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单身”的词性

陈 晨

“单身狗”从2011年在网络流行以后，成为时下年轻人调侃与自嘲的一个热词。但是“单身”到底是什么词性，学界并没有专门的论文来讨论。词典中虽有规定，但我们认为还有待商榷。

去年11月，中国台湾歌手黄丽玲在浙江卫视综艺节目《梦想的声音》第2季宣传其新专辑主打歌《未单身》。围绕歌名的含义，她和主持人华少进行了一场有趣的互动。摘录如下：

黄：对，新专辑的歌曲，叫《未单身》。

华：《未单身》，哦，那就是还没有单身。

黄：不是，就是“不是单身”的意思。未单身，未，不是。

华：还没有。

黄：不是。

华：还没有。

黄：不是。

华：不是单身。

黄：已经不是单身了。

华：……（沉默）大家理解理解就好了。

这一段对话体现了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的汉语使用在语法上的细微差异。黄丽玲这首歌曲的歌名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单身”，这是对名词进行否定时的惯常表达。同时，按照中国大陆的语言表达习惯，“单身”的否定形式还可以是“非单身”。而“未”作为否定副词，意为“没”（跟“已”相对），比如“未完成、未成年”等等。

“单身”对应的英语单词是形容词single，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单身”也是形容词呢？

一.现代汉语中“单身”的使用情况考察

现代汉语中“单身”最常作定语，修饰名词。语料库中类似“单身汉、单身者、单身贵族、单身女性、单身母亲、单身职工、单身宿舍、单身俱乐部”之类的用例极其多，不再一一赘举。现将几个比较特殊的用例摘录如下：

（1）使得一部分人在寻找合意伴侣的过程中感到搜寻成本过高，而对婚姻失去信心甚至望而止步，于是选择保持单身……（CWACCEE0136）

（2）来时都是单身，但没过多久就被男画家“俘虏”了。（《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3）单身是我们社会一种合理存在的生活方式。（1994年报刊精选）

（4）据联邦统计局调查，德国西部地区的一人家庭，1969年有540万个，1989年增加到980万个，20年内增加了83%，公众舆论把这种趋势称为“单身化”。（1995年2月份《人民日报》）

（1）和（2）都是作宾语。（3）是作主语。（4）用在构成动词的词缀“化”前面。

接下来我们来结合古代汉语中“单身”的使用情况来进行分析。

二.古代汉语中“单身”的使用情况考察

“单身”在古代汉语的用例中的意义都接近于“只身”，处在状语位置，意为“单独一个人”。试举几例如下：

（5）人君之使，车骑备具，天帝之使，单身当道，非其状也。（王充《论衡》）

（6）太祖令昭单身入城，告喻洪、尚等，即日举众降。（裴松之注《三国志》）

（7）大将军听遣大目单身往，乘大马，被铠甲，追文钦，遥相与语。（裴松之注《三国志》）

如以上三例，“单身”在古代汉语中所处句法位置是状语位置，限定修饰谓语。谓语甚至可以是单音节动词，比如例（7）的“往”。此外，“单身”也可以出现在其他句法位置上。如：

（8）崔宁是个单身，却也疑心。（宋代话本《碾玉观音》）

例（8）这种用法比较少见，在这里“单身”的语义仍是“单独一个人”，但可以受量词修饰，是名词。

（9）忙呼水手打看，果然是个单身妇人，坐于江岸。便教唤上船来，审其来历。原来此妇正是无为军司户之妻金玉奴。（元代话本《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10）时常驰马腰弓，往还太行道上，每日走过百来里路,遇着单身客人,便劫了财物归家。（《初刻拍案惊奇》）

例（9）是作定语，初看似乎跟现代汉语中的“单身汉”构成接近。但结合下文可知，此妇人已为人妻，与例（10）的客人一样都是孤身一人出行。并非现在所说的“单身”。

（11）辨悟留下盘缠与道人送饭，自己单身，不辞辛苦，星夜赶到寺中，取了经卷，复到常州。（《二刻拍案惊奇》）

例（11）中“单身”单独充当谓语。

（12）双亲已亡过了，剩得单身一人，借贷无门，只得在庙前献丑。（清《乾隆南巡记》）

（13）金桂道：“姑奶奶，如今你是比不得头里的了。你两口儿好好的过日子，我是个单身人儿，要脸做什么！”（清《红楼梦》）

（14）“他们这班贼娘养的，欺俺是单身汉，半句话也没说得清楚，一哄地上来和俺动手了，不是可恶么？”（民国《明代宫闱史》）

（15）此时刘邦一见他妻携子女二人寻来，吓得变色问她道：“贤妻单身，怎么能够寻到此山来的？快快与我言知，使我放心。”（民国《汉代宫廷艳史》）

（16）沿途访问，果然都说有一个单身年轻美貌女子刚才向前过去。（民国《上古秘史》）

（17）又兼目下已做了单身光棍，种火又长，拄门又短，谁来要这个废物？（《二刻拍案惊奇》）

以上几例都不是指现在所说的感情状态上的单身，而分别指因为家庭变故导致孤身一人（例12），或者临时性的势单力薄（例14）。例（15）可见这里的“单身”与感情状态无关，因为两人已是夫妻关系。例（16）亦是强调该女子为孤身一人，路人自然无从知晓其是否单身。例（17）“单身”和“光棍”共现，其语义已经极其接近我们今天所指的感情状态。

综上可知，古代汉语中绝大多数“单身”的用例都是指“孤身一人”，强调的是这样一种活动状态。主要作状语、定语和直接作谓语中心。谓词性特征比较突出。

三.词典对“单身”词性的界定

查阅《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单身”共有三条义项，分别是：①动词，没有家属或没有跟家属在一起生活：～汉|～离婚后他一直～。②名词，指单身的人：～宿舍|他四十出头了，还是一个～。③副词，只身：～在外。

第一条义项所举两个例子中，“单身”一词分别处于定语位置和充当谓语中心，表示人的某种生活状态。能同时处在这两个句法位置，且表示这种意义的应该是形容词。根据《现代汉语》的区分，动词表示动作、行为、活动，形容词表示性质、状态。“单身”指的是一个人的情感状态。而且很明显，“单身”不能带宾语。

第二条义项中，前一例“单身”同样还是处在定语位置，后一例“单身”受数量短语修饰，所处位置是名词出现的位置。所举例句按照通行的语言表达习惯，说成“他四十出头了，还是（个）单身”的比较多。

第三条义项中，“单身”处于状语位置，是否由此就可以断定其是副词。我们认为有待商榷。因为现代汉语中，很多形容词是可以作状语的。结合上文，这种用法是古代汉语常见用法的保留。

台湾地区歌手蔡依林有一首歌曲叫《单身公害》，其中一句歌词是“小心单身是公害”，这里“单身”是主谓结构的主语，整体又充当“小心”的宾语。但是“单身”作主语的用例较少。

虽然，按照大陆地区的语言表达习惯，“单身”的否定形式是“非单身”，这又与一般形容词的否定形式不太一致，和区别词一致。但是能单独充当谓语，这又是区别词所不具备的。而且没有与“单身”相对应的双音节反义词存在。所有我们认为“单身”是形容词，不是区别词。

综上，根据语法功能，结合意义标准，现代汉语中“单身”的词性应该是名词和形容词。且以作定语或直接充当谓语为常态，比如“单身男女、单身派对”“我（是）单身”。

四.结语

向洪江（2016）指出，“单身汉”给人一种无牵无挂、来无影去无踪的印象，武侠小说里常出现这样的形象，如《飞狐外传》的赵半山等。我们认为，“单身”的语义演变脉络是有迹可循的。古代汉语主要是指孤身（只身）一人活动。而我们现在所说的情感状态为“单身”的人也是以“孤身一人”的状态存在，大多数活动都是自己进行，给人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所以时下年轻人经常呼唤要“脱单”，即是摆脱这样的状态。

王芳（2017）认为，不管是中文的“单身”还是英文的“single”都是形容词，都是表达一种单身的状态，如，“他是单身。”“He is single.”这是从语言对译的角度得出的结论。我们赞同这种对译使得“单身”的形容词特性更加凸显和强化。词典中不把其归为形容词却归为动词是有待商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