判现实还是精神玄想,二者共同着眼于对社会现状的观照与省思、纠偏与整合,致力于合理的社会制度的建设,以及人的终极解放与自我实现。如果说,前者批判现实,是要打破一个不合理的社会制度,那么,后者对美的倚重,对人的觉醒的企盼,也是以美育来解决国民性滞后的问题,最终也是面对社会人生,二者共同面向建设美好社会的旨归。沈从文便希望以健全人性完成民族品德的重造,他说:“我们得承认,一个好的文学作品,照例会使人觉得在真美感觉以外,还有一种引人‘向善’力量的。”[8]不可否认,那些拥有崇高理想、追求人性自由的作品,确实能使读者感受到生命力量的丰盈和民族新生的可能。

三、农民与知识分子的辩证审视

启蒙的核心内容是立人。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说,自“五四”以来,文学启蒙的对象首先是占人口数量最多的农民。千百年来,农民一直被压迫、被奴役,在现代知识分子看来,农民在思想上也烙着难以去除的“精神奴役创伤”。西南联大人以启蒙的视角审视农民的精神痼疾,但由于战争的缘故,批判同情之余,又不乏赞赏与敬佩。与此同时,在他们的笔下知识分子也呈现出或雄伟挺拔、或软弱无力的多副面孔。

千百年来,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抗战爆发后,数百万农民又走向战场,成为抗战的主力。随之,农民在社会的认知与评价体系中也发生了变化,形象逐渐高大起来,走上战场、壮烈牺牲的农民更是受到知识分子由衷地赞美。杨振声的《荒岛上的故事》、李广田的《子午桥》、向意的《兽医》、林蒲毕业后创作的《二憨子》等小说,都表现出了农民的觉醒与成长。尽管知识分子深知为战争付出巨大牺牲的农民理应得到尊敬,对农民的觉醒及其无所畏惧的抗日精神也表示出由衷的敬佩,但是在启蒙者的审视下,农民的保守、麻木、蒙昧仍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穆旦在诗歌《出发——三千里步行之一》中,描绘他在各地看到的“广大的中国的人民”[9],“他们流汗还挣扎、繁殖!”[9]向意在散文《横过湘黔滇的旅行》中,痛惜老百姓吸食大烟、遭受匪祸,感叹道:“什么年代起这地方的人就变成了这样的苍白、孱弱和瘦削?”[10]144知识分子延续着“五四”书写农民的传统,以启蒙的眼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结合战争时代的变化,赋予其悲剧以新的表现形态。按照现代启蒙思想,知识分子发现农民兵缺失基本的人格尊严,对其处境和遭遇表现出深切的同情与悲悯。杜运燮在《草鞋兵》《一个有名字的兵》中,悲叹中国农民兵从未获得基本的人的权利与尊严,终生都在苦难中挣扎奔命。穆旦在离开西南联大后的1945年创作了诗歌《农民兵》,认为他们是被欺凌与压榨、沉默的一群。同时,知识分子又难以忽略农民兵肮脏、愚昧、无知、麻木等缺点。这种矛盾、纠结的态度流露在王佐良的作品中,他的诗毫不掩饰对农民兵“直立的身子”[11]512的鄙视,在作者看来,这是思想愚笨的表现,而“愚笨是顽强/而不倒的,固执地,像你我的怪癖”[11]514,愚笨是民族不可遗忘的历史,“那点愚笨却有影子,有你我/脆弱的天秤所经不住的/重量”[11]512。事实上,正是依靠农民兵走上战场、保卫家园才换来人们的和平生活,历史也正是依靠这些愚笨的战士才有所开创,“于是你的兄弟和我的丈夫/愚笨而强壮的男人,昨天/还穿了蓝布褂去叩头,今天/给虫蛀,人咬,给遗忘在长途,/背负着走不完的山,和城镇的咒骂,/给虱子和疥疮,给你我吞灭”[11]513。农民兵的这种献身精神令知识分子自叹弗如!诗人一方面称这些农民兵是“贱命的”,另一方面又将他们视为亲人,称其为“兄弟”“丈夫”,矛盾纠结的态度可见一斑。

以启蒙的光亮照耀世人的知识分子,引领农民从愚昧麻木中走出,但战争也使知识分子自身遭遇了严峻的考验,他们思考着如何自处与他处。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使师生们饱尝颠沛流离之苦,与古人产生了“南渡”飘蓬的情感共鸣,忧国忧民、感时忧世的人文情怀也使他们自觉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以坚韧的姿态和必胜的信念汇聚成鼎盛的气象,努力从古圣先贤身上寻找精神资源。冯至此时以著书立说、授课演讲的方式接近了杜甫,在冯至看来,杜甫超越了100个王维,因为相较于王维的隐逸,杜甫更加关怀民生、积极入世。冯至的散文《杜甫和我们的时代》和诗集《十四行集》之十二,盛赞杜甫对人们的精神引领。在诗歌《我们的时代》中,冯至认为在战争年代,知识分子仅仅延续人类的文明是不够的,还要分担人类的命运。

如果说知识者以忧国忧民、自强不息的精神给予民众以信念和力量,那么笳吹弦诵、著书立说则切实体现了他们文化救国的理想。此时,他们在艰苦的环境中继续致力于教学与学术。从1941年到1945年,教师们的科研成绩最为突出,纷纷贡献出了自己重要的学术成果。冯友兰、金岳霖此时构建个人的哲学体系。身处南岳时期,冯友兰感慨:“所见胜迹,多与哲学史有关者。怀昔贤之高风,对当世之巨变,心中感发,不能自已。”[12]3基于这种强烈的民族危机感,和解决当下社会实际问题的使命感,冯友兰凝聚成集人类、社会、自然、历史、思想、文化、哲学等多方面思考的“贞元六书”;金岳霖此时致力于写作《论道》,期望以此张扬中国之道,弘扬民族士气①;闻一多、朱自清转向了古典文学研究,闻一多完成《神话与诗》《唐诗杂论》《楚辞校补》;朱自清写作了《新诗杂话》《诗言志辨》《经典常谈》;冯至致力于歌德、杜甫研究,完成了《歌德论述》《杜甫传》;卞之琳专攻莎士比亚……在研究撰写的过程中,他们寻找到了学者报国的路径。

一方面,知识分子能在扰攘的时代中寻求到学者的报国路径,传导给民众不屈的意志、必胜的信念,展现出刚毅卓绝的精神气度;另一方面,师生们又和其他地域的知识分子一道开启了自我审视与质疑之旅。1938年初,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武汉成立,发出“文章下乡,文章入伍”的号召,鼓舞知识分子走向抗战;1939年1月,郭沫若在重庆文化工作座谈会上作《战时文艺工作》的讲话,号召“文化人到农村去,到敌人后方去”[13]12。抗战时期,知识分子深入抗战已经成为时代的要求和趋势,西南联大的一些师生也对知识分子发出了严厉的责问。1941年,穆旦创作了诗歌《鼠穴》,将知识分子比喻为“鼠”,以鼠在外界环境下苟且偷安、软弱妥协的做法,暗指知识分子的无所作为。严峻的语调隐含着诗人对知识分子的诘责。自我无力感和道德上的罪恶感在战争的映照下分外突出。“百无一用是书生”,知识分子既无法走上战场与敌人厮杀,也不能在战争大后方起到救援作用,因此,他们真诚地否定自我,崇拜大众,试图改变过去悠闲的生活方式,身体力行地效仿工农,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这种思想倾向在20世纪40年代一定范围内存在着,但随着战争的深入与长期化,文化人对自我的身份与作用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即知识分子是与军人不同的社会角色,话语方式具有独特性,具有与武装势力同等重要的力量。这种自我定位在西南联大得到高度的重视,使得知识分子升华起崇高的精神气度。

在西南联大知识分子观照抗战时期的社会现实时,“五四”开创的思想启蒙传统得以延续。他们发出救亡宏音,更不忘体恤个体生命;他们批判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又思考着生命存在的样态;他们升腾起自身的精神气度,走向文化救国,指斥农民的落后与愚昧,又在战争的特殊氛围中对知识分子与农民爱恨交加。与同一时期的延安“鲁艺”文学相比,西南联大文学无疑是文艺紧密联系现实,服务于政治、革命的文学之外的另一种范型,呈现出抗战文学中的学院派风貌,其艺术探索与实践也显示出战时文学的多样风姿。

注释:

①冯友兰说:“金先生的书名为《论道》,有人问他为什么要用这个陈旧的名字,金先生说,要使它有中国味。那时我们想,哪怕只是一点中国味,也许是对抗战有利的。”冯友兰.怀念金岳霖先生[J].哲学研究,1986(1).

猜你喜欢

西南联大知识分子抗战
纪念西南联大在昆复校(三)
纪念西南联大在昆复校(二)
纪念西南联大在昆复校
我们家的抗战
我们家的抗战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节选)
你知道什么是知识分子吗
清末民初中国新式知识分子群的形成及特点
抗战音画
抗战,在未被占领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