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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异化中的心理学维度
——基于亚当·沙夫《作为社会现象的异化》的思考

2018-12-20谢宇格

学术交流 2018年11期
关键词:异化理论弗洛姆异化

谢宇格

(哈尔滨工程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01)

一、马克思异化理论发展的心理学批判与延展

马克思异化理论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重要的理论资源自20世纪50年代初就开始推动西方马克思主义、东欧新马克思主义和其他新马克思主义等流派的兴起与发展。但在20世纪50年代末和60年代,马克思异化理论受到以苏联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为代表的“正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政治家的批判,他们把异化理论的阐发作为一种修正主义的观点来加以拒斥。正是在此背景下,波兰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亚当·沙夫(Adam Schaff)作为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站了出来,从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的立场出发,秉承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对马克思异化理论作了大量深入的研究,尤其是在美苏冷战、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阵营对立的敏感时期,他与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弗洛姆(Erich Fromm)、卡伦·霍尼(Karen Horney)等具有心理学背景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者进行了深入的对话和合理借鉴,从心理学的维度重新审视、反思和批判了当时“正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关于马克思异化理论研究发展现实,并开辟了一条东欧新马克思主义马克思异化理论研究发展的新思路,使马克思异化理论的阐发得到了进一步深入全面的发展。

(一)对马克思异化理论发展中的“教条主义”心理学维度的批判

20世纪50年代末,在面对马克思异化理论在社会主义阵营中研究的式微,马克思异化理论被视为“修正主义”的观点,以及对这种理论的合理讨论面临被禁声的危险的背景下,沙夫借用社会心理学家费斯汀格(Leon Festinger)的认知失调理论(cognitive dissonance)和洛奇赤(Milton Rokeach)的封闭性心理理论(Closed Mind)对持上述态度的研究者给予了心理学维度上的批判与“诊断”,沙夫认为“(对马克思异化理论持误解、拒斥和厌恶态度的马克思主义者——笔者注)个人坚持的信念和官方宣布的观念之间的冲突,所坚持的信念和个人的实际行为之间的冲突,导致了认知的失调”。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与以前所坚持的信念发生冲突的信息和知识所形成的心理‘遮蔽’,具有导致认知失调的危险。于是一种‘封闭性心理’的人格出现了”[1]8-9。沙夫借用心理学的理论直接分析了这些对马克思异化理论研究持消极态度的人的心理,并指出“当一个人在精神上完全闭塞,那么这是一种真正的病态”,是一种“特殊的病理状态”,是一个“真正的信仰者”特殊的自我防卫。[1]16-17

在分析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时,沙夫说:“不幸的是,心理学常常成为马克思主义的阿克琉斯之踵(Achilles’hell)。”[1]17这些对马克思异化理论持误解和拒斥态度的人没有意识到自己认知层面的“封闭”,而沙夫要做的就是指出这些人认知层面的失调和“封闭性心理”人格的形成,以及他们在“教条的思维”的心理基础上所形成的“教条主义”意识形态。因此,沙夫借用心理学的理论批判了这些人的不合理思维,批判了这种对马克思异化理论发展的教条主义意识形态,指明了马克思异化理论未来发展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而这也就是对“为什么要写这本书”的最好的回答。[1]19

(二)马克思异化理论本身的心理学延展

沙夫对马克思异化理论的重大贡献之一就是通过对马克思原著的梳理和总结明晰了异化理论在马克思主义中真实存在,同时指出异化理论在马克思思想体系中的重要地位不仅仅在青年马克思的思想中,而且在成熟的马克思的《资本论》中也有所体现,异化理论是马克思思想中自始至终、一脉相承的一条真实存在的理论链条。沙夫系统地梳理了马克思异化理论对古希腊哲学、宗教学,以及对卢梭、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的理论借鉴。与此同时,沙夫也梳理了马克思本人著作中从《资本论》《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德意志意识形态》《神圣家族》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关于异化理论的具体文本表述和逻辑链条。最后,沙夫在梳理完马克思异化的理论借鉴来源和马克思本人著作中关于异化理论的阐发后指出:“异化理论将不再是异端或修正主义的谎言;它是马克思的真迹,没有它人们就不能深刻地理解马克思主义,除非[与费斯汀格(Festinger)的认知失调理论相一致]我们只从马克思那里选取能够被我们接受的部分加以理解。”[1]71沙夫以此来回应一些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对异化理论的偏见。

而在沙夫进一步梳理马克思异化理论文本和厘定异化相关概念并尝试构建马克思主义异化理论的概念体系的过程中,沙夫在概念上对马克思异化理论进行了类型学上的分析并指出:(a)异化和自我异化,(b)物化和(c)商品拜物教是异化理论主要的分析对象。其中,沙夫挖掘到了一个异化理论中还未被充分阐述并值得进一步探索的理论资源——自我异化。沙夫敏锐地意识到,“一旦这种‘自我异化’涉及到人的自我时问题就会变得复杂”,他通过列举“一个热衷于艺术却迫于生计沦为三流作家的人”和“一个可能受到极权主义体制威胁而贬低自己并且放弃理想的人”以及表述为“感到他的生命同他想象的自己之间的关系是相异的”来对自我异化的命题进行了独特的诠释。[1]80同时他也指出,回答这样的问题“没有必要以‘人的本质’或‘人类本性’”这样的想象来切入,“这里更需要心理学的知识,而不是形而上学的‘吹毛求疵’”[1]81。沙夫是东欧较早一批关注西方马克思主义相关研究的学者,这里他也批判性、反思性和建设性地指出:“尽管在以非马克思主义为主的相关命题的著作中有一种趋势将马克思主义的异化理论等同于自我异化的趋势,但却很少有人提及这个问题或对自我异化进行深入分析。”[1]91沙夫认为,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弗洛姆在这方面是一个例外,他在对马克思异化理论的分析中,以及在为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节选英译本所写的导言中对马克思关于人同他人以及自我异化概念进行了解释。

这样,沙夫通过思考关于自我异化问题背后的心理学解释,在一定程度上延展了马克思异化理论的横向广度和纵向深度,开拓了研究异化理论的一个学术视野,丰富了马克思异化理论的资源,同时也将马克思异化理论的研究视角在一定程度上从宏观拉向了微观,丰富了东欧新马克思主义异化理论研究的视域。沙夫的这种思考与反思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从20世纪60年代初,沙夫在其早期著作《人的哲学》(1961)中就开始关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个体维度,并将这一维度视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核心维度之一。在其1965年发表的《马克思主义与人类个体》中,沙夫邀请了具有心理学专业背景的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弗洛姆作序。这足以证明沙夫已经逐渐开始意识到,人的问题是理解社会历史问题的重要维度之一,因此通过心理学了解人的问题将极大地帮助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们更好地“改变”世界。而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框架下,能够最大程度地衔接个体问题与社会问题之间的研究域就是马克思的异化理论。综上可以看出,沙夫对马克思异化理论的系统阐发,其背后的意图就是要重新激活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人的哲学维度,建立社会主义人道主义,这也正是沙夫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研究者所持的基本立场。

二、社会层面的自我异化及其心理机制

沙夫在阐述自我异化的问题时首先锚定了两个参照系,这一点十分重要,即当人感觉到“被异化了”是需要一个“参照系统”的,这两个参照系是:(1)社会以及在给定的社会中以个人或集体形式出现的其他人;(2)人自己的“自我”(ego)。[1]163这两个参照系一个是从社会学和社会心理学角度建立起来的,一个是从分析心理学角度建立起来的。其中,从社会学角度建立起的参照系统主要是借用了埃米尔·涂尔干(Émile Durkheim)关于失范(anomie)的定义,即个体在社会中感到“被异化”,主要体现在个体与社会、社会机构以及他人关系方面的异化。而从分析心理学角度建立起来的参照系统主要是指个体感受到与自我的疏离,进而感到“被异化”,主要体现在个体与“自我”、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的行动相关的异化。而沙夫对上述两个坐标系中个体的自我异化在心理学层面上的阐述都作了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立场上的批判性分析与讨论。

(一)部分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对异化问题分析的短视

沙夫首先从在当时占主导地位的美国社会心理学文献入手,对从事相关经验研究的理论家的主要观点开始归纳和分析。沙夫列举了梅尔文·西曼(Melvin Seeman)关于异化的五种含义:无力、无意义、无规则、孤立和自我疏远[2]784,以及戴维兹(A·Davids)对异化的定义,即异化可以简单地定义为综合征,有下列相关的个人性情组成:以自我为中心、不信任、悲观情绪、焦虑以及怨恨。[3]61沙夫对上述两个关于的异化的定义作出了马克思式的批判,他指出“抛开对这个问题的心理效用的分析,完全没有异化的社会问题的分析。从社会学角度来说,这种形式的概念是无用的。这两个理论建议大体上说明了美国文学研究的理论弱点”[1]187。

沙夫在这里直接指出了部分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对异化问题理解的狭隘,西曼和戴维兹等人对异化的理解完全割裂了异化概念中个人问题与社会问题,这一点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研究立场上的研究者显然是要给予批判的。西曼的短视之处在于他没有把自我异化当作特定的生活领域和人的活动来加以分析,而戴维兹的短视之处在于他把异化当作人的个性心理特征的一种综合征,根据这一个概念推出的异化在沙夫看来是属于狭义的解释范畴上的,而并不是全部异化现象的综合。在社会层面研究自我异化的心理机制而又忽视人的生活领域(社会)在沙夫看来无疑是多数美国社会心理学家研究异化问题的致命弱点。从这里可以看出,沙夫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与一般心理学家在学术立场和任务上具有本质的不同。一般心理学家们的学术立场通常是不涉及价值判断问题的,而需要解决的任务往往也只要“解释”问题即可;而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的立场是带有鲜明的价值取向的,这一取向贯穿其整个研究始终,而其要解决的任务也不仅仅是要“解释”世界,其更重要的还要“改造”世界。因此,在同样面对自我异化的问题研究时,作为哲学家的沙夫在学术立场上是人道主义取向的,而在解决问题的分析维度上也要明显比一般的社会心理学家更加全面。

(二)社会层面自我异化问题合理的分析维度

然而在这里,沙夫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当时生活在美国的心理学家弗洛姆关于异化概念及其理论分析的推崇,他指出“弗洛姆的作品占据不同的地位,我们应当单独研究他的思想”[1]184。就什么是异化的问题弗洛姆在其著作《健全的社会》中有明确的回答,即异化是一种体验模式,在这种模式中人感到自己是一个陌生人。[4]120-121在其后期的作品《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中,弗洛姆更是把异化直接地表述为:从根本上讲,异化就是作为与客体相分离的主体,消极地接受性地体验世界和他自身。[5]56-57沙夫对弗洛姆将心理学引入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政治层面的尝试性做法是表示赞同的,他评价道“这是一个值得称赞的尝试,讨论政治层面而忽视任何心理分析是众多学派思想的致命弱点,也包括马克思主义”[1]190。

沙夫对弗洛姆利用分析心理学来研究异化问题的推崇不是没有道理的。其一,此时的沙夫已经意识到完全从历史和社会的维度去分析自我异化问题过于宏观,因为自我异化问题毕竟与“自我”问题相粘连,而对自我相关问题进行分析的最好的理论工具就是分析心理学。这一点从沙夫把“自我”这个概念锚定在“ego”这个典型的精神分析心理学的词上就可以证明。其二,沙夫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其历史社会宏观视角分析问题的思维是他的长处和优势,此外,沙夫始终坚信关于异化问题,包括自我异化问题的分析与研究是不可能缺少历史社会视角的,因为异化问题本身就是一个人与社会关系的问题,是一种作为一般意义上的社会现象出现的问题。而在众多西方心理学家中,弗洛姆成为了沙夫研究自我异化问题的最大借鉴者,这是因为弗洛姆对异化问题的解释与分析参照了社会学和心理学两个维度,而这里的社会学多是参考了马克思的社会学与政治经济学,心理学则参考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

(三)对弗洛姆关于异化问题阐述的批判与扬弃

对弗洛姆的称赞并没有影响沙夫对其研究理论的批判,批判的关键点在于弗洛姆对异化概念的模糊。沙夫认为,“弗洛姆使用一个模糊的概念很好地揭示和分析了全部社会生活中的异化表现”[1]195。沙夫在对异化相关概念进行类型学分类时曾明确将马克思异化理论中的异化分为异化和自我异化、物化、商品拜物教三类,在沙夫看来,弗洛姆模糊了这些概念之间的边界,把异化等同于自我异化。[1]194沙夫认为,这样的模糊缺乏概念上的严谨,也变相地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关于异化问题的历史社会学分析维度的地位。

沙夫主张在厘定异化与自我异化之间的明确界限的前提下,对个体自我异化问题进行社会的和心理的两个维度的分析,而在社会层面分析自我异化的心理机制问题的又一个前提是如何处置“社会”这个变量。多数社会心理学研究者没有意识到这个变量的重要性,而有些研究者则选择了悬置这个变量,而像弗洛姆这样的研究者选择在心理分析的过程中大胆地引入这个变量并进行讨论着实少有,这也是沙夫推崇弗洛姆关于异化问题分析的原因之一。

总之,沙夫虽然对弗洛姆关于异化问题中的一些表述提出质疑,但总的来说他们在分析当代人自我异化的问题上,具有很多一致性,而沙夫也承认他从弗洛姆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1]196在沙夫看来,社会层面中人的自我异化主要是指一种消极的和接受性的心理体验,造成这种心理体验背后的心理机制是人自我的主体性与环境客体(包括社会、机构、与他人的关系)相分离。笔者认为,在社会层面自我异化的心理可以简单概括为由于个体自我主体性与社会及其关系的相异和疏离而产生的一种主观体验。造成这种主观体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生物、心理、环境和社会制度等,但其中最重要的本质原因之一是个体自我与社会及其关系之间的主体性争夺的矛盾。

三、个体层面的自我异化及其心理机制

沙夫在论述社会层面个体自我异化的心理机制之后把分析的目标聚焦到了这些“孤独者”身上,这些“孤独者”的行为表现的发生虽然总是以社会条件为背景,但通常也是在特定的心理生理基础上发展的。沙夫指出,“这些人的社会化,恢复参与到社会生活中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这也是扬弃化斗争的重要性的意义所在”[1]209。这里充分体现了沙夫在分析自我异化问题中对心理学基础支撑的肯定以及其人道主义态度的完全展现。沙夫将个体层面的自我异化主要分为三种:与自我意识相关的异化、与自己生命相关的个人异化——生存空虚,以及与其行为相关的个人异化。

(一)与自我意识相关的异化

沙夫认为,要讨论这个问题首先要明确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与“自我”相异化的体验,他认为出现的途径有三个:(1)在某些特定的心理疾病或精神分裂症的病痛下人会出现失去自我认同感。(2)在一种更温和的形势下,即“当对比个人所具有的模式时,也就是与他想要成为什么,他想要在表面上看起来像什么进行对比时,我们能感受到‘自我’的异化”。(3)当个体投身于市场关系中,他可能会感到自己的特定特质、能力和行为是异化的,是商品或是物品。[1]210然而,异化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即沙夫要回答的第二个问题是个体从什么当中异化了?关于这个问题人们通常有两种解答:一个是个体在人的本质(essence)和人性(human nature)中异化了;二是个体在社会内在化的人格的理想模式中异化了。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沙夫显然认为第一个答案的讨论属于一个形而上的死胡同,因为他认为人性假设像宗教信仰一样是无法核实的。沙夫从历史和社会的角度去理解这样一个人格的理想模式,即每一个社会都拥有自己的价值观和行为准则,同时也拥有自己独特的模式。在这个基础上,每个人根据自己的个性和性格特点,创造自己的行为模式。[1]213因此,在沙夫看来,“自我”就是个体通过社会和个人的人格模式之间的衡量来建构的。个体意识层面的自我异化就是指个体在多大程度上在自身和社会层面上与这个模式相异,异化的程度通过所接受的模型同真正的失态的偏离程度加以衡量。[1]214沙夫进一步追问这种与社会塑造人格模式有关的异化是否可能与丧失自我认同感意义上异化之间存在一种精神疾病有关的连接?其实,弗洛姆在其著作《健全的社会》中明确给出过精神健康的特点:有爱与创造力的能力;挣脱了同部族及土地的乱伦关系;人的身份感的基础为体验到自己是自己力量的主体和动因;能把握自身之内及之外的现实,即能够发展客观性和理性。[6]55-56而其中的第三点和第四点其实就是说的个体在非异化下的健康心理状态。沙夫通过分析精神病学家及心理学家弗雷德里克·维斯(Frederick A·Weiss)和卡伦·霍尼(Karen Horney)的著作后认为,自我异化的体验与神经官能症的体验类似,进而他也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弗洛姆的观点,即“异化作为一种自身的疾病可被认为是现代人精神病理学的核心,甚至是在与精神病相比不那么极端的形势中”[1]220。

(二)与自己生命相关的个人异化——生存空虚

沙夫在这里显然是受到了美国临床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尔(Viktor Emil Frankl M.D)和弗洛姆的影响。沙夫不再从纯粹的形而上哲学的角度去讨论生存意义的问题转而向心理学寻求合理的解释途径,但这种转向是带着马克思主义式的转向而非完全的转向。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沙夫的历史和社会思维视角已经从他的意识层渗入到了无意识层,无时无刻不在提示着自己不要忘了历史维度、不要忘了社会维度。而弗兰克尔和弗洛姆正是这种被沙夫认为“契合”的心理学家。弗兰克尔和弗洛姆的立场是基本一致的,他们都是通过剖析那些感到生活空虚和存在无意义的人的认知与行为来诠释他们背后的心理机制。简单来说,这种人酗酒、吸毒、滥交、耍流氓甚至犯罪,其目的是逃避空虚和存在无意义的生活,他们在面对空虚和无意义的生活带来的消极心理体验时本能地触发了个体心理的逃避机制。关于心理逃避机制,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有着完整的论述,而弗洛姆从心理学的角度认为个体心理逃避机制的触发源于孤立个体的不安全感,一旦个体沿着“消极自由”的道路进行退缩以此来消弭个体自我与社会之间的鸿沟来克服孤独,上述不良的行为就会产生,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外在原因就来源于社会或社会制度。[7]92-93针对这个外在因素,弗兰克尔提出要培养年轻人增强意志以加强生命的意义,而弗洛姆在其《健全的社会》中更是直接将产生这一问题的根源归结为社会制度的病态。在这一点上沙夫是不完全赞同的,他指出“与提出的扬弃异化操作相关的怀疑主义不适用‘生存空虚’理论本身。它所研究的是人的自我异化的最深刻的表现形式,即与人自己的生命相关的异化”[1]227。沙夫从实践的角度主张,社会制度是导致个体生存空虚和无意义进而自我异化的重要原因之一,但现实生活中“人的活动”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办法。

(三)与其行为相关的个人异化。

在借鉴精神病学和心理学的相关理论分析了与自我意识相异化,以及与自己生命相关的个人异化背后的心理机制及其形成的原因之后,沙夫又重新回到了马克思主义解构性的批判与建构、历史与实践的思维中,从马克思理论最基础的劳动入手来阐述与行为相关的个体异化。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针对劳动异化问题曾写道:“生命如果不是活动,又是什么呢?—是不依赖于他、不属于他、转过来反对他自身的活动。这是自我异化……”[8]54-55因此,劳动异化中的一个维度就是个体的自我异化。沙夫认为,创造性(creativity)和劳动(labor)之间的区别是判断个体是否异化的行为表现形式。“人们自愿从事的活动是创造性,人们的行为是来自内部动机,满足感使他感到快乐(消除了紧张的感觉,这种需求产生的感觉)。另一方面,我们认为人们为了获得生存所需的手段,如由于身体或经济需要,所从事的活动是劳动。”[1]228因此,沙夫在这里指出创造性活动是扬弃异化的人的活动。但问题在于决策者的决策标准往往与个体的意愿无关甚至相悖,并强迫个体——如果他想要生存的话——成为“市场”所要求的主体。沙夫认为,这不仅限制了创造者自身,并将其置于商品市场的影响之下。因此,对私有制的扬弃是克服个体劳动异化的关键。但在这里沙夫并没有激进地提出社会主义条件下一定没有异化,而是更加清醒深刻地指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根本不同并不在于社会主义制度下没有异化现象,而是在于这样的事实,就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正是由于废除了私有制——所以形成了扬弃异化的条件;而只要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资料私有制仍然存在,就不可能克服异化现象。差别不在于是否存在异化,而在于是否存在扬弃异化的可能性”[1]234。

诚如上述,沙夫认为个体层面自我异化背后的心理原因是个体自我与通过社会内在化的人格的理想模式之间的相异和背离。个体层面的自我异化来源于个体自己的生命,当生活失去目标,生命失去意义,也就是在弗洛姆所称的空虚感,弗兰克尔所称的生存空虚出现的时候,个体自我异化的主观感受就会产生出来,而当认知具体作用到行为上就会进一步导致劳动力和工作的异化。沙夫认为讨论空虚和无意义对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具体影响的问题是存在主义哲学家的命题,在这里沙夫更关注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应该怎么去克服自我异化。沙夫承认在社会主义,即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仍然存在自我异化,但现阶段解决的焦点不是如何彻底克服自我异化而是如何使自我异化的克服成为可能,因此沙夫主张对私有制的扬弃的社会主义制度可以使个体的自我异化得到扬弃并使克服异化成为一种可能。

四、结语

沙夫无疑是一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在他所信仰的马克思主义中包含了深刻的人道主义,他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以及宏观地和历史地、社会地分析问题的思维方式,但同时又不忘记俯下身去体察身在社会中的每个人的心理感受并试图为他们找到一条能真正通往心灵解放的路。沙夫点亮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浩瀚海洋中关于人的灯塔并使它开始闪耀人道主义的光辉。然而灯塔虽闪亮并指引着方向,但在进发实践的过程中沙夫发现这背后许多关于人的问题不能够单单地从形而上的哲学层面和完全地从历史社会层面来解决。如果说沙夫在其前期作品《人的哲学》(1961)和《马克思主义与人类个体》(1965)中还主要在哲学和社会学视域中寻求解决人自身异化问题的方法的话,那么在《作为社会现象的异化》(1977)中沙夫或许开始更多地向心理学这样的微观视域的学科来寻求支撑以探索解决问题的出口,他已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并着手涉及,当然,他的理论还存在许多问题。

沙夫一方面恪守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研究者的宏观的历史研究思维与研究逻辑,对完全从微观层面切入研究异化问题的心理学者进行批判,另一方面作为一名心存人道主义信仰的研究者又深深体察到心理层面的分析对于解决异化问题是重要的且必要的。人是社会的人,但人也是自己的人。就在这种纠结和矛盾之间,沙夫想从制度层面去黏合这两者之间的错位,他的异化理论,尤其是关于自我异化的理论,以及关于社会主义条件下人的异化问题的理论阐述凸显出了其本身的理论张力。虽然说沙夫在对社会主义条件下人的异化问题的严重程度的判断有待商榷,在给出的关于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如何克服个体异化的解决方案也带有明显的乌托邦色彩,同时,他将异化视为一种一般的社会现象的看法存在着某种泛化的特点,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人道主义者和一位勇敢的理论探险家和实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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