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芋头事迹考略(六)

2018-12-29柯平

文学港 2018年9期
关键词:余杭钱塘西湖

柯平

曲院风芋(中篇)

西湖古称钱唐,钱唐湖就是西湖,杭州古代的历史学家总爱这样热情地告诉我们。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因钱唐最初只是个拦水坝的概念,即于湖中筑堤,就是后世名气很大的白沙堤,而西湖不过指拦水坝以西的部分,其中又分割成三到四个小的区域,就是《水经注》里说的什么阼湖、御息湖,也是后来的什么里湖、外湖或岳湖、西里湖、北里湖之类。农业生产是其主要功能,讲得简单点就是积粪种芋。面积方面,以中间的沙堤为界,最多也就占到全湖一半吧,写《西湖游览志》的老田对此似有过深入研究,即所谓“汉时金牛见湖中,人言明圣之瑞,遂称明圣湖;以其介于钱唐也,又称钱塘湖;以其输委于下湖也,又称上湖;以其负郭而西也,故称西湖。”其中金牛明圣上湖西湖四种说法都是为前人背书,只有以钱塘湖为西湖是他自己的发明,而这恰恰是问题的关键。因有上必有下,有西必有东,有金牛明圣之瑞,亦有金鼎石鼓之奇,下湖东湖鼎湖石鼓湖即临平湖也。从宋初乐史的《太平环宇记》,到清初本地人倪璠的《神州古史考》,都是坚持这样认为的,即以钱塘为上湖,临平为下湖,而钱唐湖实为二湖之总称。考地方上奉为宝典的白居易《钱唐湖石记》,苏轼开湖写给皇帝的报告引用时却称《西湖石函记》,可略见其中奥妙。何况白氏之文一上来说的就是输水溉田之法,并特别强调那令人牵肠挂肚的“濒湖千余顷田”。《新唐书地理志》余杭郡余杭县条下有更详细的记载,说“南五里有上湖,西二里有下湖,宝历中令归珧因汉令陈浑故迹置;北三里有北湖,亦珧所开,溉田千余顷。”同样的年代,同样的区域,同样的方位,同样的溉田面积,彼此对照,你会以为写的真是两个地方吗?

尽管如此,上湖下湖在功能方面却有明显的区别,即前者以农业生产为主,因地势西高东卑,以湖之西半为田,可最大程度减少洪涝之害。后者以蓄积分派为主,因泉源数十均在下湖,周边又为主要居住区,以便引水入城。但这只能算是它们的常态,并不表示永远都是这样。比如上湖出于精神生活需要,或对《诗经》传统的继承,农闲季节蓄点水,种点花,供文人雅士们玩玩,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有的。但种粮食为第一要务,却是上至朝廷下至草民的共识。而下湖碰到旱涝荒歉之年、连肚子都填不饱时,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向明圣湖或金牛湖或上湖或西湖学习是必然的选择,不然苏东坡那些比诗歌更激情的呼吁也就成了一纸空文。而中间堤上的所谓六桥,实际上也是加以美化的水利设施,即置堰闸于桥孔内,用于上下湖之间的日常排灌调节,不然那些石涵桥、清湖闸之类的地名今天也不会留下来。元人刘一清曾在《钱塘遗事》里好意提醒我们:“东坡守杭日,筑堤自大佛头直至净慈寺前,非为游观计也。遏水之深者为湖,而沮洳之地亩以万计,皆可为田。”同时又批评前余杭知县柳永的《望海潮》词所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语涉夸诞,认为“荷艳桂香妆点湖山之清丽,使士大夫流连于歌舞嬉游之乐,遂忘中原,是则深可恨耳。”其中“妆点”二字可圈可点。甚至嘉庆九年浙江省长阮元重浚西湖时,还在不厌其烦地强调:“石函六闸设金木水火土五闸板,视西湖水盛衰增减启闭,委其事于杭州水利通判专掌之,两县主簿运司经历分司之,院司府县督察之。”(阮元《嘉庆九年重浚杭城水利记》)一句话,就当初设计者的本意而言,跟后世极力渲染的那些风花雪月、妓乐歌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回顾历史是永远是充满传奇气息的过程,回顾钱唐的历史或许更是如此,以前地方耆老如徐一夔郎仁宝辈时常会说,唐以前杭州无闻焉,这或许有过谦之嫌。事实上从现存史料看,它最初的知名度就曾得到两位暴君即秦始皇和隋炀帝的推动,而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又能如此優雅娇柔,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就是文学最大的魅力所在。《史记》描述赵正死前一年即始皇三十七年东巡会稽,“到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自狭中渡。”(《渊鉴类函》卷三十七、《海塘录》卷七引此文西百二十里均作西北二十里)这是钱唐地名首现于世,同时有注史记的专家马上告诉我们说,这地方就是后来的余杭。而《资治通鉴》描述杨广“大业六年冬十二月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余杭八百余里,广十余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欲东巡会稽。”文字不多,内容丰富,起点终点,长度宽度,包括沿途的服务性设施、工程的性质目的,应有尽有,可见后人的本事总是比前人大。这些工程细节隋朝人自己不清楚,因此《隋书》没记。唐朝人也不清楚,因此《旧唐书》《新唐书》也没记。偏偏作者像亲眼见到似的,但愿他当初真有某种特别机缘,如大禹在余杭天柱山获得黄帝秘籍那样,而不是仅仅靠白居易《东郡》诗里的“平河七百里,沃壤二三州”加伟大的想象力而成此宏论。

至于称呼方面的时代特征,即称自京口到余杭,而不是称自京口到杭州或钱唐,那是因为当初还没有杭州的缘故。行政隶属上余杭是郡钱唐是县,位置分布上郡治在北县治在南,这一点《新唐书地理志》说得相当明确:“钱塘,望。南五里有沙河塘,咸通二年刺史崔彦曾开;有皋亭山。”程大昌《演繁露》亦称:“景龙四年沙岸北涨,地渐平坦,桑麻植焉。州司马李珣(上称崔彦曾开,疑刺史主持,司马实施)始开沙河,水陆成路,事见杭州龙兴寺图经。胥山者今吴山也,吴山有庙,相传其神伍子胥故也。又州图经云:塘在县南五里。”二书所记相同,或当可从。如果皋亭山在钱塘县南五里,县治自然该在临平山前一带,那样的话,说明郦道元《水经注》所记“县南江侧有明圣湖”还是有依据的,那些说他北方人不明江南水理的家伙可以免开尊口。同时,也正因有这样的地理条件,即与盐官相邻,唐初武德四年才能将盐官并入钱塘,六年后的贞观四年又能分钱塘重置盐官,唐末龙德三年又能析钱唐和盐官置钱江县(宋改仁和)。《永乐大典》残本引《洪武杭州府志》称“晋王允之除建武将军钱唐令,领司盐都尉。晋东海王弈求海盐钱唐,以水牛牵埭税取钱。”可见两邑关系之复杂早在东晋时就已开始。王奕谋求的那个湖,不管是叫上湖还是下湖,西湖还是东湖,或按盐邑人习惯叫永安湖或高士湖或南北湖,其地必在二县之间。这也正是《梦梁录》的作者为什么会很奇怪地说“刘道真《钱唐记》云:明圣湖在县南一百步。又仁和东十八里亦有此湖之名。”甚至那只杭州人眼里被视为圣物兼历史文化源头的金牛,当年实际上也是从海盐跑过来的,《咸淳临安志》卷三十“海盐金牛迹石”条有云:“在县南金山二十八里,旧传古有金牛,从洪下山透出,经行下余水际,村备防,直山腰过,外有石坛阔三丈,金牛憩石上,留十数迹。又有牧童卧及笠杖迹。”引文中的“下”字疑“水”字之讹或伪,“余”为“际”残,而金牛留在石坛上神秘的“十数迹”,下面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不过气味可能不大好闻。

有了这样相对可靠的地理背景,即南皋亭,北临平,两山中断处即湖之原始位置。湖东北为盐官,有上塘河(两山前),西北为余杭。有下塘河(两山后),连接上塘下塘有宦塘河(古称横塘,俗称余杭塘河,明清称竹木河)。总算跟《钱唐记》里说的临平湖“湖水上通浦阳江,下注浙江,名曰东江,行旅所从,以出浙江也”接上了组织关系,也让毛西河与康熙有关西湖的讨论更显得像在演双簧。如果有人还有兴趣,想具体弄清楚郡治到底在哪里,想来也已经不是太难的事情。一是地方志向来强调钱塘县治附郭,即县治郡治实际上是在一起的,这也是杭郡的行政特色。二是有白太守当年所勾勒的余杭郡行政示意图可供参考,叫做“余杭形胜四方无,州傍青山县傍湖”。前面的“州傍青山”,说的就是吴山,古称胥山,见卢元辅《胥山祠铭序》,有伍子胥庙,唐李绅诗所谓“犹瞻伍相青山庙”“伍相庙前多白浪”是也。后面的“县傍湖”,别一版本作“县枕湖”,但无论是傍还是枕,意思差不多,讲的都是县治实居堤上也。凑巧的是这两句诗正是前引白氏名句“绕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树一千株”的开头部分,可见湖里的这块粮食基地,是当地政事的重中之重,因此无论是市政府还是县政府,至少治所都是建在湖上,采取的是现场办公的架式,白天监田听讼,夜晚诗酒唱酬。考《白氏长庆集》有《初领郡政衙退登东楼作》云:“赖是余杭郡,台榭遶官曹。凌晨亲政事,向晚恣游遨。山冷傲有雪,波平未生涛。水心如镜面,十里无纤毫。直下江最阔,近东楼更高。烦襟与滞念,一望皆遁逃。”他的朋友张祜当年在湖东的东瓜堰当堰官,就是东海王栾曾经觊觎过的那个,有纪实诗《寓居临平山下三首》,其一云:“三月平湖草更齐,绿杨分映入长堤。田家起处乌龙吠,酒客醒时谢豹啼。山槛正当莲叶渚,水塍新擘稻秧畦。人间谩说多岐路,咫尺神仙洞却迷。”坦率说,诗里所呈现的中唐时钱塘湖景色,比白某的诗真要高明不少,不仅仅是诗艺高下,更因为朴素而真实的力量。可怜这位杜牧眼里“何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的牛逼人物,当年为解决吃饭问题,不得不任此贱役,甚至还受到一个当地文学同行的羞辱,据唐范摅《云溪友议》:“钱塘酒徒朱冲和小舟经过。祜令语曰:张祜前称进士,不亦难乎?冲和乃自启名,而赠诗嘲之。祜平生傲诞至於公侯,未如斯之挫也。诗曰:白在东都元已薨,兰台凤阁少人登。冬瓜堰下逢张祜,牛屎堆边说我能。”考《新唐书地理志》杭州余杭郡下首称“有临平监、新亭监,盐官二。”《全唐诗》朱冲和卷又有《遗临平监吏》诗,则临平监当为东瓜堰之官名,盐官之一即我们的落魄诗人也。而堰边的这堆牛屎如果不是钱塘里的金牛拉的,只能让人怀疑是什么州旧志州旧图经之类或托名东晋刘道真的大作了。

更掉眼球的事情还在后面,即号称当地政治文化中心,历代州治所在,自隋至宋不改的吴山,实际上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叫孤山,却不是写在西湖水上,而是藏在西湖水下的地方最高机密,甚至国家机密,即使在没有文字狱的年代里,也没人敢公开讨论。退一步说,就是真有人这样讲了,估计也没多少人会相信,因为林和靖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梅妻鹤子,芒鞋竹冠,让人感觉那里如果不是道家圣地,至少也是残碑断陵,古墓荒烟的幽绝之处,要不隐居者怎么会选择那里呢。现在看来,在这一切背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运作。除了市长白氏出示的原始材料“州傍青山县枕湖”,还有另一位市长苏氏也愿意现身说法。不过北宋熙宁四年当他初仕杭州时,正式身份还是推官即副市长,由于与在任丁忧的钱塘知县周邠相见恨晚,两情相悦,其乐融融之际,稍不留神,为我们留下了另一件可能是更重要的证据。当时两人以诗唱和,一个说《湖中闻有美堂上歌笑声,寄苏公》,一个说《会客有美堂,周邠长官与数僧同泛湖往北山,湖中闻堂上歌笑声,以诗见寄,因和二首,时周有服》,在湖中的周邠可以听见堂上席间好友的歌笑,在堂上的苏轼可以看见湖中船上好友的孝服。彼此上下相望,情意绵绵,你赠我答,苏诗末联更称“凭君遍绕湖边寺,涨渌晴来已十分”,真是精彩极了。这样还不够,甚至还童心大起,倒换角色位置去玩过一把,有《九日舟中望见有美堂上鲁少卿饮处,以诗戏之》诗为证,所谓“指点云间数点红,笙歌正拥紫髯翁。谁知爱酒龙山客,却在渔舟一叶中”是也。更有《次韵答刘景文左藏》诗,自注云:“时在有美堂宴集,而景文有诗云:云间猎猎立旌旗,公在胥山把酒时。笑语几番留湛辈,风流千载与吴儿。湖山日落丹青焕,楼阁风收雨露滋。谁使管箫江上住,胸中事业九门知。”可谓事实分明,证据确凿,且可相互补充引证,大概可以够得上专家说的证据链了。难怪号称以州治为行在所的宋室,绍兴八年定都临安后的一件顶要紧的事,就是要把孤山上的寺庙民户全部迁走,连死人也不放过,除了一个林和靖,其它的坟墓则一律铲平。

而杭州的有美堂是什么概念?建在什么地方?宋仁宗肯定知道,因这堂当初就是以他的诗“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命名的;欧阳修肯定也知道,因为《有美堂记》就是他写的。但除说了一堆如“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之类的空话,通篇竟不敢交代此堂筑于何处,堪称千古奇文。这大约是后来的所谓史官的功劳了,同时也可见苏诗的疏忽给正史造成的严重后果。总算写《乾道临安志》的周淙是有良心的,坦承该堂“在郡城吴山。嘉佑二年龙图阁直学士梅挚出守杭州,仁宗赐诗宠行,挚乃取诗之首章以名有美堂。”写《淳祐临安志》的施宿也是老实人,在前志基础上进行了自己的考证,然后认为:“按有美堂,钱氏初建江湖亭于此,当在吴山最高处,左江右湖,故为登览之胜。而前贤题咏如此,东坡诗言自舟中望见堂上燕集,此必西湖舟中也。”尽管斟词酌句,行文谨慎,事实上等于已经变相承认。因此,周的临安志现在只能留下三卷,施的临安志现在只能留下六卷,而入《宋史奸臣传》的那个潜说友的《咸淳临安志》一百卷却保存得好好的,里面涉及有美堂的部分,除保存了欧的奇文和搜集苏更多的相关诗篇,其它可是什么也没交代,原因你懂的。

苏轼重返杭州是在十八年后的元丰四年,虽说主要精力用于重濬西湖和沙河塘工地,但孤山有美堂的州治應该还是老样子,碰到下暴雨的时候,“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的凶险场景,依然不是在现在的所谓吴山上感受得到的。如同我们爱民如子的白太守,平时写诗作文或许夸张浪漫,一旦天灾临头也是很认真很负责的(《有美堂暴雨》)。他长庆四年对皋亭神的祭拜是一个冒险动作,因此神身世诡密,正邪难辩,来头似乎很大,记载又语焉不详,在当地史料里跟那头金牛一样,是面目隐藏得最深的。今考其祭文称:“去秋愆阳,今夏少雨,实忧灾沴,重困杭人。居易忝奉诏条,愧无政术。既逢愆序,不敢宁居,昨祷伍相神,祈城隍祠,灵虽应期,而未沾足,是用选日祇事,改请于神。”可见是在郡治吴山祈祷不灵,伍子胥和其他诸神都不怎么理他,走投无路之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亦同于医家所谓病急乱投医也。这位神秘的祭主当初是否卖他面子,不得而知。但祭祀出行路线方面则必定是由北而南,由临平而皋亭,具体地说,当自两山前的湖上孤山先西复南,经由沙河塘至神庙所在峰下,然后再登阶上行。这样,从长庆二年十月到任至长庆四年(824)五月离任,诗文自称三年,在郡足算只得二十个月,而对付旱灾的实际手段如此,则《钱唐湖石记》里说的那些杰出的水利技术,包括《别州民》诗所谓“唯留一湖水,与汝救凶年”,又有多少的可信度?而《永乐大典》残本引《淳祐临安志》称“唐文宗太和四年(830)五月,西丁公著奏:杭州八县灾疫,赈米七万石。”又李绅太和八年(834)有《却到浙西》诗,前有自序云:“出杭州界入苏州,八年,浙西六郡灾旱,百姓饥殍,道路相望,米价翔贵。是岁浙东大稔,因请出米五万斛,贱沽以救浙西居人。”其诗云:“临平水竭蒹葭死,里社萧条旅馆秋。尝叹晋郊无乞籴,岂忘吴俗共分忧。野悲扬目称嗟食,林极翳桑顾所求。苛政尚存犹惕息,老人偷拜拥前舟。”后复有自注“临平湖竭,乡人言人有饥患。是岁中水竭,鱼鸟皆死。”则在他离任后情况似乎更糟,鱼鸟皆死,人就更不用说了。如在郡时真能把全部精力用于政务,多干实事,少放空炮,力争灾荒之岁能少死几个人,即使没有今天留在文学史上的那三十多首西湖诗和真假难辩的公文,想必杭州人民也不会怪他的。

而析钱唐盐官设立的那个仁和县,后来竟成为高宗最终决定以杭州为行在所的主要推动力量,也让人如同连观美国大片,眼花缭乱。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记逃难中的皇帝“由海道过杭,闻县名仁和,甚喜曰:此京师门名也。驻跸之意始此。”畢沅《续资治通鉴》复记有详尽日期,说这一天为建炎三年二月辛酉,“帝至临平镇。壬戌,帝至杭州,以州治为行宫,显宁寺为尚书省。”(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所记同)没想到安顿下来才几天,苗刘政变,逼宫下野,“迫帝逊位于皇子魏国公(高宗子赵旉,时三岁),请隆佑太后(孟婵,哲宗谪妃)垂帘同听政。是夕帝移御显宁寺。甲申,尊帝为睿圣仁孝皇帝,以显宁寺为睿圣宫(宋史高宗纪)。一月后韩世忠张浚等勤王讨贼,“傅之裨将苗翊与韩世忠之兵战临平之南,翊败,傅、正彦遣兵救之。朝廷命诸将皆集兵于皇城门外,城中大震。是日,傅、正彦引兵开钱塘涌金门而出。”(无名氏《建炎复辟记》)。叛乱平息,张浚入见,高宗问劳再三,曰:“曩在睿圣(即显宁寺),两宫隔绝。一日啜羹,小黄门忽传太母之命,不得已贬卿郴州(以叛军威逼无奈顺从)。朕不觉羹覆于手,念卿被谪,此事谁任?”(宋史张浚传)言间虽有讨好强臣之嫌,稍失帝仪,但“羹覆于手”这一细节依然具有感人的力量,因为在那吃死人都要拣肥瘦的年代里(详庄绰《鸡肋编》),要享用这样一碗羹是多么的不容易。由于十景之类的广告轰炸其时还没来得及开始,不知是否取自曲院,但制作原料为上湖所产芋头风干后贮于官仓者,则可以肯定。当然你管它叫西湖藕粉也没错,算是第一代产品吧,这样的话,对唐人为何爱称临平湖为藕花洲,或许也会有更深切的感悟。

而前述由他亲自指挥发动的那场修内司健儿人鸦大战,事实上也与这碗羹有关,因“鸦以千万计,朝则相呼鼓翼以出,啄粟于近郊诸仓”,为捍卫保命的食物不受侵犯,必须将它们从皇城内赶走,而作为驱逐或流放目标地的临平赤岸,也只有在皋亭的地理条件下来看,才稍微有点靠谱,如真浪漫到要以今天市区南郊的所谓凤凰山计,除非使用国际法禁止的化学武器,否则按美国人的科技实力也不一定能得心应手,更遑论是以弹弓为武器由一个大太监率领的一群小太监了。在这样的背景下重温清人丁丙的《三塘渔唱》“弹驱赤岸乌鸦去,谣应皋亭白雁飞。纵惜岳将军不见,风雷空现四山旗。”下有自注:“德佑二年正月,伯颜次皋亭山,少帝奉表以降。先是临安有谣云:江南若破,白雁来过,盖伯颜之讖也。”相比陆游的咏古名诗“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城听唱蔡中郎”,含蓄蕴藉或有所不如,但具有更直接也更悲痛的力量,让人怀古伤今,情不能已,潸然泪下。

猜你喜欢

余杭钱塘西湖
读迷作品
“你好亚运!余杭@未来”
西湖
钱塘·花已开
钱塘、仁和、余杭三县的排名之争
雪后西湖 暖阳
潮起钱塘
白居易写诗
《杭州余杭径山》《晨曲》
西湖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