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诗词的内容与风格探析

徐雪飞

摘 要：朱淑真是宋代著名的女诗人词人，她文学成就仅次于李清照，正如清代的陈廷焯所说：“宋妇人能诗词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也。”朱淑真也是历史上作品最丰盛的女作家之一，但由于她的遗作“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存者，百不一存”（《断肠诗集序》），南宋王唐佐为其作的传也早已亡佚，给关于她的研究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鉴于此，结合朱淑真的身世背景，从朱淑真诗词的内容与风格两个方面对朱淑真诗词作品进行分析，并从中体会朱淑真作品的美感特质。

关键词：朱淑真诗词；内容与风格；清婉自然；清空婉约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8）09-0104-03

一、清婉自然的诗歌

朱淑真（亦有作朱淑贞）的诗共有337首，诗歌的創作颇为丰富，题材颇为广泛。朱淑真的诗清婉自然，她以女性特有的幽深细腻的笔触抒写个人情怀，善于运用情景交融的写法。诗中描写的多是自然界的衰荣，时令季节的更替和变换，抒发的是她对一时、一地、一景、一物的感慨，她笔下的物“皆着我之色彩”。她的诗不论是写景还是咏物都夹杂着浓厚的情感内容，所以要明确划分她诗歌内容的界限是很难的，我们只能依据诗歌的题目和具体内容来大体区分。以下据此分类对朱淑真诗歌的内容与风格进行论述：

1生动明澈的咏物诗

朱淑真的咏物诗数量颇丰，吟咏的对象有花木、月、雨、雪等，其中描写花木的诗歌最多，而且常常直接以花木立题，杏花、梨花、海棠、荼蘼、青莲花、芍药、牡丹、李花、长春花、蔷薇花、芙蓉、梅花、荷花、直竹、柳等无不入诗。无论是“娇娆万态逞殊芳”的牡丹、“飞葩散乱拥栏香”的蔷薇、“芬芳红紫间成丛”的芍药、“徒作佳人淡伫妆”的黄芙蓉，还是“胭脂为脸玉为肌”的海棠、“玲珑巧蹙紫罗裳”的瑞香，“薄薄香罗蹙蕊匀”的梨花、“白玉体轻蟾魄莹”的荼蘼，抑或是“满池红影蘸秋光”的芙蓉，“香房馥郁随风拆”的荷花，“且得清香寄酒杯”的梅花等等，在她的笔下都绰约多姿，着“我”之色，各具魅力。以《李花其二》为例：

小小琼英舒嫩白，

未饶深紫与轻红。

无言路侧谁知味，

惟有寻芳蝶与蜂。

李花以其冰清玉洁的品性历来为文人墨客所喜爱，很多诗人都作有李花诗，如唐代的韩愈、李商隐，宋代的王安石、苏轼、方回、杨万里、梅尧臣等等。朱淑真笔下的李花从容自信，“无言路侧”显示其不哗众取宠，独守宁静的个性，她以李花自喻，表达了淡薄高洁的品性，也寄予了知音难觅的寂寞。

朱淑真的一些咏物诗中含有咏史的成分，例如“岂意为花属后庭，荒迷亡国自兹生。”（《后庭花》）“莫把倾城比颜色，从来家国为伊亡。”（《牡丹》）“到底只留为谑赠，更劳国史刺民风。”（《芍药》）等，显示了她不俗的政治见解。

2婉丽真挚的爱情诗

在理学纲常极为兴盛的宋代社会中，女子被局限在闺阁之中，不能像男子那样追求建功立业，于是她们将一生的幸福都寄托在追求美好的爱情和幸福的婚姻上。朱淑真不仅在词中大胆言情，还在被尊为正统的，本应承担“载道”重任的诗歌中大量集中地描写自己的爱情经历与婚姻生活。在她现存的300多首诗歌中，爱情成为了其中的主旋律，成为了她诗歌中的灵魂。纵观朱淑真的一生都在苦苦追求美好的爱情，她的爱情诗真挚感人，幽怨缠绵，记录了她一生的心路历程。

有的诗中表达的是对美好的爱情理想的憧憬：

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

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秋日偶成》）

诗中描写的是一位怀春少女在幻想爱情时的内心独白，表达了她对美好爱情和理想伴侣的强烈期盼。首句“初合双鬟”说明诗人当时正是一个初长成的情窦初开的少女，而“学画眉”写出了少女对爱情的自我期待。接着第二句“未知心事属他谁”道出了她对自己未来夫君的无限期盼，在诗情画意当中融入了诗人特有的少女情怀。第三句中“满抱”表明女子的万般珍惜和浓浓深情，而最后一句表明她心中期盼的夫君是和她有共同的理想追求，能诗会赋的有情郎。

有些诗中倾述了爱情缺失的忧愁和寂寞：

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

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秋夜》）

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幽居时的忧愁怨嗟、孤独落寞的心境。首句中“夜久无眠”已见诗人愁绪满怀，偏又逢秋风萧瑟，夜气清凉，意境中更添一层愁苦。次句写诗人辗转反侧难已入梦，只好剪烛花以消遣寂寞。后两句写景，窗外梧桐树下的婆娑月影，斑斑驳驳地铺满了床席，“满”字表面是写光影之浓，其实是写忧思满怀，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之浓。末句写窗外梧桐之月，以景语作结，恰好照出了人心深处无法擦拭的黯淡清冷。“梧桐缺处”这一背景形象的定格，暗含了思妇不得与意中人团圆的酸楚。整首诗的意境凄清孤寂，诗人借景寄情表现了自己孤寂苦闷的心境。

有些诗中表达对情人的无限思恋：

欲寄相思满纸愁，鱼沉雁杳又还休。

分明此去无多地，如在天涯无尽头。（《寄情》）

这首诗的前两句是说诗人想写信给情人述说自己的思念与哀愁，可是愁绪纷起无从下笔，信写好了又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寄到情人手里。本来与情人不能见面，只能用书信承载相思之情，就很是郁闷了，奈何现在连传递书信的信使也像故意躲着自己一样，更添了一重愁绪。“分明此去无多地，如在天涯无尽头。”是说明诗人居住的地方与情人所在的地方相隔没多远，可是诗人却感觉与情人咫尺天涯。因为近在眼前，却不能相见，思念之情无法传达，就好像天涯海角一样，遥不可及，可见诗人用情之深。这里用距离的近来反衬相思的痛苦，这相思与愁绪，无边无际，满满的爱只能化作深深的愁。这首诗的题目叫《寄情》，其实是写寄情无门，对恋人浓浓的思念无法传达的愁苦。

有些诗中指责了爱情命运的不公：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愁怀》）

不幸的婚姻是朱淑真痛苦的根源，她在这首诗中表达了对婚姻的强烈不满。朱淑真理想中的丈夫是“逸似仙”的有情郎，可现实中的丈夫却与她貌合神离，志趣迥异，这对朱淑真而言是莫大的痛苦。此外“山色水光随地改，共谁裁剪入新诗？”（《舟行即事》）“鸳帏梦辗转，珠泪向谁弹。”（《长宵》）“闷怀脉脉与谁说，泪滴罗衣不忍看。”（《冬夜不寐》）“背弹珠泪暗伤神，挑尽寒灯睡不成。”（《无寐》）“更堪细雨新秋夜，一点残灯伴夜长。”（《秋夜有感》）“秋雨沉沉滴夜长，梦难成处转凄凉。”（《闷怀》）等等，都流露出不幸的婚姻给诗人带来的挥之不去的痛苦哀伤。

3隽永秀丽的时令诗

翻开朱淑真的诗集可以发现时令诗占有很大的比重，其中很多詩卷都有春景、夏景、秋景、冬景这样的题目总汇，其中很多的诗就是直接以春、夏、秋、冬来命名的，例如《新春》《暮春三首》《初夏两首》《早秋》等等。除此以外还有直接以节日命名的节日诗，例如《端午》《七夕》《冬至》《除日》《寒食》等等。其中以立春为题的就有《立春古律》《立春前一日》《立春日妆成宜春花》。朱淑真时令诗和节日诗的诗歌内容并不限于描写季节变化和时令变换，还含有许多诗人在各个季节中的感怀。以《暮春有感》为例：

倦对飘零满径花，静闻春水闹鸣蛙。

故人何处草空碧，撩乱寸心天一涯。

这是一篇表达相思的作品，开篇诗人就勾画出了一幅暮春图景：暮春时节，花落满径，蛙鸣一片。后两句写故人已去的怅惘之情和自己思绪的纷乱无涯。诗人所思念的人在漫天芳草的远方，想念而又不得相聚，全诗至此结束。诗中诗人借秋天的景色烘托内心的凄苦，言有尽而意无穷，意境上幽静深远，读来情思缱绻，荡气回肠，在情调上也低徊往复，读来让人觉得韵味无穷。

4俊逸隽永的写景诗

朱淑真的写景诗和其他类别的诗歌在内容上有交叉，只是这类诗中描写景物的比重占得更大一些，例如《游湖归晚》就明显属于这一类。“一切景语皆情语”（《人间词话》），朱淑真诗中的景语中包含了她的多种情愫。以她的《即景》诗为例：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清风吹动竹子将其清雅的影子投射在幽静的窗户上，夕阳下成群结队的小鸟正在尽情地嬉戏鸣叫。在这海棠花凋谢、柳絮飞尽的初夏，只觉炎热的天气使人感到困倦，白昼似乎也开始变得漫长了。这是一首因情即景的诗，诗人借景抒发了自己郁郁寡欢，百无聊赖的情绪。翠竹清幽，映照小窗，成双作对的禽鸟在夕阳中鸣叫嬉戏，此时海棠已谢，乱红零落，柳絮飘摇，春暮及尽，随着夏季来临，白昼加长，人愈发感到慵懒困倦。前两句动静结合，静态中的竹影和“幽窗”与动态中的竹子和飞鸟互相对比。后两句描写海棠花谢了，柳絮也飞尽了，白天变得越来越长了，将前两句中表达的郁郁寡欢，百无聊赖的情绪进一步深化。全诗寄情于景，淡淡几笔，却极具感染力。

5挺拔精辟的咏史诗

现存朱淑真的咏史诗共十首，对朱淑真咏史诗的研究近来越来越受到研究者的重视，在黄嫣梨女士的《朱淑真研究》和张小丽的《宋代咏史诗研究》两本书中都专门分列一小节来进行论述。朱淑真的咏史诗，议论历史，品评人物，都很有见地。

朱淑真在她的咏史诗中，通过咏史追慕先贤，寄托个人抱负；通过论史融以己意，发表新见；通过评史来总结历史教训，借古讽今。朱淑真的咏史诗多是品评人物，而且品评的都是秦汉人物，无一例外。如在《项羽二首》《陆贾》《韩信》《张良》《晁错》等诗中分别呈现了“盖世英雄力拔山”的项羽、“能将新语悟宸衷”的陆贾、“男儿忍辱志长存”的韩信、“功成名遂便归休”的张良、“一言请削独干诛”的晁错等等。虽然只有十篇，但仍可见她丰富的学养和独特的见识。

6铿锵激昂的农事诗

朱淑真的诗在咏史诗之外，还有歌咏农事之作，在这类诗歌中诗人将目光投向底层劳动人民。现存可见于《断肠诗集》的农事诗有《苦热闻田夫语有感》《喜雨》《膏雨》《夏日作》《秋日行》等等，都是忧国忧民，铿锵激昂的诗篇，可见诗人的见解卓越，志向远大。其中《苦热闻田夫语有感》是朱淑真农事诗中最具特色的一首。

日轮推火烧长空，正是六月三伏中。

旱云万迭赤不雨，地裂河枯尘风起。

农忧田亩死禾黍，车水救田无暂处。

日长饥渴喉咙焦，汗血勤劳谁与语。

播插耕耘功已足，尚愁秋晚无成熟。

云霓不至空自忙，恨不抬头向天哭。

寄语豪家轻薄儿，纶巾羽扇将何为。

田中青稻半黄槁，安坐高堂知不知？

诗人在这首诗中生动形象地记录了农民生活的疾苦，对农民表达了深切的同情。诗中首先描绘了烈日当空，“地裂河枯”的大旱景象，接着写农民心急如焚，艰苦抗旱的情景，最后对摇扇消闲的富家子弟发出了不平的斥责，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并将造成这种不幸的根源归咎于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并厉声质问。可以想象如果没有一定的生活经历和社会认知，一个大家闺秀绝对写不出如此有深度的诗作，可见女诗人可贵的仁爱情怀与赤子之心。除了以上几种诗歌类型，朱淑真的诗歌根据内容还可以分为题咏诗、羁旅诗和赠答诗等等，这里就不一一细述了。

二、清空婉约的词作

朱淑真词现存33首词，数量仅相当于其诗作的十分之一，其中以唐圭璋《全宋词》里录存的24首最为可靠。朱淑真的词承晚唐五代遗风，受《花间集》的影响尤深，最擅长的是小令。她的词主要表现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所引发的忧愁怨嗟、孤清寂寥，大致可分为闺怨词、写景词、咏物词三类。

1幽艳缠绵的闺怨词

朱淑真经历了婚姻和爱情的不幸，创作了大量的描写闺怨的作品，主要表达了她对现实婚姻的不满，和由不幸婚姻所引发的孤寂愁苦的心情，以及对情人的无限思恋。以《谒金门·春半》为例：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这首词上片从写景入手，触景生情，勾出无限闲愁。“无限”二字说明女子此时忧郁心情的浓重。接下来两句写词人愁怀难遣、百无聊赖的情态。“闲”字的运用，看来显得轻松，实则用意深重，这正表现了词人终日被愁情缠绕，不得解脱的心境。下片具体写对自然景物的感受，莺莺燕燕的成双成对，反衬自己的形单影只，委婉曲折地表现孤独寂寞，含蓄而深邃。末两句进一步表现诗人的情思，与开头两句相照应，隐曲地透露了词人愁怨的根源是所爱之人不在身边。这首词借描写春天的美景来衬托自己内心的伤感，抒发了词人所适非偶，思念意中人的痛苦之情。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评此词：“凄婉，得五代人神髓。”（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评此词：“凄婉，得五代人神髓。”）

2情韵兼胜的写景词

朱淑真情感丰富，善于感物，在她描写的景物中寄托了丰富的生活感受，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以《眼儿媚·迟迟春日弄轻柔》为例：

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此词通过描会春景，婉转地表达了词人的惜春情绪。上片写风和日丽，百花飘香，而转眼清明已过，落花飞絮，“云锁朱楼”，令人不堪回首。下片写午梦初醒，窗外传来的莺叫声，声声唤起春愁。词的最后三句使用了以乐景写哀的手法，通过对一系列美景的描绘，委婉表达了词人心中的无限哀愁，构思新巧，含蕴无穷。

3别有寄托的咏物词

朱淑真的詞大部分是书写爱情之作，其次便是咏物的词作。朱淑真的咏物词情中有物，物中有情，情物交融，体现咏物词应有的境界。她笔下“傲雪欺霜，虚心直节”（《酹江月·咏竹》）的竹子、“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菩萨蛮·咏梅》）的梅花、“一味恼人香，群花争敢当”（《菩萨蛮·木樨》）的木樨，无不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词人高洁的人格与不凡的才情。以《菩萨蛮·木樨》为例：

也无梅柳新标格，也无桃李妖娆色。一味恼人香，群花争敢当。

情知天上种，飘落深岩洞。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

木樨即桂花，古代常作为咏诵的对象，如白居易的《厅前桂》、李白的《咏桂》、李清照的《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苏籀的《木樨花一首》、苏轼的《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分赠元素》，等等。这首词中词人运用了对比的手法，将木樨与“梅柳”“桃李”做比较，指出木樨不像梅柳那样占得早春先机，也不像桃李那样开出灿烂娇艳的花，但论其芬芳，无与伦比。它不与世争，不搔首弄姿，更具一种自然清新的美。桂树是“天上种”，虽然飘落进了深岩洞，没有良好的生长环境，但也毫不逊色，照常开出冰清玉洁、芬芳独具的花，并且敢与群花争艳，一比高下。木樨象征了词人高洁、清逸的人格，也表达了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清丽高雅的审美情趣。

综观朱淑真的词，“清空婉约”，韵味遥深，展现了她细腻、深婉、丰盛的精神世界，呈现了她不同时期的情感状态。朱淑真在她的作品中生动地展现了她独特的生命体验与情感历程，表现了一位身处封建时代孤立无援的才女心灵深处的呐喊与慨叹。她用生命书写诗词，以诗词叙述人生。

（责任编辑：陈 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