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纪事
2019-01-02胡庄子
胡庄子
在树下晚上乱读书,遇见《大明三藏法数》卷三四,其中说:“佛生时、成道、转法轮、般涅槃,皆在树下。”忽然想起,上午进山的时候,看见山坡有位老人在树下坐;下午出山的时候,那位老人仍在树下坐。原来他是佛呀。此时,书在我手,我在屋里,屋在树下,我亦在树下也。
不忘初心此词源自《华严经》。《华严经》是佛陀得道后宣讲的第一部经典。亦是中国佛教华严宗法师最重视的一部经典。此经出于印度,直至中国华严宗立宗,才充分发扬其真谛奥义。华严宗的祖庭在西安的华严寺。那天访华严寺,华严寺住持宽昌法师赠墨宝“不忘初心”。
“看《华严经》不如看一艮卦”《华严经》被誉为“经中之经”。明代的憨山大师说:“不读华严经,不知佛富贵。”程伊川则说:“看一部《华严经》,不如看一艮卦。”还有的说,这句话是黄龙唯清禅师(或佛印)对周敦颐说的。《易》第52卦是“艮”。艮者,止也,并且是自我安止。“看一部《华严经》,不如看一艮卦”这句话,受到佛界人士的批评。演莲法师《竹窗随笔白话》批评曰:“宋儒有言:‘读一部《华严经》,不如看一艮卦。此说高明者自知其谬,庸劣者遂信不疑。开邪见门,塞圆乘路,言不可不慎也。假令说读一部易经,不如看一艮卦,然且不可,况佛法耶!况佛法之华严耶!华严具无量门,诸大乘经,犹是华严无量门中之一门耳。华严,天王也;诸大乘经,侯封也;诸小乘经,侯封之附庸也。余可知矣!”演莲法师的这段话,让人更深刻地认识到《华严经》的地位。其实,程伊川的话,不是将艮卦与《华严经》比高低,而是以一种耸人听闻的说辞,要人们体会“艮”的言语道断的效果,言行知止,“君子以思不出其位”。“艮”的意义与《华严经》有相通之处。无论高低,《华严经》与《易·艮》同时参读吧。
书店的猫猫分两种:一是猫,一是书店猫。有人认为,好书店的标志之一就是有只该死的猫……北京万圣书园有只大黑猫,天天在书堆上打瞌睡,沉思,行走。民间传说,每只老猫过九年会多长出一条尾巴。万圣这只猫的第二条尾巴估计快长出来了。据说早在19世纪初,欧洲一些政府就开始拨款给图书馆养猫,用于”克”书架之间的老鼠。咱们这,公家的书店都不养猫,大户人家,不在乎几只小老鼠。所以咱们这,只有民营书店有猫。
菩萨与金刚《太平广记》卷一七四引《谈薮》:“隋吏部侍郎薛道衡尝游钟山开善寺,谓小僧曰:‘金刚何为怒目,菩萨何为低眉?小僧答曰:‘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人的肉身上,有菩萨有金刚,有时金刚怒目,有时菩萨低眉。因为执著,总是该低眉时怒目,应怒目时低眉,颠倒低眉怒目。奈何奈何。
《陈伯达传》观察文人,陈伯达是一个重要类型;研究文革,陈伯达是一个必然课题。叶永烈的《陈伯达传》,70来万字,写陈的一生。此书以前出版过,四川人民出版社2016年7月出了修订本。写陈这类敏感人物,不容易。奇怪的是,书中大多数引文没有注明出处,不知道是啥原因;少数注释中透露出他引用了一些内地没有出版的书,比如,陈伯达之子陈晓农整理出版的《陈伯达最后口述回忆》,《吴法宪回忆录》等。看书得看注释。遥想20多年前,我是看到罗荣桓元帅传记的注释,才知道香港那边出了王力的回忆录。注释中有大量信息,不可不察。
一本书的命运你是一本书,哪怕你血统高贵天生丽质,你也不知道自己将走向哪里。如同一粒种子,不知道被鸟衔落在哪块土地。你不知道能不能走进人家的手里,不知道人家是否看上你,不知道能不能读到人家的心里,不知道人家读你时苦着眉头还是泪眼笑意,不知道自己活在人家的床头还是尘封柜子;你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日子,不知道遇上贵人或是被人抛弃,不知道面前是水是火,不知道生命的一页一页飘向哪里……
批评和自我批评批评、自我批评这两个词在1920年代的中共文献中都已出现。把这两个词捏在一起,创造出“批评和自我批评”词组,首见于毛泽东1937年8月发表的《矛盾论》。批评和自我批评,可谓中共自我革命的法宝。这个词,是中共原创的最重要的词汇之一,可以进入新中国最常用的词汇前50名。《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一书中专门讲过这个词。
杨健的《1966-1976的地下文学》中共党史出版社2013年3月版,记得之前曾出过一版。这本书扫描十年文革地下文学,引用大量原始的民间文献,有开创之功。书中所谓的文革地下文学,像紅卫兵诗歌、旧体诗词,在文革中并不在“地下”,它们煌煌地在官方民间的出版物上呈现着。文革中的地下文学,文革后大都“地上”了;文革中“地上”的那部分,文革后被遮蔽了。地上跟地下同生,正统和异端共存,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
毛泽东送给李讷的四句话1966年—1968年,各地红卫兵编印了许多《毛泽东思想万岁》,版本众多,内容也各有千秋,其中大都收入《毛主席在李讷毕业时送给她自己喜欢的四句话》:“1、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2、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3、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4、在命运的迎头痛击下头破血流但仍不回头。”四句格言,第一句是孟子的,第二第三句是毛泽东的老话,第四句是新话。文革中官方没有否定这是毛泽东的话,李讷也没有否定。不过《毛泽东年谱》《毛泽东传》及种种回忆录中,都没有记载。最近翻阅《党的文献》2018年第1期,其中有篇文章叫《毛泽东谈孟子》说道:“1965年7月,毛泽东女儿李讷从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毛泽东送自己喜欢的四句话给女儿作为座右铭。”看来,“四句话”确有其事。当然如果李讷亲自证实此事再好不过了。
写南京大屠杀的文艺作品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一是王久辛的《狂雪》,五百行大诗,“狂”的雪跟诗行一起飞舞,惊心动魄,此诗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二是朱剑的《南京大屠杀》,16行短章,同样惊人。抄朱剑诗如下:墙上\密密麻麻写满\成千上万\死难者的名字\\我看了一眼\只看一眼\就决定离开\头也不回地离开\\因为我看到了\一位朋友的名字\当然我知道\只是重名\\几乎可以确定\只要再看第二眼\我就会看见\自己的名字。
《新中国极简史》中国青年出版社2019年9月1版1印,陈晋老师签名本。此书以年纪事,每年一文,每文二千字左右,举重若轻,弹笑间将共和国历史说个透彻。我拿到书,先看1958、1966、1989年如何书写……滴水不漏,游刃有余。叹曰:高,实在是高。
弘一大师的绝笔“悲欣交集” 许多人以为“悲欣交集”是弘一创词。不然。弘一法师在“悲欣交集”四个字边上,还有一行稍小的字“见观经”。“观经”即《观无量寿经》,然而在《观经》中找不到“悲欣交集”一语。或许是法师误记了,或许是“悲欣交集”的境界与《观经》某些地方相通,已不可考。“悲欣交集”见于《大佛顶首楞严经》卷六:“阿难整衣服,于大众中合掌顶礼。心迹圆明,悲欣交集。”
心疼纸苏东坡曾穷得无纸写字。书法家启功说“心疼纸”。我在阅读时见到两个小故事,可以作为爱惜纸、心疼纸的例子。1952年,毛泽东在“六一儿童节”这天,为北京育英学校题词“好好学习”。题词之后毛泽东吃饭,将菜汤滴到题词上面,毛泽东看到后,没有换纸,在原来这张纸的空白处重写了一遍“好好学习”。2012年,习仲勋夫人齐心为革命根据地照金题字,她下笔书写时,“红”字的“纟”没写好,她没换纸,在“纟”的下面重新题写了“红色照金”四个字。这就是老一辈的风范。心疼纸,爱惜纸,是美德。
于会泳的“名言”汪曾祺在《关于于会泳》一文中讲一则旧事:文革中,文化部部长于会泳组织一台晚会,有三个小戏都是抓特务的。阎肃半开玩笑地对于会泳说:“一个晩上抓了三个特务,你这个文化部成了公安部了。“第二天于会泳做报告,他非常严肃地说:“文化部就是要成为意识形态的公安部!”弄得阎肃非常尴尬。《后十年集·散文随笔卷》等汪老的选集中收有《关于于会泳》这篇文章。于会泳文革中走红,文革后自杀。阎肃老活了85岁,活到老,红到老。我与阎肃老人有几次接触,知道他与江青等文革名人多有交往,我说先生应该写回忆录呀。阎先生说,不写,写那些干什么……
《唐代诗人探赜》我的《辋·王维》出版后,朋友们见到王维的资料都发给我。延安的吉胜利先生推给我王辉斌两篇谈王维的文章,是深耕之作。网上一查,见到王辉斌的《王维新考论》(黄山书社2008年5月版)。读《王维新考论》,得知他从前一本出版的《唐代诗人探赜》(贵州出版社2005年12月版)中还有一章专门研究王维的文章。忽然想起,曾在贵州喝过好兄弟谢亚鹏的“过期酒”,如今他已在贵州出版社履新,不妨再请他帮忙找一本“过期书”。十几年前的书,出版社基本上是没存货的。谢亚鹏估计动用了非库存资源,还真帮我找来一本。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在老脸比老书皮厚……
《收到各地红卫兵报登记》文革开始后,人民日报、北京图书馆、革命博物馆都发出启示,收集群众组织编印的报刊及宣传品。1967年1月29日,人民日报社在《人民日报》第4版左下角刊载《启事》:“为了更好地宣传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線,本报征求全国革命造反派办的报纸,望革命造反派的同志大力协助,及时把你们办的报纸每期寄十份到人民日报社来。”1月31日,《人民日报》又在第3版刊登了这则《启事》。《人民日报》收集到多少“全国革命造反派办的报纸”?一直无法考证。最近,从旧书摊购到一份人民日报图书馆1967年4月15日编印的《收到各地红卫兵报登记(1967.2,5—1967.4.15)》,16开本,58页,登记造册的红卫兵小报有千余种,来自全国各省市自治区(以省市自治区或系统为序排列)。这个《登记》只是《启示》刊登后二个多月收到小报的目录。文革中(主要是1966~1968)编印的这类小报有几万种。文革后,“全国革命造反派办的报纸”大多被销毁,个别图书馆有收藏也被封存而秘不示人。当年满天飞的小报,已成研究文革的稀缺史料。我见到不少图书馆淘汰的红卫兵小报,第一次见到图书馆编印的红卫兵小报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