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车凶案
2018-11-12
一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当你走进医院后,才发现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人同时在生病。或者你发现原来比自己病情惨烈凶险的大有人在,然后你就多少获得些安慰。
其他领域也是这道理,比如说租界巡捕房。只有身在巡捕房,才会知道原来小小一个租界内,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冲突各种罪恶各种纠纷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今天也不例外。
周凤岐上午接到报案,有人被杀害在一条小河边。他赶过去以后,一番例行勘查,吃午饭时,已经快两点了。
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凶杀案。
死者为男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的身份还没有查实,但看他衣着头发时尚得体,身体健硕,皮肤白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应该是个有些社会身份的人,而且必定比较热爱运动。他的胸腹部被人用利器刺中四刀,刀刀致命。
但这些都不至于让周凤岐用“非常特别”四个字来概括。
最特别的地方在于,死者衣袋里还有一封信。周凤岐一直等回到巡捕房以后才拆开信封,读到了这封非常特别的长信。读完以后,他深深倒吸一口凉气。
这封信是凶手写给死者的,同时也是写给接下来很快就要被凶手杀死的另外两个人的。
凶手自称叫庄文亮,跟死者张苞都是自行车运动爱好者。半年前,上海举办过一届冬季运动会,庄文亮和张苞一起参加了自行车公路赛,并且一起杀入半决赛。跟他们同时杀入半决赛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周伯贤,另一个叫林小南。
然后庄文亮在信中提到,他的总成绩排在半决赛四名选手的最前面,并且跟第二名林小南相差很大,当时的夺冠呼声最高,而他自己也信心满满,势在必得。
但在半决赛当天早上,庄文亮在离比赛一个小时前赶到赛场,却发现赛车被人破坏,两个关键零件被拆走,车架也变形,根本没有办法修理。而比赛时间已经临近,没有办法更换赛车。庄文亮无奈,只能骑着病车上路,结局可想而知,他被淘汰。
庄文亮在信中说,这次失利,给他的打击很大。第二天他喝得大醉,不慎跌入黄浦江内,顺流漂了好远,才被一艘小渔船救起。他在好心渔民的救助下,在渔船上缓了几天,伤心透顶,就直接回了北方老家。
而这次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获知自己的赛车是被另外三个竞争对手联合起来捣的鬼。当时他们四个人的赛车是放在一起的。前一天他训练完以后,最先离开存车地,其他三人是后来才离开的,具备破坏的便利,也有这么做的动机。
而如果他一旦在那次比赛中获胜,就会有很多机会,包括奖金、各种商业签约,这些足以改变他和他家人的命运。但这些东西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所以庄文亮在信中坦言他对其他三人恨之入骨。这一次他重新杀回上海滩,就是想找他们三人算这笔账。他们用卑劣手段坑了自己,让自己错过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那自己也要让他们尝到苦头。现在他已经摸清楚三人的具体情况,第一个先拿张苞祭刀,然后挨个干掉其他两人。
周凤岐读完这封信后,隔着信纸,也似乎能够感受到凶手身上的那股暴戾之气,不寒而栗。但同时又似乎隐隐有少许的同情。
在他眼里,这封信简直就是凶手的杀人宣言,充满了荒唐而偏执的侠义感。同时他更觉得,这封信也是凶手写给自己这个侦探的一封宣战书,凶手是在挑战他的侦破能力。换句话说,凶手这就是在跟他这个侦探较劲:我把杀人动机和杀人名单交给你,然后我们一起行动,看是你这个侦探先抓到我,还是我抢在你之前,把另外两个人杀死。
同时,这也是份极其少见的杀人预告,闻所未闻,足见凶手的猖狂程度。
周凤岐不敢怠慢,连忙让助手赵勤收集这四个人的所有资料。他自己首先查实林小南和周伯贤的住址,然后在第一时间派人过去,把两人保护起来。
安排停当以后,他稍稍放心,就决定去走访一下林小南和周伯贤两人,了解一下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他首先去了林小南家里。乖乖,原来林小南现在住在法租界贝当路上的花园洋房里。一打听才得知,那一次运动会自行车决赛,林小南最终胜出夺冠。由此给他带来的一系列财富,让他在半年里就成为了一个年轻富翁。
所以说庄文亮在失去这个机会后,内心之所以产生那么激烈的暴戾和愤慨,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一次比赛,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林小南在听完周凤岐的介绍后,也是非常惊讶。
“原来庄文亮没有死啊。当时是有人看到他落了水,事后也没有任何他得救的消息,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死在黄浦江里了。”林小南回忆道。
周凤岐注视着林小南,紧接着说:“林小南,庄文亮在信中说,是你,还有张苞、周伯贤三人把他的赛车破坏掉的,有没有这回事?”
林小南连连摇头,回忆了一下,说道:“这怎么可能呢?当时我们四个人的赛车的确放在一起。那天也的确是庄文亮首先离开,我们三个是一起走的。但我们离开的时候,现场还有好些工作人员在场。我们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去破坏他的赛车。这一点你可以去核实。再说了,我们四个人平时关系不错,一起锻炼,一起切磋,也不至于为了冠军而去做出这种事来的,至少我是不会的。”
周凤岐想了想,又说道:“但是现在庄文亮咬定是你们三人合伙算计他的。现在张苞已经死了,而你跟周伯贤随时都会遭遇不测。”
林小南显然有些慌了,拉着周凤岐的手说:“周探长,庄文亮他疯了,你一定要保护好我们俩。我愿意多出一些钱,你再多派几个人到我这来守护好吗?”
周凤岐说道:“庄文亮在暗处,你们都在明处,我可以增派人手,但就怕是防不胜防呀。”
林小南顿时陷入恐慌,但随后又有些不甘心,说道:“庄文亮他也太疯狂了,平白无故地冤枉人。如果他哪天真的站在我跟前,我一定要好好质问他。”
周凤岐摇头说道:“他既然已经疯了,那你就没法跟他说道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想想怎么保护好自己吧。”
林小南坐进椅子,轻蔑一笑,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了几页,说道:“放心,周探长,有你们的保护,再加上我的谨慎,他不可能得逞。”
周凤岐刚想说什么,突然就看到林小南的身体不自然地晃悠了一下,随后一下子跌倒在地。周凤岐大惊,蹲身查看,发现林小南口吐白沫,四肢不停地抽搐着,并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周凤岐大吃一惊,查看后大叫道:“不好,他好像是中毒了,快送医院。”
二
林小南被送进圣玛利亚医院后,经过一番抢救,终于保住了性命。医生介绍说,林小南这次果真是中了一种很少见的毒。
周凤岐得知以后,暗暗吃惊。
不用说,林小南这次中毒,肯定跟庄文亮有关。而庄文亮下手之迅速、准确、诡秘,也令周凤岐始料未及。他觉得他的这个对手不仅仅疯狂,而且还非常有手段。
但是周凤岐却怎么也猜不到,林小南究竟是怎么中毒的呢?他是当着自己的面倒下去的,但自己却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为此周凤岐出于谨慎,马上就通知了守护周伯贤的兄弟,让他们严阵以待,不可以有丝毫懈怠。
眼下林小南还在昏睡之中,周凤岐当即找到了抢救林小南的方医生,请他介绍一下林小南的情况。
“方医生,林小南中的那种毒物,是怎么侵入林小南体内的?”周凤岐问。
方医生想了想,说道:“我们在林小南的食道和胃里找到了毒物,他应该是从嘴里吃进去的。”
周凤岐又问:“那么这种毒物一般从吃进嘴里到毒发,中间大概会有多长时间?”
方医生说:“应该会很快,不会超过一分钟吧。对了,当时你在场,看到他吃过什么东西吗?”
周凤岐摇摇头说:“没有啊。我跟他聊了有半小时,他根本就没吃过任何东西。”
“那就奇怪了。”方医生嘀咕一句,也纳闷起来。
周凤岐又仔细回忆了一下,终究没有想起自己在跟林小南谈话时,他吃过什么东西。既然毒物一分钟内就会发作,而且必定是从嘴里吃进去的,那么林小南又是怎么中毒的呢?难道是庄文亮施展了什么妖术,把毒物凭空送进林小南嘴里去的?
这个时候,助手赵勤赶到医院,气喘吁吁找到周凤岐。
周凤岐劈头问道:“赵勤,查到什么了没有?”
赵勤摇摇头说:“我们检查了张苞的家里,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不过我们已经了解到,张苞生前就在圣玛利亚医院工作,是个内科医生。”
周凤岐听到这里,有些意外,连忙回过头去询问方医生。方医生确认。
“周探长,你怎么问起张苞医生来了?”方医生问道。
周凤岐注视着方医生问:“方医生,你跟张医生很熟悉吗?”
方医生点点头说:“我们是不错的朋友。他今天轮到休息。”
周凤岐黯然地说:“张医生以后不会再来医院上班了。我们刚刚发现,他被人杀了。”
随后周凤岐就把案情简单介绍了一下。
方医生非常惊讶,说道:“真的啊?什么人会去杀张医生呢?张医生这么好的人,真是可惜了。”
周凤岐想了想说:“方医生,跟我说说张医生吧。”
方医生说道:“张医生这个人很钻研,医术应该在我之上。而且他非常乐于助人,对病人也够关怀。对了,这次有个外地妇女带她儿子到圣玛利亚医院来看病,但钱不够,张医生看他们娘俩可怜,就替病人垫了一部分医药费,还准备要给她筹款。非亲非故的,他能做到这样,我们都很敬佩。”
“张医生平时有没有冤家仇人之类的?”周凤岐又问道。
方医生摇摇头,说道:“应该没有。我从来都没见他跟人脸红过。”
此时林小南还处于昏睡之中,周凤岐没法进一步询问。他只能带着赵勤,再次来到林小南家里。
周凤岐坐在林小南当时倒地的椅子跟前,百思不解。
方医生既然说毒物进入体内一分钟内就会毒发,但毒物究竟是怎么进入林小南体内的呢?
赵勤在房间里东张西望。周凤岐看到,提醒道:“赵勤,不要碰任何东西,我们还没有找到林小南的中毒原因。这个客厅里很可能依旧埋藏着某种危险。”
赵勤听他这样一说,马上紧张起来。
周凤岐仔细回忆,慢慢想起,当时林小南坐在椅子里,一边跟他说话,一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杂志,翻看了几页。周凤岐记得,林小南倒地前的最后一分钟内,他也就只是动过这本杂志而已。
周凤岐不由得警惕起来,打量着这本杂志。
“赵勤,找个东西,把这本杂志包起来,马上拿回去检验。”最后周凤岐吩咐道。
赵勤马上拿起一块毛巾递给周凤岐。周凤岐小心翼翼地把杂志包起来,然后两人离开了林小南家。
三
第二天周凤岐才拿到检验报告。经过检验,果然在杂志上发现了一种很致命的毒物。
周凤岐看着检验报告,暗暗自语道:“这种下毒的方式,也太奇特了。”
赵勤不解,问道:“师傅,你在说什么?”
周凤岐又回忆了片刻,才说道:“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林小南就是被这本杂志上的毒物给毒翻的。”
“可是你说过,当时林小南只是翻了一下杂志,并没有放进嘴里呀?”赵勤还是没明白,问道。
周凤岐说道:“我想起来了,林小南在翻看杂志时,有一个习惯性动作。正是这个很多人都有的习惯,才让他把毒物吃进了嘴里。”
“什么动作?”
周凤岐说道:“林小南在翻看杂志时,会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右手指,去沾一下口水,然后再去翻看杂志。这样一来,他就把杂志上的毒物亲自送进了嘴里。”
赵勤恍然,说道:“哎呀,这个习惯我也有。我数钱的时候也会这样,明明知道这样不卫生,但还是改不了。”
“所以凶手必定是个对林小南非常熟悉的人,才会了解他有这个习惯。而庄文亮之前跟林小南走得很近,完全有可能获知。”周凤岐判断道。
“这种下毒的方式,真是非常巧妙呀。师傅,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赵勤感叹道。
“我马上就去医院。你去周伯贤家里看看,严加防护,别再被庄文亮得逞了。”周凤岐吩咐道。
赵勤听到这里,有些为难地说道:“师傅,最近巡捕房人手很紧,周伯贤那边只有一个兄弟看着,按照凶手的手段和心智,恐怕难以控制局势。”
周凤岐觉得也对。他想了想,就对赵勤说道:“这样,你现在马上开车,去把周伯贤接到医院里来,放在一起监控。然后把两边的守护人员合并起来,这样会好一些。”
赵勤答应, 两人各自行动。周凤岐再次来到医院。那个时候,林小南已经苏醒。
林小南已经知道自己被下了毒,差点死去。因此一看到周凤岐以后,马上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周探长,这一定是庄文亮干的好事。可是我怎么会中毒呢?”林小南焦急地问道。
周凤岐就把自己的猜测跟他说了一遍。
林小南心惊胆战地说:“没错,我的确有这个坏习惯,喜欢一边沾着口水,一边看书。”
“你这本杂志是哪里来的?”周凤岐询问道。
林小南说:“这本《明星》杂志,是我订阅的。邮局会在每个月初投送到我家门口的邮箱里面。”
“这本杂志具体是哪一天放进邮箱的,你还记得吗?”周凤岐继续问道。他记得刚才从林小南家里出来时,也曾经注意到那个邮箱,并且发现邮箱已经有些破损。
“一般就是每月6日左右送到。我是昨天傍晚,也就是9日才从邮箱里拿到杂志的。这个月似乎投送得有些晚了。”林小南说。
周凤岐想了想说道:“这次不一定是投送晚了,而是在你从邮箱里拿走杂志前,有人曾经拿走过那本杂志。”
林小南很是意外:“哦,你的意思是说,是庄文亮拿走了邮箱里的杂志,然后在杂志上投毒,最后再放回邮箱?”
“完全有这种可能。一般杂志即使晚到几天,你也不太会在意。再说了,你家的邮箱已经有些损坏,所以即便不用钥匙打开邮箱门,里面的东西照样有可能被人用工具夹出来带走。”
林小南吃惊地说道:“这个庄文亮,手段也太阴险了。”
周凤岐注视着他,缓缓说道:“还好,你总算是有惊无险。”
“周探长,赶紧把这个疯子庄文亮抓住吧。他只要活着一天,我就有一天的危险。对了,按照这种态势,那周伯贤也有危险,你们赶紧去保护好他呀。”林小南焦急地说道。
“放心,这种事不需要你提醒。”周凤岐思考着,说道。
这时方医生走了进来,周凤岐询问起林小南的病情。
“毒性的最高峰值已经过去,再观察两天,如果没有什么异常,就可以回家了。”方医生说。
周凤岐隐隐有些纳闷。
看来庄文亮的这次投毒,显然是失算了。而按照他那种殚精竭虑的性格,这样的结局,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
“方医生,林小南这次脱险,你觉得最关键的是什么原因?是抢救得及时吗?”周凤岐跟着方医生回到医生办公室,又问道。
方医生摇摇头:“这种毒物俗称断魂散,来自云南深山老林,市面上非常少见,药性也强烈。用这种方式去杀一个人,肯定是有着深仇大恨。这次林小南能够脱险,最主要的还是他摄入的剂量很小,并不足以毙命。”
周凤岐恍然。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妇人突然闯了进来,神色焦虑。
“方医生,今天张医生怎么还没来上班呀?我都快急死了。”妇人旁若无人,对着方医生说。
方医生有些尴尬,最后鼓足勇气说道:“这位大姐,张医生出了意外,已经过世,不会再来了。”
妇人大惊,追问道:“怎么可能呢?前天他还来给我儿子治病来着,怎么一天工夫,他就过世了?”
方医生安慰道:“一言难尽。大姐,你回去吧,你儿子的病,我们会想办法的。”
妇人哭哭啼啼的,又磨蹭了好一会,才离开。
“她儿子得了一种怪病,这次从山东到上海来看病,刚好遇到张医生。张医生显然很同情他们母子,慷慨资助,现在她儿子的病稍有起色,但后期费用很大,恐怕连张医生也无能为力。”方医生给周凤岐介绍。
周凤岐问道:“就他们母子吗?孩子的父亲呢?”
“听说已经没了。”方医生说道。
就在说话之间,赵勤走了进来,向周凤岐汇报道:“师傅,我把周伯贤也带到医院里来了,现在已经在林小南的病房里。”
周凤岐转身向方医生说道:“方医生,为了确保安全,我准备把这两名潜在的受害者暂时安置在一起,集中看护,你看方不方便?”
方医生点头说道:“没有问题。林小南旁边正好有个病床空着,就让周先生睡那张床好了。”
周凤岐致谢。然后赵勤拿出两份资料,汇报道:“师傅,你让我去核实庄文亮这封信的真伪,现在初步有了结论。这封信已经确认就是庄文亮写的。”
“证据呢?”周凤岐追问道。
赵勤又拿出两份资料表,介绍说:“庄文亮不是本地人,而且在上海呆的时间并不长。所以我们只找到了庄文亮参加公路自行车赛时填写的两份资料表格。我们拿着表格上的字迹,去跟留在张苞身上的这封信做了笔迹对比,结果显示两种笔迹完全吻合。”
周凤岐看着表格和鉴定结论,点点头,说道:“现在看来,整件事确实就是庄文亮本人在作恶,而并非有人杜撰,冒名顶替。”
“可以这么确定。”赵勤说道。
“赵勤,严加看守林小南的病房,无关人员一律不得入内。所有这两人吃的喝的东西,包括使用的药品,一定要严加监控,不能再让庄文亮得手了。这个庄文亮心思缜密,我们千万不能大意。”周凤岐吩咐道。
赵勤答应后离开。
周凤岐刚要离开,又有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冲着方医生问道:“方医生,我听人说张医生遇害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方医生点点头:“确有其事。”
高个子男子惊讶,暗叹道:“哎呀,真是可惜。”
周凤岐打量着男子,问:“请问你是什么人?”
男子看到周凤岐,有些紧张。方医生说道:“这位也是张医生的病患家属。他老婆溺水,送到医院后,已经没有呼吸,也是张医生把人抢救过来的。”
周凤岐感叹道:“好人不好命哪。”
那个男子盯着周凤岐,问道:“你是巡捕房的周探长吧。我之前见过你一次。张医生是好人,你一定要替他伸冤。”
周凤岐望着对方,点点头。男子被周凤岐注视着,似乎更加紧张了。
这些周凤岐全都看在眼里,他觉得有些纳闷,随后就让赵勤去查一下这个高个子男人的身份背景。
四
周凤岐估计庄文亮既然说出了杀人预告,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当天晚上,赵勤带着两名兄弟守在医院,严加看护,一夜无事。
第二天林小南感觉基本无碍。但方医生说出于谨慎,还是要多观察一天,所以林小南跟周伯贤继续留在医院病房。
周伯贤心里害怕,昨晚上基本没有睡着。尤其是当他听说了林小南的遇险经历后,更是紧张。
“小南,你说庄文亮会不会找到医院里来寻仇杀人?”周伯贤不安地问。
林小南望着周伯贤,点点头道:“我觉得有可能。不过现在有巡捕房的人看护着,应该没事。”
“但我们根本没有破坏庄文亮的赛车啊。他怎么这样冤枉好人呢?”
“他是个疯子。也算我们倒霉吧。但愿周探长能早点把人抓到。”林小南喃喃说道。
这时周伯贤想去厕所,林小南说他也想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两名巡捕房队员紧跟在后面,一直到厕所门外。
“我跟伯贤一块进去,你们就在外面等我们吧。”林小南对着队员说道。
两名队员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就答应了。他们看着林小南和周伯贤走进厕所里,就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等候。
没过多久,突然厕所里传出一阵响动,随即就传出林小南和周伯贤的惊叫声。两名队员刚要冲进去,林小南已经慌慌张张冲出厕所,脸色煞白。
“不好了,庄文亮……庄文亮在里面,伯贤被他打倒了……”
两名队员大惊,冲进厕所后,发现周伯贤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等周凤岐闻讯赶来时,周伯贤因为后脑被打碎,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周凤岐非常意外。他走进厕所,仔细勘验现场。
据林小南说,他们俩走进厕所后,里面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在他们小便时,从身后大便池的隔间里,庄文亮突然冲出,拿着一个东西,就朝周伯贤后脑击打过来。林小南站在外侧,所以没有遭受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等庄文亮击倒周伯贤,准备继续攻击林小南时,林小南及时逃脱,总算幸免于难。
而周凤岐也注意到了,厕所除了一扇木门以外,对面还有一扇窗户。窗户上并没有栅栏,庄文亮应该是从窗户逃跑的。周凤岐在窗框上面,还发现一个踩踏的痕迹,但显然庄文亮在踩踏时,比较用力,还滑了一下,所以脚印非常模糊,根本分辨不出鞋印。
现场并没有找到凶器,应该是庄文亮带着凶器逃跑的。或许庄文亮是有意带着凶器离开的,这样万一半路上遇到有人阻拦,还能应付一阵吧。
那两名队员汇报,他们在进入厕所,发现周伯贤遇袭后,马上绕出厕所,在厕所后窗附近进行查找。但那个地方相对偏僻,当时并没有人经过,所以没有人目击,凶手也得以顺利逃脱。
周凤岐看着周伯贤的尸体,有些懊悔,但对庄文亮无孔不入的手段也叹为观止。庄文亮应该是早就混进了医院,并一直埋伏在厕所里。只要他把大便池隔间的门从里面销住,一般人就以为有人在里面,也不会追究留意。
由此可见,庄文亮对此次寻仇杀人的决心不是一般的坚定。他敢于公布杀人预告,也敢于克服困难,不顾一切付诸实施,实在是丧心病狂了。
而林小南经历过这次遇险以后,一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似乎是吓坏了。周凤岐看着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林小南,非常自责。
事到如今,庄文亮的计划进展顺利。当年跟他一起进入半决赛的三个伙伴,如今只剩下林小南半条命了。
一时间周凤岐有些沮丧。他走出林小南的病房,站在走廊里发呆。
这个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个妇人。
“探长,抓到杀害张医生的凶手了吗?”妇人走近周凤岐,问道。
周凤岐摇摇头说道:“没有。你儿子的病好些了吗?”
妇人哀伤地说道:“张医生原本说他会尽力,还会帮我筹一笔钱来给我儿子治病。但现在他人死了,我也死心了。”
周凤岐打量着妇人,随口问道:“你丈夫也是病死的吗?”
妇人摇头说道:“不是。他半年前到上海来过,后来就莫名其妙死了。听说是掉在黄浦江里,我连尸体都没见到。”
周凤岐有些在意,连忙又问:“你丈夫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妇人擦着眼泪,缓缓说道:“他跟人来上海做工。后来又跟人去参加什么自行车比赛,最后也没有得奖,然后喝醉了酒,掉黄浦江里死了。他叫庄文亮。”
周凤岐大吃一惊,追问道:“庄文亮……他那次比赛,是不是因为赛车坏了,才输掉的比赛?”
妇人点点头说道:“是的吧。我听人说起过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周探长?”
周凤岐脑袋嗡嗡作响,有些懵懂。
现在作案的这个凶手,应该就是庄文亮本人。因为他留下的那封预告杀人的信,跟庄文亮之前留下的笔迹是能够对得上号的。但他妻子又说庄文亮半年前死在黄浦江里,尸骨都没有见着。这两点结合起来,就表明庄文亮虽然活着,但因为某种原因,却一直没有回家去跟妻儿团聚,这是很令人费解的。
这实在是一桩非常蹊跷的案件。
“张医生说帮你筹款,他说过怎么样去筹那笔款了吗?”周凤岐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妇人摇摇头说道:“他没有说。他只说他会给我筹满三百块大洋。”
周凤岐暗暗吃惊,三百大洋,不小的一笔数目,张苞去哪里筹这笔钱呀?
这个时候,周凤岐突然对张苞有了些疑虑。他总觉得张苞对这个妇人的热心和关怀,已经远远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爱心范畴。
“大姐,张医生知不知道你丈夫是庄文亮?”周凤岐突然问道。
妇人点点头说道:“知道。也是在闲聊的时候,我告诉他的。”
周凤岐心里一紧,张苞那么热心帮助庄文亮的妻子儿子,会不会其中有些蹊跷?但他这样帮助庄文亮的妻子儿子,到最后又为什么还会被庄文亮拿刀捅死呢?这不符合常理呀。
正当两人说话的时候,不远处那个高个子男人又在偷偷朝周凤岐张望,神情忐忑。
所有这些,全都被周凤岐看得一清二楚。
周凤岐突然想起,他们并没有在张苞家里搜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他们却疏忽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那就是医院,就是张苞的办公室。
周凤岐马上找到方医生,了解到张苞在医院里所有的私人空间,开始逐一搜查。
很快,周凤岐就在张苞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一份很有意思的清单。
这份清单上面,罗列着庄文亮儿子治疗所需要的全部费用,甚至还有后续养病所需要的药物和营养等费用。所有这些费用加起来,差不多就是三百大洋。然后在这些费用的最后,张苞还写下了两个很大的“三百”字样,并且用两层圈圈把三百这两个字圈了起来,非常醒目。
周凤岐马上就联想起妇人说过,张苞之前答应给她儿子筹集一笔款子,也刚好是三百块大洋。
而最有意思的是,在这个数字的下面,还有一个地址,以及一个人名。
周凤岐看到这个人名,马上就惊讶不已。
因为这个人名就是林小南。而那个地址,无疑就是林小南的家庭住址,以及电话号码。
张苞为什么要在这份清单下面,注上林小南的姓名和地址呢?
五
这个时候,赵勤赶回来汇报,说他已经查清那个高个子男人的身份。他叫俞临,是上海体育运动场的一名工作人员。非常有意思的是,半年前庄文亮参加的那次自行车赛,俞临就是大赛工作人员。半决赛当天晚上,刚好轮到他值班,四名选手的赛车,也是他负责看管的。
赵勤在汇报时,林小南一直钻在被窝里。周凤岐听完汇报,马上就出去把俞临带到医生办公室询问。
俞临被带到办公室里后,看上去已经非常惊慌。周凤岐稍微问了几句,他马上就彻底崩溃了。
“我坦白,庄文亮的赛车,是我破坏的。”俞临鼓足勇气说道。
“你为什么要破坏他的赛车?”周凤岐逼问道。
“是……是林小南指使我这么干的。他给了我一笔钱……”俞临说道,“这一次张苞帮我救活了我老婆,我很感激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张苞。因为我在半年前,也知道庄文亮一直怀疑是张苞他们三个把赛车破坏的。我觉得张苞对我有恩,所以哪怕我会惹上麻烦,也愿意把真相告诉他。”
“张苞听了什么反应?”周凤岐问。
“张苞当然很震惊。然后又说庄文亮的儿子身患重病,但却没钱治疗,所以他要去找林小南,说出真相,并让他拿出一笔钱来,救治庄文亮的儿子,算是对庄文亮的一个补偿。”俞临说道。
周凤岐听了非常意外。
“几天以后,我又遇见张苞,他说林小南并不愿意出钱。张苞问我愿不愿意站出来作证,我当时有些害怕,就没有答应。张苞很无奈,就说他会再去找林小南说这件事。并且还安慰我,让我别害怕,说他并没有把我泄露秘密的事跟林小南说起过,让我放心。后来我就听到他被人杀害的消息。”
周凤岐马上朝赵勤使了个眼色。赵勤飞快跑出办公室。但当他冲进病房后,却发现林小南正从走廊里朝外面飞奔,后面有个巡捕房队员在追赶。
赵勤和队员合力,终于在医院大院里把林小南抓住,并直接带回了医生办公室。
“林小南,你跑什么跑?”周凤岐问道。
林小南害怕极了,但装作镇静,说道:“我想回家了。”
“你就不怕庄文亮的手段了?”周凤岐问道。
这个时候林小南突然看到了站在房间角落里的俞临,顿时就瘫软了下来。
俞临上前一步,说道:“林小南,别再狡辩了,我什么都跟周探长说了,而且还愿意出庭作证。”
林小南绝望了。
“说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周凤岐冷冷地问道。
“张苞是我杀的。根本就没有庄文亮。可是如果张苞不来逼我,不敲诈我,我也不至于要杀他。我担心他会永无止境地敲诈我。”林小南说道。
“那封信是谁写的?”周凤岐问道。
“是我写的。”林小南说。
“不可能。这是庄文亮的笔迹。我们已经拿它跟庄文亮当年在参赛时填写的表格笔迹做过比对。”周凤岐反驳道。
“庄文亮参赛时的所有表格,都是我替他填写的。当时我们一起去的,他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写字。”林小南说道。
周凤岐恍然大悟。
“我杀了张苞以后,担心败露,就利用当年这段事情,杜撰了一个虚无的故事,让庄文亮再次复活,当一回替罪羊。”林小南说。
“那么你中毒是怎么回事?”周凤岐问道。
“当然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毒。但我严格控制住了剂量,不至于真把自己毒死。我是故意在你面前沾着口水翻看杂志的。我想以周探长的敏锐,一定会发现这一点。当然,我的邮箱也是我故意搞坏的。”林小南说道。
周凤岐暗暗吃惊。林小南的心智,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自己这个侦探。自己一直在他的圈套里徘徊。
“那么周伯贤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周凤岐继续问道。
“当然是我杀的。庄文亮根本不存在。我跟他进厕所以后,就拿起一截别人遗留在厕所里的铁管,敲碎了他的脑壳。然后我又脱下自己的鞋子,在窗框上留下一个无法辨别的印痕,让你们相信庄文亮已经跳窗逃走。”林小南说道。
“你把凶器丢在哪里?我们怎么着都找不到。”周凤岐问。
“打死周伯贤后,我把那截铁管藏进衣服里,然后趁着混乱跑出去,丢在一个垃圾桶里。当时现场很乱,大家都顾着周伯贤,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跑哪去了。我之前上厕所时,看到那段铁管就已经在那,我就设计让周伯贤死在厕所里。”
“张苞问你要多少钱?他说过这笔钱的用途吗?”周凤岐又问道。
“三百块大洋。他什么也没说,就问我要三百块,说这笔钱是我应该出的,可以赎我的罪。”
周凤岐感慨。张苞没有说穿钱的用途,也是想替俞临保守秘密吧。否则俞临也会有危险。
“林小南,你知道吗?张苞问你要三百块,并非敲诈,而是准备拿这笔钱去拯救庄文亮的儿子。你真的应该出这笔钱,来赎你的罪。”周凤岐最后愤然说道。
林小南的表情顿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