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辉中，残留着父亲的背影

马慧

那年高考，父亲没能陪在我身边。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护送着去考试，而我的父亲，还在遥远的地方务工，在比家乡更热的工地上被太阳炙烤着。母亲撑着伞，目送我进入考场。

数学是我的弱项，考数学那天中午，父亲突然打电话过来。“女儿啊，中午好好休息，下午再接再厉，相信你自己，天气很热，一定不要中暑了。”我刚想问父亲吃饭了吗，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喊父亲。“女儿，下午加油，不说了啊，我要干活了。”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父亲再没有打电话给我，直到高考结束。后来听母亲说，高考那两天，父亲每天早中晚各打一次电话给她，害怕影响我考试，就向母亲询问我的考试状况，嘱咐母亲多宽慰我，让我别紧张。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录取到了东北一所大学。快要离开家的那几天，我哭着跟母亲说我不走，我不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母亲没有办法，家里的农活还得靠她，她不能送我去学校。

从小到大，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我提着行李箱，在候车室里等车，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很委屈，心里也忐忑不安，紧紧地抱着行李。突然，电话响了，是父亲。“女儿，你在哪个候车室，我过来找你，我辞掉工作，赶回来了。”我挂掉电话，看见父亲背着行李包，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我抱住父亲，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从记事起，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拥抱父亲。我靠着父亲的肩膀，他带给了我所有的安全感，我不再害怕前方，因为父亲在我身旁。

父亲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们不清楚这边的交通路线，边走边问路人。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我们还没找到学校的位置。落日的余晖洒在父亲的脸上，把他脸上的汗水照得透彻。幸好有个热心的阿姨告诉我们公交路线，我背着小包，父亲背着大包，手里还拖着沉沉的行李箱。终于等来了公交车，不曾想车里挤满了人，车外的人也在争先恐后地往里挤，父亲一只手扛着行李箱，一只手拉着我就往车里挤。

我们在公交车上站了很久，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学校。下车的时候，我才注意到父亲走路一拐一拐的，我焦急地问他，他笑着说：不碍事的，刚才上车的时候太急了，没注意崴了一下。我趁着父亲不注意，把行李箱从他旁边拿了过来，他又争着抢着拿了回去。我低下头，不让父亲看见我的眼泪。

学校很大，环境也很好，父亲笑得合不拢嘴，夸我真棒。来到寝室，父亲帮我安顿好行李，替我铺好床铺，然后转过身说：“闺女啊，我出去找个旅馆住一宿，明天一早来看你。”天色已经黑了，我送父亲出了校门，他冲我摆摆手说：“回去吧，一个人不安全。”昏黄的灯光把父亲一跛一跛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站在树背后，看着父亲回头望了一眼，转身走了。

我一个人待在寝室，坐在父亲为我铺好的床上，捂着被子哭了起来。电话响了，是父亲。我赶紧平复情绪，尽量不让声音梗塞。“闺女啊，我才记起你还没吃晚饭呢，我路过一家饭店，给你买了一份饭，你出来宿舍取吧。”电话那头的父亲气喘吁吁地说。挂掉电话，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哭起来，边哭边往宿舍外面走。父亲站在夜色里，双手抱着盒饭：“咋了，闺女，咋还哭了？”父亲焦急地问，我紧紧抱住父亲：“你脚不舒服还给我送饭干什么？你自己先去买点儿药涂嘛，”我哭着冲父亲说。“不碍事的，我出去就买，你别哭了，快，饭都凉了。”我努力憋着自己的眼泪，不敢再看父亲，接过父亲手里的盒饭跑进了宿舍。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在楼底下等我。他已经买好了回去的车票，下午就走。我和父亲在校园里转了几圈，我抱怨这学校太小，怎么这么快就转完了。父亲让我在校门口等他，说他出去买点东西。不一会儿功夫，父亲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全是吃的。我想：父亲还是有心思的，要在火车上待两天，得多准备点吃的。

一下子就到了下午，父亲要走了。我送父亲到公交車站，他把那大包小包的东西都递给我，说怕我不习惯这边的口味，饿的时候可以吃零食。我说我不要，让他带着在车上吃，他说火车上有吃的，他再买。可我知道，火车上饭菜贵，所以他在火车上只吃泡面。我跟父亲推来推去，他突然板起了脸：“听话，在这边照顾好自己，多给我和你妈打电话。”说着，父亲就一拐一拐地上了公交车，背着空空的行李包，手里拿着我昨天买给他的矿泉水。

车子走了，父亲站着，没有座位，我透过玻璃窗，看见父亲弯曲的脊背，掩盖不住的银发，还有他擦眼泪时举起的那只暴露青筋的手。

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都说女儿是父亲冬天里的小棉袄，我拿着沉甸甸的东西，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却给不了父亲任何安慰。我突然想起龙应台的一段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是啊！父亲的背影那么倔强执拗，怎么会留给女儿离别的伤感呢？但在夕阳的余辉里，还是隐藏不住父亲的孤独。我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而此时的父亲，早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