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三弄,空谷绝音
2018-11-01代明
代明
杨菲,在2008年曾获得曲艺界最高奖项“牡丹奖”,在全国曲艺圈都有一号。这一天,她是在百忙之中抽个空来给群众做曲艺的普及工作。按大白话说,就是上课来了,算上上个星期六,这已是第二次来陶然亭公园。那么,大家可能就要问了,我听说过骆玉笙的京韵大鼓,关学增的山东琴书,刘宝全的京东大鼓,什么是梅花大鼓?
一弄梅花,管急弦繁拍红波
“上節课说到,我们曲艺中有两个重要曲种:单弦和京韵大鼓。这节课,我们就着重讲梅花大鼓。关于梅花大鼓为什么叫‘梅花?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过去京城有个叫玉瑞的八旗子弟,首先创造了这种鼓曲形式,因为他自号‘梅花馆主,故此叫梅花大鼓。还有一种说法,是这种鼓曲有五种乐器伴奏,鼓板、三弦、四胡、琵琶、扬琴,合起来形似梅花五瓣,因此得名……”
上课时,杨菲老师说到了她的经历:“我上大学学的是声乐,这个大学没有曲艺专业,我只能学声乐。我不是中专毕业去的天津曲艺团吗?十七八岁又在天津考上了师范大学音乐教育专业,那时,我就知道以后得教课(众笑)。毕业后,同班同学都忙着考试,这个考外语学院,那个考中央音乐学院,我一想我也得考呀,索性报一个最难的,就是中央民族学院,这一考就考了个第一名,就因为我唱了梅花大鼓。人家考试5分钟就完了,我整考了半个小时,这招生的就跟我聊哇,说你唱的是什么呀?怎么那么好听呢?这是谁发明的?谁是最有名的人物?它起源于哪个年代?就跟我聊了有半个小时,那我肯定把他们侃晕了(众笑)。结果,把我给录取了,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时天津的名额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众鼓掌)。
“两年专接本,我从地方就到了中央。正好还没毕业,北京曲艺团就招生了。对,其实这招生还是为了我。当时中央有一个政策,要招收戏曲界的人才到北京来,给他们户口,给贷款,招收进来以后,北京戏校组织了一个尖子生的进修培训班,是定向培养。曲艺是我,还有昆曲的几个孩子、京剧的几个孩子。毕业后,就被各个剧团抽走了。所以,我还是比较幸运的。”
杨菲,1978年生于天津,是喝着海河水长大的。也许是天津卫自古以来浓重的曲艺氛围,加上父母的悉心培养,让她从小就对曲艺产生浓厚的兴趣,15岁那年,即考入中国北方曲艺学校,开始专业课学习。那时,她们的课程有曲艺文学、鼓曲演唱、音乐伴奏、诵说艺术、长篇书曲等。担任老师的,也都是像花五宝、王毓宝、孙书筠这些名角,还有骆玉笙、马三立等老一辈艺术家。1997年,她中专毕业考入天津曲艺团,担任青年鼓曲队、相声小品队的演出及主持工作。这期间,深得京韵大鼓名家骆玉笙的悉心指导,多次参加全国及各省市的大型演出活动。1999年,她考上天津师范大学的艺术系,学习音乐教育专业。2002年,她专续本,又到中央民族大学声乐系,进一步学习民族民间音乐,毕业后获文学学士文凭。2003年,她进入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全国后备人才尖子班,进行深造,同年调到北京曲艺团(即现在的北京歌舞剧院曲艺团),直到现在。
二弄梅花,大珠小珠落玉盘
“在曲艺圈里,拜师算是进了家谱,没拜师还只算是学生。我是拜过师的,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按我们天津话怎么说来的?像我这么一个‘倒霉的孩子(众笑),拜的是当时89岁的老祖宗。梅花大鼓花派的创始人不是花四宝吗?花四宝的妹妹就是花五宝。她辈分太大了,是我的师祖,但是老太太特别喜欢我,就看好我,当时在很大的压力下把我给收了。按道理,我应该拜的是她徒弟,最起码中间还有一代,老太太不听那一套,就想让我接她的班。结果还真是,我把她的艺术带到了北京(众鼓掌)。”
这个花五宝,想当年她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花五宝,本名张淑筠,1923年生人,自幼师从邱玉山,十四岁登台,十八岁带艺投师于卢成科门下,二十岁已誉满京津曲坛。如果说卢成科与花四宝,是梅花大鼓花派的创始人,属于这个曲种的第三代代表人物,那么花五宝就是第四代代表人物;而且,又因为她健康长寿,唱腔不倒,其影响力比姐姐更加深远(花四宝早在四十年代就英年早逝)。她培养出的女弟子众多,像籍薇、安颖、杨云、安冰、王喆、杨菲,都是国内知名的花派中青年演员。如果说花四宝的代表作是《青楼遗恨》《昭君出塞》《摔镜架》;那么,她的代表作就是《半屏山》《杜十娘》《琴挑》,当然,还有《秋江》《昭君请行》约60余段曲目。
可以说,花五宝既是一个杰出的演唱家,还是一个颇有成就的梅花大鼓改革家、教育家。她除编演了许多齐唱、对唱曲目,为使梅花大鼓走向世界,这位老人还在首届中国曲艺节上,用英语演唱了梅花大鼓,这不得不让人为她的执着和创新而感动。
我曾在网上搜到一段花五宝演出的珍贵视频,那是在2015年8月30日,庆贺花五宝从艺70周年之际,在长安剧院,由她的得意门生杨菲,和她共同演唱的一首《黛玉思亲》。别的不提,单就她一亮嗓,唱出头一句台词前那个“哎——呐——”时,就博得台下一阵叫好声,那真是高亢嘹亮,声如裂帛,绕梁三日,响遏行云。等她唱低音区时,却又是那么苍劲有力,有板有眼,甩字拖腔,韵味十足,还没唱完,台下掌声已是响起一片。难怪后来,她获得曲艺牡丹奖的终身成就奖,同时还是金唱片奖的得主。称她为当代梅花大鼓的泰斗,一点也不过分。
“我师父已经92岁了,为什么还能唱?就因为我们民族艺术有一套科学的发声方法,所以,支撑着我们老一代艺术家,活到多少岁唱到多少岁,越老越唱。就像我这样说话,别说讲课了,就是开专场两个小时都没问题。”
三弄梅花,渔阳鼙鼓动地来
2009年,在北京中曲清音剧场举办“梅花百灵——杨菲曲艺专场演出”。那时,杨菲已在曲艺界有了一点名气。她加入天津曲艺团时,每次上台演出的种类还比较杂,有相声、小品、快板、单弦、京韵大鼓,甚至还有流行歌曲。但当她正式拜花五宝为师以后,她的功力和心思就都放在了梅花大鼓上,这方面的技艺可谓一日三竿,突飞猛进。2004年,她演唱梅花大鼓《半屏山》,获得“侯宝林奖中华青少年曲艺大赛”金奖;2008年,她更因用梅花大鼓演唱的《奥运福娃》,荣获“第五届中国曲艺牡丹奖”新人奖,就此为人们所熟知。因此,杨菲开的个人专场,既是对恩师、各位老师的答谢,也是对自己演艺生涯的一个小结。
我按照杨菲所说,在网上搜索到“杨菲梅花大鼓视频”——台上的杨菲跟平日里的她又有不同,只见她时而一袭紫衣,时而一领白衫;有时是黄衣红裳,颈上佩一串装饰花穗,金光闪闪,不摇不晃端庄尽显;有时又是旗袍裹身,上绣团花波浪等不同图案,却把个丰满白皙的臂膀露在外面,讓人看过去好不性感。但不论戏装千变万化,她的优雅和端庄的台风是不变的,总是左执鼓槌,右拿檀板,鼓槌那么一响,身边几位将乐器那么一拉,轻移莲步,微启朱唇,一曲再美妙不过的歌儿,便像一股清洌洌的泉水,从她嘴里流泻了出来,撞击至屋内四壁,折射出悠悠荡荡动听的回音。有人曾这样形容杨菲演唱的梅花大鼓:“高声如千丈游丝掷于云外,妙曼而不失柔美;低唱若幽谷清溪流于石间,婉转而见其清澈。”我听罢她的演唱,果不其然。
专场演出之后,杨菲在事业上进入自己的鼎盛时期。2009年,她演唱的梅花大鼓《岁月如歌六十年》,获得“天桥杯鼓曲擂台赛”金奖第一名;2010年,她表演的那段《霓裳羽衣舞》,荣获“南山杯——全国曲艺新人新作邀请”最佳表演奖;2011年,由她创作并编导的梅花大鼓少儿节目《孔融让梨》,又获得“第五届国际艺术节华夏艺术星秀”优秀编导奖。她自己被单位多次评为先进工作者,还先后被授予“突出贡献曲艺家”“德艺双馨青年艺术家”的称号。
但杨菲对此并不满足,她没忘记自己肩负的重责,更不曾忘记“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的道理。当年她一个人独闯京城,不比天津还有恩师花五宝,和众多演唱梅花大鼓的好师姐的帮助。在京城曲坛上,她始终是一个人在奋斗。这段经历,让她更能体会梅花大鼓日渐凋零的现状。
她必须有所行动,她也只有倾其所有才能闯出一条新路。
2009年,经过持续不断的努力,杨菲为梅花大鼓申请的“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终获批准,她自己也成为这一保护项目的传承人。从此,她又有了新的目标和使命。这几年,她在忙碌着自己演出和评奖之外,将大部分时间奉献给了梅花大鼓的宣传和普及工作。从2010年起,天桥街道和北京曲艺家协会合作办社区鼓曲培训班,她每年都要去传授技艺;这次陶然亭公园举办“文化讲堂”,她也是来义务讲课的。除了宣传和普及,她更重视对梅花大鼓后备力量的培养:办班资金不足,她先是变卖自己的一套房子,为鼓曲爱好者、学员们租借学习表演的场地;后来,又与和平里街道办事处合作,开辟了“杨菲曲艺工作室”,专门招收40岁以下有天赋的鼓曲学员。迄今为止,已有十几个孩子一直在跟她学艺,其中不乏一些开始登台演出,并获得天桥杯曲艺大赛奖状的学生。而今年刚上小学四年级的韩坤彤,这位杨菲的得意弟子,更被她当作梅花大鼓的传承人,来悉心培养。
在讲课即将结束时,杨菲把韩坤彤叫到台前,让她给大家演唱一段京韵大鼓《万里春光》。杨菲是这样介绍这个弟子的:
“单弦、京韵、梅花都有世代名家,传承会一代一代传下去,永远不会灭绝。韩坤彤就是我的传人。要说我们曲艺应该是专攻一门,唱梅花就是唱梅花,但没办法,到北京以后人才太少了,不像天津每个曲种都有几个人,逼得我又会单弦,又会京韵,这种窘况造就了我的多才多艺,所以我教的学生,也都是多才多艺,不抱一门。现在她毕竟还小,不知道以后往哪儿发展,但请相信她学过的这些东西,以后都能用得上。我就非常感谢我父母,从小教我弹琵琶、弹钢琴,还学跳舞,现在不都用上了,这叫艺不压身。所以,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教给她。
“她跟我儿子一般大,不仅学艺好,还是大队长,聪明的孩子都是相通的。我出国不给儿子买东西也得给她买,她父母也非常尊重曲艺,支持她。两年前,她学的是快板,获得了全国青少年曲艺大赛的三等奖,我说你们把孩子交给我吧。今年她再用京韵大鼓去唱,就获得了一等奖(众鼓掌)。”
走出讲堂,韩坤彤那娴熟的敲击鼓板的样子,和杨菲一身天青色羽绒服的形象总在我眼前交替浮现,怎么抹也抹不去。再望望经过的丁香、连翘、蔷薇,那些花、那些树,尽管眼下一丝绿色也无,繁盛的花期也早已不见影踪;但并不意味着她们已枯死,待到来年春天,河水解冻,虫孑复苏,春风骀荡,公园里又会是一片繁花似锦。就像这梅花大鼓,有杨菲这些执着艺术的人在辛勤付出,有韩坤彤这样后来者不断顶上,梅花大鼓必将会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终将有一天会恢复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盛况:“香车宝马夜不寐,满城只为听梅花。”
(编辑·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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