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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路德宗教改革中的人文主义精神

2018-11-12王丰孟广林

历史教学·中学版 2018年8期
关键词:路德人文主义圣经

王丰 孟广林

关键词 马丁·路德,因信称义,人文主义,《圣经》

中图分类号 G63 文献标识码 B 文章编号 0457-6241(2018)15-0061-12

文艺复兴是14世纪中叶到16世纪在欧洲发生的思想文化运动,是新兴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领域里进行的反封建斗争。具有尚古之风的文艺复兴传到德国后,其突出特征是对《圣经》的历史研究,人文主义者开始对天主教会的正统性产生了质疑,这份质疑结果就是宗教改革。在德国,宗教改革是文艺复兴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德国文艺复兴的主流是通过研究《圣经》,促成了宗教改革”。①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1483-1546)是中世纪基督教改革运动的发起人,是基督路德宗的创始人。探讨路德宗教改革与文艺复兴的关系,以及人文主义精神在德国宗教改革中的突出表现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人文主义提倡以人为中心,主张思想自由和个性解放,批判禁欲主义,重视现世生活。人文主义十分强调“回到本源”的需要,视《圣经》为西方重要的古典文献,推崇其简明和古典。一些人文学者开始关注《圣经》原著和早期基督教教父的作品,展开了与罗马教廷有关圣经版本使用权与经文解释权的激烈争夺,由此动摇了罗马教廷神权统治的理论基础。人文主义的早期代表约翰·科勒特强调对《圣经》原文进行研究,“他没有采取经院哲学从《圣经》文字中推断的权威做法,而是通过研究圣经最初写就的历史环境来确定并解释经文”。②另一位西方文献校勘与辨伪方法的开拓者是洛伦佐·瓦拉,他的代表作《君士坦丁伪赠礼考证》于1440年写成。瓦拉用考证的方法证明“君士坦丁的赠礼”是伪造的,以此否定罗马权力高于西欧各国的政权以及教权高于政权的传统说法。瓦拉在对以《圣经》原典及其他教会神学文献的翻译、考证与注释中,摒弃了经院哲学的先验与狭隘解释,恢复了《圣经》原文,取得了许多重要成果。人文学者勒克林精通希腊文和希伯来文,指出罗马教会钦定的《通俗拉丁文本圣经》存在错误达200多处。③胡登是德国人文主义的优秀代表,他坚持反对教皇和诸侯,主张德国统一。“胡登第一个喊出教皇不是上帝代表的人”,攻击教皇是“死亡和罪恶的祸首”,是“出卖天国的贩子”。④

伊拉斯谟是第一个从希腊原文翻译《新约全书》的学者,也是第一个力图用理性的批判精神分析《圣经》的人。⑤为了翻译和校勘《新约全书》,他使用了10种希腊文原文手稿。伊拉斯谟认为“《圣经》是万事万物的最后权威”,①提出了“回到《圣经》中去”的口号。“他最突出的成就在于1514年出版的批判式希腊原文的《新约全书》, 完成了‘文艺复兴之父彼得拉克欲将古典文化和基督教精神融合的理想”,②伊拉斯谟所做的批判性翻译、订正与附注,与罗马教廷正统的批注大为相左,形成了对中世纪僵化的经院哲学传统、罗马教会教阶制度和礼仪制度的巨大冲击,批评了教会道德说教对人性的摧残,为宗教改革思潮的兴起奠定了深厚的文化土壤,所以“这本著作对于宗教改革有着无法估量的影响”。③在《基督教骑士手册》中,伊拉斯谟主张基督教再生,“教育的目标不是要抛弃教义和教会,而是要依照早期基督教精神增强信众的道德修养”。④有史家称,“事实上,直到1521年,伊拉斯谟是路德的导师和启蒙者”。⑤路德也告诉他的朋友,“他不过是将这位大名鼎鼎的人文学者伊拉斯谟过去多年所讲的及所暗示的思想给予更直接的方式表达了出来”。⑥结果,人文主义者发现天主教会推崇的拉丁文圣经与原始文字相比较,谬误百出,于是指责教会滥用权力,直接打击了教会解释《圣经》的权威。人文主义者的活动为即将来临的路德宗教改革运动做了思想上和舆论上的准备。

(一)文艺复兴中的人文主义精神为路德宗教改革思想的形成提供了强大的思想武器。由于人员交往频繁和大量作品批量印刷,让更多德意志人及时了解到意大利人文主义者的思想。“在德意志,一直到15世纪末,当人文主义与宗教势力相结合的时候,人文主义才在本地的土壤中生根,而没有宗教势力,就不可能对中世纪晚期的世俗社会产生持久的影响。”⑦“人文主义运动与基督教文化的复兴密切联系起来,追求更加精确的《圣经》原文和教会内部纯洁生活”。⑧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北传使爱尔福特大学和维腾堡大学逐渐成为人文学术研究的中心。1501年,路德在爱尔福特大学求学时,人文主义对他的影响是“路德肯定已显著、全面地熟悉了古典作家,了解这些原始古典文本的语言表达形式,《圣经》就是其中之一,因為它们都是正品,才产生了敬慕之情。也许爱尔福特大学的哲学教师早就讨论过圣经言述与经院哲学教义的区别。当路德进入大学时,他未抛弃人文主义遗产,与约翰·兰的交往更加深了对人文主义的态度”。⑨强烈的反教会学家约翰·韦赛尔曾在该校任教15年,影响很大。后来路德承认,如果从前读过韦赛尔的书,“我的敌人会认为我的一切都是从他那里搬来的,因为我们两人的主张有很多一致的地方”。⑩他从教师特鲁特费特尔那里学到《圣经》是信仰的唯一源泉的思想。和其他人文主义者一样,路德主要依靠《圣经》和以奥古斯丁为首的教父著作,他所使用的是阿默巴赫版本的奥古斯丁著作,这是人文主义的优秀成果。路德发现《圣经》多年来不断遭到教父与教士们的“加工”和篡改。他将此公之于众并告诫说:“要想通过教士们的判断来学习《圣经》,实在是愚蠢的。”

人文主义运动帮助路德提高了希伯来语水平,这样,“他不可避免地处于喜爱古典文学和渴望进行宗教改革的人文主义氛围中”。{11}在路德的讲义中。“他更多仰赖于人文主义圣经学术研究和语言学,路德不仅依靠人文主义学到了旧约希伯来文本知识,还从戴塔普尔·勒费尔1512年出版的《保罗书信》(内含希腊文本)和伊拉斯谟的《新约全书》中获得了希腊文本知识”。①为此,他自学了希伯来文、希腊文等古典语言,以求更深刻更透彻地研究圣经和古典作品。路德在阐释《诗篇》时运用了希伯来文的知识,他的语言知识和部分诗篇的文本很大程度上都受益于德国著名人文主义学者约翰内斯·罗伊希林。在1513~1515年关于《诗篇》的第一次演讲中,路德非常明确地表明他参考了法国人文主义者勒费弗尔的方法,②这就不得不使他的天主教信仰有所改变。

路德在隐修期间,苦心研习宗教经典和神学教义,旨在寻找“蒙神救拔而脱离罪”的道,结果发现教会传统教义要求人的礼仪和善功等,都不能使人消除对罪和死的恐惧。1510年11月,路德前往罗马朝圣,耳闻目睹教皇和教士的言行不一,鲜廉寡耻,生活腐败和买卖圣职等,路德感到异常失望和愤怒。他认为罗马这群假基督教徒,是不能得救的。“基督徒愈接近罗马,就愈变坏。谁第一次去罗马,他去找骗子;第二次,他染着骗子习气;第三次,他自己就成骗子了。”“如果有地狱的话,那么罗马便是地狱。”③罗马成了淫荡之母、堕落温床,是永无止境的罪恶欲念和贪欲的源泉。他惶恐地认为教皇“已无法去满足人们要求过直接的天国生活的普遍渴望了。教会在其神学理论和劝世布道的做法中只剩下躯壳,不再能给寻找拯救灵魂之途的个人指出升入天国的道路。”④这是路德对教皇权威的最初怀疑。路德接着怀疑等级森严的教阶制度和奢侈繁缛的礼仪制度是否有《圣经》根据,进而怀疑教会传统鼓吹的律法与善功是否是称义的必然途径,直到怀疑教皇是否有权代表上帝。既然在罗马教皇那里没有找到救赎的确切答案,于是,他转向从人文主义思想中寻找答案,并逐渐形成“因信称义”的神学观念。

路德重新阐述了“因信称义”这一基督教的根本救赎论教义,最终奠定了新教改革的思想基础。据路德回忆,他整日整夜地思索神的公义,终于有一天看到了神的公义和‘义人必因信得生之间的关系。当路德读圣·保罗在《圣经·新约》的“罗马人书”第一章第十七节时,发现一行短句:“因为上帝的义,正在这福音上显明出来;这义是本于信,以至于信;如经上所记:‘义人必因信得生。”路德顿时明白了,“信仰是我们意志的实质,它让我们以神圣的本能依赖基督,最终的结果是它净化了心灵,使我们成为上帝的孩子,并带来最大的宽恕”。⑤“上帝的道不是借什么行为所能领受、所能爱慕的,乃是单借着信”。⑥“善行不能造成善人,善人却行善事;恶行不能造成恶人,恶人却行恶事”。⑦总是先由好“质”或好人,然后才有善行,善行是从善人而来。“这时,我觉得自己得到了重生,穿过一扇敞开的大门进入了伊甸园”。⑧“义人必因信称义”的基本信条是“唯有信仰而非善行才能造就真正的基督徒(义人),并免入地狱。因为只有信仰基督的人,才会变成一个善良的人,因为他的信仰,然后才有善良的行为”。⑨路德认为,人能够摆脱罪的束缚而在上帝面前成为义人,在于上帝的恩典和人对上帝的笃诚信仰,不在于人的善行功德如何。这种观念与罗马教会宣扬的“善行称义”正好相反。后者认为人因善行而称义,把教会作为神圣的实体,要求人们以服从教会为“得救”的前提,从而突出教会的神圣至上。所以,路德的宗教改革思想与天主教教条的根本区别在于救赎理论。

路德提出以“因信称义”说为核心的新教神学,“以个人‘自律的主观内心体验,来凸显人的自主意志在宗教信仰中的主体地位,彻底否定了罗马教会作为上帝与信徒之间媒介地位的合法性,这样将人们的观念从旧的宗教桎梏中解放出来”。①人文主义精神是将人从传统的人身依附关系与神学枷锁中解放出来,促使人们开始从个人自由、平等的角度批判正统神学理论,重申传统宗教信仰的价值与意义。如果路德没有研究和翻译《圣经》原文文本,宗教改革可能就不会发生。“如果没有人文学者在莱比锡之辩后的大力支持,改教运动就无法在其婴幼期存活;如果没有吸引到诸如梅兰希顿、布塞尔和加尔文之类的人文主义领袖,改教就不会持续下去。”②

(二)在文艺复兴时期,路德的宗教改革思想继承并发展了人文主义思想的精髓,以资产阶级的人文主义世界观改造封建神学,对传统的宗教信仰进行批判性的解析与重新诠释,创造性地在社会大众中完成了新教神学理论的重构。灵魂获救不仅是信仰时代的标志,也是基督徒真诚面对自己信仰的关键。“因信称义”原则是,人只要有真正的信仰,在上帝面前就算为“义人”,罪恶就得到赦免,灵魂就得到救赎,这一恩典获得的过程不需要人的行为,因为“义”若是借着律法获得,那么基督耶稣就是徒然死了。上帝在尘世留下的“恩典”,体现了上帝的公义,是以基督之爱使人类获得救赎。既然是出于恩典,就不能以行动为基准,否则,恩典就不再是恩典了。

“因信称义”说将矛头直指赎罪券问题,反对罗马教廷奉行的“善行称义”说。由于德国皇权衰落和诸侯专权,德国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罗马教会势力在德国非常猖獗。在德意志人看来,罗马教廷已是罪恶的源薮。如帝国官员不能独自提出议案,必须与教皇代表协商共同提出。③卖官鬻爵的主要中心是教皇的宫廷。1483年,靠贿赂上台的教皇西克斯图斯将教廷大臣从6位增至24位,每位价2400佛罗林;后来冗官越设越多,价钱越来越高。④教皇为填满自己的财库,为应付奢侈生活的巨大开支,1500年、1501年、1504年和1509年都在德意志征收赎罪税,到1517年又开始征收赎罪税。赎罪券是一项大宗收入的来源,任何妨碍它出售的事情将导致罗马教廷财政困难。教皇利奥十世在他的“教皇职位任期内”挥霍无度,中饱私囊。“他的总收入达40万到50万杜尔特,但他在乌尔比诺公爵领地的战争就用掉70万杜尔特,在罗马(1514年)盛宴他的弟弟朱利安和新娘花了5万杜尔特,为他的侄子洛伦佐结婚(1518年)又用去30多万。”⑤罗马和德意志都出现反对这种铺张浪费的呼声。但教廷却力促百姓相信,只要购买一份教皇的贖罪券,即使不真心忏悔,也可以保证免受惩罚。于是,1517年10月30日,路德对善行中的赎罪券的效力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将《关于赎罪券效能的辩论》(九十五条论纲)贴在维腾堡大教堂的门前,以辩论的形式反驳赎罪券可以免除一切临时的罪过,并否认教皇对炼狱的管辖权。

路德在《九十五条论纲》中提出:“赎罪”的核心是教徒自己进行思想和行为的悔过,而不是向神父认罪;人若无内心的忏悔,只进行肉身的苦修和禁欲是毫无意义。靠所谓“积累功德”来赎罪,是达不到目的的,因为赎罪券仅仅能免除教会的惩罚,不能免除上帝所加的惩罚,赦免罪过之权仅仅属于上帝自己;得到上帝的真正悔改的基督教徒无需赎罪券赦免,基督要求每一个人做这种真正的悔改。针对路德关于教皇赎罪权利的反驳,教廷神学家声明,作为教会的首脑,罗马教皇在信仰事务上具有最高权威;同时宣称,教皇通过赎罪券有权赦免人的罪过,罗马教会受圣灵指引,永远不会有错。对此,路德反驳说,教会的首脑是基督,教皇处在基督之下,况且流传甚广的东正教至今仍否认罗马教会至高无上的权威性。罗马教皇权不是神授的,而是人为的,它半点也没想到上帝和信仰;《圣经》是信仰的最高权威,因为所有的人承认它是神的话语;阅读、解释及理解《圣经》是每一个基督徒的权利和能力,是信徒个人心灵的事情,任何其他人包括教皇在内都无权也无力介入。关于路德将教皇置于《圣经》的约束之中,教廷神学家声明,《圣经》只是在教皇和教会的确认下才具有效能和约束力。因为《圣经》不是自始就有的,也不是信仰的全部,《圣经》需要同一的理解、同一的解释和同一的补充,所以,《圣经》在信仰中的权威次于教皇和教会。路德接着反驳说,《圣经》的语言是最明白不过的,经文包含的是最单纯、明白而清晰的意思;《圣经》以自身展示自身,或者自己证明自己。在《九十五条论纲》中路德公然说贩卖赎罪券“犯了错误”和违背基督教的“道理”,从而极大地破除了人们迷信教会和教皇的僵化思想,促进了思想解放。《九十五条论纲》其实是攻击了整个教会制度。

此时,路德无意与教廷分庭抗礼,而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受信仰的驱使罢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我只是想去维持教会的权威和增强对于教义的敬意。”①但是他公开站出来质疑赎罪券效能的问题,无疑是对教廷和教皇所享有的那种神圣不可侵犯权威的直接挑战。由于德意志长期饱受教皇压榨,每年被罗马教会搜刮走的钱财不计其数,因而获得了“教皇的奶牛”的绰号。对于这次声势浩大的兜售赎罪券的活动,有识之士认为这是罗马吸血鬼打着宗教的旗号实施敲诈勒索。“路德对教皇权的挑战在德国人尽皆知,它表達了帝国中普遍存在的与罗马教皇之间的距离感。”②路德的檄文道出了德意志各阶层的心声,宣泄了他们长期压抑的不满情绪,获得了他们的热烈拥护和襄助,深入人心,应者云集,因而不但兜售活动大受打击,而且虔诚的宗教信徒与腐败的罗马教廷、德意志民族与教皇的矛盾也由此激化,激起了德意志民族的反教廷风潮,揭开了16世纪西欧宗教改革的序幕。

德国的宗教改革运动是从马丁·路德与罗马教廷之间的神学争辩开始的。实际上在路德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大学教授时,他的基本神学观点已经确立。“1517年至1521年间,他的观点发展为对传统神学的全面对抗。到了1521年,路德的新教神学已经得到充分发展”。③1537年2月,在施马加登召开德意志诸侯和神学家大会,路德应萨克森选侯请求,为会议准备信条。路德提出“会议必须是自由的,而非教皇控制的”;“会议的判断必须以圣经,而非以教皇的权威为依据”;“会议应在德意志境内召开”等,在此基础上制定的《施马加登信条》是路德宗脱离罗马天主教的正式宣言。④基督路德宗主要教义是:“因信称义”观,信徒只要信仰基督就可得救,这也成为新教各宗的理论基础;《圣经》是信仰的最高权威和准则,以此否认教皇的权威;“平信徒皆为祭司”,反对教阶制,这反映了资产阶级的平等要求;反对“禁欲主义”和“蒙昧主义”,提倡改良教育和法律;提倡“君权神授”,建立廉俭的民族教会,只承认洗礼和圣餐礼,主张把宗教管理权交给新教诸侯。

1520年8月至10月,路德相继发表了《致德意志基督教贵族公开书》《教会的巴比伦之囚》和《论基督教的自由》,这三篇著作成为路德领导德国人民进行宗教改革的具体纲领。在反对罗马教廷权威,否定中世纪教会的禁欲主义及教会对于道德生活加以限制的圣礼形式方面,路德的宗教改革思想与人文主义有着时代赋予的内在联系,“他们在否定一种传统信仰和虔诚的思想体系中祈求信仰的权利,确实和文艺复兴倾向完全一致”。①路德提出的以“因信称义”说为理论基础的一整套新教神学理论,唤醒了人们的积极进取和创新精神,是欧洲新兴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领域里进行的反封建斗争,在宗教信仰中体现了时代需求的人文主义精神:

(一)提出“唯信《圣经》”原则

路德在《致德意志基督教贵族公开书》中认为,罗马教廷长期统治着欧洲的权力,使别人不能改革他们,主要依靠三层城墙:“宗教权力”高于国王和诸侯的世俗权力,“除教皇外任何人无权解释圣经”的思想和“除罗马主教外任何人无权召开宗教大会”的观念。对此三层城墙,路德开始去摧毁它们。真正的“宗教等级”是信奉基督耶稣的全体教徒,他们都是上帝和基督的教士,全体信徒皆教士,一个皮匠与一个主教一样同属于“宗教等级”。教士与俗人的区别是职务的不同。如果一位教皇、主教或教士不认真完成他的分内工作,就应该受到惩罚,对世俗统治者来说也是如此。路德终于摧毁了第一个也是最难攻克的一个城墙。既然基督教徒都是教士,能辨别信仰上的正确与错误,所以说“只有教皇有权解释圣经”是杜撰的无稽之谈。圣经对所有的人都是敞开着的,它能为具有基督思想和虚心寻求启迪而向上帝之道请教的一切真正信徒所理解。这样,第二道墙也坍塌了,接着第三道城墙跟着倒塌了。《圣经》根本没有赋予教皇召开或认可宗教会议的权利,这仅仅是教会法规定的。古时候没有教皇,宗教会议由众使徒和众长老召开,后来,许多重要的宗教会议,如尼西亚会议,是由罗马帝国的皇帝们批准召开的。这些会议并没有被视为异端。如果我们弟兄犯了过错,我们就应当告诉教会;如果教皇经常犯错误,我们单凭圣经所说就能召开宗教会议。②因此“教皇既不是不会犯错,也不是解释圣经的唯一的、最终的权威”。③1520年12月10日上午,路德在维藤堡当众亲手将教皇开除其教籍的训谕掷入火中,同时把一些教会规条及经院神学的一些书籍,也投入火里。他以此举显示其与教廷分道扬镳的坚定决心,也是对罗马教会的教规及阿奎那神学权威力量的抗拒和否定。几天后,路德说:“这样做非常必要,教皇制及其全部教义和可恶的东西都应当统统烧掉。”④

路德宣称教皇制度必受诅咒、谴责和摧毁。在《论罗马教皇权》一文中,路德对教皇制的猛烈抨击可谓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说教皇和红衣主教是上帝和人类的敌人,是无可救药的恶棍,是基督教世界的毁坏者,罗马教廷是魔鬼的藏身之处。教皇的言行必须受圣经的判断,否则他就是“敌基督者”。真正的反基督者正坐在神殿中,且统治着罗马。“教皇是借着亵渎、撒谎、抢夺、捆绑和杀戮等手段才确立了无限权力。”⑤并宣布教皇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自教权产生以来,没有人能证明教皇权发生了任何良好的或有益的结果,除蹂躏全教会以外,毫无成就,因为它不执行任何基督教的职分。“到目前为止,罗马教会已变成了最放荡的盗贼巢窟、最无耻的妓院、罪恶的王国。罗马聚集着世界上最邪恶的家伙”。“想过神圣生活的人啊,离开罗马吧,那里污秽不堪,纯洁之人难以容身。”⑥

在否定教皇至上论同时,路德提出了“唯信《圣经》”原则。在路德看来,“人们没有义务相信《圣经》之外的东西”,⑦呼吁基督徒与《圣经》的直接联系。人对上帝的真正信仰来源于《圣经》,它是人们信仰的至高无上的唯一的神圣权威,能够为处于迷茫与彷徨之中的人们树立对上帝的信仰,开启一条获得上帝救赎的道路。因此,每个信徒都应当直接阅读《圣经》,对圣经中的“上帝之道”作深刻的自我领悟,任何人都无权剥夺他人对《圣经》的信仰权利。“我充分信赖上帝,自信能与上帝交往,并深信不疑上帝肯定会按照对他所说的那样对待我。不能生死,完全信赖上帝,这才是唯一可以造就出一个基督徒的这种信。”①1521年,他在沃尔姆斯会议上坚定地宣称:“除非用《圣经》里的明证或清晰的理性说服我(我不能唯独信任教宗和宗教议会的权威,因为众所周知,他们经常犯错并且彼此矛盾),因我被自己所援引的《圣经》所束缚,我的良心受上帝之道所左右,我不能够也不愿意撤销任何东西,由于违心之事既不安全,也不适当。我别无选择,这就是我的立场。”②“路德将《圣经》的权威性置于教皇权威之上,这一举动不仅仅是反叛,而且是革命。”“到1521年夏天,路德既是一个被逐出教会之人,同时也是丧失公权者。”③但是《圣经》给予16世纪的世俗人士一种权威,让他们可以借此来批评教会,特别是教皇。

“人类思想解放和精神领域内绝对权力的废黜是路德宗教改革本质特征。”④“因信称义”的观点反驳了“只有教皇才有解释《圣经》权利”的谬论,否定了教皇是上帝的代表和世俗世界的最高权威,否定了僧侣和教会的中介作用,动摇了罗马教廷神权统治的理论基础,强调了《圣经》的首要地位,具有极其强烈的批判性和革命性,所以马克思说:“他破除了对权威的信仰,却恢复了信仰的权威。”⑤“在16世纪,《圣经》已经成为一部革命性的贡献,因为木匠、农民、城乡雇工、富人和穷人都信仰《圣经》,以此来告诉他们基督徒应该怎样生活,应该如何崇拜上帝。”⑥《圣经》将耶稣带进了家庭、带进了作坊,带进了各类欧洲人的日常生活。

(二)提倡个性自由,反对禁欲主义

路德的著名论断是:“基督徒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主人,完全不隶属于任何人,基督徒是世界上最受役使的仆人,全然服从于所有人。”即基督使得基督徒成为万事万物的主人,同时也使得基督徒成为万事万物的奴仆。一个在上帝面前得救的人,他的灵魂是绝对自由的,因为天上地下再没有权力可以伤害他,这是他与上帝个人的关系,一切保证来自上帝。另一方面,因为基督爱人的缘故,他甘愿效法基督,做众人的仆人。“人有自由意志,可以行善避恶;”“人靠自己本来的力量,能遵守上帝的一切诫命,能爱邻如己;人若尽自己所能去行,上帝必将他的恩典赐给他”。⑦人的自由意志源自造物主的恩典赐予,而罗马教皇以权威的形式将个人的意志强加给全体,是背离上帝恩典的行为,最后也将与恩典无缘。“我渴望自由,不愿成为任何权威的奴隶,不论这个权威是长老会还是其他权威机构——是神学院,或者教皇”。⑧路德指责教皇,“如果教皇不废除他们的法律和传统,教导自由,那么他们要对所有在痛苦的奴役中灭亡的灵魂负责,罗马教廷便与巴比伦王国和敌基督本身无异”。⑨

路德承认人类有一种自由意志,“但它是用来挤牛奶、盖房子等,而干不了更多的”。⑩人们应该知道怎样使用自己的自由。第一,“如果你不吃肉有害健康,或者如果你在生病,那么你就可以吃你所喜欢吃的,如果有人不高兴,就让他不高兴好了。尽管全世界都不高兴,你也不算犯罪,因为从上帝施恩给了你这种自由,又从你的健康有非吃肉不可的需要而言,上帝能够赦免你”。第二,“假如教皇或别人强迫我照他所规定的,戴修道士头巾,那么我一定要除去头巾去烦恼他,因为我既有自由选择权,我就随意戴与不戴”。“你对于其他一切自由的事,也要这样行”。“对于上帝给你的自由不要放弃”。①路德提倡个性自由受到了人文主义者的肯定。“所有基督徒都是世俗国家的自由人,除职位不同之外,没有任何差别,所有人均可就职牧师和主教,都有阅读《圣经》的权利等,这是一种绝对的自由主义,为路德赢得了不少学者和人文主义者的支持。”②

与罗马教会宣扬的“善行称义”相比,“因信称义”在本质上是个性自由思想的觉醒。“路德宗教改革是一次人类心靈追求自由的运动,是一次人们要求独立思考和判断迄今欧洲从权威方面接受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和思想运动。”③“因信称义”强调信仰的作用,只要虔诚信仰就可以与上帝沟通,最终获得上帝的救赎,事实上剥夺了教会和高级教士作为上帝恩慈的中间人的特殊地位,使人摆脱了各种教规和繁琐的仪式,把人从天主教会的种种束缚中解放出来,给人一种精神上的自由。在现实社会,表现为靠自己的努力和才能的展示去获得成功,无论是赢得荣誉和地位,还是获得财富,一切都要依靠自身的力量,通过个人的奋斗来达成。这种思想符合资产阶级的伦理观,有助于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正如英国哲学家罗素指出的,“为自由的斗争是从宗教问题上开始的,也是在宗教问题上得到一个几乎彻底的胜利”。④

路德反对禁欲主义,提倡人的个性解放。在《论基督教的自由》一文中,路德认为基督徒是自由的,首先,基督徒在精神方面是自由的,他们只服从于上帝,而不用服从于世俗秩序。其次,现世的基督徒还具有“肉体”属性,他需要服从世俗权威,可以当兵,可以嫁娶,可以过任何世俗生活。路德认为婚姻应由世俗政府管辖,“在任何情况下牧师都不要对婚姻的问题进行干涉”。⑤“撒旦是婚姻的敌人,因为婚姻之外放纵性欲的人最容易受制于撒旦”。⑥他鼓励那些不愿意继续修道的修士和修女还俗,离开修道院,过世俗的生活。1525年路德和一个还俗修女凯瑟琳·冯·波拉结婚,婚后他们生活很幸福。路德概括他结婚的理由是:让众天使欢笑,使教皇受羞辱,令魔鬼难堪和哭泣,为自己的信仰作见证。

路德的婚姻观是:男女的身体都是上帝的创造,上帝要求人生养,而生养必须允许男女结合。强迫人独身只会令撒旦有机可乘,让人陷入罪恶和奸淫之中,而婚姻可以满足欲望和生育后代,防止人因受情欲折磨而犯罪。路德认为结婚不是一项圣礼,因为基督并未答应在婚礼中加入神圣的简短祈祷文。因此,对基督徒与非基督徒的婚姻,应该不予禁止。“上帝所创造无信仰的男人和女人,就和圣彼德、圣保罗或圣露西一样多。”⑦“一个人是否应该结婚,男女修道是否应该离开修道院,这些事都任人自由取舍,任何人不得禁止,因为那是违反上帝意旨的。”“任何神甫,若不能控制肉体的欲望,就应该结婚,籍以解除良心的负担。”⑧在他的提倡下,不少修士、修女离开了修道院,恢复了自由身,开始了新的生活。

路德宗教信仰的精神实质就是建立一种在信仰之上的自由原则:“这个基督教的自由原则被最初表达出来,并且被带进了人的真正意识中。”⑨路德从人性出发,提出信徒皆有天职,否定了修士作为上帝召唤的天职,提倡神职人员和普通信徒都应结婚以参与上帝的创世秩序,废除了神职人员的独身制度。“伟大的革命是在路德的宗教改革中才出现的,”“从路德开始才有了精神自由。”⑩

(三)坚持平等思想,否定天主教的教阶制

坚持信徒之间平等的原则是路德“平信徒皆为祭司”教义的内在要求。教会为了维护其最高统治,把教会的神职人员看作“属灵等级”,而把国家的官员和一般教徒看作“世俗等级”,认为前者高于后者。路德认为教会神职人员和国家官吏、一般教徒在等级地位上是平等的,都是“属灵阶层”。“在上帝面前,只要信他,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祭司和信徒之间的区分在于职务和工作的不同,而不在于身份的不同”,①因为“每位基督徒经过洗礼后都是教士,都有权力按个人看法解释《圣经》”。②同时路德否定了教会的中介作用,只要信基督,人人都是祭司与君主,人人都是教士,教士是会众选出来的奴仆,是服侍会众的精神需要。凭借信仰,和上帝联合,借助爱心,和邻人相连,所以每一位深具信心的基督徒便是教士。在必要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履行教士的职权,甚至为忏悔者赦罪。

上帝是依人的信来进行审判,公义给予回报,希望众人得到拯救,不因人而异,体现了上帝的“众生平等”思想。在上帝面前,一切工作都是以信仰为标准。如果一个修士或牧师,对上帝没有信心,他的工作本身比一个愿意信靠上帝的男仆或女佣更不如。路德宣称,人与神并非对立,承蒙神恩,通过信仰,基督徒拥有足够的自由并获得拯救,因此“人做工作的主旨在于让神高兴”。③路德晚期在教会的威望仍很高,但他反对人们用他的名字来命名新教会:“我首先恳求人们不要以我的名字来命名,不要自称路德信徒,还是称作基督徒好。路德算什么?教义又不是我创立的。我也没有为谁上过十字架。”④路德坚决反对树立任何人和思想的权威的目的在于维护“因信称义”的权威,使人人能感受到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思想,这也有利于新教神学更加世俗化和大众化。

“路德所说的最伟大的话,就是所有基督徒都既是教士,又是国王的臣民。”⑤从此“不再有教士和凡人的分别,没有一个阶级占有着真理的内容”,这是资产阶级平等思想的反映。所以,马克思说路德的“平信徒皆祭司”教义提高了尘世职业的地位,“如此赋予世俗职业生活以道德意义,事实上正是宗教改革、特别是路德影响深远的一大成就”。⑥他将原始民主、平等的观念引入新的教会组织之中,提倡每个信徒都具有真正教士资格,否定了正统教会的教阶制,把阻碍西欧心灵发展的老一代权威及传统粉碎了,将世俗原则引入宗教,解放了人们思想和宗教观念,使神职人员与社会生活普遍地结合起来,为新教传播提供了便捷路径。

(四)肯定和颂扬人的价值和能力,重视现世生活

路德宗教改革学说的出发点是人,是以人为中心,以人为目的。他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人的灵魂获救,帮助人如何摆脱焦虑、恐惧、虚无和绝望,获得救赎,因为上帝创造了人,“上帝的存在不是用来惩处世人,而是為了拯救世人”。⑦由于人的“信”而建立了上帝与人的直接联系,恢复了人在上帝面前的尊严,极大地提高人的地位,使人们相信自己的能力和智慧,而不是消极地对待自己的命运,这和中世纪宣扬人是卑微的、低下的,在神的面前是无能为力的说教完全不同,在这里人的价值得到了肯定和颂扬,人所从事的活动具有意义。基督徒拥有健康的身体,才能劳动和积蓄财富,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因为保罗为基督徒的生活规定了一个标准,那就是我们的所有作为都是直接为他人谋幸福。正如路德所说,“我是一个人,这个头衔比一个君主还要高些,原因是神并未曾创造君主,神唯有创造人,使得我成为一个人”,⑧这表达了路德作为一个人的骄傲和自豪感,同时将人的地位事实上提高到与上帝同等的位置,将人们的目光从彼世转向今世,重视现世生活。

路德所领导的宗教改革运动,系欲将全部生活委诸于神学,却无心地促进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世俗化。路德深信,世俗的事业是蒙上帝的召命,“个人应当永远安守上帝给他安排的身份、地位和职业,把自己的世俗活动限制在生活中既定的职业范围”。①人工作的目的是维持上帝的创造,一个结婚的人必须工作以维持家庭的开支;工作的意义只在显示出我们是否完成上帝交付的责任。只要遵从上帝的旨意,在上帝所赐的岗位上回应上帝的恩典,我们的工作就是成圣的工作。没有上帝的恩典,人的努力将会一无所获;人不工作,纵有上帝恩典也会饿死。人尽本分又依靠上帝的恩典,这样,人工作成功不会骄傲,人工作失败也不会气馁。人努力工作视为获取上帝的恩典,工作便可以安然入睡,有了喜乐和创意。工作最能体现时代的同在,因为上帝在人的工作中供应人所需要的一切。当然,上帝并不要求人不止息的工作,休息也是上帝的命令之一,安息日的目的是让人敬拜上帝。②无论工作或休息,上帝都是我们生活的中心。

“因信称义”说肯定了人的信仰在得救中的决定性作用,给予人们自信,鼓励人们积极进取,大胆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从而使人的潜能得到发挥,这迎合了新兴资产阶级在原始积累时期所表现出的独立意识和大胆进取精神。总之,路德把得救的根据从外在的善功转变为内在的信仰,用《圣经》的权威取代了教会的权威,用平民信徒的自由联合颠覆了罗马教皇的专制统治,使神圣性直接体现在日常生活之中。

(五)提倡“君权神授”论,构建廉俭的民族教会

作为一位宗教改革家,路德强调的是信徒对宗教的内在体验与信仰自由。为了扫除罗马天主教神权对宗教改革的阻碍,解决树立新教过程中出现不符合改革主旨的“异端邪说”,仅仅依靠争论的方式常常解决不了问题,还需要世俗政权的支持。因此,路德提倡“君权神授”论,否定教会的教权至上论,并对世俗政权的合法性进行充分论证。1523年3月,路德发表《论世俗政权:对世俗政权服从的限度》,论述教会和世俗政权两种不同性质的权力以及如何运用世俗政权的权力。上帝之国和世界之国都是上帝创立的,都是出于上帝的旨意和命令;一个产生虔诚,另一个维持治安、防止作恶;上帝设立“上帝之国”和“世界之国”都是合法的与神圣的。“上帝之国”以基督为领袖,充满着上帝的仁慈与宽恕、信徒之间的爱与平等;“世界之国”则充满混乱与无序的现世社会,由上帝授权的世俗政府加以控制。“上帝在人间设立世俗政府是因为世界邪恶,非有世俗政府和刀剑不可,政府是赏善罚恶的工具,把剑赐予皇帝是用来惩罚盗贼、谋杀者、无知者以及不敬畏上帝的行为,目的是防止不敬畏上帝的人陷于罪恶的和有害的动机中。我们的主向我们表明了他的意志,也表明了什么是应该被惩罚的”。③所以世俗政府不只是为了法律和权力规则而存在,而更多的是为了主的权威而存在。另外,路德竭力主张“世俗权力”高于并可支配宗教神权,认为这是统治这个现实世界的唯一合法权力:“既然世俗权力是神确立的,用于惩罚恶人和保护善人,那么,让它在整个基督教会去自由地履行自己的使命吧!根本无需过问它是否反对教皇、主教、神父、修士、修女或者别的什么人”。④路德还声称,既然世俗统治者掌管上帝授予的权力之“剑”,那么,无论政府的所作所为如何,基督徒都不应反对,更不能用暴力去反对统治者。

事实证明,路德提倡“君权神授”论是成功的。如果没有世俗政府的王权扶持和推动,没有萨克森选侯对他的全力保护,路德的改教可能是神学思潮的风云翻卷,以“异端邪说”之名最后身败名裂。“当某一特定的宗教支持某一特定的政治团体时,宗教感情就和爱国情感相互强化。在萨克森选帝侯的保护下,他成为一名民族英雄”。①正如有的学者称“路德新神学完成了一次革命:它把上帝的还给上帝,把恺撒的还给恺撒”。②因此,路德开创了新教教会与国家政权在世俗事务上的合作典范,一举完成千年之久的政教合一政治的转型,其影响和意义至今不衰。在一定程度上,这种思想有利于民族国家的发展。

路德的宗教改革与文艺复兴运动一样,都强调爱国主义思想和捍卫民族利益。1520年8月,路德用德语撰写了《致德意志基督教贵族书》,其中心问题是争取实现德国的独立。路德痛斥罗马教廷利用德国的分裂,每年从德意志搜刮的现金达30万古尔登以上,而德意志人得到的只有侮辱和轻视。意大利的财富也被罗马吸干,弄得城市衰败,土地荒凉,人口减少。“当时全欧洲只剩下两个国家,在那里,王权和那时无王权便不可能出现的民族统一根本不存在,或者只是名义上存在,这就是意大利和德意志”。③“罗马教会是世界上最大的小偷和强盗,而竟然享有以基督和圣彼得的神圣之名!”④德意志人为什么要容忍罗马教皇对自己的财产这样掠夺和榨取呢?法兰西王国已防止了这等事,为什么德意志民族还要继续忍受呢?路德高呼,世俗政府应效法基督以服务大众为首务。“此时此地,德意志民族,他的主教们和王侯们应当把自己看作基督徒。他们应当为了被托付给他们的人民在物质上和属灵上的益处,治理和保护人民,使人民脱离那些披着羊皮、伪装成牧人和统治者的狼的掳掠”。⑤如果德意志民族利用他们的力量,在一个君主之下统一起来,那将是不可战胜的。因为在那种普遍的混乱状态中,王权是进步的因素,代表着秩序,代表着正在形成的民族。并敦促德意志王公贵族使用暴力,把教皇使者驱逐出德意志,实现德意志的民族独立。这已经不是一个单以教皇为对手的神学教义的争执,而是为德意志民族利益反对民族之敌的政治斗争,这是新兴资产阶级希望在强大王权的保护下求得自身发展的反映。

路德提出了自己的宗教改革计划:德意志的贵族应该起来反对教皇,从此不准任何俸禄再落入罗马,以后一切委任都不得从罗马领受,所有的教职都应该脱离那暴虐的教皇,要恢复地方主教的职权。如果有“佞臣”从罗马来,应该严格命令他离开,否则他就当跳到莱茵河或其他最近的河中,连罗马的逐出教会令和其他印信也要在河里来一个冷浴。完全废除高居于国家权力之上的教皇权力;让日耳曼教士脱离对罗马的臣服,建立德意志的民族教会,民族的宗教会议是德国的最高上诉法院;凡属世俗的事都不应该送到罗马判决,只应由世俗当局处理等。⑥为了保证教会脱离罗马,教会职位不应由外国人担任,不向教廷纳税;不受教廷管辖;可以分享教会财产。虽然“在当时的地图上还没有德国,可是有日耳曼人,他们开始意识到他们也是一个民族”。⑦

路德主张建立廉俭的民族教会,用民族语言进行祈祷。为了能够亲自阅读《圣经》,实现普通教徒直接与上帝交往的目的,基督徒必须接受教育。1524年,路德在《为基督教学校致德国市长和市政官员书》一文中阐述了他的国家办学和普及义务教育等思想观点。由于“平信徒皆为祭司”教义的内在要求,女孩应该同男孩一样,必须接受教育;教育必须由国家负责举办,任命教师,保障经费,提供良好的学校和图书馆;国家、教会及家庭都要负起对儿童强迫义务教育的责任和义务等。1526年路德编写德文《教义手册》,1529年编订了两种教义问答书,并大力简化宗教仪式,仅保留了七大圣礼中最重要的洗礼和圣餐礼,这些事件大大推动了新教会的民族化。“宗教仪式本身不是目的,如果因人们的堕落和忽视上帝之道的明确教诲,这些仪式便不是有助于而是妨碍心灵的真正成长,就应该予以废除”。①在《论基督教的自由》中路德甚至提出,即使没有圣礼,信心也能救人的主张。路德还积极致力于发展本民族語言,使民族语信徒能够各自去理解经文,以践行他的“因信称义”“平信徒皆为祭司”的信条。路德在1534年将《旧约圣经》翻译成德文并出版。路德的《圣经》译本受到德国社会各界的普遍欢迎,不仅使罗马教会从此失去了垄断《圣经》的特权,而且为德国的语言统一做出了巨大贡献,同时加快了宗教改革运动的进程。路德试图通过构建廉俭的民族教会,来消除罗马教廷的大一统神权政治对世俗政权的钳制,维护德意志的民族利益,促进德意志国家统一和民族复兴,这符合近代民族国家发展的历史趋势。

综上所述,路德不仅是一位宗教改革家,也是一位著名的人文主义者。他破除了对教皇和宗教会议的信仰,开创了精神的自由和平等的风气,简化了宗教生活,使得普通信众的职业、家庭生活等世俗活动都充满了神圣意味,同时也将饱受外在的、形式化的清规戒律限制的神职人员解放出来。“路德的宗教改革学说中体现了自由、平等观的个人主义,无疑是针对中古教会对精神生活和政治生活的抑制所提出的恢复人权、人的价值和人的尊严的要求在宗教领域中的反映”。②

虽然西欧文艺复兴和人文主义试图用人性关怀和现世幸福来冲淡基督教信仰的禁欲色彩和天国理想,但是它没有触动罗马天主教会的专制统治和现实利益,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切真正意义的社会变革必须从宗教改革开始。正如马克思所说“对于完全由宗教培养起来的群众感情说来,要掀起巨大的风暴,就必须让群众的切身利益披上宗教的外衣。”③尽管路德的宗教改革与新教学说固然有排斥人的理性价值,但“却培育了批评、探究和独立思考的人文精神。”④与文艺复兴运动相比,路德发起的宗教改革运动是一场革命,开创了西方近代社会的真正开端。

【作者简介】王丰,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延安大学历史系教师。

孟广林,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王雅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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