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肃、代两朝对藩镇的赐姓名研究
2018-11-26张冠凯
张冠凯
(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南京 210023)
赐姓名作为维持和加强统治的重要手段,一向受到统治者的重视。在唐朝,赐姓名达到了顶峰,不但规模得到了扩大,而且范围也得到了扩展,对藩镇的赐姓名就是其扩展的重要内容。
唐朝对藩镇的赐姓名自肃宗始,此后诸朝都有出现。作为对藩镇赐姓名的滥觞,肃、代二朝显得尤其重要。就肃宗朝而言,其对藩镇的赐姓名还能把握主动,保持只赐李唐纯臣;而代宗朝则不然,被赐姓名的藩镇身份开始复杂化,对朝廷的态度也开始跋扈起来了。这种转变是建立在唐国力下降,无法对地方形成有效控制的基础上的,也是唐中后期藩镇坐大、朝廷无力控制的直接反映。
一、 肃、代两朝对藩镇赐姓名情况概述
肃、代两朝对藩镇的赐姓名比较普遍,笔者查阅了《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册府元龟》等相关史料,将肃、代两朝对藩镇赐姓名的情况分别进行了整理,具体参阅表1、表2。
由表1、表2可知,在肃、代二朝,对藩镇赐姓名比较频繁。就数量来说,代宗朝较肃宗朝多;但代宗的在位时间明显长于肃宗,所以肃宗朝对藩镇赐姓名较代宗朝频繁。但如果从被赐姓名者的身份分析,则可以看出代宗朝被赐姓名的藩镇远较肃宗朝复杂,这与当时的政局是分不开的。
二、 肃宗朝对藩镇赐姓名现象分析
唐肃宗时期被赐姓名的人分别为刘客奴(赐名正臣)、安重璋(赐姓名李抱玉)、李若幽(赐名国贞)、董秦(赐姓名李忠臣)四人。这四人被赐姓名的原因均与平叛安史之乱有关。
“天宝末,禄山叛,平卢军节度使吕知诲受贼伪署。客奴时职居牙门,袭杀知晦,驰章以闻。授平卢军节度使,赐名正臣”[1]4230;安重璋“本安兴贵曾孙,……天宝末,玄宗以其战河西有功,为改今名。……至德二载,上言:‘世占凉州,耻与逆臣共宗。’有诏赐之姓,因徙籍京兆,举族以李为氏”[2]4216;李若幽在“上元中,天子以特立之操,为宗工表率,锡嘉名以更焉”[3]5100;董秦在刘客奴袭杀吕知诲之时便有参与,后来在史思明攻陷汴州后,与许叔冀一起力战,“并力屈降贼……召至京师,赐姓李氏,名忠臣”[1]3941。从被赐姓名原因来看,都是因为其在国难时显示的忠心及与安史叛军作战时的战功。可见此时的唐廷还是颇为强势的,而赐给他们的名,也多含有对其气节的赞许与旌表。
表1 唐肃宗时对藩镇赐姓名统计
表2 唐代宗时对藩镇赐姓名统计
刘正臣、李忠臣原在安禄山的平卢军下担任军职,他们在安禄山反叛的时候未追随。刘客奴自袭杀吕知诲后被立为平卢节度使,是当时平卢地区抵抗安禄山的最高将领,后在袭击范阳的战斗中为史思明所败,兵败回到平卢后被王玄志鸩杀。虽然刘正臣之死是因为王玄志的争权夺利,但刘正臣之前的所作所为不愧于“正臣”之名。
李忠臣较之刘正臣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世居幽州,先后在薛楚玉、张守珪、安禄山三任节度使帐下为将,以军功至折冲郎将、将军同正、平卢军先锋使。按理说他应该是天然的幽州势力,理应是安禄山最忠实的力量,但是他在安禄山叛乱伊始就以行动明确表示了忠于唐廷的态度。先是与刘客奴共同袭杀吕知诲,之后以平卢兵马使的身份与安禄山叛军酣战,斩杀敌将申子贡、荣先钦,擒获敌将周钊。与此同时,他还大破出尔反尔的奚王阿笃孤,生擒其大首领阿布离,稳定了唐朝北疆。潼关失守之后,战场形势随之大变,安禄山的兵锋之盛,一时无两。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战胜了敌将石帝庭、乌承洽、臧瑜、王福德、敬釭等,收复数城,获得军粮无数。这一连串的胜利对于牵制安禄山军队、鼓舞唐军士气都有着重要作用。后来虽然“史思明陷汴州,节度使许叔冀与忠臣并力屈降贼”[1]3941,但他一则是寡不敌众,力竭而降;二则很快便寻机回到唐营。这并非叛节行为,相反正是对唐廷忠心耿耿的表现。因此唐廷赐其名为“忠臣”,实至名归。
如上文所述,李忠臣给安禄山的军队造成了巨大损失,但他投降之后,史思明并未追究,反而“抚忠臣背曰:‘吾比只有左手,今得公,兼有右手矣’”[1]3941,欣喜之情可见一斑;而“抚背”这一动作则明示了史思明对他的招揽之心。
“抚背”这一动作在史籍中并不鲜见,但大多发生在关系和谐的君臣或长晚辈之间。如鲁肃对吕蒙“拊其背曰:‘吕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于此也’”[4]1274;北魏宣武帝元恪对于忠“抚背曰:‘卿差强人意。’赐帛五百匹”[5]741。鲁肃年纪较吕蒙大,二者是长幼的关系,鲁肃抚吕蒙的背,表示亲切勉励之意;北魏宣武帝元恪是君,于忠是臣,在元禧叛乱之时,于忠及其家族对皇室显示了足够的忠诚,元恪抚于忠背,表示的也是信任与爱惜之意。
可见,抚背是极亲密的动作,史思明抚李忠臣背,表示的也是这样一种情感。在此之前,李忠臣屡败其军队,杀将复城夺粮,给史思明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在这种情况下,史思明还能如此亲密的对待李忠臣,除了李忠臣与史思明均属平卢一系之外[6]56-61,也是史思明对其军事才能的肯定。不过,即使史思明对他如此器重,李忠臣还是在不久后就找到机会回归唐营,唐廷赐其国姓,且赐其名为“忠臣”,对其忠心的褒奖之意不言而喻。
李抱玉的被赐姓名看似是其上表自请的结果,但李抱玉作为武德功臣之后,对唐朝极为忠心,其作为李光弼的得力部将,固守南城、河阳,收复怀州,功勋卓著。他在固守南城之时,史思明刚攻陷洛阳,兵锋正盛,李光弼兵力不足,只是希望守南城的李抱玉拖延二日而已,但他却没有以二日为期限,不但在敌军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守住了南城,还“出奇兵,表里夹攻,杀伤甚众”[1]3646。从这次战斗来看,李抱玉对安史叛军的抵抗之心极为坚决,可使我们相信其耻于和安禄山同姓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对于李抱玉的请求,唐廷不但批准,还赐其全族国姓,不仅是对其忠心的褒奖,也是树立朝廷厚待忠臣形象的一种手段。
肃宗朝被赐姓名的另一人李国贞是宗室身份,其父为淮南王李神通,因为其辅佐李光弼平定安史,尽心尽力,堪为宗室楷模,因此被赐名“国贞”。国之贞臣,表彰的是其忠贞不二的品格。
刘正臣、李忠臣、李抱玉、李国贞四人,不管个人品德如何、子孙后代如何,他们的共同点是在安禄山起兵之时仍忠于唐朝,并尽心竭力平定叛乱,因而得到了被赐姓名的殊荣。他们此时的所作所为,可谓是李唐纯臣。
肃宗朝能够保持只赐李唐纯臣,与当时政局密切相关。肃宗在安史之乱时即位,虽然当时安禄山声势正盛,但毕竟前接玄宗盛世,尚有一批官员将领仍忠于唐朝,并坚信唐朝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因此,在当时涌现出了一批坚决抵抗的藩镇。肃宗对他们的赐姓名,更多的是在表彰其对李唐王朝的忠心,同时也是在彰显自己的正统与权威。
三、 代宗朝对藩镇赐姓名现象分析
代宗朝对藩镇的赐姓名与肃宗朝明显不同,具体表现为既有李唐纯臣,又有需要安抚的骄兵悍将,骄兵悍将又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安史降将;二是新兴的割据力量。代宗朝对藩镇的赐姓名共计有张忠志(赐姓名李宝臣,后上表要求复姓,又上表要求复赐李姓)、李怀玉(赐姓名李正己)、崔旰(赐名宁)、曹令忠(赐姓名李元忠)、杨子琳(赐名猷)、鲜于叔明(赐姓李)六人。
(一)逐渐失控的纯臣
代宗朝中被赐姓名的藩镇依然有李唐纯臣,如曹令忠和鲜于叔明,但为数不多。
曹令忠被赐姓名与安史之乱直接相关,不过他并没有参与平叛,而是因为关陇丢失,道路断绝,在“孤悬海外”的情况下依然坚持效忠唐朝,并死战保证了唐朝对北庭的继续控制。于是在“大历七年八月,赐姓李,改名元忠,以边将宠之也。”[7]9593
《唐大诏令集》中存有《喻安西北庭诸将制》,说道:“往以蕃戎并暴,纵毒边表,乘叠伺隙,连兵累年。城门昼闭,王师遐阻,遮杀汉使,盗取节印,恣睢横厉,甚逆天理。而国朝未暇袭远,置於度外,实五京二庭存亡危急之秋也。河西节度使周鼎安、西北庭都护曹令忠、尔朱某等,义烈相感,贯於神明,各受方任,同奖王室。率辛李之将,用甘陈之谋,与羌骑校尉王后君长以下,自金城玉关,至於南北戊午,逾流沙,跨西海、蒲类,破白山,战争致命,出於万死。赖天之灵,以战则克,不动中国,不劳济师,横制数千里,有辅车首尾之应。以威以怀,张我右掖,棱振於绝域,烈切於昔贤。微三臣之力,则度隍逾陇,不复汉有矣。”[8]606
从中不难看出曹令忠等人在毫无朝廷支持的情况下坚持战斗的不易,故而朝廷赐其李姓,赐名“元忠”。按《说文解字》“元者,始也”[9]23一说,唐廷赐其名表彰的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忠心。
鲜于叔明的赐姓在某种程度上与安重璋有相似之处,因为他们都是主动要求赐姓的。“大历末,有阆州严氏子上疏称:‘叔明少孤,养子于外族,遂冒姓焉,请复之’。诏从焉。叔明初不知其从外氏姓,意丑其事,遂抗表乞赐宗姓。代宗以戎镇寄重,许之,仍置严氏子于法。”[1]3507朝廷赐给鲜于叔明国姓是其上表请求的,其从外氏姓的事情本是真实的,唐代宗也同意了严氏子请鲜于叔明复姓的请求,但在其抗议之下,朝廷马上更改了之前的决定,还将提出建议的严氏子当作替罪羊来处理。这是因鲜于叔明身为东川节度使,手握兵权,代宗怕忤逆其意。
鲜于叔明对唐廷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从其苦心经营东川二十年,将原本凋残的东川治理得井井有条,还是从其经常写信勉励伴驾的儿子忠君爱国来看,鲜于叔明作为臣子并无不妥之处。但唐代宗对于其复姓之事如此处理,显然是担心处置不当无力控制局面,代宗朝对藩镇较为软弱的态度可见一斑。
(二)桀骜不驯的安史降将
对待忠心耿耿的李叔明,代宗的态度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本来就对唐廷并不臣服的张忠志了。张忠志原本是安史部将,归降之后成为一镇强藩。这与代宗时期为平定安史之乱采取的政策有关。
唐代宗甫一即位,为了尽早平定安史之乱,采取了仆固怀恩的建议,对安史旧将采取怀柔政策,于广德元年(763年),“怀恩平河朔旋,乃奏(薛)嵩及田承嗣、张忠志、李怀仙分理河北道;诏遂以嵩为相州刺史,充相、卫、洺、邢等州节度观察使,承嗣镇魏州,忠志镇恒州,怀仙镇幽州,各据数州之地。”[1]3525这种对安史降将的处理方式并没有损害其实力,他们只需要承认臣服于唐廷即可,军、政、财、人诸多大权仍在他们手中。这样的平叛方式必然会导致平叛的不彻底,对于拥有一定地盘、坐拥数万强兵的强藩来说,军事实力不足的朝廷对他们产生不了实质威胁,唐廷自身也认识到了这种情况,对他们的政策也以怀柔为主,这种政策在成德节度使张忠志的赐姓名事件中表现尤其明显。
张忠志本是范阳奚人,“天宝中,随禄山入朝,玄宗留为射生子弟,出入禁中。及禄山叛,忠志遁归范阳;禄山喜,录为假子,姓安,常给事帐中。禄山兵将指阙,使忠志领骁骑八千人入太原,劫太原尹杨光翙。忠志挟光翙出太原,万兵追之不敢近。禄山使董精甲,扼井陉路,军于土门。安庆绪伪署为恒州刺史”[1]3865,可见其是安禄山的死忠。安禄山死后,“九节度之师围庆绪于相州,忠志惧,献章归国,肃宗因授恒州刺史。及史思明复渡河,伪授忠志工部尚书、恒州刺史、恒赵节度使,统众三万守常山。及思明败,不受朝义之命,乃开土门路以内王师。河朔平定,忠志与李怀仙、薛嵩、田承嗣各举其地归国,皆赐铁券,誓以不死。因授忠志开府仪同三司、检校礼部尚书、恒州刺史,实封二百户,仍旧为节度使。乃以恒州为成德军,赐姓名曰李宝臣”[1]3865-3866,足以见其唯利是图和心向安史的本心。李宝臣奚族名字已不可考,因继承其义父张琐高之姓氏而叫张忠志;安禄山反叛后又被其收为义子,赐姓安,为安史叛军中最核心的力量。
安史叛乱平定后,李宝臣实力丝毫无损,对朝廷只是表面上的臣服,在强大的军事力量支撑下,他想割据一方的野心也没有丝毫改变。“时宝臣有恒、定、易、赵、深、冀六州之地,后又得沧州,步卒五万、马五千匹,当时勇冠河朔诸帅。宝臣以七州自给,军用殷积,招集亡命之徒,缮阅兵仗,与薛嵩、田承嗣、李正己、梁崇义等连结姻娅,互为表里,意在以土地传付子孙,不禀朝旨,自补官吏,不输王赋”[1]3866。故而司马光曾说:“是时田承嗣据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各拥众五万;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有众二万;相与根据蟠结,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上宽仁,一听其所为。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贰,常为之罢役;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以是虽在中国名蕃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10]7249-7250。在这种情况下,他反复向朝廷要求赐姓名复姓名也就正常了。
《资治通鉴》对李宝臣的几次赐姓名情况有清晰的记载:唐代宗宝应元年,“以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恒、赵、深、定、易五州,赐姓李,名宝臣”[10]7136;大历十三年 “八月,乙亥,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请复姓张,许之”[10]7252;大历十四年,“成德节度使张宝臣既请复姓,又不自安,更请赐姓;夏,四月,癸未,复赐姓李”[10]7256。十余年间,李宝臣共使用过的姓名有张忠志(宝应元年赐姓名以前)——李宝臣(宝应元年赐姓名以后至大历十三年,要求复姓)——张宝臣(大历十三年要求复姓之后至大历十四年,再次赐姓)——李宝臣(大历十四年以后)。
除了第一次被赐姓名是唐廷主动之外,其余均为李宝臣自己要求,所谓的朝廷之“赐”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李宝臣对于朝廷旨意予取予求的态度显而易见,而朝廷也只能接受这种尴尬的角色,一次次满足其要求。但是从张宝臣复姓的时候上表要求而不是自行复姓,复姓之后不久就主动上表要求朝廷再赐姓来看,当时朝廷的权威虽然衰落,但是唐王朝作为天下共主是得到人们一致承认的。
唐廷赐张忠志名为“宝臣”,与董秦的“忠臣”均属于同一类型,从中也能看出代宗对于李宝臣的希冀,但李宝臣显然并不像李忠臣那样对唐室忠心耿耿,代宗对他的屡次姑息倒也对应了他的“宝”字。
(三)无力掌控的新兴势力
与李宝臣等安史降将不同,李怀玉、崔旰、杨子琳是新兴的割据势力,代宗对于他们一样无力掌控。
李怀玉本是平卢节度使王玄志的部将,王玄志死后,为了阻止王玄志之子继承节度使之位,李怀玉便杀害了王玄志之子,推立其表兄侯希逸为军帅。不久之后,侯希逸“因与巫者夜宿于城外,军士乃闭之不纳”[1]3534,李怀玉被军士立为统帅,事先并未经过朝廷同意,而朝廷事后的处理也显得绵软无力,对于前任节度使侯希逸“拜检校右仆射,久之,加知省事,迁司空。诏出而卒,废朝三日,赠太保”[1]3534;对平卢淄青的实际统治者李怀玉“授平卢淄青节度观察使、海运押新罗渤海两蕃使、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青州刺史,赐今名”[1]3535。朝廷既没有为侯希逸重返淄青提供帮助,也没有对淄青驱逐节度使的兵士进行任何处罚,实际上是默认了现状,只是在赐给李怀玉“正己”之名中流露出些许责备之意——赐名“正己”,恰恰说明“己”并不“正”。此事件的受害者侯希逸并未向朝廷提出任何相关的要求,可见侯希逸在失去地盘之后只是寻求一处安身之地罢了,并未希望唐廷能够真的替他夺回平卢淄青节度使的位置;受益人李怀玉也安之若素地当上了节度使,连上表请罪的样子都没有做,完全没有把唐廷放在眼里。
平卢淄青节度使的这种更替已经有了五代时期下层士兵控制军队的雏形,从侯希逸到李正己,不是通过朝廷任命,而是下层推举。节度使也已经不是效忠朝廷,而是讨好士兵了。
崔旰和杨子琳的赐姓名则发生在西川。崔旰本是西川节度使严武的爱将,严武死后崔旰与郭英乂就西川节度使的职务发生争执,刀兵相见,导致剑南大乱。在这期间,原安禄山部将,时为东川节度使的张献诚纠结兵马攻打崔旰,为崔旰所败。在这种情况下,唐代宗赐其名曰“宁”。剑南此时明明大乱,却偏偏赐名为“宁”,外表看来是希望通过此次赐名承认崔宁的地位,以此带来剑南的安宁;但其实这种赐名与李正己一样,也暗含着朝廷的不满,赐名为“宁”,恰恰说明“不宁”。
抛开赐名本身的含义,唐代宗对崔旰的赐名本身就是一场闹剧。崔旰、郭英乂、张献诚三人之间本身就是混战的关系,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生灵涂炭,朝廷对此不仅不加以制止惩处,反而奖励胜利者,希望以此来换取安宁,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直接反映了唐廷已经对剑南失去了实际控制。“宁在蜀十余年,地险兵强,肆侈穷欲,将吏妻妾,多为所淫污,朝廷患之而不能诘”[1]3400,崔宁如此作为,朝廷竟然十余年而不能制,对于代宗以后的唐廷来说,藩镇尾大不掉的局面已经积重难返了。
对于杨子琳的赐名就更是近乎笑话了。“始,宁入朝,留其弟宽守成都,杨子琳乘间起泸州,以精骑数千袭据其城。宽战力屈,宁妾任素骁果,即出家财十万募勇士,得千人,设部队,自将以进。子琳大惧,会粮尽,且大雨,引舟至廷,乘而去。子琳者,本泸南贼帅,既降,诏隶剑南节度,屯泸州,杜鸿渐表为刺史。既败,收馀兵沿江而下,诸刺史震栗,备饩牢以飨士。过黄草峡,守捉使王守仙伏兵五百,子琳前驱至,悉禽之,遂入夔州,杀别驾张忠,城守以请罪。朝廷以其本谋近忠,故授峡州刺史,移澧州镇遏使。后归朝,赐名猷。”[2]4707-4708杨子琳杀官占城的行为,竟然以“本谋近忠”的借口一带而过,何况杨子琳的起兵本就是趁着崔宁不在而妄图谋取私利的行为,根本看不出“忠”在何处。“猷”的意思是谋划,从杨猷的所作所为看,其根本没有忠君爱国的观念,一切行动都是以谋取私利为目的,所有的行为都是为自己所谋划,赐名“猷”字也十分恰当。
较之肃宗朝,代宗朝被赐姓名的藩镇明显出现了复杂化的情况。一方面,在代宗朝对藩镇仍然能够保持一定的影响力,但朝廷权威的维护更多在于藩镇的自觉;另一方面,随着安史之乱的平定,实力未损的安史降将和在长期战争中逐渐壮大起来的新兴势力已经成了唐代宗需要面对的新问题了。但在经过了安史之乱的重创之后,唐朝显然已经没有足够的实力来解决这些问题,所以更多采取了安抚的策略,赐姓名正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结论
由上可知,在肃宗朝,唐廷对于藩镇的赐姓名都是主动的,赐名内容也以旌表为主,赐姓名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表彰李唐纯臣;但是到了代宗朝,对藩镇赐姓名的情况便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赐姓名对象的变化和主动性的减弱。
由于直接延续开天盛世,肃宗时期李唐纯臣尚多;因为安史叛乱始终存在,肃宗朝的藩镇必须将平叛当作第一要务,故而肃宗时期的政局相对简单,肃宗在对藩镇的赐姓名上尚能做到主动。到了代宗朝,安史叛将在保存实力的基础上归顺唐朝,代宗对这些藩镇的地盘并不能有效控制;而在长期的平叛过程中,地方实力派藩镇也已经形成。这就使得平叛后唐朝实力大减,对于控制不了的藩镇不得不采取安抚政策,以待恢复元气。这本是审时度势的正确政策,但在代宗之后,唐朝诸帝都未能有效解决这两种类型的藩镇,唐朝也就不可能得到中兴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