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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埔军校的难忘岁月

2018-11-17何崇校

书摘 2018年8期
关键词:黄埔蒋介石同学

☉何崇校

我未进黄埔前,身体很单弱,记得初入伍时,第一次上操场跑步,刚跑上两圈,只觉得天旋地转,支持不住,倒在地上。连长陈赓立即跑上前来,搀我起来,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头晕恶心。”他喊了一位排长来,叫他扶我回寝室休息,并叫排长到营部请医官给我诊治。我只是虚弱,并不是什么病。陈连长下操回来,到我床前看我,对我说:“医生说你身体弱,锻炼一个时期便会好起来的。你以后跑步,要自己掌握,稍觉不适,就可退出队伍。自己逐渐增加跑步时间,身体一定会强壮起来的。”

我们四期时,军校的经费,比前一、二期时已算好得多了。廖仲恺夫人何香凝先生有一次对我们讲演,她说,那时黄埔学生的伙食费还成问题,广州的财政收入都给反动军阀杨希闵等把持,廖党代表(仲恺)每每为了筹备学校经费,要跑到杨希闵的鸦片床前低声忍气交涉,才有着落。四期时,杨、刘等反动军阀已肃清了,但黄埔的经费还是不充裕。我们都无棉衣,全连仅得六件棉大衣,每班尚摊不到一件。岭南气候,虽较温暖,我入伍时是在隆冬,夜间还是很冷的。我们仅有两张薄薄的粗军毯,一盖一垫。未入伍前,我盖惯了棉被,这时确实觉得冷。每晚熄灯号吹过后不久,总见陈连长拎着一盏马灯,后面一个勤务兵跟着,捧着那几件棉大衣,轻手轻脚走进寝室来。陈连长在视察我们睡得怎样,一看到我们稍动,他就在枕边轻轻地问:“冷不冷?冷不冷?”如果说声:“有点冷。”他就轻轻地将一件棉大衣盖在你身上。然后轻轻地走去问第二个同学去了。同学们都十分感动。须知旧中国的陆军,以前是效仿德国和日本的军事教育的,军官对待士兵,有时简直不当人看待,任意打骂。我们入伍时,心中总以为连长军官,会待我们很严厉,看到陈连长的关心慈祥态度,颇出我们意外。后来我知道陈连长是一位共产党员,就想:“共产党人毕竟不同。”

入伍时,白天三操两讲。晚饭后是我们自由活动和自修的时间,同学们常常在饭堂举行讲演会。入伍生三团九连,大部分是第四军军官学校转过来的,都是广东省籍。另有三十几人是在长江一带招考来的。那时广东省籍的学生,很多还不懂普通话,我童年时曾在江浙住过,还能讲江浙口音的普通话,演讲会为了让双方都能听懂,我就成为连长的翻译员。外省籍学生比广东学生爱讲话,抢在演讲会上演讲的总是外省籍的多。当时最爱讲话的是林彪,他是从长江一带招考来的。那时我连的演讲会,登坛发言只是“各抒己见”,还未曾有政治争论。后来我听说,入伍生一团二团的情况便不同了,那时校内已有“青年军人联合会”和“孙文主义学会”的组织,参加两个组织的人,常为政治意见辩论,争执得很激烈。三团九连尚无此现象,大概因三团九连最后成立,连内尚未建立这两个组织的分支,不久又碰上升学考试,全连同学很快分散,故在九连迄未发生像一、二团的那种场面。

我升学后,编入政治大队第二中队,同队同学中,有个江西吉安人名钟赤心,和我同班同伍,两人感情极好,休息时出营房外散步,也经常同行。我们简直什么话都互相倾吐,他听说我是一家百货公司的学徒出身,表示更高兴。他常常对我讲他在故乡和他的童养媳未婚妻共同劳动的乐趣,描绘小两口的天真无邪,使我听来神往。我禁不住问他:“你有这样美满的未婚妻,又怎会舍得离别,千里迢迢跑到广东来从军?”他说:“我在中学的语文教师是最好的老师,他常对我们讲,做人不要仅为自己,也要为别人,不要只求自己能过好日子,还要使人人都能过好日子。我听说革命才能达到这目的,所以投考黄埔了。”有一天,我两人散步到一静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薄纸订的小本子给我看,小本子上油印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我看了一下,是讲时事和形势分析的。我说,这些新闻都是报上未见发表的。他说,这是党内文件。这时,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共产党员。钟并嘱咐我,对这些文件,千万别给人讲。在政治大队第三中队的同学中,有个赵一凡,江苏徐州人。当我十岁在江苏松江小学读书时,赵和我同学,两人感情也极好。我们离别已七年,想不到竟在黄埔军校重逢,我们都喜出望外。有一天,赵一凡和我谈起一件时事,我告诉他我所知的情况。赵惊问,这消息是报上尚未发表的,你怎会知道?我告诉他是从钟赤心那里得知的。赵沉吟了一下说,你大概已知道钟的身份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了,我也已加入了共产党。不久后,赵提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含义,并问我两者之间的相互关系,我答不上来。赵安慰我说,不要紧,但要用功多读一些书。可能钟赵二人,见我是学徒出身,想引导我走上革命,只是我没有达到他们的期望。离开军校后,于一九二七年七月上旬,在武昌我又遇到赵一凡,赵和我一样,也是提前离校参加北伐的。他告诉我,他原是分派在总政治部工作(即邓演达主持的北伐军总政治部),后来又调到第二师做连党代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他在第二师待不下去了,便跑来武汉。一九二六年蒋介石在广州制造中山舰事件后,将第一军的政工人员统统扣留,虽不久释放,但随即撤销了第一军军中各级党代表制度。北伐战争期间,第二师在江西南昌连吃了几场败仗,原来第二师自从撤销党代表后,连队中的官兵感情不好,无斗志。第二师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他着急起来,命总政治部挑选一些人到第二师任连党代表,被挑选去的人,全部是共产党员。赵一凡还对我说:“做了几个月连党代表,取得很多经验,也和全连士兵结下深厚感情。假如叫我去和第二师对垒,我满有把握,只要我在阵前振臂一呼,那连士兵,会全部跑过来的。”我承认这不是赵的夸口。大革命时期,共产党人任政工人员,的确有能力。我又问赵,来到武汉后,工作问题解决没有?赵说:“现已在汉口中央机关内工作,在周恩来先生身边学习办事。”我知道赵所说的中央,是指共产党中央,我不再问。我和赵仅在武昌见过这次面,以后就没有再见了。至于钟赤心,我自离开黄埔后,未曾再见过他。可能他两人早已为革命牺牲了。钟赵二人,是我在黄埔学习时,感情最好的同学,现在提起,我还深深怀念他们。

一九二六年二月间我在黄埔上学,不久即发生历史上有名的“中山舰事件”。这是蒋介石制造的政治阴谋,现在已有不少专文记叙这事件的经过,在这里我只将当年在黄埔所见所感记下来。

我所在的政治大队设在沙路炮台,距黄埔校本部有五六华里,相隔有两条河道,只能用船艇来往,交通很不便,消息也闭塞。三月二十日清晨,在大队尚无异象,照常早操晨餐。晨餐后,忽然队上宣布,接校本部来电话,校长要对全体学生讲话,交通船随时会派来,全体同学不准出营门,听候随时集合。一直到下午,尚毫无动静,又不许出营门,我们焦躁起来。在平时,休息时间,我们总爱溜出营房外,到操场或山坡上散步,这一天只好闷在营内。晚饭后,天色已完全入黑了,才听到紧急集合的哨子声,全大队同学列队到江边上船,到了校本部,待我们进入大礼堂时,时间已约九点钟,只见大礼堂内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各科学生都已到齐了。政治科住得最远,到得最迟。我们到达后,不到五分钟,蒋介石进来了。他登上讲坛,向同学们讲了一阵话。原词已不能尽记,大意是说,中山舰党代表李之龙,没有上级命令,擅自将中山舰开到黄埔,企图谋害本人。这是一些野心家搞的阴谋,妄图发动政变,推翻革命政府。幸及时察觉,事情已予以平定,李之龙和一些有关的人,已暂时拘禁。这事情的发生,外面会有不少谣言,你们学生不要轻信。我们革命政府政策,仍一如既往。本人一定领导同学们继续革命下去,你们可以安心求学。至于这事情的详细内容,现在我暂不愿公布,我会将它详细写在日记内,待我死后,再将它发表。我们听了,颇感突然,也感到奇怪。忽然在我队右面,有人大声喊:“报告!”蒋介石朝发声处一望,问:“什么事?”喊的人朗声说:“政治大队第二队学生王襄报告。报告校长,我们的廖党代表已被反动派谋害了,现在我们的汪党代表又到哪里去了?”黄埔军校的党代表,原是廖仲恺,自廖仲恺被国民党右派行刺身死后,汪精卫接替任黄埔军校的党代表。后来我们知道,三月二十日中山舰事件发生的那一天,汪精卫受到蒋介石胁迫,离开寓所,赴法国去了。蒋介石当众被王襄质问时,他仍泰然自若,用柔和的声调回答说:“汪党代表病了,住在医院,刚才我还去看过他。过几天,汪党代表病愈,就会出院的。”蒋当众讲假话,还面不改色,确有—套本领。他答复了王襄后,向同学们环视一下,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大家都默不作声。蒋就说:“现在可带队回去,回去后早些休息。”说完先行离去。

王襄是湖北人,共产党员,未进军校前,在北京大学哲学系读书。那晚王襄对蒋当众质问,多少给蒋介石一些精神打击。那时共产党领导权尚操在陈独秀手中。后来赵一凡对我说,那晚王襄当众向蒋介石质问,事前未得党小组同意,事后还批评了他。

那晚我们回来已是深夜,大家已很疲倦,随即就寝。翌日队上长官又告诫我们,不要传播谣言,不要听信谣言。所以这事件发生后,在政治大队尚未出现显著反应。蒋介石搞了“中山舰事件”阴谋后,为什么连夜召集黄埔全体学生讲那番假话呢?后来我听队上同学们说,三月二十日那天,蒋将第一军内的政工人员,都集中拘禁在广州大佛寺和造币厂,这些政工人员,大部分是黄埔军校一、二、三期的毕业生。消息传到在校的四期学生耳中,难免会引起某种骚乱。蒋介石视黄埔军校是他发家本钱,所以不能不安抚一下,免生波折。

中山舰事件发生后的三月底,在一次总理纪念周上(每周星期一上午,黄埔军校全校师生,循例在本校大操场举行纪念周),蒋介石在仪式举行后讲了话,他假惺惺地说:“世界革命事业须有统一领导,中国革命仍愿接受第三国际的领导。”蒋故意在军校公开场合讲这番话,这是他向革命势力猛击一掌之后,又装出笑脸向革命势力抚慰一番。可惜当时革命势力没有正确对策,使蒋介石越来越放肆,到翌年四月十二日,即实行全面的反革命政变,第一次国共合作完全破裂,使当时大好革命形势,受到严重挫折,使中国延长了灾难岁月,确是遗憾痛苦的事。

当年黄埔军校有不少军事教官和政治教官,但给同学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多。政治教官中,有几位虽相隔几十年,还在我的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其中如周恩来先生、熊雄先生、恽代英先生等。

一九二四年六月,黄埔军校开办。是年八月,周恩来先生刚从法国回来,即参加军校工作,不久,就任军校政治部主任。是年底,周先生以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身份,参加以黄埔军校师生为骨干的教导团,举行第一次东征。一九二五年十月,举行第二次东征,周先生任东征军总指挥部政治部主任,又随军出发。东征取得胜利后,一九二六年四月,周先生才返回广州,他到我们政治大队讲课,已是五月间的事了。

1.煮沸法。硬水软化,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煮沸。因为硬水中溶有的碳酸氢钙和碳酸氢镁不稳定,受热易分解,其化学方程式分别为:并且,生成的碳酸镁(MgCO3)在加热条件下,还会继续发生化学反应,生成更难溶的氢氧化镁[Mg(OH)2],其化学方程式为:Mg-由此可知,在加热后,首先发生第一组反应,即碳酸氢盐的受热分解,生成碳酸盐,其中的碳酸钙就是水垢的成分之一。但碳酸镁微溶于水,在加热条件下可以继续转化为更难溶于水的氢氧化镁,即水垢中的另一种主要成分。水烧开后表面漂浮的一层“水皮”,主要也是由这两种物质构成的。通过上述一系列的化学反应,硬水则得到软化。

周先生来我们大队上课,是在蒋介石发动“中山舰事件”不久之后,那时第一军的进步政工人员,不久前还被蒋介石拘捕,周先生在这个时候来上政治课,我想他难免有顾虑。有一天,周先生来给我们上课了,他穿一身军服,两道浓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口角坚定。他态度庄重,外貌似乎超过他的实际年龄。周先生讲课中,提到他的同胞兄弟周恩寿也在政治大队学习。周恩寿是政治大队第二队的学生。那时周先生已是名人,在此之前,同学中还不知恩寿是他的兄弟。后来我听恩寿说,他祖籍江苏淮安,但长大在北方。恩寿是老三,周先生是老二。周先生讲课,句句都很有力。

熊雄先生那时是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我们听说他从欧洲回来不久。熊先生来给我们上课,给我的印象是“安详自然”。周恩来先生给我的印象是“严肃坚定”。恽代英先生是“精干活跃”。这几位教官,都是当时黄埔同学最欢迎的讲课老师。当时还有一位萧楚女先生,讲《帝国主义》时,同学们极为爱听,可惜我在军校时,萧先生主要在农民运动讲习所讲课,他来黄埔讲课时,我已离开军校参加北伐去了。熊先生给我们讲的是国际政治问题,一次他讲到地理政治问题时说,将来世界会有三个大国,一个是苏联,一个是美国,一个就是中国。由于这三个国家的人口、幅员、资源等关系,将来一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强国,中国的前途是无限的。熊先生说,世界形势是发展的,在可见的将来,英国的殖民地,有些是一定会独立的,有些则一定会脱离宗主国。英国目前的强大工业,将来一些后进的国家,也会赶上它,压倒它的。熊先生在半个多世纪之前讲的这些话,不知是当时国际上进步的政治家已有这种说法,或是熊先生自己的预见?今天我对他还是十分钦佩。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广东的反动派接着于四一八对黄埔革命师生进行镇压。熊先生和萧楚女先生都被残酷杀害了,听说熊先生还是被乱棍打死的。

恽代英先生未到黄埔授课之前,同学们对他就很熟悉,那时黄埔学生,很多人爱读《中国青年》(中共青年团刊物),《中国青年》上经常有恽代英、萧楚女的文章。我记得恽先生第一次到政治大队上课,穿的是一件陈旧的灰布长袍(以后改穿军服),很深的近视,肤色苍白,完全是一位旧式文人的样子。恽先生讲的也是政治,而侧重青年问题。一次,他讲小资产阶级出身知识分子的动摇性时说,这类人缺乏坚决性、坚韧性。他恰当引用一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成语来形容这类人。他讲得深入浅出,讲得很动听。我记得那时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开会后不久,赵一凡告诉我,恽先生是湖北省的代表,他在那次大会的会场上,曾辛辣地批评大会会场所在地——中山大学礼堂钟楼上塑刻的两行大字:“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那两行大字是在《四书》上抄下来的。恽先生指出,这是中国初期封建社会的教条,怎能刻在今天自称革命大学的礼堂钟楼上!恽先生的批评,使得当时的中大校长(似为邹鲁)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后来终于将那两行字剥掉。这是恽先生性格率直严正的表现。我记得在“中山舰事件”发生后不久,队上忽然发给我们每人一册《孙总理翰墨手迹》,是用上等连史纸珂罗版精印的。当时我们不明白蒋介石为什么不惜本钱印发这本书给我们。一次恽先生来讲课,他问我们:“你们猜猜蒋校长为什么发这本书给你们?”我们说:“不知道。”恽先生说:“就因为这本孙先生翰墨手迹中,有一封信是批评汪精卫性质妥协不能革命。”恽先生一语戳穿蒋介石印发此书的用心。那时,汪精卫的反动政客面目尚未暴露,很多人还视他为国民党左派领袖,对他还存有幻想。蒋介石就想出利用孙先生的手书来间接打击汪精卫。但恽先生毫不留情,即刻将它揭穿了。还记得有一天,二三十个同学在休息时闲谈,有人提出“最爱听哪位教官讲课”的问题,多数意见是爱听恽先生的讲课。我认为恽先生口才极好,是一位大演说家。他的讲课之所以受同学们欢迎,可能如他所说:“陈启修先生学问有根底,我远远不及。我的讲课,只适合于中学毕业生,因为我一向研究青年问题,懂得青年的思想,所以你们说爱听我的讲课。”几年之后,恽先生由于叛徒顾顺章出卖,被反动派残害了。

除了上面三位老师外,尚有几位教官,也都给同学们留有印象。

陈启修先生(即陈豹隐)讲的是经济学,但他在讲课中,提到不少国内政治问题。陈先生每次来,总是穿他的不合身材的旧西装。陈先生是日本河上肇博士的高足,是北京的名教授。可惜陈先生给我们讲课的次数不多。高语罕先生讲的也是政治。他刚从德国回来,第一次来上课,穿的是从欧洲带回的普通西装,一顶鸭舌帽。他讲他从德国乘火车取道苏俄回国时,同车厢一位外国人问他,是回国教书吗?他说是回国去出席党的代表大会。这外国人就提醒他,一个从事革命活动的人,应处处保持警惕,因为处处都可能有敌人窥伺。高先生说,这个偶然相逢的外国旅伴,给他上了一次很好的政治教育课。他讲过,他过去眼见中国黑暗混乱,心灰意冷,跑进安徽故乡山中过隐士生活,想不问世事了。后来一位朋友来找他,谈了几次他才出来。我对高先生之留有很深印象,主要是后来爱读他那首《夜泊黄埔》的小诗。一九二八年,我一次从广州乘夜船赴香港,舶经黄埔军校校门前的江上,我伫立船舷眺望,军校的灯光映入江心,有如万道金蛇;军校内号兵正吹下自习课的号音,我深有感触。那时我正被迫离开军队,蓦然想起当年在黄埔的难忘岁月。

高先生在黄埔讲课只有一个月光景,中山舰事件发生,他就离开广东了。其他尚有几位教官,如陆沉先生,如廖华平先生(廖当时尚是革命党员,后来才成为叛徒),因印象不深,不多追述了。

短期训练班是为了突击训练随军北伐的政工人员而临时设立的,因此训练班课程有关军事课目和操场动作都取消了。课目只有“国际形势”、“国内形势”、“长江一带的军事形势”、“宣传要领和方法”、“民政组训”、“农民问题”等等。当时还发了两个文件给我们阅读,一个是蒋作宾写的《吴佩孚系的北洋军阀部队调查》,一个是钮永建写的《孙传芳系的北洋军阀部队调查》。两份材料都写得非常详细具体,不但有吴、孙两系军队的历史,两军的组织、人数、装备、特点等,还都附有两军团长以上军官的姓名、年龄、出身、个性等等。蒋作宾、钮永建都是当时国民党的中央委员,蒋后来还做过国民党政府的驻德国公使。

短期训练班每天只上一堂课,教官大多是从外面临时请来的。有几位教官现在还能记得,如:

毛泽东先生。毛先生是来讲中国农民问题的。那天他穿一件灰竹布长袍,当时我不认识毛先生(来短期训练班讲课的教官、队上长官都不对我们作介绍),同学中有知道的对我说,这位是刚卸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部长的毛泽东先生。那时蒋介石为了破坏国共合作,提出了一个所谓“整理党务案”,规定凡是跨党党员,都不能担任国民党中央的部长。毛先生担任的国民党宣传部长,谭平山担任的组织部长,都被迫离职。

恽代英先生。恽先生原是黄埔军校政治教官,他到短期训练班讲关于宣传方法。他说,宣传要有原则性,也要有灵活性,革命这个原则性是不能背离的,但在某种环境下,也不能什么都反对。你们可能将派到唐生智的部队中工作,甚至可能派到冯玉祥的部队中工作,唐生智是信佛教的,冯玉祥是信基督教的,他们经常请和尚牧师在他们的部队中讲经说法,你们派到他们的部队中工作,如果提出反对宗教信仰问题,那便错了。你一去到那里就反对他们的传统信仰,他们当然要请你离开,你站都站不住脚了,还能谈什么工作!我们要引导他们的部队走向革命,这就要记住我们不排除灵活性……他这一段话,给我印象很深。

刘文岛。刘文岛是第八军军长唐生智的代表,那时唐生智刚归附广东革命政府,部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军,他派刘文岛为代表到广州来。那天刘文岛穿一身国民革命军军官的服装(当时北方军队的军服是不同的),一双特长的长筒马靴。

白崇禧。白是那时北伐军的副参谋长。将以代参谋长身份出发北伐(正参谋长是第四军军长李济深兼,李须留守后方)。白崇禧是来讲湖南的军事形势的,他讲了开场白后,即转过身在黑板上很细心地画起湖南省的地图来,他足足画了三十分钟,同学们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他还是很耐心地在画。当时我曾想:明知来上课要有一幅湖南省地图,为什么不事前画好?白崇禧在广西的长期混战中,已经有人称他为“小诸葛”,我就不服,课前没有准备好,什么“小诸葛”!所以至今我还有这印象。

吴稚晖。他穿一件长袍,满口无锡土话,他长的样子已经够古怪,还一面讲一面在讲坛上踱方步,令我几乎笑起来,故印象很深。

其他来讲话的,我已不能尽记了。

短期训练班的特点是训练方法很实用很有效。它将一百多同学每三人编为一小组,每天下午,小组都在开会演习,轮流担任“主席”、“演讲人”、“记录”。会后互相提意见,如演讲姿势、演讲内容、演讲声调如有不足,下次就力求改进。其他如主席的风度,掌握能力,记录是否记下重点等等。都互相观摩,互相帮助,互相促进。我本来在人前不敢讲话的,经过这样的训练,十天后,居然能在人前侃侃发言,其他同学,也是如此。队里隔上两三天便要每人写一篇《为××告民众书》的宣传稿,写几百字也可以,但必须写,写后也在小组交换,互相提意见。我原来也不会作文,经过这样的强迫练习七八次,居然也能凑出几百字的宣传稿来了。

在短期训练班里最突出的事,是在结束前三四天,队上突然每人发一张调查登记表。发表时,长官说,不要互相交换意见。填调查表本来是平常事,那张表的内容,基本和我们入校时填的表相同,只是“家属栏”和“通讯处栏”注明要填得详细一些。家属除直系亲属外,还可填上近亲家属。除现有通讯处之外,还要写上永久地址。我们以为是快出发打仗了,准备阵亡时,为通知家属用。但有一栏,却问是否跨党?还注明“如要你只能参加一个党,你选择参加哪一个党?”这是很特别的。这是蒋介石为了彻底破坏国共合作采取的一个步骤。同学们看见有这一栏,也很感愕然,既规定不许互相询问,就各自填写了。事后我问和我交往最密切的赵一凡:“这一栏你怎么填法?”他说:“我们是各人自愿,但身份未暴露的共产党党员。”

我们在短期训练班时,已听说第四军的独立团(叶挺团)已经出发开往湖南。七月十六日,短期训练班结束,十七日,全班同学都到东校场参加北伐誓师典礼。第二天,到总政治部报到,随即分别派往各部队,出发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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