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 抠
2018-11-15杨黎
口 杨黎
1.下午的阳光特别的亮,也特别的有穿透力。坐在南国明珠里面,通过玻璃窗往外面望,一堆一堆的。阳光一堆一堆的。小王说:好球亮啊,那一堆一堆的。在小王说话的时间里,扬正从外面走进来。他坐下,在小王的对面坐下。
什么亮?扬问。
扬坐在小王的对面。扬坐下后,小王才转过头来。他们面对面的坐着,玻璃在他们一个的左边、一个的右边,只有当他们转过头去,才能看见玻璃和玻璃外面的街道。越过玻璃、街沿、低矮的绿化带,他们就可以看见街道平整的路面了:阳光一堆一堆的堆积在路面上。由于阳光强烈,使一堆和另一堆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2.其实靠近玻璃的地方是在阴影之中。比如街沿的某一部分。只是它的阴影肯定没有玻璃里面浓厚,而且越往外移,也就是说离玻璃越远,阴影也就越少。当阴影快接近低矮的绿化带时,它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所以,小王看见的阳光,应该是从低矮的绿化带开始。不论他看见的阳光有好球亮,它还是从低矮的绿化带开始的。
扬刚从外面进来,刚坐下,就在小王的对面坐下。他尚未转过头去,尚未看见小王看见的那一堆又一堆的阳光。但是,他刚刚穿越过这一堆一堆的阳光,眼睛里还残留着阳光的亮度。他坐下后,看见小王的身体并不实在,像一抹剪影。如果再看远一点,空空的茶坊里,椅子、桌子、橡皮树、书架、以及墙上的挂像,都是模糊的。再远一点,吧台,一个小姐在里面,一个小姐在外面。由于模糊,她们的动作变得缓慢。里面的小姐似乎正在弯腰,而外面的小姐却好像正在转身。
3.两个小姐的笑容都是熟悉的。当然,这不是扬现在看见的。这是扬推门进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看见了。甚至他还没有推门,他就已经看见吧台边的两个小姐的笑容:无论是吧台里边的,还是吧台外边的。吧台就在茶坊的门边上。有时候,扬正走到茶坊的门口,吧台外面的小姐就为他拉开了茶坊的玻璃门。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吧台里面的那个小姐的脸上也挂着笑容。2000年夏天的所有下午,扬都能看见这样的笑容。
准确的说,现在,吧台外面的小姐正在向扬这边走来。她的右手托着一个盘子,盘子刚好遮挡着她的胸部,盘子上放着一杯茶。她穿过一、二、三、四、五张桌子,来到扬的坐位旁边。只要是小王先来,他就喜欢坐这张桌子,也就是这间名叫南国明珠茶坊的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从外往里数的第六张桌子。
小王说,他每次坐这里,运气都很好。
4.小姐把茶放在扬的面前。那是一个瘦长瘦长的玻璃杯,就像把它端过来的小姐一样。扬说:谢谢。他每次都显得很客气的样子,并且一边说一边将眼睛由桌子的平面往上看。当然是沿着小姐瘦长的身体往上看。
一般而言,他先看见的是小姐裸露的大腿的一小段。很小很小的一小段,有十公分左右的长度。虽然没有什么肉,但依然白。特别是在阴暗的茶坊里,那种白就成了非常的白。围绕在白的四周,呈现一圈淡淡的粉红。小王和华曾经多次对扬说,这不可能。
真的,小王说,这是你的幻觉。
在这很小很小的一小段上面,是一条颜色偏深的牛仔短裤。牛仔短裤下边的边沿掉着长短不一的裤须,它们和上面的裤子形成有机整体,将瘦长瘦长的小姐同样瘦长瘦长的臀部前前后后紧紧的包裹着。牛仔短裤的最上边,是一颗小小的、金色的铜扣。在这颗金色的铜扣之上,是和这颗扣子一样大小的肚脐眼。一大片平整的肚皮亮在外面,它们看上去没有那很小很小的一小段大腿白。
今天,瘦长瘦长的小姐穿着浅蓝色的吊带背心。她的脖子、肩膀、手完全裸露在外面,和她的人一样瘦长瘦长。背心紧贴着她的身体,她的胸部看不见一点的起伏。只有两个坚硬的乳头,小小的,顶在背心两边。
像一对2。
5.她再次笑了。这次的笑容和扬进门时的笑容并不一样。那是由她的大眼睛和厚肥的嘴唇所构成的:眼睛没有动,只是眼珠子突然散发出亮光——不是光,仅仅是她盯着扬的眼睛的刹那——厚肥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就一下,扬看见了她的笑容,小王也看见了她的笑容。这个笑容,在她转身走了之后,依然留在第六张桌子上。
那是你的幻觉。华也这样说。
但是,扬固执的认为,她很性感。
6.吧台里面的小姐并不比瘦长瘦长的小姐矮,仅仅是因为她的丰满,使瘦长瘦长的小姐看上去要高了一点。华说,他还是喜欢丰满的。孙平说,他也喜欢丰满的。难道我不喜欢丰满的?扬说。当然,这不应该成为我不喜欢瘦长瘦长的理由。扬的个子比较矮,小王认为,他之所以喜欢瘦长瘦长的,就是因为他个子比较矮。
完全是一派胡言。
这句话扬并没有说出来。或者说,这句话扬并没有完全说出来。他点上一支烟,转过头去。他吐出的烟雾,在玻璃上弥漫开来。弥漫的蓝色的烟雾,没有让他看见玻璃外一堆一堆的阳光。就是小王刚才看见的。当烟雾散尽时,他的头又重新转了回来。
因为,华已经到了。
7.孙平还没有来?华站在吧台边,大声的朝小王和扬问了一句。扬没有回答他,小王也没有回答他。当然,他也并不需要他们的回答。他问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抓起了吧台上的电话。丰满的小姐就坐在吧台里面,电话就放在她的旁边。
丰满的小姐基本上没有走出过吧台。2000年夏天的那么多个下午,没有谁看见过她走出吧台。为小王他们端茶送水的,就只是瘦长瘦长的小姐。她瘦长瘦长的身体,在空空的南国明珠的桌子和椅子间移动着。小王问:她是你们老板?瘦长瘦长的小姐看了小王一眼,又转头朝吧台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是,她是我们的老板娘。
丰满的小姐坐在吧台里面,只把她的头露在吧台上。华站在吧台的外面,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吧台里面丰满的小姐。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丰满的胸脯把衬衫撑得满满的。由上至下,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和第二颗扣子都没有扣上,这使她大半个胸脯都呈现在华的眼前。胸脯的一半是明亮的,而胸脯的另一半要微微的灰暗一点。当然,这并没有减少它的白,反而使它看上去有一些柔和。在它们(两半胸脯)的中间,一道深深的乳沟,消失在肉红色的乳罩里。并且,被白色的衬衫的第三颗扣子紧紧的扣着。
看惨了。小王说。
8.华是面对玻璃坐下的,坐在小王和扬之间。他坐下后,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把茶杯放在上面,然后又从裤兜里摸出手机、555、打火机,也一并放在上面。他的整个动作非常的缓慢,像是刚刚吃饱了的样子。
饱死眼睛饿死球。
华是一个散漫的人,能够坐着的时候他绝不站着,能够躺着的时候,他也绝不坐着。就是没有床,他也会尽量的把身体放平。此时,他就几乎是躺在南国明珠的椅子上。他的双脚直伸,身子后仰。然而他的中间却随时都爱高高的立起着。他的手在它们上面摸去摸来,一边摸,嘴里还一边自言自语:饱死眼睛饿死球。
9.第一颗扣子没有扣,孙平说,这是正常的。但是,孙平继续说,第二颗扣子没有扣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人家专门是拿给你看的吗?看与不看,是你的问题;拿不拿给你看,应该是她的问题。你看了,你快乐;她被看了,她又快乐不快乐?
孙平并不像在说话,而是像一个哲学家在思考。至少是他在说这些话时,并没有看着华、扬和小王。他半转着头,看着吧台那边。吧台那边,一个小姐站在外面,半趴在吧台上;另一个小姐站在里面,也半趴在吧台上。两个小姐的头挨着头,站在里面的小姐正将自己的嘴对着站在外面的小姐的耳朵上。从南国明珠的第六张桌子到吧台,起码有六米远的距离。所以,不仅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甚至无法看见那张嘴是不是在动。能够看见的,仅仅是站在外面的小姐的其中一只脚,不停的在一上一下的踢着。
你问扬。华说。可是,孙平问扬什么呢?他说:我问他什么?扬可能也看见了第二颗扣子没有扣上,小王也可能看见了。我想说的是,孙平说,我为什么没有看见?
吧台那边,两个小姐突然笑了起来。其中瘦长瘦长的那个的笑声,明显比丰满的那个的笑声大得多。她们的笑声,引起了围坐在南国明珠第六张桌子旁边的四个人的注意。三个人都朝她们转过头,而面对她们的扬,甚至站了起来。
茶坊外面阳光依然还是那么亮。从茶坊的玻璃望出去,依然是一堆一堆的。而且,由于阳光过于强烈,使一堆和另一堆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笑声嘎然而止。
两个小姐朝第六张桌子这边看了一眼,赶紧分开。吧台里面的小姐,丰满的小姐,重新坐回自己的凳子。吧台外面的小姐,瘦长瘦长的小姐,也离开吧台。她走到茶坊门边,脸贴在玻璃门上,看着外面。她看见靠近玻璃的地方是在阴影之中,比如街沿的某一部分。只是它的阴影肯定没有玻璃(也是茶坊)里面浓厚,而且越往外移,也就是说离玻璃越远,阴影也就越少。当阴影快接近低矮的绿化带时,它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阳光一堆一堆的。在强烈的阳光中,她——瘦长瘦长的小姐——看见:童晓风正穿过阳光,向茶坊走来。
你们的人来了。她说。
10.玻璃外面出现了一个背影。
一个女人的背影。她屁股的高度,正好在小王和扬的脸上。而她的屁股,是包裹在一条白色的短裙里。穿过玻璃,再穿过她的白色的短裙,扬看见她内裤的形状。
你看内裤。扬对小王说。
肥哦。小王说的显然不是内裤。小王说的,应该是内裤里面的屁股。这个屁股又圆又大,把内裤和白色的短裙撑得快要爆了。在这个屁股的下面,是一双同样肥大的腿。仅仅是因为腿的长度,使它的肥大不但没有让人感觉难看,反而另有吸引力。它们裸露在玻璃的外面,小王和扬坐在玻璃里面。换句话说,这双肥大、有力的大腿,和小王他们的距离最多就只有一张玻璃那么远。大腿上隐约的红点,对于眼睛好一点的扬而言,基本上看得清清楚楚。当然,对于眼睛差一点的小王,那些红色的小斑点,他是看不见的。
这个女人的背影是性感的。至少是在2000年夏天的某一个下午,对于扬和小王来说,这个女人的背影是性感的。因为她不仅有又圆又大的屁股,有肥壮的大腿,而且还有两条同样圆鼓鼓的小腿。它们圆鼓鼓的,比其他女人鼓多了,但是它们却又光滑迷人。小王说,完全像三拖拉。不是像,扬说,它就是三拖拉。
背影在玻璃外面已经站了很长时间了。在这期间,她变化了两次姿势:小王第一眼看见她时,她是左倾——也就是左脚用力多一点;而后来,她又换成了右倾——就是右脚用力多一点。现在,她又重新换回左倾。她变换的动作比较缓慢,一只腿开始慢慢的打直,而另一只腿开始慢慢的弯曲。在整个变换之中,屁股是最富有动感的:随着一只腿的打直和另一只腿的弯曲,屁股的一边向上微微翘起,而另一边稍稍落下。无论是微微的翘起,还是稍稍的落下,这细小的变换,都因为屁股本身的肥圆而富有动感。
背影的上半部非常简单:那是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衫,以及上面齐肩的黑发。惟一可以言说的,是乳罩的带子陷入肉里所留下的痕迹。但这样的痕迹,并没有吸引小王的眼睛。当然,也没有吸引扬。他们曾经试着抬了一下头,又马上回到了下面。这样近距离的观察一双裸露的大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专心。小王说。
11.扬并没有看见这个背影的手,小王也没有看见。这个背影的手,在她背对着小王和扬的时候,也就是她站在玻璃外面的时候,她的手一直放在胸前。它们可能环抱着,遮挡着自己的双乳。那应该是一对什么样的乳房?
扬转过头,盯着小王,问。
你马上就知道了。小王说。打从这个背影出现在玻璃外面开始,小王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而现在,小王转过头来,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又为自己点上一支烟。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抽烟了。小王深深的抽了一口,并跟着吐出了三个浓浓的烟圈。第一个最浓,第二个比第一个要淡一点。当然,仅仅是比第一个淡一点,而比起第三个,它还是那么的浓。2000年夏天的某一个下午,南国明珠的茶坊里,有三个烟圈,一个跟着一个的从小王的嘴里吐了出来。
而扬呢?他再次转过头去时,玻璃外面的背影已经不在了。随着背影消失的,还有白色短裙裹着的屁股、裸露的大腿、小腿。玻璃外面又全是阳光,一堆一堆的。从绿化带里面开始,一直向外延续,直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12.华进来了。
和华一起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色T恤、白色短裙的女人。她的年龄肯定在35岁以上,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她跟在华的后面,又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使在椅子上的扬也能清楚看见她的大部分身体。这其中包括她整个的脸、一半的胸部、小腹、白色短裙、以及一前一后向中间摆动的大腿。高大、威猛。
大王。扬对小王说。
啥子大王。但是,小王刚刚偏了下头,还没有看见过来的华和跟着华过来的女人,华就已经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他一边坐下,一边问扬。
跟着华一起进来的女人还站着。她站在华的左边,小王的右边。小王正偏过头,眼睛刚好和她的下部一样高。他要把眼睛往上翻,通过这个女人高耸的胸乳,才能看见她的脸。一对大王。小王笑了,他说。
娜娜你坐。华一边招呼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女人,一边弯转身去给她拉椅子。由于椅子的距离和华有一点远,他试着拉了两下,都没有拉着。娜娜——就是跟着华一起进来的女人,扬对她说,你坐这里。扬指了一下他旁边的空位子,并用手象征性的在上面擦了一下。谢谢,跟着华一起进来的女人——就是娜娜,她说谢谢。然后绕过华,在扬的旁边坐下。
你们认识?华问扬,当然也是问娜娜。仅仅是他的眼睛看着的是扬,所以更像是在问扬。扬微微停顿了一下,在这停顿中,他从桌子上拿起烟,点燃,再说:我们认识。他说完这四个字,又把已经坐下的娜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次。我们认识。他重复,又像反问。
我们认识?娜娜肯定是在问。
13.南国明珠茶坊瘦长瘦长的小姐已经过来。她站在刚才娜娜站的地方,也就是华的左边、小王的右边。你喝什么?她问娜娜。她问的只能是娜娜。2000年夏天的所有下午,在南国明珠的茶坊里,扬、小王、孙平和童晓风他们都是喝的茶。一种10元一杯的茶,用玻璃杯子泡的那种。华和他们一样,华也喝这种茶。所以,当瘦长瘦长的小姐问“你喝什么”时,这个所谓的“你”,就只能是今天第一次来的娜娜。
我随便。娜娜说。她看着瘦长瘦长的小姐,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拉了拉自己白色的T恤。她露在外面的地方显然比瘦长瘦长的小姐少,但是她拉T恤的时候,那一对乳房明显的跟着摆动了一下。扬坐在她的旁边,清楚的看见这对乳房摆动的幅度。它们像一辆巨大的推土机,虽然是稍稍摆动,也感觉像地动山摇。而且它们的质感非常的好,即使在白色的T恤里面,在乳罩里面,依然像没有穿T恤一样。
更像是没有戴乳罩。
14.一对小2碰上了一对大王。小王说。或者是一对正2碰上了一对大王。他补充了一句。那霉嘛。华说。2000年夏天的那些下午,霉这个字,在南国明珠茶坊里面非常的流行。扬也这样说,但扬认为这次就不一定了。因为他看见了另一对王。扬说:要是小王最好。如果是一对小王,它们不是刚好和一对正2组成一套拖拉机了。当然,这必须是你的小王和你的正2。那是愉快,华说,因为那就是一拖二。
你们说什么?
娜娜问。她用两根手指的顶端,轻轻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你们说什么?她本来不想问的,她本来也不该问的,她之所以又这样问了,是因为扬、小王和华说话时,都要看她一眼。看了后,再转过头去笑笑。有时候是无声的笑一下,有时候甚至笑出声来。空空的茶坊里,使他们哪怕是轻微的笑声都显得刺耳。
你们说什么?所以,娜娜问。
15.丰满的小姐终于过来了。她右手托着盘子,高高的托着,一直托到她的耳朵那么高,这使她的胸部全部暴露在外面。还是那件白衬衫,还是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有扣上。缓慢的走动,使它们的颤抖更加真实,也使它们在这空空的茶坊里显得更明白。她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来,走过一、二、三、四、五张桌子,来到第六张桌子旁边。当她离第六张桌子越近时,她的胸部就越大。娜娜不得不直起身体,因为她停在了娜娜的旁边。
在她弯腰为华和娜娜放茶杯的瞬间,扬侧头看见了她的胸部。不是从白衬衫外面看见的那种看见,而是从她敞开的衣领直接看见的看见。它们比她穿的白衬衫更白,鼓鼓的塞满了显然偏小的乳罩。而这一点,娜娜也看见了。
不一定比我小。娜娜说。
当然,这句话是华告诉扬的。而娜娜是在床上对华说的。同样是这句话,娜娜也对扬说过。不同的是:1、说这句话时他们并不在床上;2、娜娜用的是疑问句。当时,扬从娜娜T恤的下面,把手伸进她的胸部,一边摸着,一边不停的赞叹。就是在这个时候,娜娜问了扬:不一定比我的小?娜娜说,我问的是茶坊里那个丰满的小姐。
16.孙平不相信:一副牌局里怎么可能有两对大王呢?
这次,孙平说出的话像是在说话,而不像他平时说的话。他平时的说话,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哲学家在思考。华曾经问他:你搞X时是不是也这样?
你搞X时才这样。孙平说。我搞X时是不是这样,我都搞忘了。他停了一下,因为,又继续说,这个话题对他显然很有吸引力:我已经有一年没有搞X了。他说完这句话后,眼睛不自觉的看着娜娜。所以,华说:你日没有日无所谓,不过别看着人家。
你们说什么?
这是娜娜来到南国明珠茶坊后说的第二句话。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还是五个字,还是疑问句,而且还是那么一副无辜的表情:你们说什么?
他们在说搞X的事。扬说。
这个时候,童晓风来了。童晓风每次都来得最晚。小王说。他的话刚一说完,就看见童晓风站在华的后面。是,童晓风说。我来得最晚,也输得最多。
2000年夏天的下午,又一局牌局开始。
17.墙上的挂钟已经两点半了。是下午两点半。瘦长瘦长的小姐转过身,从吧台向玻璃门走去。吧台和玻璃门的距离,她走了六步。走完六步之后,她瘦长瘦长的身体,就基本上贴在了玻璃门上。爆亮的外面,使她的眼睛不得不眯了起来。一分钟过了,她的眼睛才彻底的睁开。够球亮啊。她说。
对面修了一半的大楼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空洞。由于它的外面特别亮,它完全暴露的里面就特别的阴。被水泥柱分割的空间,一块一块,四四方方的,像一张张尚未冲洗的胶片。而大楼的下面,也就是南国明珠茶坊玻璃门的正对面,是一堵残缺的墙壁。墙壁上有两个字,一个是“年”,一个是“计”。“年”的前面,墙壁已经没有;而“计”的后面,墙壁虽然还在,但是抹在墙上的石灰已经脱落干净,露在外面的仅仅是砌墙的砖——而就是这些砖,也已经同样残缺。
从大楼到茶坊,有七米远。其中两边的街沿各有一点五米(低矮的绿化带占了五公分),中间的街道有四米宽。瘦长瘦长的小姐,她贴在玻璃门上的眼睛,看见扬正从明亮的“年”字下走过来。街上比茶坊还空,只有阳光一堆一堆的。而且由于阳光过于强烈,已经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扬缓慢的穿过街道,向茶坊走来。
18.扬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裤,上身穿一件暗红的背心。瘦长的小姐给他端茶过去时,他正把一只脚从拖鞋里拿出来,弯曲的放在椅子上看自己的大脚拇趾。那的确是一只比较大的脚拇趾,上面还长着一撮黑黑的毛。瘦长的小姐弯腰把茶放在桌上的动作,就像是弯腰去看扬的这根拇趾。而真实的情况也是这样,她把茶放在桌上的同时,她看见了这根比较大的脚拇趾。特别是脚拇趾上这撮黑黑的毛。
瘦长的小姐回到吧台后,把这撮黑黑的毛告诉了丰满的小姐。后者仰起头往扬这边看了一眼,仿佛在吧台里也能看见似的。不过她虽然没有看见扬拇趾上的那撮黑毛,却看见了另外的一幅图画:扬坐在茶坊最里面的位子上,他一个人的身体在空空的茶坊里显得非常的突出——而茶坊阴影的部分就从他那里开始——并且一直蔓延着——直至吧台里面。
呵呵。丰满的小姐笑了一声。她的笑声使正埋着头的瘦长的小姐抬起了头。她的手里拿着笔,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你笑什么?她问她。没有什么?她说。瘦长的小姐又埋头,又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你写什么?她问她,并且扭着头去看她。呵呵。丰满的小姐又笑了。她说:你画什么?她把纸转了一个方向,让她看。呵呵。她说,你看他的头。
19.扬坐在茶坊最里面的一把椅子上。
他面对玻璃,侧对着吧台。丰满和瘦长的两位小姐看他时,他正在抽烟。淡淡的烟雾,使他侧面的剪影仿佛浮动起来。他的头——很大,很圆——鼓鼓的,像一个充满气的球。紧贴着头皮的短发,在吧台这么远的地方,基本上无法看见。但是,头的生动却由此而生。支撑着头的脖子并不是很长,却粗壮有力。简直就是龟头。瘦长的说。大龟头。丰满的补充。
20.瘦长的小姐拿着水瓶去给扬加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其实扬的茶杯里,茶水还多着。她加了几滴,就已经满了。扬仰头看着她,对她说:你今天好漂亮。是吗?她这两个字的发音快速,但听起来有点轻,就像水瓶滴在茶杯里的水。水滴完了,她又说:那我昨天就不漂亮了?哪里,扬说:昨天也漂亮。他说了一半,就故意把话停下。当然,他的话也可以算是说完了。瘦长的小姐开始慢慢的转身。她拿着水瓶的手先转过身去,另一只脚也跟着在动。扬依然仰着头,一双眼睛直端端的盯着她的脸。你,他又开口,就在她的脸不得不跟着他的脚转过去的那一瞬,他又开口了。我什么?瘦长的小姐似乎松了一口气。她把已经转过方向的脚又重新转回来,并且把正准备跟着转过去的脸直端端的对着扬。她问:我什么呢?扬笑了,两只手向上伸开,其中有一只几乎挨着了她的脸。
你想不想知道你昨天的漂亮和今天的漂亮有什么不同?我想。那你坐下,我慢慢告诉你。你说嘛,我站着也一样。你昨天的漂亮仅仅是漂亮。哦。而你今天的漂亮是……好漂亮。这有区别?当然。我感觉不到。NO。扬说,你感觉到了。是吗?她说,说得有点像刚才那两个字。我自己的感觉,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扬用他的指尖,在她瘦长的大腿上轻轻的划了一下。
因为什么?她依然站在他的面前,一动未动。
我想上厕所。扬说。
21.丰满的小姐站在吧台里。她先是面对玻璃门站着。当瘦长瘦长的小姐第三次去给扬加水时,她的脸跟着她转了过来。她看着她瘦长的背影,一步一步的向茶坊里面走去,穿过一、二、三、四、五张桌子,来到扬所坐的第六张桌子旁。扬把含在嘴上的烟取下,放进桌子上的烟缸里。他的这个动作,是在瘦长的背影弯下去的同时发生的。所以,丰满的小姐看见这个动作和瘦长的小姐弯腰加水的动作,仿佛重叠在一起。空空的茶坊,那些桌子和椅子,墙壁上挂着的画和装饰品,摆放在墙边的橡皮树,都和他们的身影联系起来了。他的一举一动,她的弯腰、直立和半转身,都是那样的慢。
后来她开始往回走。穿过五、四、三、二、一张桌子,绕过摆放在桌子四周的椅子,一步一步,回到吧台。她把水瓶放在吧台上,手也放在吧台上,两眼似睁似闭。她把水瓶放下后,一分钟左右,才从吧台上把手拿下来。
我进去一下。她对丰满的小姐说。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绕过吧台,走了进去。丰满的小姐后来说,我感觉到她一飘,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吧台后面是厕所和厨房。
22.扬什么时候进去的,丰满的小姐并没有看见。过了一会,当她听见瘦长的小姐从里面发出一声长长的“噢——”时,她才看见扬已经没有在他的位子上了。他刚才坐的地方,现在只摆放着一杯茶。这杯茶,使空空的茶坊更加空空的。但是,那个巨大的脑袋——像龟头一样——仿佛还直立在那里。
“噢——”,就在它从厕所传出来的同时,小王推开茶坊的玻璃门,走了进来。换句话说,听见这一声“噢——”的,除了丰满的小姐外,还有小王。他迟疑了一下,仅仅是一下,就朝着茶坊的里面走去。
23.厕所的门虚掩,扬用手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瘦长的小姐站在厕所的镜子前。扬推门而入的瞬间,她正在用一只手擦着她的脸。仿佛她的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她的另一只手,扬进门时尚未看见的那只手,自然的垂在身边。扬进去,关上门,并用背着的手,将门的暗锁按下。
她依然在擦着自己的脸,仿佛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扬来到她的身后,从后面把她拦腰抱住。镜子里出现两张脸:一前一后,前面的是瘦长的小姐,后面的是扬。在扬从后面拦腰抱住瘦长的小姐后,她擦脸的手停在了空中。
镜子里,后面的脸开始在动了。它先侧下,嘴唇贴近前面那张脸的耳朵。镜子前面的那张脸,也动了起来:嘴微微张口,眼睛却慢慢地闭上。与此同时,停留在空中的手,和自然垂放在身边的另一只手,都出现在镜子的下端。它们和抱在腰上的那双手搅合在一起。抱着腰的手开始下滑,而且已经滑到了牛仔裤的那颗金色的铜纽扣上。另外的一双手,女人的纤细的手,握着它们。
那就向上。镜子里扬的手在解纽扣的时候,遇到了镜子里另一双手的纠缠。所以,从镜子里看,扬的手开始向上爬。它沿着裸露在镜子里的肚脐眼往上爬。当然,是一只手在往上爬。另一只手停留在肚脐眼上,其中指缓慢的抚摸着肚脐眼的边沿。
往上爬的那只手,被镜子里另一双纤细的手紧紧握住了。似乎是握得更紧。从镜子里看,它似乎是被它们拉住。它是被它们拉着的。现在,它被它们拉在了她的脸上。镜子里它抚摸着她的脸,而她的舌尖伸在外面,不时的舔着它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扬觉得,她的舌尖舔过这些手指时,有一种湿湿的、凉凉的感觉。他停住亲吻她的嘴,抬起头,看着镜子。镜子里,她的舌尖是那样的专心:从拇指到中指,又沿着中指、食指,回到拇指。
头被扬的手搬了过来,舌尖还伸在外面。不过,这次扬不是在镜子里看见的,而是直接看见的。这舌尖就在他的眼前,离他最多有舌尖那么长的距离。他不得不也伸出自己的舌头,让它们碰在一起。镜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两张胶合在一起的脸。
后来,也就是在丰满的小姐听见“噢——”的时候,镜子里只有扬的身体。瘦长的身体已经不在,或许有一点点背部的影子。她正俯身在镜子前,高高的翘着屁股。深色的牛仔短裤已经脱下,呈现在扬眼前的,是圆圆的、光滑的、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小屁股。它们如此美丽动人,和另一个多毛的、黑红黑红的下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扬忍受着,一点一点的接近它们。像一辆装满石油的罐车,慢慢驶进山洞。
瘦长的小姐最先感觉到的是滚烫的龟头抵达了边沿,并且马上被她弥漫的水所淹没。滑动是那样的缓慢、笨拙。接下来,她感觉到胀,一个圆圆的东西已经进入她的身体。她想起刚才,她看见的那一个圆圆的、几乎没有头发的大头:它在空空的茶坊里,显得那么地昂扬,那么地桀骜不驯。
“噢——”,她实在是没法忍住。在它慢慢的进入之后,在它完全、彻底的进入之后,在她感觉到一个粗壮的异物进来之后,她不得不发出“噢——”的一声。身体中空洞的那部分,瞬间被塞得满满的。
镜子里,扬的脸越来越红。
24.扬重新回到茶坊的第六张桌子,小王、华和孙平已经坐在了那里。他从厕所里出来,穿过一、二、三、四、五张桌子,快速的向自己的位子走去。茶坊里依然是那么静,更是那么的空。他经过吧台时,丰满的小姐站在吧台里,一动不动。像茶坊里的任何一件物什。他回到座位后,小王没有动,华也没有动,孙平同样没有动。他坐下了,点烟,吐烟圈,他们依旧没有动。扬也不敢再动。只有他刚刚吐出的三个烟圈在动。第一个烟圈最浓,第二个烟圈比第一个要淡一点。当然,仅仅是比第一个烟圈淡一点,而比起第三个烟圈,它还是那么的浓。2000年夏天的某一个下午,南国明珠的茶坊里,有三个烟圈,一个烟圈跟着一个烟圈从扬的嘴里飘了出来。
25.外面的阳光比刚才还强烈,比扬一个人坐在茶坊里还强烈。一堆一堆的。由于它们过于强烈,使一堆和另一堆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爆亮的外面,只有靠近玻璃的地方是在阴影之中。比如街沿的某一部分。只是它的阴影肯定没有玻璃里面浓厚,而且越往外移,也就是说离玻璃越远,阴影也就越少。当阴影快接近低矮的绿化带时,它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扬从厕所里出来,就在小王的对面坐下,华和孙平的中间。他的眼睛尚未适应现在的亮度,更不要说一堆又一堆的阳光。他坐下后,看见小王、华、孙平他们的身体并不实在,像一抹剪影。如果再看远一点,空空的茶坊里,椅子、桌子、橡皮树、书架、以及墙上的挂像,都是模糊的。再远一点,吧台,丰满的小姐在里面,瘦长的小姐已经出来,还是站在外面。由于模糊,她们的动作变得缓慢。不仅缓慢,而且似真似假。瘦长的小姐好像正在弯腰,而丰满的小姐却好像一动未动。
是不是真的没有动?扬问孙平。
26.华从桌子上拿起烟。他抽出一支,给小王,小王伸手接住。他又抽出一支给孙平,孙平摆了摆手。孙平摆手的同时,小王已经打燃火机,并把燃着火的火机送到华的嘴边。华赶紧把烟含在嘴上,点燃。
童晓风咋的了?
孙平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嘴里嘀咕着。他像是在问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四个人里,三个都在抽烟,他一个人显得无所事事。所以,他嘀咕了一句后,也拿起华放在桌子上的烟,抽出一支。然后又拿起小王放在桌子上的打火机,为自己点上。他吸了一口,吐出一堆烟雾。他吐出一堆烟雾后,用他夹着烟的手的手掌,揉着自己的眼睛。
四川人,说不得。华说。
华这样说,是因为他看见了童晓风。他看见他在玻璃外向里面招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几秒钟后,他坐在了大家的中间。久等了,久等了。他不停的说。没什么的,小王说。一会儿多输点就行了。当时,已经三点钟。
2000年夏天的又一个下午,南国明珠茶坊的牌局,又开始了。
27.这里在干啥子?
小王最爱说的好像是这句话。他不是简单的说“干啥子”,而是一定要多说两个字。“这里在干啥子”,他如此发出的质问,感觉中使他的愤怒拐了一个弯,再呈现在对方的面前。当然,并不因为它们弯了一下,愤怒就有所减弱。恰恰相反,就因为这样弯了一下之后,小王的愤怒比其他人的愤怒就要长点。他的比一般的要长一个头。
刚好长个小头。小王说。
现在他又在说。他把手里的牌往桌子上一拍,冲着桌子说出了这句话。童晓风坐在他的左边,孙平坐在他的右边,而扬坐在童晓风的左边,华坐在孙平的右边。四个人和小王一起围着这张桌子,看着小王发脾气。四个人中,有一个人知道小王的愤怒是针对他的。但是,现在牌局还在进行,他的身份尚未暴露,他不能解释。
又被剁了。华首先打破沉默。今天下午,小王手风特别的不顺,仅仅这一局,他总共才坐了三次庄,就被剁了三次。这一局已经快完了。级分最高的华已经打Q了,就是最低的孙平也打8了,而小王还在打2。我霉嘛!2000年夏天,南国明珠茶坊的下午,我霉嘛,在这五个玩牌人的嘴里,轮流的出现着。它的频率高过了日。
我霉嘛!小王一边说,一边重新拿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牌。牌本来是每人二十张,小王已经出了一张红桃K,手里还剩十九张。它们分别是八张主牌,一张大王、一张小王、一对黑桃主2、一张黑桃A、一张黑桃K和一对黑桃5。作为十二张副牌,小王有红桃A和红桃K,以及十张梅花:一张K,一对10,一对5和8、7、6、4、3五张小点子。小王需要一张红桃A,所以他叫对家时,就叫的红桃A。他自己盘算了一下,如果对家红桃A上手后,再有一对梅花A,这牌基本上可以升两级;如果对家再有一张大王,再有一对方片A,那这牌不就有光头的可能了吗?现在,小王首攻红桃K后,美梦被打破:另外一张红桃A没有出来。这意味着他将和四个人作战。我霉嘛!
那就出梅花一对5,死了算球。小王这样想,也就这样出了。但是,皇恩浩荡,结果四家均没有梅花对,小王大了。紧接着,他又出了一对梅花10,依然大。不仅仅是大,小王看了看大家出的牌,两个两张,每个人都有,梅花已经出了十六张,自己手里还有六张,外面还应该有两张。是什么呢?小王翻了翻牌,发现有一张Q和3在外面。他停了停,做出一脸生气的样子,把梅花3往桌子上一扔。
该孙平出牌。
孙平出了一张梅花Q,紧接着是华和扬,他们一人出了一张方片10。轮到童晓风时,童晓风说:这样?红桃A还未出来,这二十分还是我吃算了。现在的牌桌上,谁还相信谁?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两张牌:一张是黑桃K,另一张是红桃3。
是,小王说。你了不起。
小王必须出红桃A。牌局已经明白,四个人打小王一个人。你真霉哦。华说。他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套拖拉机主牌,脸上流露出对小王深深的同情。华是九张主,超过了平均主牌数的一点几。他是一对黑桃J和一对黑桃10的拖拉机,而且还有一张小王。
那就调主。小王红桃A上手后,打了一张黑桃A。他说,那就调主,让你们赢。孙平出的是一张大王。没有分。华说:没有分。
然后是这样的:孙平打了一对红桃Q和一张红桃K,小王用一对主5和一张主K将它杀掉。杀掉之后,小王手上还剩下一张大王、一张小王、一对主2和五张梅花。于是,小王打了一对主2,又打了大王和小王,这四张牌都是最大的牌。打完后,他将五张梅花轻轻的放在桌子上。他说:来嘛,你给我杀了。
没有人杀得起,所以,没有人不傻眼了。锤子。华说。人家调主你出大王干啥子?你才锤子。孙平说。我只有两张主,我不出大王出球啊。那你出嘛,华说。他没有看孙平,而是看着扬。打得臭就打得臭,还要狡辩。
锤子才臭。孙平显然毛了。
华转过头去,看着孙平。看了一会儿,把手一挥。他一边挥,一边说:不和你说,不和你说。说完后,他把手放下,把头转过去, 还是看着扬。
这时,小王已经重新把牌洗好。他说打牌打牌,我才打4。这局依然是他的庄家,他一人打赢了四个人,而且连升两级,非常的高兴。他说:
老子终于霉过了。
28.你们打的有点像升级。娜娜说。
就是升级。华说。
两副牌的那种。娜娜又说。
对。华点了点头。
但是,你们是五个人打?
是啊,所以没有固定的对家。华开始摸牌。
需要什么,就临时叫对家。娜娜侧着头。
你有点明白了。华继续摸牌。
是还好耍些,比固定的多一些刺激。娜娜说。她抽上一只烟。
那当然,这年头谁还喜欢固定的?华看娜娜。
工作是临时的,老婆也是临时的。娜娜吐烟圈,学着扬那样。
临时的就不叫老婆了。牌摸完了,华也开始抽烟。
临时的叫什么呢?娜娜问。
临时的叫情人。华回答。
临时的也不叫情人。娜娜想了想,说。
叫临时的情人。华笑了。
临时的,需要的人。娜娜说。
而且是临时需要的。娜娜又补充。
也就是说,下一次可能就不需要了?这次她问的是牌。
你呀,真聪明。华说。
这次你需要红桃A,所以叫了红桃A。娜娜说。
对。我现在出红桃K,谁的红桃A先下来,谁就是我的人。华说。
我是不是你临时需要的人?这句话,她问得小声多了。
不是。华说,并侧转身去。
那是什么?娜娜看着他。
你是我天天需要的人。华说。
是,天天。娜娜说,就天天的那一个小时。
29.华一边把红桃K打出去,一边对娜娜说。娜娜坐在他的左面,扬的右面。她的头和她的上半身一起侧着,已经侧到华的椅子扶手上。特别是她的头,等于是放在华的左肩上面。而她的下半身,主要是指她的大腿、小腿和戴着脚链的脚,都伸向扬。一只脚挨另一只脚,两只脚绞在一起,直直的放在扬的桌子、椅子和右脚的旁边。
应该是从娜娜肥大的左乳开始,只要扬稍稍侧头,就能完全看见。肥大的左乳的下面是扭曲的腰,扭曲的腰下面是微微隆起的小腹,微微隆起的小腹下面被白色短裙紧紧的抱着。而大腿,和扬裸露的膝盖仅仅就差一厘米。所以,扬的膝盖不经意的往右下一弯,就能碰到它。弯一下,就碰一下。
弯一下,就碰一下。一碰着之后,马上就离开。第一次扬是无意的。他感觉他的膝盖碰到什么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是大腿。他只是觉得有一点凉,还有一点柔软。他侧头一看,才发现是娜娜的大腿。他马上把膝盖拿开。由于他拿得过猛,在膝盖回来时,还碰在了桌子的腿上。娜娜微微一笑。舌头飞快的向外一伸。
那种笑。
扬裸露的膝盖第二次碰在娜娜的大腿上,是有意的。他慢慢的把膝盖向下弯曲,然后轻轻地放在她的大腿外侧。在上面停留了十几秒后,扬又将膝盖拿开。过了一会儿,他又慢慢地将膝盖侧过去。一下,两下,三下的时候,他的膝盖在她大腿上停留的时间就久了点。而且不仅仅是久,他的膝盖还顺着她大腿的外侧往里面移动。呵呵。娜娜笑了一声。扬的膝盖再次拿开。你笑啥子?华问。他并没有看娜娜,而是看着牌。我笑你好胆小哦。娜娜说。她说话的同时,眼睛向扬这边翻了一下。小心行得万年船。华说,依然是看着牌。这是我们外婆说的。他补充。
是不是哦?现在,轮到扬出牌。他打了一对小5,一边打一边说:那就冲一下嘛。童晓风没有对,小王也没有对,孙平还是没有对。到了华这里,华说:游街了,游街了。所以,扬把头向着华,也是向着娜娜,他说:胆大才是硬道理。
30.2000年夏天的下午,在南国明珠的茶坊里,五个人围着最里面的那张桌子,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茶坊外面的阳光特别明亮,一堆一堆的。也就是因为它们特别明亮,所以更多的时候已经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但是,时间在桌子上缓慢流过,就像外面的阳光。它们通过玻璃,照耀着茶坊的里面。它们通过玻璃不同的角度,照耀着茶坊里面不同的地方。一般而言,茶坊的吧台和茶坊最里面的这张桌子,是阳光照耀不到的。一、二、三、四、五张桌子,都会随着阳光的移动亮起来,然后又暗淡下去。当第五张桌子亮起来后,时间已近黄昏。
童晓风背着玻璃而坐。阳光照耀在第五张桌子上时,从桌子上反射的那点微光把他的脸分成阴阳两面。特别是从华的方向看过去,这阴和阳清清楚楚的,就像谁用一把尺子准确的在他脸上划了一道。而从小王这边看,童晓风的脸是明亮的;这就像从扬这边看,他的脸又是阴暗的一样。此时,童晓风的嘴里含着烟,双手不停的在洗着牌。小王站起身,去了厕所。孙平依然是那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右手的手掌揉着眼睛;他的左手放在桌子上,五根手指不停的动着。从拇指、食指,到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当然,最舒服的是娜娜。华正在抚摸着她的脸,扬正在偷偷的摸着她的大腿。在小王回来后,扬的手才从她的大腿上拿开。扬拿开后,华的手也从她的脸上拿开。
又一轮牌局开始。
31.今天你们吃啥子?
茶坊瘦长的小姐站在小王后面,双手扶在小王的肩上,眼睛却看着扬。其实她并没有看扬,而是看着扬和娜娜之间。站在小王的背后,她能够看见娜娜大腿的一截,当然也就能看见扬在大腿上轻轻擦动的膝盖。扬并没有注意到茶坊瘦长小姐的眼光,他正埋头算计着自己的牌。作为庄家,他这把牌大有希望。
就吃面嘛。小王说。他背转过头,从瘦长小姐的肚皮,仰望着她的脸。就吃面,他说。基本上没有任何阻拦,小王的眼睛一下就通过她淡蓝的吊带背心,望到了她的脸。先是光滑的脖子和尖尖的下巴,接着是她微微俯下的头。当头微微俯下后,她的眼睛和小王的眼睛正好对在一起。又吃面?她问。
不吃面又吃什么呢?孙平说。今天,孙平显得非常疲倦,除了打牌,他很少说话,特别是和打牌没有关系的话,他基本上没有说过。干脆去买点水饺,再切点卤肉,开几瓶啤酒,孙平说。太疲倦了,喝一杯好不好?
童晓风和华均同意孙平的提议。喝嘛,童晓风说。喝嘛,华也说。喝不喝,扬哥。小王回过头来,问眼睛依然盯着牌的扬。扬抬起头,一边把桌子上的底牌往上拿,一边说:喝,喝。瘦长的小姐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是太瘦了。等瘦长的小姐走后,小王说。
但搞起来还是舒服。扬说。
你咋晓得?孙平又说话了。他把身体前倾,几乎已经趴伏在桌子上。你咋晓得?他见扬没有回答,继续追问。
惨了。扬突然说。他说完后,用他的眼睛从华开始,把大家挨个看了一遍。喝,喝,喝,他说。喝锤子啊!呵呵,华笑了。忘记喊对家了。
背时,背时。小王说。
32.半夜12点,牌局还在进行。一般情况下,牌局要进行到凌晨两点之后。娜娜趴在华的怀里,似乎睡了。但扬知道,她并没有睡。她的一只脚,时不时在扬的下面轻轻的磨擦着。搞得老子火飘飘的。在厕所里,扬对小王说。
扬和小王肩并肩的站在厕所里,他们面对着抽水马桶。白色的灯光从上面直接照下来,把两个饱满的龟头照得更加饱满。尿射在马桶的声音,非常响亮。小王是哗哗哗的,又粗又急;扬也是哗哗哗的,也是又粗又急。小王说:老子还不是火飘飘的。
尿完之后,小王狠狠的抖动着他的阳具。由于阳具的长度,使他的龟头上下摆动很大。扬一边洗手,一边看着墙上映得像拳头一样大小的龟头,在梦露微微张着嘴的脸上,晃去晃来。一口含不完嘛。小王说。锤子,扬说。就是加上我的,也含得下。
小王说他愿意留下来。扬说你搞那个瘦长的,小王不干。小王说,他要搞那个丰满的。扬说,那不行。
厕所的灯光明显比茶坊里的亮,小王和扬出来后,猛然间还不适应。小王不小心碰到了一张椅子上。扬哈哈一笑,对小王说:不要争了,不要争。小王说:老子要争。扬说:那好,咱们划拳。小王说:三拳。扬说:锤子,就一拳。
一拳就一拳。
2000年夏天的一个夜晚,12点已过,南国明珠茶坊的第三张桌子前,扬和小王站在那里,划起了拳。暗淡的灯光照着他们,使他们模糊的影子在玻璃上显得那么大,又那么神秘。茶坊的吧台那边,瘦长瘦长的小姐站在吧台的外面,丰满的小姐站在吧台的里面。她们直端端的站着,看着划拳的扬和小王。她们,一动不动。而另一边,围着第六张桌子坐着的华、童晓风和孙平,也转过头来。爬伏在华怀里的娜娜,正慢慢的抬起头。他们在干啥?她问。但是,没有人回答她。
33.奇怪的牌局。
打最后一局的时间是凌晨一点,而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现在该童晓风打,他打10。他打10是这一局里打得最高的,其他的人才分别打5和3。小王就打3。他说:真他妈怪了。什么怪?孙平问。牌啊。小王说。
从2开始抢庄。第一个抢到庄的是小王。他的第一张牌摸的就是梅花2,他得意的把它放在桌子上;他第二张摸的还是梅花2:他更得意的把它放在桌子上,和刚才那张梅花2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起。转运了,转运了。他说。
真是奇怪。这次小王没有说自己霉,他用的是奇怪这两个字。因为那一把牌特别的好,非常的好。那样的牌都打输了,小王认为是天意。
那一把牌,小王有一对大王、一对小王、一对主2和一对主K,剩下的全部是黑桃——其中包括两套拖拉机——AAKK,5544。黑压压的一片,像乌云盖顶,更像日全食。小王以为,这样的牌,就没有必要再打了。他非常得意,轻轻的把一套黑桃拖拉机摆在桌子上。就是拖拉机打错了,后来小王说。那怕是打5544,而不是打AAKK,你们都吃不够。那你太霉了。华说。不是霉,小王强调:是奇怪。
是我霉。孙平说。孙平坐在小王的右边,也就是小王的下家。开始时,小王有一张红桃10,所以他叫了红桃A为对家。当他把底牌拿起来后,他非常的后悔。红桃A,我拿红桃A来干什么呢?而红桃A,刚好孙平一张,华也有一张。华在孙平的右边,是孙平的下家。开始时,华非常盼望孙平没有红桃A。
小王的黑桃AAKK拖拉机打出之后,孙平出的是黑桃一对10和两张黑桃闲点,华是四张黑桃闲点。轮到扬了,他没有黑桃,却刚好有一套主牌拖拉机。他说:我杀了。这三个字他说得很慢,也说得很轻。好球,童晓风叫了起来。我信你。他只有两张黑桃,所以,他在黑桃之外,另加了一对方片10。那一瞬间,小王头都大了。
后来扬打了一对方片A,小王用一对主K将它杀掉。再后来,都是小王在出牌:他出一对大王,一对小王,一对主2,然后是拖拉机带着的八张黑桃。没有人能够杀。华说。就是纯粹的八张黑桃,也没有人能够杀。但是,就刚才的那一把,闲家已经吃够了80分。孙平坐在华的上面,红桃A只有他先出。他莫名其妙的当了一次庄家,又莫名其妙的下了庄。所以他说:我霉嘛!事实证明,不是他霉,是这局牌太奇怪了:每一个庄家,牌再好,都打不起。从2开始,还是2。就这2,就打了两个小时。平常吵吵闹闹的牌桌,打得完全没有了声音。瘦长的小姐从吧台望过来,像在看一部无声的电影。
34.他们走的时候快五点了。早晨五点。小王说:差十一分钟五点。这是小王等他们都走了之后,重新回到茶坊时,对丰满的小姐说的。小王说:我今天不走了,就在你这睡。丰满的小姐说:咋呢?小王说:没什么。
这里必须提到一把沙发。在茶坊的门和吧台之间,摆着一张破旧的沙发。它是那样的破旧,靠着墙壁摆在那里。它的颜色非常的暗淡,以至更多的时候,都没有引起人的注意。现在,小王就坐在它的上面,丰满的小姐坐在小王的旁边。她刚为小王重新泡了一杯茶,泡得比平时浓多了。小王喝了一口,把它放在地上。
丰满的小姐站在小王的面前。小王说:你坐。她犹豫了一下,很短的一下,就在小王旁边坐了下来。小王问:你叫什么名字?她没有回答,而是笑了笑,反问小王:平时你们怎么叫我们。小王说,平时我们叫你什么,你不知道?不知道。她说。呵呵,小王笑了,平时我们叫你丰满的。那叫她呢?丰满的小姐说,并用手指朝小王的身后指了指。她?小王又呵呵一笑,我们叫她瘦长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小王说,是她先勾引我。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丰满的小姐问小王:你们喜欢丰满的,还是瘦长的?小王当时刚好点上一只烟,他吐出一口烟雾后,说:我们?我们是谁?就你们打牌的几个。她说。哦,小王再吸,再吐。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但是,我肯定是喜欢丰满的。
那个女人就丰满。开始的那一阵子,谈话总是断断续续的。过了一会儿,丰满的小姐对小王谈起了另一个丰满的女人。由此,小王再次证明,是她先勾引他。哪个女人?小王问。不就给你们一起的那个。丰满的小姐说,说话的同时脸上还有表情。仅仅是因为她的脸背光,小王没有看见。哦,娜娜。小王说。她是大。
有没有我的大?小王感觉丰满的小姐说这话时,身体向上直了直。当她的身体直起后,小王的拿着烟的手离她挺拔着的胸膛就已经没有距离了。他赶紧把烟拿到另外一只手去,然后用这只腾空的手去摸她的胸膛。哦,小王说,好大。
比她大不?她没有动,让小王摸着。
我不知道。小王一边摸,一边说。
咋呢?她继续问。
我又没有摸过她的。小王说。小王说着,把烟扔掉,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而这只手,与先伸过来的手不一样,它是直接伸进了衬衫的里面。哦,舒服,舒服。
有没有十斤重?小王一手抬着一个乳房问。
不晓得。丰满的小姐说。
35.噢——。
瘦长瘦长的小姐正在做梦。她梦见厕所的门敞开着,扬赤身裸体的站在厕所里,面对着厕所里的镜子。她是从厕所的镜子里,看见扬的前面。从胸脯开始,有一些黑毛,一直往下。越到下面,越黑。最黑的地方,在镜子里最大、也最突出。高高翘起的阳具,直插在镜子上。爆涨的龟头,悬在空中,有那么大。噢——,瘦长瘦长的小姐,在厕所的门前轻轻叫了一声。扬顺着她的声音转过身来。人影模糊,瘦长的小姐的眼里只有阳具。她扑过去,用嘴去含。但是,那个龟头太大了,她怎么也含不下。
那是扬的脑袋。
36.她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她一醒,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噢——”从外面传进来。很长很长的“噢——”,开始较轻,越到中间越重。快结尾时,又轻了下来。但是,这结尾的轻,和开始的轻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这不应该是自慰的声音。她想。自慰的声音没有这样彻底,更没有这样对另一个女人充满吸引力。况且,自慰的声音也没有这样的长,就是长也没有这样的幅度:她平躺在床上,从腰的这边放一个枕头进去,可以从腰的那边拿出来;整个过程中,她不能说没有感觉,但却肯定是一动不动。瘦长瘦长的小姐,非常羡慕她的腰翘——远远胜过羡慕她挺拔在前面的那一对乳房。这是真的,她说。
吟并不在自己的床上。吟,就是丰满的小姐。瘦长的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又同样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她一到吧台的旁边,就看见小王正在前后耸动的背影。她赶紧停下来,并且低下自己的身体。她像一只猫一样趴伏在吧台的边上。
又看见了,虽然灯光朦胧,瘦长的小姐依然又看见了她非常羡慕的腰翘。不同的是,它们这次呈现在她眼里的方式和平时的完全不一样:吟用双肘趴在沙发上,屁股上翘,由于她良好的身体条件——她弯曲的腰——使她的屁股翘得非常的高。小王站在他的屁股前,双脚只需微微的叉开,其下身就刚好对着她翘起的屁股。
必须承认这是非常好的屁股。其实就瘦长瘦长的小姐而言,也是第一次这样看见吟——丰满的小姐的屁股:它们翘起的高度,使它们绷得很紧;而它们绷得很紧,又使它们的肌肉光芒四射;因为它们光芒四射,它们的宽大、肥圆——沿着吧台的平面看过去,这个屁股和在它前面时隐时现的小王的阳具恰到好处。
“噢——”。
这是最后一声。吟的脸整个埋在沙发暗淡的靠背里,以至使这一声在瘦长瘦长的小姐的耳朵里听起来,是那样的沉闷。它们似乎带着旧沙发乱棉花的气息,直接从吟的嘴里飘向茶坊的上面。然后又从上面折回来,落到吧台上,被趴伏在吧台一角的她听见。
这件好事并没有完。小王说。
37.南国明珠茶坊在成都西安南路。童晓风的公司在民族饭店,是他们五个人中离茶坊最近的一个。从民族饭店出来往右一拐,五十米左右,就上了西安南路。
西安南路并不是一条很长的路,也不是一条很大的路。它的全名叫西安路,由西安北路、西安中路和西安南路组成。2000年夏天,生意清淡的南国明珠茶坊就在西安南路的南端。与蜀都大道的西段,同样只有五十米左右。而穿过蜀都大道,就是著名的琴台路。两、三栋花花绿绿的仿古建筑,活生生把司马相如给遭踏了。
相比之下,西安南路要实在得多。路的东面,是新修的楼房——那种非常普通的楼房,一般都在六层那么高。上面五层住人,下面一层开着各种各样的店子——有杂货铺,有小酒吧(或者茶坊),而更多的还是吃饭的“苍蝇馆”。也有修得比较高的楼房,但基本都没有修起来。比如南国明珠茶坊对面的那一栋,它是西安南路最高的一栋——已经两年了——裸露着楼柱耸立在那里:无论是明亮的阳光下,还是暗淡的夜色中。
西安南路的西面——也就是南国明珠所在的这面,和它的东面相比——多半都是些陈旧的矮房子,它们年头并不久远,当然也不是很短:一般都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修建的,偶尔还有一些四十年代的。和东面的底层一样,那些房子(大都是一楼一底)基本上都做了门面,开成杂货铺和小茶坊(或者酒吧)。当然,它开得更多的还是吃饭的馆子,只是比对面的“苍蝇馆”要大一些,也要干净一些。
童晓风把车子停在公司。今天,他想走着去南国明珠。从民族饭店出来,他往右一拐,没有几分钟,他就走上了西安南路。当时正是中午,太阳直端端的照在西安南路上。他沿着西安南路西面——也就是南国明珠这面——的街沿,在它们微弱的阴影中,缓慢的走着。路上空空如也,连大一点的树木都没有。只有街沿靠近路的边上,有一溜低矮的绿化带:被一排漆得非常难看的绿色铁栏拦着,里面不知栽着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样缓慢的走了有十分钟,童晓风走到了南国明珠茶坊的旁边。这也是一间杂货铺,但现在主要是以卖各种各样的冷品为主。童晓风在那里停下来,买了两包骄子香烟和一根雪糕。他对杂货铺的老板说:再给一根雪糕。老板问:什么雪糕?他说:随便。老板说:那好。老板先把两包骄子递给他,然后又给了他一根雪糕。他用左手接过烟,右手把一张五十的人民币递给老板,并在老板接过钱后,把老板另一只手递给他的雪糕接过。两包骄子三十,雪糕五元,老板说,一共三十五。老板找了他十五元,他用拿烟的手将它接过来,一边吃着雪糕,一边往南国茶坊走去。五元?他想,把雪糕高高的举起来,仰着头仔细看了看。
这么贵。
38.门从里面拉开。
瘦长的小姐双手扶着门,笑嘻嘻的看着他。你今天来得真早。她对他说,声音中全部是快乐。早嘛?他说。我早你是不是很高兴?当然高兴。她说。
那我请你们吃雪糕。他站在吧台前,对她们说。
好啊。瘦长的小姐几乎是叫着说出这两个字的。她的快乐是不一般的快乐,完全不像是因为雪糕这么简单的原因。她说完后,跳到童晓风的面前,并且伸出她细长、白净的手:手指还微微的弯曲着。干啥?童晓风一诧,问。钱啊。她说。
是,是。童晓风说。一边说,一边把拿着香烟的手给瘦长瘦长的小姐递过去。他的手上,还夹着刚才杂货铺老板找他的十五元。
正好。瘦长的小姐拿过钱,转身就要往外走。
多了。童晓风说。
哪多啊?瘦长瘦长的小姐停下脚步,并且重新转过身来。她举起双手,一只手拿着一张十元的人民币,另一只手拿着一张五元的人民币。她说:哪多啊。
还有我一根呢?
童晓风还未解释,小王的声音就从茶坊的最里面传了过来。还有我一根。他说,你不能只请小姐,把哥们忘了。
呵呵。童晓风一笑,你已经来了。
南国明珠茶坊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2000年夏天的又一个下午(准确的说应该是中午),小王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里。童晓风向他走过去的时候,他正在抽烟。一杯茶摆在他面前,茶水已经喝了一半。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君。
童晓风说。
39.在哪呢?小王用童晓风的手机拨通了扬的手机。他问他,在哪呢?扬说:童哥啊。小王说:不是,是王哥。咦,扬说。怎么是童晓风的手机号?小王说:那有什么奇怪。他把手机换了一只手,继续说:我们在一起嘛。哦,哪边,扬问小王:你们在哪?能在哪呢?小王说:还不是在南国明珠。好,扬说,我马上过来。
给扬打完手机后,小王又给华打了过去。在哪呢?电话通了,他依然是这样问。童哥啊。那边,华的回答和扬一样。不是,小王也依然是那样回答:我,王哥。你们已经到了啊?哪边,华问小王。到了。小王说,人家童哥今天都到了。好的,华说。好的。
孙平的电话呢?
给扬和华打完电话后,小王问童晓风要孙平的电话。童晓风说:我来。小王把手机递还给他。他拿过电话,在电话里找到孙平的电话号码。发射之后,对方手机关机。童晓风说:孙哥关机。小王说:那给他家里打。童晓风说:我没有他家里的电话。好像是77,小王说。对的,7756993。童晓风在手机上按下7756993,再发射。空号。童晓风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关机干啥呢?小王问。
40.第一张牌就是方片2,童晓风把他放在桌子上。摔了。他说。第二张是红桃2,第三张是黑桃2,第四张是梅花2。接下来他摸了五张牌,张张都是方片,其中还有一对10。千万不要反啊,他嘴里默默的念着。来张王,来张王。
牌摸完了。童晓风没有王,一张也没有。除了王之外,他还没有黑桃。但他有两张黑桃2,八张方片。他看着大家,问:有没有人反。
打你的哦,小王说。反得起不早给你反了。
童晓风的牌有八张方片,其中包括一对10和一对3。另外有一张方片2、一对黑桃2、一张红桃2和一张梅花2。这样加起来,一共有十三张主。其他的七张牌,分别是梅花三张(一张是10点),红桃四张(一张是红桃A)。童晓风说:梅花先A。童晓风喊对家时,喊得非常标准。他不是简单的喊梅花A,而喊梅花先A。
底牌拿起来了。八张底牌里有三张方片,其中一张是A、一张是9、一张是5。童晓风本来就有9和5,这样就配成了一对9和一对5。副牌没什么,三张黑桃,两张红桃(一张是A)。童晓风把三张黑桃和手里的三张梅花扣下,再加上两张红桃。
现在牌扣完了。童晓风重新把手里的牌检查了一遍,主牌是没有问题的:虽然没有王,但他有十六张主。其中梅花一对2,101099,一对5和一对3,应该绝对打大。五对牌一打,谁还有主呢?剩下的就是红桃,一对A,一张10。就这张10过不去。如果对家有一张大牌,过了10,就有光头的眼伙。妈的。
童晓风是这样打的:他先出红桃A,目的是好让对方给他回牌;牌打了一圈,从他开始,依次是小王、孙平、华和扬,没有人给他垫分。接着,童晓风又打了他的梅花10,小王赶紧出了梅花A。他说:贴起。
小王上手后,打了一张红桃Q回去,他是按着童晓风的定式打回去的。童晓风看着他打回的牌,说:咋个就打回来了。
不打回来咋呢?小王说,就这一个A。
孙平有一对红桃K,所以,他没有出红桃K。他出了一张闲点。轮到童晓风时,童晓风说:呵,还大了。童晓风说:那你又出。他出的是红桃10。
嘿,小王一下得意起来。看来今天运气好。
红桃K呢?华闹了起来。他看了扬一脸,扬给他耸耸肩膀。他又看了孙平一眼,孙平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也没有看他。
小王说:那我还不是只有打红桃。
这次,孙平出了红桃K。但是,这次童晓风出的是红桃A。红桃A上手后,童晓风开始清主。他首先出的是方片991010的拖拉机,然后是一对2、一对5、一对3。没主了,没主了。华说。那就光了。童晓风说。
光嘛。华把剩下的牌往桌子上一扔。不晓得把K留在手里干啥子?
锤子,孙平一下毛了。我咋晓得A在他的手里呢?
也是,也是。小王一边洗牌,一边说。主要是我Q出得好。
锤子。华给他做了一个怪象,还比了一个中指。
41.接下来该小王当庄家,打5。主是童晓风叫的,是用一对大王反的无将。小王说:那咋办呢?小王说:我只有把你喊到了。小王喊的是方片后A,意思是后出的方片A,就是他的对家。他的方片比较长,有一张A、一对K、一对10、一对7和Q、J、9、8十一张。其他牌一般,而主牌特别差。小王只有一张方片5。小王首攻的是黑桃A,是他表明的定式。然后,他打了方片KKA,他说:锁,把大王锁进来。
大王果然被锁了进来。而且,童晓风不仅有一对大王,还有一张小王,一对黑桃5。全部的十二张主,他一人独占五张。小王一气打完自己的十三张大牌后,用方片5调主。他说:我完了,现在交给你了。
又是光头。童晓风说。他手上剩下的七张牌分别是:一对大王,一张小王,一对黑桃5和一对黑桃K(黑桃A小王已经出过一张)。又是光头,童晓风说。
光嘛。华说,把牌往桌子上一扔。
瓜娃子,孙平说。这盘又是哪个的错呢?
哪个在说你呢?华说。是人家运气好,是我霉。他停了一下,点燃一只烟,继续说:霉嘛!它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屁话比文化多。孙平说。他也点上一只烟。
42.童晓风打8,依然喊到了小王。童晓风喊到小王是应该的,因为小王就坐在他的下面。而小王要喊到童晓风,却非常的困难。他必须越过孙平、华和扬。现在是第一轮的第四盘,小王童晓风应该打10了,其余的三个人还在打2。况且根本就没有打过。
童晓风又反了,依然是一对大王。
我他妈这次又咋个喊的到你老人家呢?小王看着自己的牌,叫了起来。双抠是两副牌打,任何品种都有八张,当然,王除外。而小王,他现在有八张A。这真是妖怪。可不可以喊大王?他问。你幽默。华说。因为游戏中规定,主和作为主的将牌是不能作为喊对家时使用的叫牌。小王知道这一点,他肯定是在开玩笑。只是不知道这个玩笑好不好笑?
结果他喊的是梅花K。他为什么喊梅花K,他并没有理由。他仅仅是随便这样喊了,就直接喊到了童晓风的手里。童晓风,他什么K都没有,除了这一对梅花K之外。所以,这一盘,他们又打了孙平、华和扬的光头。他们已经打J了,而他们三人却牌都没有打过。华也没有脾气了。一个打2的人,有什么脾气呢?
掸、掸、掸,扬说。
嘿,童晓风说,来得早是对。
人家说日X要霉,小王说,我看日两个就红了。
43.在接二连三的爆亮之后,这一天,打一开始就阴了下来。华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天色尚早。他翻了一个身,像打了一个滚,脑子里全部是拖拉机:大拖拉机吃小拖拉机,主拖拉机杀副拖拉机。小拖拉机是扬的,991010,他用大拖拉机KKQQ将它吃掉。而副拖拉机是小王的。小王说:KKQQ,你又给我的吃了。华想着自己动作缓慢,几乎是一张一张的将主牌的101099放在牌桌了。一边放,他还一边说:KKQQ好大哦,哪个吃得起呢?等他把四张牌出完后,他又说:不过,我可以杀。这两手牌,他就吃了八十分。
自己打,他自言自语。这么好,当然要自己打。
你自己打我又咋办?是娜娜。她坐在床边,冲着半梦半醒的华问。当时,华的脸向右,而娜娜是坐在他的左面。娜娜一说话,华就又翻了一个身。华翻过身后,看见娜娜光溜溜的一整张背:从肩膀直到腰,一圈稍稍突出的肉在腰上堆积着;而她的正面,正对着镜子,认认真真的在往自己的脸上、脖子上、手上摸着润肤霜。
镜子放在写字台上,写字台的后面,是一扇窗户,橙黄色的窗帘把它遮得严严密密的。也就是这橙黄色的窗帘,把整间屋子也搞得微微泛着黄光。越是靠近窗帘的地方越黄,越是离窗帘越远的地方就当然的越暗淡。现在,娜娜离窗帘最近,她的裸体像是被这橙黄色的窗帘染上了一层橙黄的颜色。
华支起身子,背靠着床头的墙壁,开始抽烟。几点了?他问,同时伸手把床头的灯打开。一股强光,顿时使屋子明亮起来。娜娜赤裸的身体,在明亮的灯光下,更加的赤裸了。她侧转头,使整个脸和一个完整的乳房全面呈现在华的眼里。
几点了?华问。
今天天阴,娜娜说。已经13点49。
44.就在这同样阴暗的中午,就是中午,扬和小王在一起。扬今天早早出了门,是小王来喊他的。当时十一点还不到,小王从单位领了最后一次工资就来到扬的楼下。他给扬打了一个电话,扬就下来了。阴暗的街上,扬看见小王矮小的身体站在一个电话厅旁,嘴里含着烟,眼睛正跟着从旁边走过的女人。
女人大概三十岁左右,长得一般,只是穿得比较好。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裸露着大半个胸脯和一整个肩膀。左肩挎着一个黑色的小皮包,一直到屁股那个位置。她两眼直视,白色的高跟鞋使她走得偏慢。扬与她擦肩而过,上上下下的把她打量了一遍。
小王看见这个女人的背越来越远,这个基本上裸露的背,在一肩黑色的头发下。而与此同时,扬红色的T恤迎面过来。在阴暗的街上,远去的女人和过来的扬,是两个亮点。他们正擦肩而过。过了几步后,小王看见,扬还回头看了那女人一眼。
今天咋这么早?扬问。
去了趟单位。小王说。小王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摸出一大扎人民币,在空中一晃。扬顺着他的晃动,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钱。一万?扬问。一万三。小王说。发了?扬侧头看着小王。发了,小王说。他把钱揣回去,转身和扬往前走。快二十年了,就一万三。
后来,扬和小王去了一家泰式洗发屋。
45.女人大概三十左右,长得并不好看,仅仅是穿得还比较考究。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裸露着大半个胸脯和一整溜肩膀。小王说,也就是露得多一点。在这个中午,阴暗而又多雾,当她一步一步从小王面前走过,迫使他较多地看了两眼。反正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扬笑了,你妈一大早的,就骚了嗦。
还没有到12点,简直就像是早晨。泰式洗头房的房间,即使在阳光明亮的时候——比如2000年夏天的一个下午——也非常的暗,就不要说是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了。一间房子摆了一张床。小王走进他经常去的房间,也点了经常为他洗头的小姐。小王说:她手法好。扬问他:是洗上头的手法好,还是洗下头的手法好?小王说:都好。是的,都好。
似乎是睡眠不够,扬认为他还在做梦,小王就给他打了电话。他梦见一张巨大的桌子,放在他家里的客厅中间。桌子上有几颗饭粒,还有几根鱼骨。他站在桌子的一边,正在找什么东西。而小王,就是在这个时刻,打来了电话。所以,扬坚持认为,肯定是睡眠不足。躺在泰式洗头房的床上,他非常想睡。
头洗完了,小姐正在给他洗耳朵。先是小姐温柔的把他的头搬向一边——一边向下,贴在枕头上;一边向上,正对在小姐的脸下——小姐,她用一根柔软的手指,扬猜想,应该是小姐的中指,轻轻的插进他耳朵的洞里。接着,小姐用瓢舀起水,水的温度非常合适,对着他的耳朵直灌。手指一耸一耸的,水弥漫在耳朵的四周。
其实扬已经睡了,就是小姐帮他把头搬过方向时,他的头也仅仅是跟着她的手在动。至少,扬以为他自己睡了。闭着眼睛,他仿佛又看见早晨梦里的那张桌子。当然,桌子上的几颗饭粒和几根鱼骨不见了。而桌子的四周,也增加了几个人。他们是他的父母,以及他离异的妻子,他的儿子也在。干什么呢?他问他们。没什么,他父亲说,我们坐一下。那时,2000年夏天,扬的父亲尚在。扬说:那你们坐好了。你们坐。
眼睛突然湿淋淋的。时间正在慢慢的过去。小姐俯身在扬的脸上,右手握着一把小瓢,已经在对着扬的眼睛,一点一点的往下浇水。这是泰式洗头的最后一道程序。小姐一边往眼睛上浇水,一边用左手的手指揉着眼球。手指是那样地慢,又是那样地恰到好处——它用力并不轻,但又不重。水浇完了,眼睛也揉干了。扬睁开眼睛,小姐半俯着的身子,离他很近。做保健不?小姐问。他呢?扬问。问的是小王。
他正在做。
这句话,小姐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
46.孙平打的,并不是打到南国明珠的门口,而是再往前,去了童晓风的办公室。他推门而入,童晓风正用一张报纸遮着脸,躺在大班椅上。孙平走上去,把他的报纸拿开。这也是2000年少见的那个阴暗的中午。的确是中午,当孙平把报纸从童晓风脸上拿下来时,正好是中午12点21。你坐。童晓风站起来。
但是,他站起来干什么呢?他站起来的同时,孙平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孙平选择的是靠近童晓风的一张转椅,而不是办公室里那把舒服、宽大的沙发。坐在转椅上,他和他仅仅隔了一张大班台。同时,坐在转椅上,他的身体只要一转动,转椅也会跟着他转动。他一向左转动,转椅也会向左转动,他的身体就完全面对一扇敞开的窗户,并且通过这扇敞开的窗户,看见外面景色。童晓风的办公室比外面的道路要稍稍的矮一点,身材高大的孙平坐在转椅上,眼睛比路面刚刚高出一腿。舒服。孙平说。
是。童晓风说。他正从大班椅上站起来,站在大班台的另一面。由于他是站着的,其高度和孙平刚好在一条水平线上。他随着孙平向外看,外面虽然什么也没有,但他依然知道孙平说的“舒服”是什么意思。他说:躺在大班椅上更舒服。
童晓风叫孙平过去试试,孙平转动了两三下转椅,然后才懒洋洋地起身,绕过大班台,坐上了大班椅。童晓风站在他的后面,告诉他再低一点。童晓风说:再躺下一点。孙平艰难的移动身体,使头的高度和大班台保持着相同的水平。恰好这时,一双大腿从敞开的窗户的右面出现在孙平眼里。它们穿着一双像拖鞋一样的凉鞋,被一条短短的裙子包裹着,从窗前走过。外面阴暗的天气,使它们行走的速度意外地缓慢。
它们已经走在窗户的中间。似乎的用了很长的时间,它们才从窗户的右面,走到窗户的中间。此刻,它们正慢慢的移动着,向窗户的左面。它们离孙平的眼睛越来越近,近得来再过几步,就会消失。喂,童晓风喊了一声。他的声音突然从孙平的耳边响起,并且越过他的耳朵、越过大班台,穿出敞开的窗户,顺着那移动的大腿,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耳朵。孙平看见,这双缓慢移动的大腿停了下来。喂——。又是一声,还是从童晓风的嘴里发出,比刚才那声还要长一点。依然是越过孙平的耳多、越过大班台,穿出敞开的窗户,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耳多。干啥子?孙平转过头问童晓风。快看。童晓风说,并用双手把孙平的头搬回去。在窗户外面,一个女人——也就是那双大腿的主人,正弯着腰朝窗户里看。窗户其实只有她的大腿那么高,所以,这个女人的身体弯得非常的低。为了看见童晓风的办公室,这个女人深深弯着腰,使她领口的衣服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缝隙——哪里是缝隙呢?简直就是完全敞开——像童晓风办公室的窗户。而这样的弯曲,使她本来就比较宽松的乳罩悬浮在敞开的衣服里面,一对小巧的乳房,彻底暴露在孙平眼前。
怪物。女人骂了一声,赶紧直起身体。敞开的窗户外,那双大腿匆匆而去。向着窗户的左面。哈哈哈哈,童晓风大笑起来。孙平也跟着笑了两声。童晓风说:太小了。孙平说:是的。然后补充:其实也有味道。他说这话时,眼睛还停留在窗户外。窗户外,已经恢复了刚才的样子。阴暗的天气中,什么也看不见。
47.怪不得你要输。
在去南国明珠的路上,童晓风开着车。虽然只有几步路,但童晓风还是要开着他的车子。怪不得你要输。孙平坐在副驾上,呆呆的看着车子的挡风玻璃,对他说。咋呢?童晓风问。看多了嘛。孙平说。看多了当然要霉。2000年夏天,中午刚过,天气依然那样阴暗。童晓风和孙平出现在南国明珠茶坊的门前。
我问你。孙平正要推门进去,童晓风突然叫住了他。童晓风说:我问你,你一定要老实说。啥?孙平停下,转身面对童晓风。你问。他说。
你好久没有日X了?
锤子才知道。孙平说,然后转身、低头、推门而入。
48.瘦长瘦长的小姐在床上安静地躺着,但是,却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听着丰满的小姐轻手轻脚的从外面走进来,向她旁边的床走过去。她一步一步的,生怕惊醒了另一张床上的人。过了一会,瘦长的小姐,就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从她的床上传过来。
其实就是睁开眼睛也无所谓的。丰满的小姐进来时,为了不惊动瘦长的小姐,灯都没有开。而外面,茶坊的灯基本上关完了——只有吧台里面最小的那一盏,还为小王亮着。小王躺在沙发上,一支烟都没有抽完,就睡着了。微弱光线之中,他那么小一把,完全被沙发淹没了。如果不是地上尚未熄灭的烟头,不是烟头闪着的红光——虽然它那么暗,瘦长瘦长的小姐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睡在沙发上。
从厕所出来,她在吧台边站了一下,就重新回到了房间。
49.厕所的门虚掩,小王用手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瘦长的小姐站在厕所的镜子前。小王推门而入的瞬间,她正在用一只手擦着她的脸。仿佛她的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她的另一只手,小王进门时尚未看见的那只手,自然地垂在身边。小王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但是,她依然在擦着自己的脸,仿佛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依然在擦着自己的脸,仿佛小王的误入她就没有看见。她如此专心地擦脸,使小王正在转动的身体不得不停了下来。没事吧?他问。对方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擦脸的动作。
嘻嘻。小王笑着,慢慢来到她的身后,并从后面慢慢把她拦腰抱住——他先是轻轻地从后面把她拦腰抱住,然后才是紧紧的从后面把她拦腰抱住——当他紧紧的从后面把她拦腰抱住后,镜子里出现两张脸:一前一后,前面的是瘦长的小姐,后面的是小王。在小王从后面紧紧的拦腰抱住瘦长的小姐后,她擦脸的手停在了空中。
镜子里后面的脸开始在动了。它先侧下,嘴唇贴近前面那张脸的耳朵上。镜子前面的那张脸,也动了起来:它嘴微微张口,而它的眼睛却慢慢的闭上。与此同时,停留在空中的手,和自然垂放在身边的另一只手,都出现在镜子的下端。它们和抱着瘦长小姐腰上的那双手,搅合在一起。抱着腰的手开始下滑,而且已经滑到了牛仔裤的那颗金色的铜纽扣上。另外的一双手,女人的纤细的手,握着它们。
那就向上。镜子里小王的手在解纽扣的时候,遇到了镜子里另一双手的纠缠。所以,从镜子里看,小王的手开始向上爬:它沿着裸露在镜子里的肚脐眼往上爬。另一只手停留在肚脐眼上,其中的中指缓慢的抚摸着肚脐眼的边沿和里面。
往上爬的那只手,被镜子里另一双纤细的女人的手紧紧握住了。似乎是握得更紧。从镜子里看,它似乎是被它们拉住。它是被它们拉着的。现在,它被它们拉在了她的脸上。镜子里它抚摸着她的脸,而她的舌尖伸在外面,不时舔着它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小王觉得,她的舌尖舔过这些手指时,有一种湿湿的、凉凉的感觉。他停住亲吻她的嘴,抬起头,看着镜子。镜子里,她的舌尖特别动人:从拇指到中指,又沿着中指、食指,回到拇指。
头被小王的手搬了过来,舌尖还伸在外面。不过,这次小王不是在镜子里看见的,而是直接看见的。这舌尖就在他的眼前,离他最多有舌尖那么长的距离。他不得不也伸出自己的舌头,让它们碰在一起。镜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两张胶合在一起的脸。
后来,也就是在丰满的小姐听见“噢——”的时候,镜子里只有小王的身体。瘦长的身体已经不在,或许有一点点背部的影子。她正俯身在镜子前,高高翘起自己的屁股。深色的牛仔短裤已经脱下,呈现在小王眼前的,是圆圆的、光滑的、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小屁股。它们如此美丽,和另一个多毛的、黑红黑红的下面,形成了鲜明对比。小王忍受着,一点一点的接近它们。像一辆装满石油的罐车,正慢慢的驶进山洞。
瘦长的小姐最先感觉到的是滚烫的龟头抵达了边沿,并且马上被她弥漫的水所淹没。滑动是那样的缓慢、笨拙。接下来,她感觉到胀,一个圆圆的东西已经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想起刚才当她把茶坊的窗帘拉开,让阳光直射进来,看见仰躺在沙发上的小王,他那么小的身体,但中间却高高的挺着,顶着他的裤子。
“噢——”,她实在是没有忍住。在它慢慢的进入之后,在它完全、彻底的进入之后,在她感觉到一个粗壮的异物插入进来之后,她不得不发出“噢——”的一声。身体中空洞的那部分,瞬间被塞得满满的。
镜子里,小王看见丰满的小姐站在厕所的门边。
50.第一局牌已经打完,三个人——扬、小王和童晓风——输,孙平不输不赢,华一个人赢。华打完A时,扬、小王和童晓风才打4,孙平打6。童晓风说:好算,你一个人赢三十六分,孙平赢六分输六分,等于不输不赢,我们一人输十二分。
是,华说。一百八,可以去幺五一条街耍了。
去幺五干球啊?扬说。就隔壁的泰式洗头房,可以请我们都打手枪了。
三十六一个?华问。
没有那么便宜吧?童晓风说。有。扬开始洗牌。你问小王好了。童晓风和华都看着小王,小王说:我们那天去了的。怎样?童晓风继续问。巴适。小王说。我想也没啥,华伸手去抬牌。打手枪,再怎么也仅仅是打手枪。你农民啊,小王说。说你农民,你还自以为自己洋盘得很。是,华说。我农民。打手枪,扬把洗好的牌放在桌子这间,并用左手在桌子的上面点点,做了几个怪迷怪眼的翻卷动作。打手枪,他说。绝了。
打牌,打牌。孙平吼了起来。
又一局牌局重新开始。是扬首先摸牌。跟着是童晓风,小王,孙平和华。这是第一轮,打2,抢庄。摸第三张牌的时候,童晓风摸到了一张黑桃2。他摔了黑桃。先放在这耍。他说。当然是放在那耍的,小王现在已经摸了两张大王。
打牌,打牌。孙平还在说。
51.牌的正确叫法是扑克。一副扑克共有五十四张,除开大王和小王外,每一个品种有四张。它们分别为2、3、4、5、6、7、8、9、10和J、Q、K、A,A既是最大的,也可以放在2的前面作1用。那时,A就是最小的。一副扑克牌,除了品种之外,主要还分颜色。颜色的不同,又决定了它们性质的不同。所以,真的说不清楚:是一张红桃2和一张黑桃2亲呢?还是一张红桃2和一张红桃3亲?在不同的扑克游戏中,它们承担着不同的角色。它们的亲密关系,也在随着角色的转换而转换。
升级是扑克游戏中一种最普通的游戏。它由四个人共同参与。南北方为一家,东西方为另一家。游戏从2开始,谁最先升到A,谁就是赢家。在五十四张牌中,5、10和K为分,5为五分,10和K为十分。它们总共为一百分。每一局牌,也就是对这一百分的争夺:庄家需要打六十五分,闲家需要打四十分。如果闲家没有打到四十分,庄家就顺利升一级。三十五,白辛苦。这句话在很久以前,是一句非常流行的话。
双抠是两副牌的升级。与一副牌的升级相比,它最主要的差异是庄家可以把分扣在底牌里。抠的意思,就是抠庄家的底牌。如果最后是闲家的牌大,底牌里的分就是闲家的——五分算十分,十分算二十分。如果是双抠——两张颜色和数字一样的牌,作为最后的出牌和大牌——五分就算二十分,十分就算四十分。双抠就是这个意思。
双抠重在抠。小王说。
抠什么呢?华问。
抠下面。小王说。
52.到现在红桃K还一张都没有显现。现在,闲家小王的手上还有一对大王、两张闲主和一张红桃A。作为庄家的华,打了一张小王出来。调主。华说。扬和华是一家,他有一张主10和一张小王,他出的是主10。该童晓风出牌了。他是五张主,其中有一张主5。他说:好嘛,都上。他出的是主5。
但是,小王并没有出他的大王。小王认为,双抠重在抠。到现在,红桃K还一张都没有出现,难道不是被华扣在底牌里了吗?所以,拥有一对大王的小王,对牌桌上已经出现的十五分,根本就没有兴趣。他出了一张闲主。他紧紧的把握着最后一轮的绝对大,华的底是被他抠定了。抠死你。他说。
华的底是被小王抠了。华的最后四张牌是一对主7和一对红桃K:他先出的红桃K,大了;再出的一对主7,让小王的一对大王抠底。舒服吗?他问小王。舒服哦。小王拿起华的底牌,翻开,一分都没有。呵呵。华冷笑。
怪了?小王做出一脸非常惊讶的样子,看着华旁边的娜娜。
他下面怎么没得?小王问。
53.以一个其他省份的名字和城市名字作为一条街道的名字,在成都是非常罕见的。西安路是一条,陕西街是又一条。西安是陕西的省会,其关系非常的亲密。而在成都,西安路和陕西街却完全不搭界。陕西街基本上是在城市的中间,西安路却在城市的西边。另外,陕西街是一条小街,西安路虽然也不大,却非常的长。
扬从西安北路上的出租。他刚一上出租,就接到娜娜的电话。他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他问:谁啊?对方说:我。你?他一愣,是个女人。听声音不是那么熟,当然也不是完全陌生。你是谁?他还是直接问了。我,对方说。娜娜。哦,娜娜。扬一下亲热起来。你好,你好。他一口气说了三个“你好”。当时,出租正在西安北路的路口上等红灯。好个屁。娜娜说。连人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还好个屁啊。
2000年夏天的又一个下午,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刚好一点,娜娜就推开了南国明珠茶坊的门。茶坊里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瘦长的小姐和丰满的小姐也没有。整个茶坊那么空,也那么阴凉。一张张桌子,一把把椅子,以及一盆盆绿色的植物,墙壁上挂的小装饰品,静静的摆放在它们本来摆放的地方。娜娜往里面走了两步,绝对是两步,就停了下来。当她正准备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她的脚迟疑了。
明明是一把空空的椅子上,就第六张桌子旁的一把椅子,瘦长瘦长的小姐突然的从上面站了起来。她仿佛是从空气中站起来的,娜娜后来对扬说。把我吓了一大跳。她说话时,拉着扬的胳膊,面部的表情还残留着被惊吓的痕迹。
扬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很自然的搂向她的后背。有什么好怕的?扬说。瘦长的小姐虽然瘦了一点,却长得也不吓人。我没有说她长得吓人。娜娜的脸离扬的脸已经很近了,以及她那对大乳房,离扬的身体也很近了。扬低头瞟了瞟它们,手上的冲动非常强烈。我没有说,娜娜说。我只是说她怎么突然就站起来了。
你才吓人。扬说。
什么?娜娜问。
你自己看。扬用眼睛暗示娜娜。娜娜顺着扬的眼睛埋下头,看见自己敞开的衣服。衣服里那对巨大的乳房,完全暴露在外面。
嘻,她笑了一声,把身体往后仰。就是这样,她依然拉着扬的胳臂。仅仅是由于她和扬已经有了一段距离,所以,她还拉着扬的胳臂,就显得有点滑稽。
不是有点,小王说。是很滑稽。
54.不得不承认娜娜比起茶坊里丰满的小姐更有味道一点。她的身材和丰满的小姐一样,但她的性格却和瘦长的小姐一样。小王认为,娜娜是瘦长和丰满的组合。扬说:这个比喻不太好。咋呢?小王问。扬想了想,他其实是在找一句最恰当的话。他说:比如搞了娜娜,是不是就等于搞了瘦长的和丰满的两个?
你有一张大王,又有一张小王,小王反问。那么,你是不是就有一对王呢?他的眼睛在镜片里一闪一闪的。扬认为,是他把这个问题搞复杂了。扬抽出一支烟,一支给小王,一支给自己,然后再从桌子上拿起火机,分别给小王和自己点燃。他说:小王哥啊,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那你,小王想问。但是,小王只说了“那你”两个字,扬用夹着烟的手,在他的面前摆了一下。你听我说,扬说。我想问你搞了瘦长的和丰满的后,有啥子感觉?
两个你都搞了?扬问。
是。小王现在都还忍不住,嘴角挂着微笑。
一起搞的?扬继续问。
也不是。小王吐了一股烟雾,向着扬倾过来的头旁边吐完烟雾后,他偏过脸,往玻璃外看。下午的阳光特别的亮,也特别的有穿透力。坐在南国明珠里面,通过玻璃窗往外面望,一堆一堆的。阳光一堆一堆的。小王说:好球亮啊,那一堆一堆的。在小王说话的时间里,扬也吐出了一口烟雾。他的烟雾是对着正在消失的小王的烟雾吐去。他坐在小王的对面,在小王偏头看窗外时,他把前倾的身体往后仰了仰。
娜娜这时进来了。她的一只手拿着一根剥开的冰激凌,边走边吃。她的另一只手,拿着两根尚未剥开的冰激凌。她坐下,在扬的旁边。她一边坐,一边把拿着两根冰激凌的手递在小王的面前。吃嘛。她说。谢谢。小王拿走一根,并说:谢谢。然后,她又把手递在扬的面前。扬也拿走剩下的那根冰激凌。仅仅是,他并没有说“谢谢”。他没有像小王那样,显得很有风度。他给人的感觉是,他们——他和娜娜很熟。
或者,他们正在开始熟起来。
55.霉,霉,霉。
孙平一口气说了五个霉。大家听见的是三个,但是,他认为他说的是五个。他把剩下的牌,往桌子上一摔,打锤子。他说。娜娜坐在他的左手边,像往常的华一样,是他的下家。他这样的一吼(第三次),把她吓得直吐舌头。对不起哦,她说。
我又打错了。
娜娜的手里还有一张红桃。本来她应该打梅花的,但是她却打了红桃。她觉得她打了红桃后,手里就没有红桃了。而没有红桃的牌,在她现在的眼睛里,是那样地好看。所以,她打了红桃,让孙平失去了出牌的权力。
出牌的权力到了童晓风的手里。出牌的权力本来应该在扬的手里,他也有大王,但他并没有用大王将娜娜的红桃杀死。他想了想,出了一张小牌。他的意思他自己清楚:对于娜娜,他相信他这样是正确的。他的手,正有一下无一下地摸着娜娜裸露的大腿。
童晓风又没有摸,他甚至也不知道扬在摸。当然,小王知道。小王不需要看,也知道扬的手在干啥子。另一个知道的人是华。虽然他并不在现场,但是,他还是知道。
不要生气了。娜娜把她的嘴贴在孙平的耳朵上。她说:你不要生气嘛,晚上我请你吃冰激凌。她一边说,还一边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胸脯碰了碰孙平的胳臂。好大的冰激凌哦。娜娜补充。2000年夏天的又一个下午,孙平根本气不起来。
突然下起了雨。好大好大的雨。这使茶坊里的牌局,也变得安静起来。特别是孙平,他今天的话最多。无论是高兴的话,还是生气的话。在大雨下起来之后,他的话也突然的没有了。洗牌,摸牌,一局一局的,只听见外面的雨声。
吧台那边也是宁静的。瘦长瘦长的小姐侧面站在吧台的外面,她的左手的手肘撑在吧台上,双脚微微交叉着。而丰满的小姐,她站在吧台的里面。她也是侧面站着,面向的方向和瘦长的小姐一样。开始时,也就是说下雨之前,特别是孙平在大喊大叫的那段时间,她是坐在吧台里面的。她趴伏在吧台里面,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纸上胡乱画着。她画一个圆圈,又画一个圆圈,并用两条线把这两个圆圈连起来。她就这样反复画着,像是小学生在做一道非常困难的作业。直到天突然下起雨。
雨下起来了,下得非常的突然,也下得非常的长久。2000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在南国明珠茶坊里面,有七个人。其中瘦长瘦长的小姐和丰满的小姐,是茶坊里面的人。此刻,她们一个站在吧台的外面,左手的手肘撑在吧台上。一双细长细长的脚,微微的交叉着。而丰满的小姐,站在吧台的里面。她侧面站着,站得端端正正的,一动不动。她们都面向着茶坊的里面。越过一、二、三、四、五张桌子,在第六张桌子旁,围着五个人。四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其中有两个男的戴着眼镜,另外两个男的没有戴眼镜。而那女人,主要是那个女人:她摸牌时手缓慢地伸向牌桌,她出牌时手也同样缓慢。一局牌完了,又一局牌开始。又一局牌完了后,四个男的,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而这个女人,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巨大的乳房,使她站起的速度更加的缓慢。
56.又是一个下午,太阳爆亮。
丰满的小姐站在吧台里。她先是面对玻璃门站着。当瘦长瘦长的小姐第三次去给扬加水时,她的脸跟着她转了过来。她看着她瘦长的背影,一步一步地向茶坊里面走去,穿过一、二、三、四、五张桌子,来到扬所坐的第六张桌子旁。扬把含在嘴上的烟取下,放进桌子上的烟缸里。他的这个动作,是在瘦长的背影弯下去的同时发生的。所以,丰满的小姐看见这个动作和瘦长的小姐弯腰加水的动作,仿佛重叠在一起。空空的茶坊,那些桌子和椅子,墙壁上挂着的画和装饰品,摆放在墙边的橡皮树,都和他们的身影联系起来了。他的一举一动,她的弯腰、直立和半转身,都是那样的慢。
后来她开始往回走。穿过五、四、三、二、一张桌子,绕过摆放在桌子四周的椅子,一步一步,回到吧台。她把水瓶放在吧台上,手也放在吧台上,两眼似睁似闭。她把水瓶放下后,一分钟左右,才从吧台上把手拿下来。
我进去一下。她对丰满的小姐说。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人都已经绕过吧台,走了进去。丰满的小姐后来说,我感觉到她一飘,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吧台后面是厕所、厨房和她们睡觉的小房间。
57.下午的阳光特别的亮,也特别有穿透力。坐在南国明珠茶坊里面,通过玻璃窗往外面望,一堆一堆的。阳光一堆一堆的。扬说:好球亮啊,那一堆一堆的。在扬说话的时间里,小王正从外面走进来。他坐下,在扬的对面坐下。
什么亮?小王问。
扬坐在小王的对面,小王坐在扬另一面。在小王坐下后,扬才转过头来。他们面对面坐着,玻璃在他们一个的左边、一个的右边,只有当他们转过头去,才能看见玻璃和玻璃外面的街道。越过玻璃、街沿、低矮的绿化带,他们就可以看见街道平整的路面了:阳光一堆一堆的堆积在路面上。由于阳光强烈,使一堆和另一堆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过了一会,华也来了。他一来,就开始背昨天的牌经。他的嘴一张一张的,他的声音从他张开的嘴里发出,在茶坊最里面的第六张桌子上绕去绕来,久久不能散去。我那个牌只有这样,他说。我打过黑桃A,也打过方片A,你应该想到我没有打的红桃。怎样?小王问。应该没有嘛。华说。锤子。小王说。你才锤子。华说。一点创新精神都没有。是,是。小王笑了。那像一个新定式。扬说。可以研究。
吧台那边,两个小姐突然笑了起来。其中瘦长瘦长的那一个的笑声,明显又比丰满的那一个的笑声大得多。她们的笑声,引起了围坐在南国明珠第六张桌子旁边的三个人的注意。三个人都朝她们那边看过去,而面对她们的扬,甚至站了起来。
茶坊外面的阳光依然还是那么亮。从茶坊玻璃望出去,依然是一堆一堆的。而且,由于阳光过于强烈,使一堆和另一堆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笑声戛然而止。
两个小姐朝第六张桌子这边看了一眼,赶紧分开。吧台里面的小姐,丰满的小姐,重新坐回自己的凳子上。吧台外面的小姐,瘦长瘦长的小姐,也离开吧台。她走到茶坊门边,脸贴在玻璃门上,看着外面。她看见,靠近玻璃的地方是在阴影之中。比如街沿的某一部分。只是它的阴影肯定没有玻璃(也是茶坊)里面浓厚,而且越往外移,也就是说离玻璃越远,阴影就越少。当阴影快接近低矮的绿化带时,它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阳光一堆一堆的。在强烈的阳光中,她看见童晓风和孙平正穿过阳光,向茶坊走来。
你们的人来了。她说。
又一局牌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