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是一种艺术

孙婷

提起读书，人们脑海中总不免浮现出一种近似高尚意义的动机和行为来，这使得读书本身带有了理想主义色彩，仿佛具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清雅姿态。实际上，我们似乎忘记了，最迟从6岁入学伊始，书与读书，就已经成为了每个人的生活常态，如同吃饭、睡觉一样，天天如影随形。

读书变成一件高雅趣事，多因书本身囊括的天地非常广泛。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历史、文学、哲学、经济、法律、自然、伦理、社会、生物、数学、哲学、艺术……人类从茹毛饮血的历史深处一路走来，从离开伊甸园的那一刻起，就一步步跋涉在创造自身文明的荆棘之路上。披荆斩棘，先贤们在探索文明之光的路途上，留下无数思索和实验的结晶。造纸术和印刷术发明后，祖先们对自然和人类本身的探索，从口耳相传的神话时代过渡到笔纸记录时代，文明的步子越走越快。书，作为承载人类文明和知识的载体，被人类尊重，读书自然“水涨船高”，成了一件高雅趣事。这其实并不难理解。中国被称为“文明古国”，拥有灿烂久远的历史，而且与其他文明相比，它在传承中有吸收、有扬弃，基本上保留了中华文明的本真状态，这得益于它的文明形态在很早的年代就开启了书写笔录，尤其是写史的文化习惯。读书，无论柏拉图，不问孔孟荀，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也好，郦道元的《水经注》也罢，都有穿越历史尘埃与古人促膝长谈的愉悦感，这对读书人来说，岂非美事一桩？

很多人家中藏书颇丰，更有爱书且经济实力雄厚者，专设书阁以藏之。一本装帧精良的新书固然能令收藏者爱不释手，那负笈着人类文明史和求知史的断章残篇，则更令藏家们欣喜若狂。对书的痴爱，已然从求学的态度中挣脱出来，转化为艺术欣赏的审美需求。书的手感、质地、温度，字体的颜色、插图的精美、甚至字符间的距离，都影响着读书人的心情。我时常在书店徘徊时，于众多书架前偶一抬眼，目光所及之处，总能见到一两个或轻抚书籍封面，或缓缓启开书页的人。随身带一本这样的书阅读，内容尚在其次，单是那从包里取出来的一刹那，就能想见仿佛一朵莲花盛开在读书人的心间，真是美不胜收的阅读体验。

气氛也是一种艺术，读书气氛尤甚。浙江诸暨的斯宅在热热闹闹的江南水乡里少为人知，但去过的人定会流连驻足，过目不忘。斯宅遗世独立，让人平添“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惊艳感，皆得自其从江南这片文化宝地里生出的书香气质。与乌镇、周庄、南塘这些水乡玲珑剔透的景色不同，斯宅最令人难忘的是千柱屋后山的笔峰书屋。书屋坐落在半山腰，屋外便是一片世外桃源。《光绪诸暨县志·坊宅志》载：

笔锋书屋，咋松啸湾之麓。襟山带水，曲折幽邃，门前曲池，红莲盈亩，夹路皆植红白杜鹃，月季玫瑰，桃杏梅柳，灿烂如锦，山上杂种松竹。有三层楼，朝揖五老峰。又有小池，水从石龙吻中喷出。林泉之胜，甲于一邑。

笔峰书屋共有三层，是斯氏族中年轻子弟们的私塾，其中的顶楼是一间四面开阔的通透敞屋，屋子四面靠着墙壁，绕了一圈与公园回廊相同模样的长椅，此外再无花哨装饰。坐在长椅的任何一角，循着屋檐向外望去，一年四季的轮回交替都尽在眼底。在这里读书，书里有一片桃花源，书外就是一片桃花源。从春到冬，经夏入秋，书屋外的世界在永恒的时间里不断变换着身上的颜色，为平凡流逝的岁月惊起一朵朵浪漫的水花，而书屋里的少年们则在四书五经的训导下，渐渐长成经世安邦的栋梁之才。

现在没有了私塾，也没有书屋建在半山腰，但商业经济使人人都有书可读在技术操作上也变得简单直接。像笔峰书屋这样的世外桃源，再好也仅限于斯氏族人享用，书吧之类的新型书店可就不同了。传统书店在经历了转型的阵痛后，变成了以购书、读书、聊天、饮茶以及销售文创产品为主的复合型书店。商场里进驻一间书吧，店员会根据大数据分析出不同需求的读者喜爱的类型图书，然后在重点推荐的书柜上，摆出各种俏丽包装的新书。书吧，自然是“书”与“吧”的联合体，所以它通常都会连缀着品茗饮咖啡之类的雅座。这里环境安静、幽雅、适合人们读书、写作。虽然窗外是人声鼎沸的商业宣传，可是这里也有了一种有限的闹中取静之感。

其实，不管是传统的书屋还是现代的书吧，形式上或许变了很多，但内涵是不变的。对于读书这件事来说，它可以小到随身带着一本书，在飞机或高铁上就可以阅读，也可以大到建造一座宏偉别致的书店，在咖啡与花的香气中，静静品读。读书的氛围，终究是自己营造出来的。如果你的身上有了书香气，你走到哪里，书的香气就跟随到哪里。这可不就是一种行为艺术么？

谈起艺术，人们往往最多想到的是音乐、绘画、舞蹈、戏剧、文学这些词汇。实际上，它们都是艺术的表现形式，也就是说，无论是音乐、文学，还是绘画、戏剧，它们都是艺术本质的外在表现形式。艺术的本质是什么？艺术是人们对客观世界的主观态度。你是什么样的生活态度，有什么样的天赋，就会创作出属于自己的艺术作品。有的人善于歌唱，可以用音乐的方式表现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有的人长于模仿，可以用表演的方式表现自己的态度；有的人擅长分析推理，便可以用科学的方式阐释对世界的态度；有的人喜欢书，能从书中看到世界，自然可以用读书的方式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爱与恨。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能创作出什么样的艺术品。

对于热爱读书的人来说，每一本书都是自己用以创作艺术的灵感来源。他们让读书本身，成为了一种行走的行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