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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早期“山”字形冠饰研究

2018-11-07朱畅然

黄河·黄土·黄种人(华夏文明) 2018年10期
关键词:神人画像石玉器

□ 杨 远 朱畅然

汉代画像石、砖墓的墓门门扉上,几乎都刻有铺首衔环图案,并且这一图案沿用至今。从该类图案组合上看,犹如一个兽首戴了一顶“山”字形冠饰,而这种冠饰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我们通过资料的搜集整理,从史前到商周再到汉代,发现它有自身的演变序列,故在此加以探讨。

一、史前时期:“山”字形冠饰的滥觞时期

“山”字形冠饰大致从新石器时代的良渚文化就有史料记载了,良渚文化时期是我国史前玉器制作精致、器类丰富、纹饰优雅的时期。良渚文化墓葬出土的玉器最为精致,其中有件著名的玉琮,带有神人兽面纹,学界称之为“玉琮王”。同期还出土了一类特殊的玉器,即三叉形玉器。三叉形玉器分为施兽面神徽和素面两种[1],其有着“山”字形冠饰的初影,是其发展的滥觞时期。

三叉形玉器出土时都位于墓主人头顶的位置,器物整体的面积不大[2](图 1)。该器下端呈圆弧形,上端分为三叉,三叉齐平或中间低两边高平。背面三叉及下端的正中部位均切割有凸块,凸块上下两端钻有小孔,其中左右两叉凸块孔为对钻,中叉及对应下端的凸块孔各为上下单向钻。整体造型和我们今天所见的王冠有些相似,且放置在墓主人头部的位置,是否和我们今天的王冠有异曲同工之处?在三叉形玉器的表面能看到明显的绳子勒痕,我们猜测可能是戴在墓主人头上的一种显示墓主人身份高贵的器物。

图1 良渚文化三叉形玉器

良渚文化墓葬中,20世纪80年代出土的三叉形玉器,集中出现在浙江余杭的反山、瑶山两处墓葬[3]。在良渚文化中期共出土了16件三叉形玉器,包括反山墓地5件[4],瑶山墓地 7件[5](包含 M12被盗遗物 1件),江山墓地1件,横山墓地1件,普安桥墓地1件。其中根据相关文献资料,笔者发现在瑶山墓地和反山墓地出土的12件三叉形玉器中,11件出自男性墓葬中,反山M20尚不能确定墓主人的性别。其最大的共性就是两处墓葬均属最高级别的墓葬,发掘者认为,墓主人身份为神王,即最高统治者,掌握军权和神权。瑶山(M2、M7、M9、M10)及反山甲等墓(M12、M17、M14、M16、M20), 这类墓排列有序, 规划严格,随葬品数量少则一百多件,多则可达数百件,且都随葬三叉形玉器1件,可见该器的神王地位。张忠培先生认为,瑶山墓地为某一家族的几代掌权人的家族墓地[6]。由于反山墓地M20没有学者明确判断墓主人的性别,学术界对反山墓地的性质仍在探讨,但是反山墓地与瑶山墓地非常相似,如若按照张忠培先生的观点推测,反山墓地也为某一家族的几代掌权人的家族墓地,那么三叉形玉器应是某一家族为其神王制作的一种特殊的随葬用品。

在良渚时期,身份越高者死后葬得越高,表示越接近天界,例如反山墓高出今地表4米左右。瑶山建祭坛的地点选择在山顶之上,如果只是为了防潮避湿,不需要在山顶再建土坛,墓地选在祭坛,则有了通向上天之意。因此,良渚人堆筑了高大的祭台,是为了拉近和太阳的距离。良渚时期的部落首领是巫觋,我们猜测三叉形玉器上的小孔有和神灵沟通的含义。郭沫若先生认为“皇字的本义原为插有五彩羽的玉冠”[7]。“皇”字的演变过程如下表(表1)所示,甲骨文中的“皇”字,上方为三点,中间一点高于两边。我们认为三叉形玉器可能是用来插五彩羽毛的皇冠,小孔用来插羽毛,并用绳子固定在墓主人头部。

虽然三叉形玉器只出土在余杭附近,是该地区的一种至高规格的礼器,不能代表当时整个时代的随葬品流行的趋势,但是该器的特殊地位并不可小觑,代表了墓主人的高贵地位。新石器时代的先民对“山”字形冠饰赋予神圣的地位,在世界不少国家的古代冠饰中都可见到,这并不是由于彼此的影响与相互传播,而是因为这种冠饰是基于人类一种共同的、基本的审美感受,以及它的造型给予人们的一种多形式领悟,从而产生并运用了共同的“山”字形冠饰作为地位的象征。

表1 “皇”字的演变

二、东周时期:“山”字形冠饰的发展时期

战国时期的刻纹铜器,最著名的要数1978年在淮阴高庄战国青铜墓[8]中出土的刻纹铜器,部分铜器刻神话传说中的神人怪兽形象,有“一首双身”图像、神人斗兽图以及神人升天图等。这类图像,有的兽首兽身,有的鸟首兽身,有的人面兽身或者人面人身。就人面来讲,有的黔首,有的着冠,有的长角,有的珥蛇。就兽身而言,有的马身,有的虎身,也有的是羊身或鹿身。虽然形态面貌无一雷同,但共同的特征是有一类人面头戴“山”字形冠饰。

淮阴高庄一墓葬(HGM1)出土了一批刻纹铜器,内有戴“山”字形冠的神人。其中铜匜(M1:0138)内刻纹是人面马身的一位神人图像(图2-1),人面五官明确,珥蛇,头顶戴“山”字形冠饰。冠饰左右两边各三个小圈纵向排列,中间四个小圈纵向排列,组成“山”字形高冠。身体部分为对称的马身。有学者认为这类图案为“一首双身”图案,英文名称为compoundanimal,是我国商代青铜器纹饰中十分重要的造型母题。它的主要特征为双身共首,身子在兽首两边,呈镜像般左右对称。其造型有的呈浮雕状,有的则为线刻图形[9]。一铜器残片(M1:0154)内壁刻神人斗兽图(图2-2),一位人面珥蛇,戴“山”字形冠饰的神人,两手各抓一兽犄角,二兽奋力跳跃,做挣逃状。另一铜盘(M1:0146)内壁刻神人升天珥蛇头戴“山”字形冠饰的神人,脚踏二鳄似飞升状(图2-3)。萧兵提出“操蛇”就是一种力量,或者说“控制力量的力量”的象征。夏启是中国第一个奴隶制王权的执掌者,他就不但驾龙,而且“乘龙”或“珥蛇”——操纵着权力和“荣耀”[10]。吴荣曾认为从铜器画像刻纹看,许多神灵都要珥蛇、操蛇或践蛇(有时为龙),蛇实际上成了神身体的组成部分之一[11]。上述神人皆珥蛇。根据吴荣曾的观点,古人认为蛇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一种权力的象征,且这组神人都戴“山”字形冠饰,更可证明其位高权重。

铜箅形器(M1:0114-2)上刻一幅神人斗兽图像(图2-4),刻一头戴“山”字形冠饰的神人,站立在两兽中间,两兽做回头状。铜盘刻纹残片(M1:0144)上刻一列戴“山”字形冠饰、穿窄袖长袍的人在田间摘插禾苗(图2-5)。刻工较其他刻纹略显草率,形象单调。从形象上分析,这组人物不像是真正从事农业劳动的生产者,像是参加祈福赐福的贵族或神职人员。李世源认为“控兽之人与兽身人面的图形,也许是徐虎称谓的部族,对生活的概括和注释”[12]。这就不难理解高庄墓刻纹铜器上出现了神人怪兽的形象,这也与巫风炽烈的楚俗有关[13]。唐代元稹在《赛神》中写道“楚俗不事事,巫风事妖神。事妖结妖社,不问疏与亲。”可见铜器上出现神人图像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历史的发展造就了神人怪兽纹饰的出现。“山”字形冠饰也成了“人物装饰”中必不可少的象征神圣高贵的冠饰。

图2 淮阴高庄铜刻纹饰

三、西汉时期:“山”字形冠饰的成熟时期

西汉时期的艺术形式逐渐丰富起来,有漆画、帛画、画像石、画像砖等。尤其是汉画像石、画像砖艺术的出现,是中国历史上特定时期产生的一种雕画相济的艺术表现形式,是非常具有民族特色的古代艺术品典范,它反映的社会内容丰富,艺术表现手法多样,为我们了解汉代文化提供了宝贵资料。

1973年,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了《太一将行图》帛画[14](图 3),长 43.5厘米,宽 45厘米,出土时帛画与约12万字的帛书一起折叠放置在椁室东边厢一长方形漆奁中。帛画的中上部是一位头戴鹿角的神,腋下题有“社”字,足部两侧各有两位手持兵器的武弟子。右起第一人执戈,第二人执剑,第三人未执兵器,第四人执戟,胯下有青、黄三龙呈品字形排列,中部为青首黄身龙,左边是“持炉”的黄龙,右边是“奉容”的青龙。从图中的技巧来看,整个画面具有浓厚的神话气氛。右起两位武弟子皆头戴“山”字形冠饰,穿短服裸着脚,右手皆高举,挥扬兵器,其中右起第一人所执兵器残泐,第二人执剑。关于此帛画的名称与性质,在学术界备受关注,有多种说法,有神祇图说[15]、避兵图说[16]、太一避兵图说[17]、太一将行图说[18]等。但总体看来,应属于避凶求吉、避灾求福的。

马王堆三号墓的墓主人为第二代轪侯利豨[19],帛画出土的位置,与《驻军图》《地形图》《引导图》等与其他帛书均存放在长方形漆盒内,因此我们认同喻燕姣[20]的观点,认为此帛画是墓主(或他的家人)生前常阅或常用之物,与墓主人的日常生活有密切关系。且从帛画题记和画面内容予以分析,黄盛璋认为其是墓主人生前出兵打仗之前用来拜祭,以祈祷战争胜利的一幅带有符箓性质的图画[21],这也与墓主人是一位长沙国将军的身份相匹配,也和楚地一直是巫风极盛的地方,信鬼神,重淫祀有关。因而右起的两位戴“山”字形冠饰的武弟子除了是出兵打仗的武士外,同时也被赋予了神圣的地位——神武士,用以祈祷战争胜利。

图3 帛画《太一将行图》

西汉时期还出土了很多汉画像石、画像砖墓,例如河南南阳县(现南阳市)辛店乡熊营、唐河县石灰窑村、南阳万家园、滕州龙阳店、西薛河等地。西汉时期的汉画像石、画像砖雕刻主要采用阴刻。1976年在南阳县赵寨砖瓦厂出土的汉画像石墓[22],西汉昭帝时期,该墓的画像石较少,仅墓大门门扉和门柱上雕有画像,其雕刻方法为横竖纹衬地的凹面阴线刻,这种方法流行于河南的西汉早期。汉宣帝时期到东汉早期,南阳汉画像石中常见的是带有横竖纹衬地的平面浅浮雕技法。1989年,在南阳县辛店乡熊营发现的画像石墓[23]就属于宣帝时期到东汉早期的画像石墓,使用的就是该技法(图 4-1、2、3)。 2001 年,南阳市辛店熊营出土的汉画像石墓是一座西汉晚期的石墓[24],均采用了剔地浅浮雕,空间饰以横竖地纹,这与早期剔地浅浮雕、空间不饰地纹的雕刻技法相比显然要进步得多。(图4-5)

如图4所示,各地出土的铺首衔环外观、雕刻手法等都存在着差异,“山”字形冠饰也不尽相同,但兽头都戴有“山”字形冠饰并且衔着一个环的整体形象没有较大的出入。按照头部造型,西汉时期铺首衔环大致可分为四类。

A类兽头呈扁平矩形,冠饰的三角基本平齐(图 4-1、2、3、4);

B类兽头大致为正方形脸(图4-5、9),冠饰的三角基本平齐;

C类兽头呈竖长矩形,兽头中部衔环,嘴大张。冠饰的三角中间一角略高,其他两角平齐(图 4-6、7、8);

D类兽头,冠饰的三角左右两角高出中间一角一倍,兽头及中间一角整体可看成一个三角形(图4-10)。

西汉时期的“山”字形冠饰,无论是帛画中,还是画像石、画像砖上,其作为一种装饰纹样及地位权力的象征,都已经走向了发展的成熟阶段。

四、东汉时期:“山”字形冠饰的广泛使用

图4 西汉时期画像石铺首衔环图

东汉时期的画像石、画像砖分布地区扩大,雕刻手法也从阴刻发展到平面阴线刻。1965年在南阳县英庄发掘了一座东汉早期汉画像石墓[25],画像全部采用剔地浅浮雕技法,这种雕刻方法是先用阴线勾勒出画像的轮廓,进而剔去画像轮廓之外的部分,然后在物像上用阴线刻画细部(图5-1)。1976年,在河南方城东关发掘了一座画像石墓[26],均采取阴刻浅底浮雕,以粗犷古拙的线条来构成种种图像。画面的衬地则施以斜纹(图5-5、6),使得画像更为突出,具有东汉中晚期画像的特点。1991年,在南阳市第二化工厂发现画像石墓两座[27],其画像的雕刻都是在修整过的横、竖纹或素面毛石上面,先凿掉物像以外的部分,再以横纹或竖纹衬底,用阴线条勾勒细部表现物像的层次(图5-2)。该墓出土的画像石相比其他的墓出土的画像石做工更加精细,该墓的时代在东汉末年,这个时期的画像石墓已然达到顶峰。

东汉时期的铺首衔环图案,在造型上刻画得更加精致,种类也更加丰富,但是“山”字形冠饰的大致形态未发生变化,并呈现模版形式发展。笔者将现有收集到的东汉时期的铺首衔环“山”字形冠饰整理如下:

Ⅰ类“山”字形冠饰是规则的三角形角(图 5-11、12、13、14), 多分布在河南中部地区,可分为:A 型圆脸(图 5-11、12、13);B 型不规则的方脸(图5-14)。

Ⅱ类“山”字形冠饰为不规则的角(图5-1、2、3、4、5、6、7、8、9、10),按兽头造型又可分为:A 型大眼张嘴(图 5-5、6、7、8、9、10);B 型长方形脸张嘴(图5-3、4);C型竖长矩形脸不张嘴(图 5-2);D 型扁平矩形脸不张嘴(图 5-1)。

综上,东汉时期的“山”字形冠饰,相比西汉时期无论是在技法方面还是在造型方面,都已得到成熟的发展,并广泛运用在墓葬装饰中。

五、汉代“山”字形冠饰的内涵探讨

图5 东汉时期汉画像铺首衔环图

古人认为,人死后是有灵魂存在的,灵魂既能庇护生者,给人带来福祉,也能骚扰生者,造成祸端。至于是吉是凶,完全取决于生者灵魂能否在阴间安宁幸福地生活。在这种观念的支配下,为了达到安慰死者以利生者的目的,古人在处置死者时处处小心谨慎,力求趋吉避凶,将人世间所有的吉祥祝福通过墓地、葬俗、墓葬建筑、葬具、随葬品、装饰纹饰等方面体现出来,构成中国古代墓葬文化趋吉避凶的永恒主题。铺首衔环是祭祀性丧葬艺术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历史符号,有着很深的历史积淀、广泛的应用范围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其内涵随着历史发展而产生演绎变化,但其基本内涵应有一定的传承性。

汉画像中的铺首衔环多刻画在墓门上,有一定的装饰功能,也有驱鬼避邪的含义,而关于“山”字形冠饰地位的标识,据前述,良渚文化的三叉形玉器——“山”字形冠饰,是为神王特制的随葬品,其具有身份地位的象征,而淮阴高庄神人“山”字形冠饰也是神人地位的象征,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太一将行图》帛画,不仅是神武士地位的象征,同时对“山”字形冠饰赋予了保佑的作用。由此我们推测汉代兽面衔环“山”字形冠饰也应该是其地位的象征,具体来讲应该表明该“兽面”地位身份的特殊性。

根据历史的发展,铺首衔环上的“山”字形高冠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历史发展的内涵。不仅是兽头上的一个装饰冠饰,而且还象征了其神兽的地位,南阳等地区铺首衔环多与四神中的青龙、白虎、朱雀组合,一般多刻青龙或白虎并与朱雀相对。洛阳、许昌等地则单独出现较多。除此之外,有些墓门还在铺首衔环的下面刻画猛兽或者武士,增强了镇墓辟邪的分量,也加强了墓门汉画的艺术性及多样性。除了夸张的兽头造型外,作为恐怖的化身,还能更好地驱鬼镇墓,且在此基础上,“山”字形冠饰显示了其神圣的权力。虽然是象征辟邪的门神,和其他神兽相比具有更高的威严及地位,能更好地保证墓主人在神仙的道路上不受其他鬼怪干扰。兽头用其恐怖外形产生一种强大的威慑力来驱鬼辟邪,而“山”字形冠饰用它神圣的地位象征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

六、结语

每一座被发掘的画像石或画像砖墓几乎都有铺首衔环这一图案,且总体特征也比较相似,体现出高度的统一性。不同时期、不同规格的汉画像石墓有着不同规模的雕刻水平,但铺首衔环呈模版式的发展越来越清晰。“山”字形冠饰作为铺首衔环这种中国传统丧葬符号重要的一部分,其发展从良渚文化的三叉形玉器到战国时期铜器上刻着的神人戴“山”字形冠饰的纹样,再到长沙马王堆汉墓三号墓出土的帛画《太一将行图》中层右侧两位戴“山”字形冠饰的神武士。我们有理由认为汉画像石中的铺首头戴着的“山”字形冠饰与玉器、青铜器、帛画等有着继承和发展的关系。“山”字形冠饰的发展脉络可以让我们更加清晰地了解汉人对天国的向往和死后升仙的狂热追求,以及以孝治天下等儒家传统观念则是厚葬习俗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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