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的神性
2018-11-12
大 米
万物当中,如果不算人,又美又有用的是米。
大米在稻谷时期已经很美,稻穗带出黄金的色彩,如金箔包颗粒。谷化为米,特别在煮熟之后,大米展示出白玉一般、珍珠一般的温润雪白。有的东西煮熟之后离原来面目相距十万八千里,如酱肘子,与在猪身上不可同日而语。什么角瓜、西红柿熟了都变了样子。稻变米,煮熟之后金变玉,了不得。
大米熟了比生米更美,它身上每一部分都像棉花一样开花了。我们吃的大米饭实为大米花,此花糯软、晶莹、隆松。面对一碗大米饭,不吃,看上三分钟,一定生出赞美心,其色泽可与任何珠宝相比,三五成团。倘若米粒孤零零落在桌上,人也想把它收起来。
我想,人的种种好,比如聪明智慧美貌,其实都是粮食的好。人买家具爱问材料,紫檀的、花梨的,材料决定成败。人是什么材料的?虽是肉的骨的筋的,其实还是粮食蔬菜肉蛋奶提供的原材料。如果有人请教我:你是什么材料的?我恭敬地回答:大米的。
人闭上眼睛想一想,大米——这么好的东西,洁净、雪白、清香的东西进了人的肚子,人能不好吗?能不聪明善良吗?好好吃,吃一辈子,这人肯定长寿。反过来说,人吃了大米之后,还打架、骂人,实在是不应该。这话是我替大米说的,大米愿意进好人肚子。
科学讲,大米不过是淀粉、碳水化合物。我觉得科学家对这个事还没研究清楚。它除了化学性、多糖的分子结构,其精神性还没有弄清楚。大米是阴性的,跟水、银白的云彩是一伙的。高贵的品质让它散发香味,同时不妖冶袭人。这个香只有味蕾知道。我还想一件事,大米喜聚合,喜众来众往,因此吃饭在碗里留一个饭粒实在不应该。静心看一碗矗成尖堆的大米饭时,看来看去,觉得它们有笑容,浅淡、喜悦的笑容。
人习惯用钱买那些别人没有的东西自珍,曰收藏。我看天下的好东西都在眼皮底下,大米就是一种。吃一辈子大米,看一辈子大米,福气已经够大了,用不着再收藏什么古里古怪的东西了。
十七岁之口福
我十七岁的时候下乡了,当知青。
据说写知青生活不仅不时髦,而且已引起文坛前卫人士的愤恨。他们愤恨知青作家在文中流露的理想、纯洁信念和亲历的苦难。那么,我写知青生活中一些琐屑的事情,譬如吃。
玉米面发糕。
“糕”是一个高级词,仿佛是富有滋养与滋味的上等食品。但玉米面发糕就不上等了,玉米掺水,在盆里搅稀发酵,上锅蒸。熟后刀切成块——若有艺术观点亦可切成菱形。剩下的事就是吃。
我们——赤峰县东方红大队的知青们,收工后或蹲或站吃这些黄澄澄的大发糕。味道——最奇怪的事情在于——我当时与现在无法指出它是什么味道,因为饿。我们知道白面馒头香,烙饼更香。但不知发糕是什么味道。为什么饿呢?难道粮食不够吃吗?不是,赤峰县东方红大队是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典型,甚至联合国的人都来参观过,亩产吨粮,粮食怎么会不够吃呢?青年点的学习室堆满了玉米,随便吃。
饿是因为累的。
我们早上四点钟起床,吃发糕然后下田劳动。十点钟发糕液化成汗蒸发,再吃发糕。中午收工,当然正规地吃发糕。晚上还吃。吃完学马列主义,而后再吃发糕。
菜嘛,只一种,咸菜疙瘩。把咸菜疙瘩切成条是高雅的吃法。多数人——包括我——赤手从缸里捞一个吃就是了。知青中的有钱人,譬如当代课教师的人,花一角钱买两棵葱,捏成段儿,有白有绿的,泡在酱油里佐餐。
哼!这是我们鄙夷这些小资产阶级分子的奢侈生活而从鼻孔里发出的愤慨。但我们也知道,葱儿比咸菜甚至咸菜条都好吃。
我们一年四季只吃这两样东西:发糕与咸菜。
几年前,我们知青聚会,说那时咱们每顿吃多少发糕?大家闷头想了半天,说一般是两到三斤,一天吃十来斤。大窦有一次吃了四斤。
我们在20年后聚会的时候,面前摆满各种菜肴,但无人动箸。大家皱着眉头、撇着嘴,思索自己当年吃两三斤发糕,大窦竟然吃了四斤,成什么人了?
喝就是喝白开水,大锅烧的,凉了,用白瓷碗一舀,喝。其实喝凉水也无碍,但凉水与发糕宜酿成烧心之势。
除了白开水,在青年点没什么喝的。
知青中有位回民,叫八哥。回民喜饮茶。这小子有一次不知在哪弄点花茶末,纸包裹的,哆啦哆嗦倒进大缸子里,准备在屋里偷着喝。
八哥平日踮着脚走路,显轻捷,爱边照镜子边挤眉动眼;爱清洁,每天劳动毕,用手巾把全身上下擦一遍。有一回,他屋的王又林在门口扔了一块西瓜皮。八哥端着脏水准备往外倒,嘴里哼着小曲儿,“哎,哎,哎……”他端水踩在西瓜皮上,双脚急剧错动,像在传送带上往后跑一样。终于,八哥把水全都泼在自己胸口,而且屁股坐在了铁锹上,锹把反弹,击中后脑。总之,那回他倒霉了。
八哥把茶沏好,没舍得立刻喝,端到窗台上,等待下色并观赏。
“快来呀!”走廊有人高喊,“八哥偷喝茶叶呢。”随即,脚步杂沓,人们如抓一个反革命分子一样冲了进来。
八哥端着茶缸子,想藏没地方藏。想放炕席底下,不行,炕洞里,也不行。水这玩意最不好藏,你不能把它倒箱子里锁上,或倒进鞋里穿走。
“八哥!”我们义正辞严地喝问,“干啥呢?”
八哥只好停止炕上炕下之躲闪,把茶交了出来。于是,一人一口,转瞬,八哥之珍饮罄矣。
王又林喝一口,假装厌恶,“呸”地吐地下,说“什么破茶”。
八哥盯着地上那块湿,拍着大腿说:“我的茶呀!”
大伙哄堂大笑而去。
在青年点,我们别的没喝过什么,白酒喝过一次,太难喝。啤酒,大队书记外甥女结婚时喝过一口。酒装在碗里冒沫,一人只让喝一小口。
其实,我们也知道世上有许多好喝的玩意,毕竟是“知识”青年。我儿时,泛读过一点法国小说,知道一点什么“马爹利”“杜松子酒”“郎姆酒”之类。给他们讲,这帮家伙全听傻了,一劲问:“好喝不?好喝不?”“啥味?啥味?”
我开始瞎编,说郎姆酒是苹果味中含有樱桃味,杜松子里兼有香蕉、葡萄和牛奶三种味,把他们馋得翻翻乱滚。
我记得,当时白险峰站在炕头豪迈地说:“赶明儿,爷们儿挣钱了,先买一瓶杜松子酒喝!”赢得了大家敬慕的眼光。
荞麦面
科尔沁人幽默诙谐,创造了很多辛辣喜乐的民歌——《万丽花》《高小姐》《维胡隋玲》。他们身材结实、宽大。在通辽的火车站和汽车站等车的蒙古人,仿佛是一家人,至少有血缘关系。他们有相貌气质上的近似性,看得出却说不出。科尔沁的男人适合被画成肖像画。他们的表情在缄默中包含变化的丰富感。男人的鼻梁直,嘴的线条鲜明,有黄眼睛和灰眼睛的人。他们爱吃荞麦面。
科尔沁人不对他人奴颜婢膝。给他们天大的好处,他们也不愿意谄媚对方。追求自由的人讨厌谄媚。谄媚里面有一半是欺骗,另一半是失去了自由。科尔沁人爱吃荞麦面。
科尔沁人走在白茫茫的沙坨子上,晒热的沙子可以治疗风湿病。沙坨子凹处的泉水甘甜怡口,那是小鸟和牛羊的水源地。张作霖的兵士抢占了好草场和好耕地,把科尔沁人赶进沙漠里。所有在沙漠里长大的人全都骁勇善战。他们喝了沙漠里的水,吃了沙漠上生长的庄稼,变得倔强。僧格林沁和嘎达梅林都是科尔沁人,他们永不屈服。科尔沁人身上的血比别人流得快,容易冲动,科尔沁人爱吃荞麦面。
荞麦面做的猫耳朵汤何等美味。我写下“猫耳朵汤”这四个字时耳边已经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似奔雷,如泄洪,那是科尔沁人手端大碗吃猫耳朵汤发出的音效。大碗放在嘴边,右手用筷子往嘴里豁拉面汤,像用石块堵住河岸决堤的缺口,轰隆隆,一碗下肚,第二碗接着轰隆作响。他们咀嚼吗?肚子比嘴更需要猫耳朵汤,口腔不应该挥霍太多的时光。一般说来,人吃美味都采用吞法,细嚼就没什么味道了。你看猫吃鱼,鹰吃兔子,鱼吃虾都不嚼,科尔沁人吃荞麦面猫耳朵汤也可能不嚼。反正我不嚼,猫耳朵汤进我嘴里如武生在戏台上翻跟头,三两下顺光滑的食道进入胃囊,它们回家了。
我祖籍在科尔沁的科左后旗,出生地和生活地点在内蒙古和辽宁的城市。随年龄增长,越来越多地显示科尔沁人的个性。海水退潮之后,沙滩上的贝壳才历历在目。科尔沁人的性格好与不好,让别人去说吧。我们只说荞麦面。我越发爱吃荞麦面,如同越发爱喝红茶。我觉得自己像那位到法国小镇参加马拉松比赛的日本选手,他跑啊跑,跑到一个地方停住了脚。他觉得这个地方十分适意,就不走了。这是40多年前的事情,人们现在也不知道那位日本选手身在何处,只知他跑到一片树林停住脚,走进去再也没出来,忘记了比赛以及一切。有人说他是怪人,我觉得说他是怪人的人才是怪怪的人。他跑了一辈子就是为了找到那片树林。即使这片树林不在法国也要钻进去不出来。对我来说,这片美好的树林就是荞麦面和红茶,组合成科尔沁的血肉。
荞麦面你好吗?我看到灰色的(也有发红发黑的)荞麦面,觉得幸福就在身边。平时吃饭,有什么吃什么,果腹可也。但每次看到大碗里的荞麦面汤,心里不禁浮起许多赞颂词,福气太大,洪福齐天。遇到贤达之士,他们谈到世界局势,谈股市、高铁、小说、书法之时,我每每想把话题转到荞麦面上。我跟他们谈猫耳朵汤和拉拉汤。猫耳朵汤前面已谈过,现在说一说拉拉汤。此汤与北京人士说的疙瘩汤是一回事,食材是荞麦面。疙瘩汤由于有了荞麦面而熠熠生辉。科尔沁人称疙瘩汤为拉拉汤。水沸,把和好的稀面转圈儿下进锅,便有了一片盛世风光。汤里可以随便放什么蔬菜,科尔沁人喜欢放一些肥羊尾,奶油。我只放菜,西红柿、生菜、黄瓜片都不错,卧俩荷包蛋也行。盛进碗里,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指自己的耳朵)。上帝给世界造了那么多东西,不独山峦海洋,还有香蕉榴莲这些奇怪的美味。上帝没忘记造出荞麦,这是多大的恩惠啊。上帝造荞麦的同时造出了红茶,玉米面“杰日玛”(炒面),太够意思了。
月夜,荞麦地里的白花为大地绣了一件纱衣,月光照过来抢这份功劳。白昼里,蜜蜂飞到荞麦花上采蜜,如同给白花钉上一枚枚金黄的钮扣。我站在荞麦地边上会想起猫耳朵汤和拉拉汤,这里是它们的祖籍。荞麦施展了怎样的魔法才结出了荞麦?这个秘密没人告诉咱们,荞麦花不说,月亮不说,锅也不说。科尔沁人不管吃多少羊肉,垫底的还是荞麦面拉拉汤。他们唱着情歌,喝着烫嘴的红茶,抽着旱烟。他们血液里的肝糖元来自玉米面和荞麦面。
干嚼炒米
现在时兴不吃晚饭,我也逢迎这个时髦,以期降低血脂。但我晚上会饿,学名叫饥饿。有一句成语叫啼饥号寒,说得没有错。饥可以把人逼到哭啼的境地。血液里的血糖下降到一定程度,会让人哭。我不吃晚餐虽未哭,但腹鸣如雷,这算肠子在肚子里哭,越想睡觉,肚子里的锣鼓队敲打得越厉害。咕——噜噜噜噜,鼓声在腹腔内横着蹿完竖着蹿。勉强入睡之后,梦又来捣乱,梦中下馆子,下饺子馆,下海鲜馆,饭到嘴边每每吃不进嘴里,比如脚下绊倒,又比如天上有炸弹掉下来。
后来我在睡前吃一点炒米,腹之啼饥与梦中蹿馆子的事情都偃旗息鼓。我还是不准备在晚上吃正餐,炒米正好满足这一需求。
炒米是把糜子米炒熟之后干吃的食物,一把把用手抓着往嘴里放,没有汤汤水水,干嚼。我把黄澄澄的炒米放在茶末釉(青中带黄那种颜色)的瓷碗里,手抓一把放进去,一捻捻送嘴里解饿。
解饿归解饿,干嚼炒米耗费时光,要边嚼边读报或读基本上看不懂的物理学书籍。所谓炒米是用铁锅焙米,把生糜子米放锅里,锅底加干牛粪饼加热。牛粪饼火好得很,如木炭一样猛烈。这是指牧区,在城里用液化气炒糜子米其味道营养与牛粪饼与羊粪蛋子作燃料无差别。糜子米的水分焙干泛出微微的焦黄色,熟也。营养学将这一种加热称为“糊化”,食之更容易转化为葡萄糖。但炒米很硬。硬不硬,你站在干嚼炒米者的身边就听到,唰——唰——如嚼沙子,或者嚼玻璃。干嚼炒米者不仅牙齿好(这是在表扬我自己),咬肌也好(这也是表扬我自己)。在动物界,咬肌发达的是食肉性猛兽,如虎豹豺狼。虎可叼一只体重200公斤的公野猪蹿过4米宽的山涧,其咬肌非同寻常,咬住人腿喀嚓一下可把腿咬成两截。我干嚼炒米嚼了半年之后,牙齿咬肌虽然比不上老虎,但我自己评估跟狼差不多。一次在单位食堂吃饭,我比较饿了,一口将一块排骨生生咬断,桌对面的人惊得说不出话来,端盘子上别的桌吃去了。他说他不配和有我这样牙齿的人同桌吃饭。
牧区的人并不干嚼炒米,他们也不看报纸和物理学课本。蒙古族人吃炒米一用牛奶浸泡,二用奶茶或红茶浸泡,放进红白糖,奶豆腐,一点点黄油与炼乳,泡到略软不硬食用。干力气活的成年人吃三把或四把米,女人吃两把米,小孩一把可也。“把”就是用自己的手抓米,有准儿。
炒米进胃里膨胀,因此解饿。我以为,炒米应该是军粮,跟新疆的馕差不多。它干燥,保存期长,可以与任何液体相搅拌。炒米作为碳水化合物的来源,与蒙古族人食用的肉类、砖茶、奶食品构成这个种族的食物基础。我猜想,在蒙古大军征服汉地与欧洲的漫长道路上,行囊中的粮食应该有炒米。军士们在行军中抵御饥饿时,也会干嚼炒米,在战马上或雪地里,或夜里的一切地方。
我祖籍是东蒙古的科尔沁沙原,那里的人习惯在沙地种植糜子。沙漠里不生长什么东西,但长糜子。我老家的沙子和近年土地沙化形成的沙子不一样,它是洁白的大粒沙子,如同砂糖那样,这里生长的糜子炒成炒米最好吃,香甜嘣脆。赤峰的炒米个小色黄,硬而不脆,也不怎么香。我老家胡四台的炒米个大色白,如美人一般。这么好的炒米是大自然的恩典。如同这里的沙漠是大自然的恩典。沙漠里有沙漠才有的湖水和野鸭,生长沙里的植物。这里的民歌常常提到“沙坨子”。而它最杰出的物产之一就是炒米。
我第一次回到老家——哲里木盟科左后旗的胡四台村,我大伯家待客的榆木小黑桌上放着一碟子红糖、一碟子奶豆腐、一碟子黄油和一大碗炒米。我当时看不懂炒米在这里搞什么,以为它是生米,怎么会混进点心里呢?而后捻一把放嘴里“咯嘣”一嚼,从此爱上了它。如果有一天我当上了国宴的行政总厨(或行政总厨的舅舅),我会在国宴的茶肴里加一碟子炒米,请各国来访的总统们干嚼或加奶食用,主客边“咯嘣”边谈有助于世界与地区和平的话题。我企图加进国宴菜肴里的美味还有小段的酸菜心,风干盐渍芥菜疙瘩、风干牛肉,荞麦面条和小米粥,能不能实现这一宏伟目标,就看我外甥的能耐了。
一位美国医生说:“你就是你吃下的食物。”是的,食物不光关乎热量,还关乎心灵与历史。我干嚼炒米的时候,内心的图景自动切换到科尔沁草原,那里有牛粪与红茶的气味,有白沙坨子和轻佻诙谐的哲里木情歌。那里的人红脸膛、宽肩膀,谦卑而激烈。我的亲戚中有黄眼睛、灰眼睛,甚至绿眼睛的人,但我们同属一个家族,是被炒米养大的人们。
粮食的神性
我羡慕那些吃饭很慢、一直吃尽碗里最后一颗饭粒的人,最后那颗饭粒,可能正是农民弯腰从地里捡起来的那颗谷粒。见到这样的人,我岂止是羡慕,简直会景仰他。
吃饭占用了人生很长的时间,虽然它够不上恢宏大气,它也真不需要恢宏大气。相反,小气和安静适合于每一顿饭。
慢慢用餐、吃干净每颗饭粒的人,身上至少有两项美德。第一是懂得感恩,感恩实在是要从敬重粮食开始。你看和尚去饭堂用餐,身上要穿戴袈裟、着正装,看上去一派庄严气象。我有幸与和尚一道吃过饭,他们手捧着饭钵,眼睛盯着钵里的饭,既用心又清净。和尚们肃然起敬的仪容,是对粮食做出的礼拜。古代真有人在吃饭前对饭食拜上几拜,以示感恩。为什么要对粮食和饭食恭敬呢?结论是:对入口的饭都不恭敬,还能恭敬谁呢?如果仅仅恭敬明星而糟蹋粮食,岂不本末倒置了吗?是粮食让你生命延续,而非明星。和尚们吃饭不说话,说话轻慢了粮食又不利于消化。科学认为,进餐说话会影响到从胃到胰腺的一系列功能。而你看和尚们专心吃饭,能体会到一样美。他们吃净饭粒用开水洗一洗碗,喝下去,那真是干净极了。以前,我见到我妈吃完炒米用茶水涮一涮喝下去,觉得愚不可及。如今知道,我这样想才愚不可及。我还没有到达他们的境界,从粮食中领悟天地馈赠之厚意。
他们身上的第二项美德是享受福气。福气在哪里?有人告诉我,福气就是手挎LV。我问LV跟VCD是一回事吗?他回答:你是个老土。老土不一定不会享福,李白和苏轼都不洋,都是尽享天地大美的有福之人,他们都不知LV与百达翡丽。
福气在哪里?如果让我回答,首先回答是吃粮食。好东西生长出来而非生产出来。别不相信,你在心里算吧,粮食、柑桔、葡萄、牛奶、蜂蜜、珍珠、翡翠、鲜花都是生长出来的、上帝手里的东西。只有薯片、汽水、电视剧、口香糖这种烂东西才是生产出来的人的产品。
慢慢地享受生长出来的东西,是生命与生命相遇。每一颗粮食都有自己的滋味,越咀嚼越有味,身上充实。事实上,当粮食进入人的身体,是阳光、雨水、土地的香气和蛙鸣在你生命中循环,它不仅是碳水化合物,还是天地的能量。
人常说吸取天地之精华。天那么高,地那么厚,你如何吸取?人有可能接触到的天地精华,也只有粮食和水。天地不光生长精华,还以眼睛观人,看到不丢弃每一粒粮食的人,会生出欢喜心,赐福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