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视角下看电影《一代宗师》的武术文化内涵

邓云杰

武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缩影，当前武术题材的电影比较受欢迎是有目共睹的，其中电影王家卫执导的《一代宗师》更是让人们津津乐道，回味无穷，这部影片不仅动作干脆利落，而且里面的故事情节还原了历史的面貌，让人看电影犹如回味一部充满战火和斗争的英雄史，当然了，成功的要点并不仅是上面两点，更为让人喜欢的是里面具有代表武术文化内涵的经典台词。

1 武术精神

1.1 “一口气”

从影片一开始的介绍中，就让我们对武术充满着思考，如叶问自述“别跟我说你功夫有多深，师父是谁？有多厉害？门派有多深奥，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错的躺下了，站着的才有资格讲话”。这无形中就塑造了一个勇敢、毫不畏惧的男子汉形象。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武术的本质就是技击，只有真功夫的技击才能说服人。他第一次拜师的时候，师父亲自给他系上一条腰带，并对他说：“腰带代表师门和师父，一条腰带一口气，上了这条腰带你就是习武之人了，往后就要靠这口气做人。”叶问认为自己经历了几个不同朝代的更替和战争，最后来到香港靠的就是当初师父陈华顺给他系腰带时的教诲。说明一条腰带一口气给了叶问这样一个习武之人一生的激励，无论在战争还是更加艰难的困境他都不会选择退缩。他说妻子张永成话不多，她认为出口容易伤人，两夫妻要无声胜有声。这也印证了习武之人的内在品格对家庭和睦也会起到积极的影响，他们的习武精神使他们学会了包容和谦让。叶问1950年为了生活在香港教拳，他说：无瓦遮头，舞龙舞狮，一概不教，他认为教功夫不是街头卖艺，无瓦遮头这种行为有些哗众取宠成分，而舞狮抢炮这种技术，容易造成闹矛盾，一系列的争强斗狠，就是为了一点微薄钱财，有失斯文。即使此时生活条件很艰苦，依然没有违背自己最基本的原则，这应该和当初师父赠送的“一条腰带一口气”的精神有关。在即将和宫宝森交手的时候，夫人张永成对丈夫说：“男人过了四十要做有把握的事情”从这句话也大体看出主叶问平时做事就比较稳重的特性。

宫宝森说自己一辈子主要办成了三件事，第一是合并了形意门和八卦门，接了李存义的班，主事中华武士会。第二是联合了通背、炮捶、太极、燕青等十几个门派加入，撮成北方拳师南下传艺；民国十八年的五虎下江南，就是他和李任潮在金楼谈成的，他在北方就举行过一次引退仪式，由于精武会的邀请，在南方再举办一次，在东北和他搭手的是自己大徒弟马三，在南方搭手的也许会是南方的拳手，于是让大家挑一个出来对决。接着马三便站出来说到，在东北搭手的是他，入庙拜佛需要先进山门，要见真佛，得先经过大徒弟这一关。随后有人说“我们广东人固然平时爱打个小算盘，要是动手还真是没有谁怕过谁。从他们话语可以分析出，习武之人一向不畏强敌，具有顽强的斗争精神。尽管在生活也难免会有点小摩擦，但关键时刻依然能够以大局为重，一起对付外人。有这样的精神可以说凭的就是“一口气”。

1.2 崇高的民族气节

在中国，自清末民初开始，爱国主义情怀就十分强烈。梁启超认为，“新民”应该具备公德、国家思想、合群、毅力、尚武等品质，应该“发扬人们尚武之魄，鼓舞其自尊之念”，斯巴达人尚武之精神向来都是他比较推崇的，于是他开始呐喊：凡我同胞，应该人人有志，人尽其力，人尽其才，帮助国家强大[1]。纵观梁启超的“尚武”思想，其核心内容为之一：“尚武”的精髓在于发展身体和精神，并维持和助长其人格精神；[2]经过八年抗战的岁月，民不聊生，很多人一无所有，亲人、朋友叶问为了生计选择到香港教授武术，同时也是为国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其中几个镜头里，一个是武术前辈说：“孙子才不敢打日本鬼子，来一个杀一个。”一个是叶问拒绝吃日本人的米。就反映出了习武之人崇高的民族气节，这也恰好说明梁启超主张的尚武精神的正确性和必要性。在国家的安危面前，习武之人不仅希望培养出更多的弟子，但是对自己的徒弟也有严格的要求，要求他们不能凭借自己的武技帮助外国人欺压中国人，否则，不但逐出师门，甚至会为了民族的尊严而铲除徒弟。1940年马三投日本，担任奉天协和会会长，师父宫宝森对问他：“知道为什么称呼他马三吗？”马三说：言必称三，手必称拳，是武林一句老话，意思是能人背后有能人，凡事让人三分，主要叫他做人要谦虚、本分。宫宝森说问到，他的的一手绝活叫老猿挂印，练过没有？这活的关键是什么你知道吗？老猿挂印重在回首望，重点不在挂印，而在回头，懂我意思吗？”马三反过来问“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要是回不了头呢？”宫宝森气愤答道，那我宫家的东西，就不能留在你身上了。随后就用老猿挂印的这招打出门外。自己也因此牺牲了。而且留下话“不问恩仇！”马三算是得了一个欺师灭祖的名份。可以看出，在民族的安危上，武术师父们必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徒弟担任侵略者的走狗，同时，他们也有慈父一样的情怀，首先还是希望弟子能够有所悔改，否则就是斩草除根，哪怕送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

1.3 不畏牺牲，敢于担当

宫二为了自己师门的荣誉和形象，不畏惧马三的威胁，毅然选择放弃了自己的幸福。马三对宫二说，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这是他师父教他的的拳理，也是他做人的道理，宫二是订了亲的人，就不是宫家的人了，没有资格来找他。预示着要想代表宫家去收回宫家的东西必须是宫家的人，而她要成为宫家的人只有把亲事给退了。在当时的礼教中，奉了道就一辈子不能嫁人、传艺、有后的，他为了大局依然选择退婚。宫二最后在火车站用老猿挂印打败马三。这时，马三才说，“当初没有听懂老爷子‘在回头’的意思”。消灭了马三，宫家的东西算是拿回来了，可是牺牲的确是另一个人一生的幸福。

宫二在和叶问看戏时，叶问问她知道这叫什么名字吗，叶说叫《风流梦》，宫二说到，风流本来就是个梦。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接着向叶问表达了自己曾经的想法，“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是喜欢为止了”。故事的结局是直到1953年宫二去世，她也坚持了自己的誓言，一生独自一人。从对话看出一个青年女子尽管也想拥有和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因为奉了道，她只有舍小家顾大家。宫二从此对叶问的感情就如“叶里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只能当作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她父亲的下人也说，女人断发就是断头，为了报仇，她毅然选择牺牲自己。当然，从侧面也批判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的绑架。

2 武术处世之道

2.1 谦虚做人

中国传统儒家思想一向主张“中庸之道”，反对锋芒毕露，谦虚自古就受到文人墨客们的推崇，老子在《道德经·第二十二章》中讲到：“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3]。这就是对谦虚的一种要求。宫宝森问马三，刀为什么有鞘？马三回答：“因为刀的真意不在杀，而在藏”。宫宝森：“你的刀太锐，得在鞘里面藏藏”。这恰好表明了一个武术家的谦虚低调的本份，同时也反对恃强凌弱的恶行。如宫二说“我爹一辈子没有败过，何谈输赢？”老前辈：“赢了也不说明什么，人家反而还会说以大欺小，到头来还输了辈分” ，武术是一种技术，更是一种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缩影。

2.2 宽阔的胸怀和高尚的品德

武术传递的是一种不凡的气度。宝森师兄对于北拳南传的事情说：“火候不到，众口难调，暗事好做，明事难成”宫宝森说自己不是想当英雄，是想造时势。武术家们为了推动南北武术的发展，不惜想尽办法为后人铺路。宫宝森对女儿说：老人不能死守规矩，否则，新人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宫二认为宫家没有败绩，父亲又在这儿，其他人就不能有出头的机会。“眼睛里不能只有胜负，还需要有人情世故，但凡见不得人家好，见不得人高明，是没有容人之心的表型，宫家门槛高，但是不出小人，这里展现了宫宝森等武术家培养新人的大度风范，教育年轻人，除了个人能力的提高外，还应该具有大海一样的胸怀，能够海纳百川；同时从“宫家门槛高，但是不出小人”一句说明，武术家们对弟子的个人品德也十分重视，即“未曾习武先习德，未曾学艺先学礼”，一个没有武德的人，是不能委以栽培和重任的，他们对自己的收徒比较有责任意识，如马三因为投靠了日本人，被宫家的人要回属于宫家的东西——形意拳，最后马三毙命。

2.3 认识自己

宫宝森在金楼对女儿说：“人的一生，能耐还在其次，有很多事情，都是时势使然，这次带你来就是看个始终，让你知道我是怎么退下来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人总有老的时候，不可能一辈子都风风火火，这是自然规律，表达出一个老人即将退出的无奈，也教导年轻人不要太逞强，要明白时间能够造出很多英才，同时也能退化很多过去的英雄。“过什么河，脱什么鞋，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人要学会‘温、良、恭、俭、让，’特别这个‘让’字，比如说抽烟，给对方抽两口，对方想不想抽都要来两口，否则就是不给面子。”这就反映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情世故，入乡随俗，懂得认识自己，这也和西方哲学家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不谋而合。这也是一种处世原则。这部影片中多出提到做人的问题，如宫二的父亲去世后，宫宝森的管家对宫二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宫二说自己是个只图一时，不图一世的人，成不了他父亲那样的英雄，”马三说宫宝森交给他的“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拳理是他做人的原则等。

3 武术哲学

3.1 大道至简

中国人追求实干，“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喜欢投机取巧。电影开始部分自述“有人说，所谓绝招就是，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为什么武术叫功夫？功夫其实就是时间。”武术历来讲究“拳练千遍，身法自然”这体现的就是一种实干精神。古人认为大道至简，把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就很不简单，所以道家对技术也有自己的观点“技精于艺，艺精于道”，这从道德最高层面去阐释了技术精化的重要性。近代武术宗师李小龙也认为“千招会，不如一招精”的思想。

3.2 大成若缺

宫宝森：“今日不比武，比想法如何？”双方同意了。“李存义就凭一句话让一个南方人当了会长‘拳有南北，国有南北吗？这位先生就是佛山人叶云表’”于是宝森给一个饼让叶问掰开，经过两人短暂的接触，叶问并没有把饼子掰开，并且说道：“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强求全等于固步自封，或许你眼中这块饼是一个武林，我却认为她一个世界，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进步，南拳又何止北传？”宫宝森满意的说，自己一辈子没有输在武技上，没想成输在了想法。现在把名声送给你，以后的路举步维艰，希望你像我一样，凭一口气点一盏灯，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这从唯物主义的角度阐释了，由思想变成物质的过程，证明一个好的领导并非在于他的专业技术多么精湛，更加强调的是他内心的想法是否具有战略眼光，是否顾全大局……从辩证法的角度去分析叶问的话，就是一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方法论。

3.3 阴阳学说

“宫宝森一身武艺，大徒弟学会了他师父的刚劲，女儿宫二学会了父亲柔劲，又是六十四手的传人，一手叶底藏花，更是防不胜防。”这里体现武术里面的刚和柔的统一性，或许大家会疑问为什么在不同的人身上，确是统一的，因为他们两个的功夫都是宫宝森教授的，没有刚，就谈不上柔，刚和柔是相互促生相互影响的。同样地，太极拳的理论基础也来源于阴阳理论，阴阳理论不仅在拳术当中得以运用，在生活中更是得到很好的运用，如遇到一个性格比较刚烈的人烦了错误，你就不能直接进行粗暴的教育，反而需要委婉的说服，相反遇到比较缺乏主见的人反错误，就可用强势的方法给他直接教育。“金楼号称太子进太监出，一般这种地方看似混乱，实则经常有一些深藏不露的高手，表面看金楼是个是非之地，真正了解以后，才发现这里是一片英雄地。”这就是阴阳哲学的运用，宫二约叶问于金楼比武并感叹，可惜了这一屋的精致，叶问说“功夫是纤毫之争，要是打坏了东西就算自己输。结果叶问确实踩坏了一块板子。宫二：“给你看六十四手，是让你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拳不能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这也是阴阳哲学的运用，提示人们不要只看到对自己有力的一面，不能能忽视了对自己存在威胁的一面。

3.4 崇山自然，天人合一

宫二：“武艺再高也高不过天，资质再厚也厚不过地。”说明了古人对自然的崇拜，古人认为世间天地是最伟大的，人不管怎样强大都不可能超于天地的范畴。所以在很多拳术理论中，都有生活劳动的雏形。如“形意拳，脱枪为拳”“咏春听桥？好功夫。”“过手就如登山，一步一重天，形意拳霸道，千万别轻敌”这些具体的对话就提到了枪、桥、山、天等自然事物。又如勇哥对叶问说：“拳怕少壮，不要在乎什么宗师，追风赶月别留情！”这就是从年龄的角度阐释人和自然的关系，天地不断在运动变化，而人却有生老病死。

3.5 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

“你们咏春就三板虎----摊、膀、伏，宫家六十四手可是千变万化，你怎么打啊？”叶问淡定的说：“三板虎就够你受了”，尽管六十四手千变万化，但中国的军事理论里面就讲究不变应万变，所以咏春虽然只有三板虎，用熟练了还是可以克敌制胜。同理，叶问：“从此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回头无岸，”道出了，在自然规律面前，人有时候是无能为力的，只能勇敢的面对。最后他说自己一辈子从来没有挂过招牌，他认为武术是大同的，千拳归一路，到头来就是两个字，一横一竖。这又回到前面的对武术的理解，虽然看似简单，实则是一种对武术的深刻理解。不管什么门派的武术、什么不同的招法，最后都是离不开攻击和防守的原则，这就是千拳归一路。

4 武术的传承

叶问说他七岁就开始学拳，师父是佛山的陈华顺，咏春是从赞先生开始的，他算是第三代传人。前四十年对自己都是春天，因为有祖上留下的财产。由于战争，迫使整个佛山可谓民不聊生，自己的温饱靠朋友也能吃上个半年左右，拒绝吃日本人的大米。但是，家里面还有妻子儿女，不得已朋友在外面带了一点东西回来，尽管都是不义之财，不过至少可以解决家里面孩子们的暂时温饱。迫不得已，来到香港生活，到了香港，尽管一开始日子也比较紧张，但是自己也从来不教无瓦遮头，舞龙舞狮之类的表演技术，他认为武术不是卖艺，舞龙舞狮这些表演无非就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有时为了一点小利益，还会导致恶性的争强斗狠，自己十分不喜欢这些行为。从此以后，后半生一直在香港教拳过日子，咏春也在他的影响下，传遍香港、传遍世界各地。

与叶问相反的是另外一个同一时期的功夫高手宫二，同样具有很精湛的武术技术，但是为了宫家的荣誉，自己奉了道，选择了终身不嫁、孤独一人，耽误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更为让人惋惜的是她一生不得传艺，尽管自己有防不胜防的六十四手，也只能自生自灭。这对武术的继承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可以这么认为，也许宫家的绝技六十四手就因为自己奉了道而失传，这对武林来时无疑是一大悲剧。这讽刺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的绑架，同时也对武术的传承方式提出了疑问，家族式传播和师徒式传播难免会导致某些核心技术的失传。在武术家们的心里，多半都有留一手给自己的直系血亲的，可是由于兴趣、天赋等原因，有时候，某些技术的传承也是力不从心的。我们更应该像精武会的传播方式一样，大师云集，群众化传播，自然给有兴趣、有天赋的人就提高了很多潜在的机会。

相对叶问来说，虽然当初他没有学会六十四手，在那个战乱时代，他依然尽自己的所能为武术的传承而努力，但是宫二却因为受到礼教的束缚，不能传承自己的武艺。唯一造成不同的命运就是男女之别，对于武术甚至其他技术的传承，就不应该有男女之别，应当以能者居之。

5 总结

这部影片成功的给我们再现了武术文化所包含的武术精神、武术处世之道、武术哲学、武术传承等方面的文化内涵。这几个层面不论对国家的安危，还是习武之人自生的品德素养、处事能力、思维能力等，都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当代中华儿女应该继续传承中国武术的精神文化内涵，做一个有智慧的、身体强健的、能为国家效力的有用之才；武术的传承模式应该更加开放，让更多的人能够感受到武术的魅力，也进一步促进武术全民化，远离神秘化；当代电影频出，一步经典的电影作品是不能缺少文化基因的，电影在制造剧情效果的同时，更应该还原剧情本身蕴藏的历史面貌和文化内涵，这样才经得起时间的沉淀。

参考文献：

[1] 王俊奇．近现代二十家体育思想论稿[]．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1993：75-83．

[2] 李启迪,姜小平,黄婷,邵伟德. 《饮冰室合集》中梁启超“尚武”思想及其当代启示[J]. 体育与科学,2015,36(02):67.

[3] 丛晓波,文辉,颜宏赫. 中国传统社会精神中的谦虚及其在转型期的社会心理意义[J]. 广西社会科学,2016,(06):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