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喝茶记
2018-12-04葛文潮
葛文潮
美国布鲁克林展望公园旁,一座建于1900年镀金时代的老宅,外表依然雍容里面却已满目沧桑,如家世显赫的老婦,华贵的气度难敌恣肆的皱纹。
庭院中一棵橡树开得葱葱茏茏,树下铺了一张席,席上有茶案,一溜青色小瓷碗逶迤展开,一个粗陋的单柄陶壶坐镇茶席中央。
克里斯提娜是茶席的主人,今天由她泡一款野生的凤凰单丛,这款茶是她在闽粤交界的茶山里亲手做的。
茶客一共是八位,除了我和师弟,其他六位都是老外。大家盘腿围坐,只有一位黑人大妈坐在椅子上。
没有寒暄,没有自我介绍,水滚之后,克里斯提娜注沸水入壶,随即提壶巡杯一路撒将过去,复再撒回来,每杯茶量差不多。
接过克里斯提娜奉上的茶杯,先观茶色,非常淡的黄绿色,淡得近乎水色;继而闻香,淡淡的、清清的、幽幽的,说不上是什么香,就是一缕清淡的茶香;嘬茶入口,茶水也很清淡,嘴里的茶香更是微幽。之后数泡略显出茶的涩味,但总体而言还是清清淡淡,不沾一点烟火气。
茶会当日,天碧云白,凉风习习,不时有落叶飘旋漫舞,有一片叶子正好落在我的碗底。
克里斯提娜欲撇除那片叶子,我拦住了她:
“顺其自然。”
她愣了下,笑开了:
“啊,你知道那个故事,神农尝百草中毒要死的时候,头上飘落一片茶叶,他吃了茶叶后,毒性竟慢慢解除了。”
我听了也笑了:“这个故事你记得很牢啊!”
我问克里斯提娜学茶多久了,她说两年。我又问她,在哪里学的?她说在苗栗,我问是在中国台湾的苗栗吗?她说是的。没想到在相对偏僻的苗栗,竟然有这么国际化的茶校。
我对克里斯提娜说:“你泡茶的手法是功夫茶手法,是从功夫茶演变而来的。”克里斯提娜说是的,在茶校,老师就是这么教的。
我有很多话想问她,比如你现在是专职泡茶还是作为爱好?你怎么有这么多时间可以去苗栗上几个月的茶课,又去粤北的山里待两个星期做茶?是什么契机让你爱上中国茶,爱上中国茶的泡法?你对茶这么有激情,茶改变了你的生活吗?你感受到的茶魅力具体是什么?我也想告诉她,她的茶泡得很豪气,但茶味其实并没泡出来。凤凰单丛素以香气高郁、茶味难控而闻名,今天她泡的茶没有把凤凰单丛的好滋味泡出来,就像一个风情万种的熟女,硬是要装一个清纯的少女,能看到的只是肤浅。
两年泡茶龄的克里斯提娜还没到熟手的程度,但另一个原因可能与惜茶有关,毕竟千里迢迢去茶山里采野茶,又亲自动手萎凋、杀青、揉捻、烘焙,每个过程都非常辛苦,惜茶是理所当然的。席间,克里斯提娜给众人传看一枚针般大的茶叶,在众人传看后,她很珍重地放回茶袋。
克里斯提娜泡茶技法虽然一般,但待人接物温和,真诚的笑容和落落大方的举止很有人格魅力,加上隔壁酒馆不时传来的歌声,让大家都想再待一会儿,再喝一些茶。克里斯提娜风趣地说:“我现在必须送你们离开中国去日本啦!”
当日茶会的另一摊,日本里千家的茶道演示在临近庭园的屋子里。参加过几次里千家的茶会,和表千家并没太大区别,茶会的流程基本一样,只有一些奉茶的小细节不一样。例如,在用帛巾擦枣目(放抹茶的枣型漆盒)时,里千家最后是向右横擦收巾,表千家是向前竖擦收巾;里千家在打泡时,要把泡打满,表千家则是泡和汤一半,不打满。
这次里千家茶会主茶的是有着20年修行经历的克力格,戴着眼镜,花白头发身材魁梧,更像一位教授,即使和服穿在身上,还是难掩一股洋学究气。
主办这次茶会的文婷邀我作初客,于是我坐了头席。在抹茶道的茶会中,初客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起到引领示范的作用,在饮茶后和主人间的问答更是茶会的重头戏,可以说茶文化的方方面面正是通过主客间的问答显现出来,所以,茶会的初客不但精通茶道,还必须学识渊博、见闻广博,更要有一种谦和的态度,把主人奉茶的良苦用心和待客之道彰显出来。
克力格当日泡的是薄茶,抹茶粉投量不大,一茶勺半,而浓茶的茶粉量要三茶勺。所用抹茶和表千家我老师用的不同,茶味更平和一些。
这次茶会上我和师弟琴箫合奏了《关山月》,又弹了一曲《流水》,很多老外是第一次现场听古琴,克里斯提娜也是第一次听,大家对中国这个古老的乐器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