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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河岸边(十二章)

2018-11-17

散文诗世界 2018年1期
关键词:梯田村庄

莫 独

酒 歌

和第一丛竹棚一起,被种进建村立寨的基座里,牢牢地在滇南的半山腰上盘根错节,吐翠拔节。

更久的年代,随游牧的先祖,在高原的草地上或席地而歌,或驰马逐风;夜晚,住宿在蓝幽幽的水塘边,与篝火唱和,邀星星对饮。

乌黑的放牧犬,静卧在脚边,被黑夜吞没。

长流的河水,有干涸的时候,酒歌没有干旱的年代。

苦难的时刻,酒歌,是坚韧再起的搀扶墙。

欢乐的时光,酒歌,是欢声高腾的助燃剂。

陈旧的是时光,不老的是酒歌。

酒歌把人生打开,把村庄打开,再艰难的日子,即便命运倒成一片,被岁月的水流无情地冲刷,酒歌最终也会坚守住生命的山头。

梯 田

水和梯田的关系,是母亲和儿女的关系。

梯田之上,是村庄;村庄之上,是水;水之上,是树;树之上,不是天,是我们渴望的心空。

源源的水日夜穿过我们的心空。谁从水的歌声里,听到了大地的心跳?

大地在沉默!

没有谁,能够真正听到大地的声音。

但是,水和梯田的关系,我们毕生铭记在心底,铭记在山寨与生俱来的血脉里。

如此,知道了梯田与哈尼的关系,亦是命运与生命的关系。

半山腰上,既要仰视头顶的高峰,又要俯瞰脚底的低谷。

那个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上上下下走动的亲人,已经用自己稠密的脚步穿针引线,把水与梯田、梯田与哈尼人生生世世的亲情,缝得严丝合缝。

寨神林

屏气、凝神、静穆。

凡俗的眼睛,除了树,还是树,从未看到其它任何异物。但我们相信。

祖传的模式,蘑菇样的房屋,一丛丛被茂密的树林掩映。

茶香袅袅,那碗老祖宗传下的茶,又摆在树脚前,从未错过一个年度。

金黄透彻的茶水里,绿影摇翠,与翻卷的茶叶交错融汇,互诉着叶与叶一年一度的又一次相会。

一碗烈酒,始终与一碗茶水为邻。

那些邪念,还有疾病,在林子之外就觉得无地自容,自觉地退避三舍,退出一个节日的祷告之外。

绿溢四季的寨神林哟!寨神不住在寨神林里,寨神住在我们的心里。

金 秋

首先,从河谷的一粒谷子开始。

由浅入深的,不仅仅是一粒谷子坚持走向成熟的脚步,还有从山底到村脚一台高于一台的稻田,每天早出晚归的太阳一层层铺在年上的阳光,日复一日从下到上经过稻田吹进神林的风,拄着劳动一日三次从田埂上走过的母亲的身影……

村庄上方的林子,亦深深地感觉到了来自稻田的越来越深的热情。

秋天随一枚稻穗的低垂,弯下了腰。

一枚稻穗的低垂是谦恭的,一万枚稻穗的低垂,让大地的背感到剧烈的灼痛。

那是一座金子坡。

金黄的稻田,把村庄的面庞映照得如此灿烂。

田间路

在镜头的正中央。虽然弯弯曲曲,却清晰、粗壮,

像一股脉络。

左右的梯田,都向中间靠拢,紧紧地,依偎在两边。

每一条田埂,都成为一条血管,连接你,通向每一棵禾苗。

被父亲从上端轻轻一扯,就把所有的田,一连串扯痛。

扯痛的,还有在一粒种籽里沉睡的春天,还有在村庄的渴望里亢奋的丰收的神经……

坎坷、陡峭,总是叫劳动爬得气喘吁吁。

那几头老水牛,一生跟在劳动后面,默默地爬上爬下。

亦常常成为妄想逃窜或者走投无路的水奔兀的捷径。

中心在村庄,在一座火塘边。

田间路,这是稻神回家的路。

万年青

竹子之外,哈尼山寨的另一个符号,挺拔、粗壮,高高立在村口。

庞大的树冠,撑出一片天地。

这是山寨的一个舞台。

那些早晚,那些寨休日,在晨曦或者晚霞里,总有些老少爷们,在庞杂的树根上,或蹲或坐或站,召开自发的民主生活会。

一阵阵辛辣的烟味腾起。

总有出工或者收工的人,或者打声招呼,匆匆离去;或者放下农具,加入到人群里,抱上一回水烟筒。

仿佛从没小过,村庄很小的时候,就这么高大了。现在,山寨已是百岁老人了,你还是老样子。

一年年,变化不变化的鸭群、牛群、马群……从你的面前走过,你见证着,但无言。

万年青啊!新春,那些芽苞密密麻麻地结满枝头,蘸盐巴辣子或者舂吃,那酸酸辣辣的劲头,给一批一批的山寨童年,送来一个个美好的春天。

村 庄

在命运的坡地上,小小的村落,被时间涂满沧桑,甩在生活的角落,像被随意遗忘的一件往事,陈旧、偏僻,活在自己的故事里。

但对于父亲而言,这里就是中心,爱情的中心,生活的中心,生命的中心,和传说朝耕暮锄,早出晚归。

那些人来人往的城市,这个五花十色的时代,是亲情的远方,远在九曲十八弯的梦幻之外。

本分做人,勤恳做事。

灾难临头,没有人怨天恨地,怪只怪自己时运不济,善事没有做够。

村庄,与稻谷携手,和五谷杂粮合谋,用几丘梯田,把父亲哄得安安心心,一生生活在半山腰。

挑井水

鸡才叫了头遍,六月的山寨静静地沉睡在有些潮湿的气息里。

电筒光引领你穿街过巷,疾步来到村尾的水井边。

水井是前两天才选过的,清洌洌的水晶莹透彻,清澈见底。

打水、抹脸、冲脚、洗桶、洗桶里的芭蕉叶……

几只电筒光柱也往井的方向移来。

理理额前洇湿的发际,你担起水,匆匆往回赶。

这个凌晨,你要赶在山寨所有人家的前面,把第一担水挑回家。

老婆,你比我懂:晚睡早起,跟勤劳赛跑,这是哈尼儿媳不成文的规矩。

翻山越岭远道引来的自来水早已接进了家门。

但这担井水还是少不得,天亮就是苦扎扎节了,一代代的祖宗,都要回到山寨过节,他们只喝自己生老病死的井水,只吃故园的井水煮的祭贡。

这是一份习俗的传沿。但传沿的,不是一份习俗,是一个民族的生命之水。

月 夜

半夜了,山寨趋于宁静,狗吠声渐渐稀疏。

一座座蘑菇房宛若一幅幅剪影,黑黑白白,条块分明。

风,留宿在山上没有回来;或者回来了,只是它蹑手蹑脚悄然溜过了有情人的心坎。

屋前的竹林黑黑一片,静立着,抱成团,连腰都不伸一下,只有很少的叶子,被身上的毛毛虫蛰痒了,才稍稍骚动了几下。

村里村外,蛐蛐的鸣叫有一声,没一声,零落对吟。

村巷的土路,亦明一截,暗一截,一头通向林子,一头通向田野。

村边的田野亮如白昼,月光那么皎洁,一尘不染。

偶尔,悠悠的箫声,从田角的一棵棕树下,幽幽地传来。

梨 花

简单的房屋,前前后后被簇拥,显得从未有过的突出与显眼。

稀稀疏疏的叶片,细细的、窄窄的,一枚枚在雪白中泛着小小的绿。

满眼的雪白啊!

一簇簇隐形的浪花,从传说的深处赶来,在到达山寨的一瞬,被季节用纯净的美现形并凝固,把土土的村落雕凿。

踏着传说路过的女神,下马弃鞍,被眼前锦团的花簇迷醉。

命中注定,梨树下的白马,被爱情牵走。

村庄把那些零散的鸡鸣犬吠暂时一一收理,放任那些嗡嗡的蜂吟,房前屋后到处弥漫。

淡淡的花香,隐约、飘逸,像蜜蜂的翅膀一般透明。

这是村庄最素净的时光。整个村庄,被一片小小的花瓣,干干净净地掩映。

叶 号

一年一度,这是一场春天的婚庆。

一面山坡,热热闹闹地打开:为一株怀春的禾苗。

糯米亦用暖暖的稻香,为这株怀春的禾苗打开自己。

锄头、犁铧、耕牛等等,共同用忙碌早早地打开自己。

一把叶号亦迫不及待地,在那只竹箫表白之前,自己把自己打开。

那双绣花的手热情万分,从深深的箐涧采来野姜叶,卷裹出这把叶号。

她延展的腰身被季节放大,推到婚庆的前台,把爱情的尺度又扩展了一截。

这是需要表达亦需要表现的季节。

叶号,爱情的一张嘴巴,说着喜,说着乐,说着美,说着热爱,说着劳动,说着青春无以压抑的一份骚动。

寨 门

约定俗成。无扇,甚至无形。

在村口,在寨前村人自以为是的某个位置。

炊烟袅袅,人丁兴旺。一年年,不老的日子在村庄的怀抱,温暖而安康。

并不是因为季节的更替,气候的异变,使村庄受寒、生病,人心惶惶。

亦不是由于寨门松了,污浊和邪气溜进了寨子,祸害人畜。

一年一次,驱邪撵祟立寨门:以安宁和洁净为祭台,祭上祖传的誓言和咒语。

竹竿为门柱,稻绳为门头,鸡头和狗尾巴被悬挂在门头上。

宽大或者矮小,形式并不重要。关,或者开,出,或者进,它不堵人,只堵不净的灵魂。

这是一扇心门,惟有地地道道的村民,才能真正感觉到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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