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在放西游记
2018-12-29周如钢
周如钢
一开始声音悦耳,虽奇谲吊诡,但听不出是上窜下跳或是一个筋斗直过十万八千里。
后来声音悦耳,但凡一句话一吱声都能想象出一只叫孙悟空的石猴纵横九霄或是棒打妖魔。
已经进行了一半,邱老师说,还有过半的剧集等着你们。
这一半的时间里姚冬寒与五六个同学就是一边听着孙猴子大闹天宫一边做作业。然后,在放学的路上,在每个上午的课余,在打猪草的间隙,他的一个又一个同学帮他联想和想象——那是只不一样的猴子。
姚冬寒不止一次想,如果我是孙悟空该多好啊,可以不费一点力气,只需要拔几根毫毛一吹,就能变出两毛钱。然后我就可以正儿八经地坐到操场上,理直气壮地坐到同学们中间,真真切切地看一回孙悟空长什么样。
这真是全校小学师生最最欢乐的一次。
早在大半个月前,满是灰尘的操场上就搭起了台子,支架上方突然出现了电视机。这是姚冬寒第一次见到电视机。自那以后,操场上不允许有任何活动,篮球入筐,羽毛球入袋,连石板乒乓球桌上的横木都被收了起来。除了做早操,操场上的活动一概取消——没人会故意,但熊孩子们的举动让老师们不放心。
班主任邱老师倒是不担心操场上的活动,这个班的孩子不算太皮,他担心的是收不齐钱。就像眼下这五六个孩子,还是坐在教室里。打开门,操场上的场面就扑入眼帘,一众黑压压的人坐在操场上面对着教室,电视机却面对着那帮黑压压的人。他们助纣为虐,时不时地随着电视的声音发出阵阵的得意与狂欢的笑声。
邱老师说,全班53个孩子,每人两毛,必须收齐10块6毛钱。收齐了大家都有得看。收不齐,就一个都没得看。结果愣是有15个孩子交不上。后来没办法,在开播前,老师改了主意,也就是让那15个交不上钱的孩子损失了孙悟空的出生和学艺。这样一来,很快,15个孩子变成了6个。这6个过了一半的剧情才变成5个。变成5个的时候,唐僧不仅已经救了孙悟空,还收了猪八戒和沙和尚,就连马也变成了白龙马。
姚冬寒揣着邱老师的建议回家问母亲,母亲说,看什么看,你不看会少一块肉么?
姚冬寒是鼓足了勇气说的,但母亲的拒绝并没有让他觉得意外。
爷爷瘫痪在床。外公瘫痪在床。不同的是时间有先后。外公在官司开始前,爷爷在官司开始后。
就在前天,星期六的一大早,母亲还把自己从床上一把拉起来,说县里来人了。姚冬寒不知道县里来人是什么意思,可是母亲已经跨出门,她拉上姚冬寒就往乡政府跑。这是姚冬寒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奔跑,他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同学们说的一步十万里的画面。如果不是母亲死命地抓着他的手,他一定会把母亲弄丢。在乡政府的大门口,母亲的下跪速度也很快,这也是姚冬寒第一次见。母亲一边跪一边哭,一只手拉着一个陌生人的衣服。姚冬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那只长满老茧的手狠狠扯了自己一把,满是补丁的衣服居然刷一下就咧了一个口子,姚冬寒“扑通”跪下了。
这些都不想提起,姚冬寒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些事,包括过年。东家的花生西家的糖,老王家的米糕老陈家的粮,说什么呢?一场有理无钱的官司,加上两个老人的卧床,再多的钱都是眼睁睁抛入了无底洞。
所以,面对老师的循循善诱,姚冬寒的第一反应是,我不想看。直到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姚冬寒坚硬的盔甲开始有些变软了。同学们自然眼神闪烁,如多变的猴子,煽情,炫耀,鄙视。最后再善良的同学也会补一句,你为什么不看?
大李子挤眉弄眼地拉他到角落,我本来想让你看的,但我那老爸太抠,只给了我2毛,一分都没多给。
大李子是15人中的一个,为此他还一直喊着后悔,说他白白错过了一个伟大人物的出生。然后低下头说,冬寒你别怪我。
姚冬寒当然不会怪他。那次,恶霸朝龙骑在弄堂上空的树丫里,瞅着姚冬寒由远到近,他的尿柱就如大雨一样从天而降,是大李子拿了弹弓弹了他。从那天开始,朝龙就跟大李子结了仇。两人一见便是一场世界大战。要知道,整个学校有多少人敢挑战朝龙?为了姚冬寒,大李子没有怯过场。
再说了,同学中谁家条件好点谁会不知道呢。
他当然想过办法,找同学借。可是班上的同学能私下一下子拿出2毛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他从左边第一排掐到右边最后一个。只有一个拿得出来,但那个同学与他有隔阂。隔阂来自于那场官司,那同学的父母完全是帮着对方,想方设法地压制父母亲。所以,他再有钱也是敌人。姚冬寒知道以后,再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
舅舅家不算太穷。舅舅每次开口都说,什么事非得帮啊?不能自己想办法啊。是书本上写的那种地主老爷的口吻和腔调。姚冬寒去了,在舅舅家打了個转。看着舅舅一脸鄙夷的样子,他咽了咽喉咙里的水,什么话也没说。姚冬寒知道,即便借了,那人一定会告诉母亲。说怎么怎么帮了这个小家伙,然后他又会教育母亲一番,让母亲的头一直低到尘埃里去。还记得么,那年去舅舅家拜年,说起年货,母亲的眼泪噙在眼眶,她说,真是靠了这么多亲戚朋友,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过年。舅舅眼皮一抬,话就蹦了出来,靠人家是什么本事啊!一句话,把母亲的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所以,如果2毛钱到手,不仅自己会被严厉的棍棒教育,还会连累母亲在动武之后动大气。
毕竟才10岁,没有太多的救命稻草。姚冬寒认了。母亲说得对,不看不会少一块肉。
于是,每个下午第一节课后的姚冬寒就和另外4个同学一起,在教室里写作业。作业写完了,就抄一遍课本。课本上有诗,可以抄一首又一首。
那天,正做作业,写着写着,他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上突然出现了西游记和孙悟空几个字。姚冬寒吓了一跳,他擦了擦眼睛,手抖了一下,马上拿起橡皮。
也就是那天,邱老师又找到他,跟他说,如果他同意的话只需要签个名字,2毛钱到期末时再交也行,可以允许他先看。
姚冬寒想到了母亲,那天母亲的样子是若无其事的,但他知道,那貌似随口的一说却根本无法改变母亲的决定。于是他摇了摇头。
操场上的声音再度冲破云霄的时候,邱老师又推门进来,此时的教室里已经只有姚冬寒一个人。姚冬寒没有摇头,但他看见母亲挡在孙悟空的前面对他说,期末交也要交啊,又不是不用交。于是,他的头歪了一下,眼睑盖了下来。可是,他的眼睛和耳朵里全是妖魔鬼怪的模样和动静,最关键的是有一个叫孙悟空的人正在他的体内翻腾,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一次孙悟空,一定要做一次。于是,在邱老师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打开门、移动身体、并让门只留下一条缝时,姚冬寒站了起来。我,愿,意。
姚冬寒怎么也没有想到放了一个多月的西游记是那么长,长到所有妖魔鬼怪都在自己心里长了个遍。可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冲出教室门的那一刻,孙悟空打妖怪已经打到了灵山。
只过了四五天,姚冬寒就后悔了。
操场上的臺子拆了,姚冬寒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同学们还在手舞足蹈地各种模仿,他却一下子陷入了冰天雪地的窟窿里。
一到值日他就特别卖力,不到值日他也卖力。尤其在大扫除时,他会让所有人看到他的全力以赴。越是高难度的越要上。他爬上窗沿,用脚尖踮着站在细细的窗棂上,然后伸长手够着最上面的玻璃。有那么几次差点摔下来,惊得同学们大叫。他会在自己班级的承包地里拔草,那些草深深扎根于操场,几乎拔不动,但他硬是用脱皮和翻了指甲的手指换来了一片干净。他还在每天的中饭后或午睡课帮着老师去菜地里拔草,甚至挑料。小料桶里的粪便晃晃荡荡,蛆弓着身子游着泳,骄阳虐身,臭味虐鼻,他屏住呼吸低头一步一晃一上山。第一次粪便差点倒满一身,蛆爬得满地都是。他忍住了吐。如果吐出来,将前功尽弃,老师一定会认为你不是一个好学生。在农村,孩子说粪便脏与臭那是要挨揍的。
但所有的努力并没有换来他心中的理想,2毛钱还是得交。唯一的变化是,老师的催交率降低了。之前是一星期一催,慢慢地变成了两星期或三星期一催。
口头协议里有一条是此事不能告知家长。这是姚冬寒提的。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担。
但邱老师有好几次准备毁约,这让姚冬寒很着急。姚冬寒说,不是说最迟可以到期末再交么?
邱老师的回答是,可以到期末再交,但我现在很担心你到期末也交不上。邱老师不惜搬出校长来,他说校长已经找他谈过几次话了,如果班级里交不全,不仅他拿不到每人两毛钱里的两分,而且整个班要扣分,要在学校里通报批评。邱老师一再强调,他不可能拿那两分钱,但不能让整个班被扣分被批评。
姚冬寒半天才弄清楚,这两毛与两分的区别。但他不关心这个,他现在关心的是邱老师准备毁约告密。是,只要跟家长一说,这钱迟早能拿到。可是如果说了,姚冬寒一定会受皮肉之苦,而且最关键的是从此以后他会被父母钉上耻辱柱,永世不得翻身。现在的家境,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偏差。这无关父母对自己的爱。他坚信。而且他没有任何理由成为父母的负担。
回家的路上除了恨自己,就是沮丧。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诉。低着头,有东西在眼眶里转。走着走着就差点撞到了人。是个捡垃圾的。
想发火,却没道理。这年头有什么垃圾可以捡呢!还不就是走门串户的回收什么纸板箱,再就是拨浪鼓鸡毛换糖呗。
小孩子怎么不长眼呢!就这一句骂,姚冬寒入了心了。
拨浪鼓鸡毛换糖自己是做不到的,别看小小的一担东西,那里面可是万花筒啊,小到针线纽扣,大到剪刀木偶,这担子里全有。只要你家有鸡毛鸭毛鳖壳,就能换到这些,而不仅仅是糖。做拨浪鼓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前者呢?
这一晚差点就没睡着。个把小时的梦里,姚冬寒发现了一座纸板箱的城堡,他一下子就笑醒了。天才蒙蒙亮,姚冬寒囫囵扒了点昨夜剩下的番薯玉米糊出了门。梦里的兴奋劲还在身上逗留。直到这1980年代的阳光开始洋洋洒洒地出现在全是泥巴的窄小马路上。
从第一天起,姚冬寒告诉自己,人家能做自己也能做。自己找不到只能说明方法不对。走过一条巷,经过一道门,就算是没有他仍然这样提醒自己。直到十几天后,姚冬寒仍然没有捡到多少纸板箱,他开始慢慢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天是周日,姚冬寒一路先往北,再往西,尔后往南。家越来越远,阳光越来越满。路过一片小工地。他停住了,想歇歇脚。一个念头却上了脑,工地上可以帮忙么?比如帮着捡一些砖头,或是拌一下水泥,如果可能,他们会给个几分钱么?
多好的主意啊,他心里突然有一股劲冲了上来。可是环顾四周,工地上静悄悄的,有人吗?姚冬寒大叫了几声,没有回音也没有人。面对着那些成片的砖头和乱七八糟却又空旷的工地,姚冬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屁股底下窸窸窣窣的一声响,一摸,是倒完水泥的包装纸。这一下,姚秋寒“刷”地站了起来,他捡起这一张虽没自己高、却比自己身体还要宽的水泥包纸乐坏了。最关键的是放眼望去,砖头边上,躺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泥的包纸。
有很多是被撕碎了,但他不舍得放弃一片。全部捡一起,小的装到大袋子里,大袋子一只一只叠一起,然后他找了根细竹条捆了,嗬,真好啊!满载而归。
这一夜,是半个月来睡得最美的一觉。梦里姚冬寒发现自己成了孙悟空,拔下一根毫毛一吹,水泥包装纸就成片成片地铺开了,就像荷塘里的荷花,一下子铺天盖地,把荷塘的缝隙都淹没了。
这事父母并不知道,这时的父亲正忙着往县里跑,找律师,找法官。母亲一边找亲戚朋友借钱,一边往各路传说里的郎中那里跑。所以,姚冬寒很高兴,他的计划正一步一步进行着,希望正像一个气球越来越大。
三天后,他将所有捡到的纸板箱和水泥包装纸用绳子绑好,一路拖着去了废品回收站。这一路他拖得特别有劲道。路上晃过一张张熟脸,他们没在意他,但他都冲他们笑。他觉得这是这么多年来最美好的一天。
离废品收购站有两公里,他的微笑也足足抛洒了两公里。两公里后,他收住了所有的笑。废品回收站的大伯说,孩子,你这几块纸板箱我留下,那些水泥的包装纸是不回收的,这是复合袋,包装纸里有编织条和塑料薄膜,这不能算是纸或纸板箱,没法用。
姚冬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他记得去时汗流了一路,他也笑了一路,而回头的时候发现,他不笑了,但人家却一个劲儿地冲着他笑。他低着头,不看他们一眼,可是他们的笑却波涛汹涌。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手心里。现在他手心里的汗一层又层地包围了这圆圆的一分钱。大伯说,看你捡了这么多,我就给你一分吧。
邱老师说,姚冬寒,还有两个来月就要期末考试了。
姚冬寒的头低下了,但语气是轻而急切地,我知道我知道。
这一段时间姚冬寒不再有时间去捡纸板箱,爷爷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很多时候他的意识是模糊的。他总会叫姚冬寒把床上的一截木头搬走,他恨恨地说,天天放在床上,让他睡觉都硌得慌。可是姚冬寒没办法帮他,因为那是爷爷身体的另一半,是他没有知觉的手臂和腿足。
除了每天回家后慣例的打猪草赶鹅,还得给爷爷洗裤子。由于大小便失禁,每天洗裤子成了一桩雷打不动的事儿。除了这些事,隔三差五地还得去药店捡中药。这是母亲东奔西跑得来的结果。而这中药让爷爷吃得火冒三丈,他每天看见姚冬寒都要骂,骂姚冬寒没良心要毒死他。多数时候,姚冬寒习惯了,但有时还是会想哭。
这天去药店捡中药时,看着柜台里慈祥的大爷,姚冬寒就问能不能给爷爷加点甜的药,说这么苦的药要把爷爷吃伤了。大爷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姚冬寒又问,这些药都是怎么来的。
大爷说,中药嘛,很多都是山上来的呀。我以前就经常自己去采。
姚冬寒有些惊奇,居然还能自己采。
大爷说是啊,有些药山上很多,随手一采就行。有些药就需要去寻找,也许几座大山里也未必有。说到这个时,姚冬寒心里“咯噔”一下,他脱口而出,对了,大爷,我要是能找到你要的草药,你能给我钱么?
大爷笑了,当然能啊,而且你也不用去找什么稀罕的药,只需要常见的就行。比如鱼腥草啊覆盆子啊,不过,覆盆子这个季节没有了,鱼腥草吧,那就是一味好中药,咱们这山上到处都有。告诉你,你爷爷用的这些药里也有鱼腥草呢。
回家的时候,爷爷又骂开了,但姚冬寒一点也不恼,他反而笑着跟爷爷说,爷爷,我要唱首歌给你听呢。
从那天开始,姚冬寒打猪草的时间明显延长了。而且周日的时间也基本花在了拔鱼腥草上。大爷说的对,鱼腥草确实容易找。至少要比走街串巷地找纸板箱容易多了。
去了几座山丘和田地,连续拔了三四天时间,姚冬寒发现一只蛇皮袋就装满了,嗯,有点重。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姚冬寒把蛇皮袋往肩上一甩,就往药店跑。他发现自己脚下生风,所有的东西都在往后跑,那一刻,有点孙悟空的感觉。他的嘴角忍不住咧了下。
大爷的嘴角也咧开了,孩子啊,我这里虽然收购鱼腥草,可要的是干啊,不是新鲜的鱼腥草啊。如果是蛇啊蜈蚣啊壁虎啊,我倒是要活的。
啊?要晒干么?
是啊,晒干了才能入药啊?新鲜的没有用噢,也没办法计算价钱。
好,晒干就晒干!只要有用就行。脸上的阳光虽然一下子散了去,至少还留存着黄昏时的晚霞,姚冬寒没有一丝气馁,眼下天气还算不错,晒个几天就可以。
正好,可以一边拔一边晒。只是他发现拔的越来越多,可是晒后却看着越来越少。前面的高兴总是还来不及完全释放,就被后面的无奈淹没了。但姚冬寒知道,只要大爷收购,就有希望。于是他更加发奋地拔,拔来就摊在门口晒。眼瞅着一批慢慢晒干了,一批鲜活的又加入了。大半个月下来,每天一有时间他就钻到田间地头山上,手上腿上脸上被划出了一道又一道小口子,疼,但忍忍就好了。
江南的天气总是欢迎阴雨的,这不,好端端的天气,突然被阴雨搅乱了,结果那几天拔的鱼腥草白白地烂了一些,姚冬寒心疼得不行。
再次等来阳光灿烂的时候,姚冬寒的鱼腥草已经将近有一斤了。大爷说过,晒干的可以有一毛钱一斤。
这一天的阳光出奇的好。从早上看到的启明星到出门时澄澈如洗的蔚蓝,姚冬寒就决定了,将所有的鱼腥草拿出来晒上一圈,然后入袋,这两天内尽快卖掉。
可是在姚冬寒端坐于教室的时光里,阴云开始从四面八方赶来,直到跑到他的头顶。一直记得,那日的天似乎有万吨黑云要砸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风,最要命的是邱老师再次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再次提起了两毛钱。邱老师的说法就像窗外的大风一样,忽啦啦地不管不顾地刮过来,窗户已经一阵阵颤抖。姚冬寒有点怒了,他觉得自己再次受到了质疑,尽管他知道老师没错,但他的心却像是被戳了几个眼,眼里不断地冒着血水,血水聚成了难过的漩涡。他从来没有如此急切地盼着放学,他等不及了,他一定要在今天把手上的鱼腥草卖了。
还没到家,大雨倾盆而下。
家门口的一切都变了。原先放在门口的树枝大柴东倒西歪着,而松毛柴火却被风刮得乱七八糟。姚冬寒以为大雨会淋湿他已经差不多晒干的鱼腥草,断然想不到他那马上有一斤的鱼腥草现在只有三三两两躺在了柴火堆里。
捡这些鱼腥草的时候,母亲不在,爷爷正在床上嘶吼着,你个小免崽子你来毒死我好了,你来毒死我好了!姚冬寒的眼睛模糊了,他发现有眼泪滴在了手上,滚烫的。
剩余的鱼腥草全部卖了,只有三分钱。
大爷心疼这孩子,说算啦,又不用你养家,你能做这些事就不容易啦。给你五分。
姚冬寒心里想拒绝那多出来的二分,手却还是伸了出去。手心里滚过五分钱的同时,他突然抬起头问了大爷一句,大爷,你上次说如果蛇、蜈蚣什么的是要活的对吧?
大爷被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说,孩子,这可不是你干的事啊!
姚冬寒笑了,一脸得意地转过了身。
鱼腥草还在拔,但天气慢慢转凉,新生的鱼腥草在近处越来越少,而且晒干的几率越来越小。那一次他想出拿到灶台烘干的办法差点让他前功尽弃,所以,他再也不敢重蹈覆辙。
后来,姚冬寒又去卖过一次,卖了五分钱。他知道宁可少囤一点也要先卖一点。因为就算是东西在自己手上,也是不保险的,只有钱在自己手上才最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