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上
2018-10-30范利娟
范利娟
洛阳以北,孟津境内,有山峰高耸于邙山之上。《竹书纪年》里说,周成王率百官在这里游乐宴饮,乐曲声里,一只凤凰从天际而来,绕席翩翩飞舞。周成王很高兴,觉得这是祥瑞、吉兆,于是便把这山命名为凤凰山。
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凤凰山上成立了一家集农业科技发展、旅游开发、中医中药、生态纪念园于一身的综合性公司,它的名字就叫凤凰山集团。
树葬
从报纸上,我早就知道了凤凰山集团。关注凤凰山集团,缘于它倡导的生态树葬。
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村子北边菜园子快要坍塌的土墙上,遥望视线尽头的山峦。山上,有两座高高凸起的圆冢,天气晴朗的日子,能看到弯弯曲曲向冢顶延伸上去的小路。伙伴们都传着说,那圆冢是刘胡兰的坟,修在山顶上,是为了让全国人都看到它,学习她。为什么是刘胡兰而不是别人的呢?没人能说得清,也不知道最早说这话的人是谁。刘胡兰是书本上的英雄,那山那冢,承载了一群儿童最初最纯的英雄崇拜情结。
尽管隔着十几公里的距离,圆冢在我的眼里还是很高大,我常常想,要是走到跟前去,它怕得有几层楼高吧?我隔三岔五梦见它,顺着它上边的小路一直走一直走,想要走到最高处看看它身后的世界,只是每次都没如愿。长大后我才知道年幼的我们错得有多离谱:那山叫做周山,那冢是周王的陵墓。而当我真的走到它身边了,才明了一个乡村少年想象力的匮乏:它哪里是几层楼?它分明是一座山!
在没有机械可用的古代,修建这样的一座山,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呢?只怕是多到难以计量吧?
邙山因为风水好,自古及今,大大小小的陵、冢、墓、坟更是数不胜数。“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买处”,古诗里描绘过的现象,仍然是今天的现实。虽然今时今日,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大都不留坟头了,但墓穴的价格仍是不菲。小小的几平米就要数万元,如果位置好一些,需十几万甚至数十万。对普通人来说,还真的是笔不小的开支呢。
生如寄死如归,人活在世上只有短短的几十年,而却要死很久很久,注重身后的居所原也无可厚非。可是也有许多人,选择了另类的方式,比如天葬,比如海葬,比如树葬。他们走得洒脱,走得干净,像一阵风吹过,像一缕云飘过,像从没有在这世上来过,不带走什么,也不留下什么。我对这样的离开总是忍不住心生向往。
也许是修建开发时间不长的缘故,凤凰山生态纪念园的树葬区,树木都不高大,临近道路的墙壁上,登记着入葬者的名字和所在的方位。我原以为一棵树下葬一人,郭总说,一棵树下能葬八个人,十年后,可以再葬八个,如此循环,源源不息。
我不禁一乐。这更有意思。人如果真有魂灵,几十个人共住一棵树下,可以聊天,打牌,下棋,颇不寂寞。谁家的后代子孙来祭奠了,他就大手一挥,豪爽地吆喝:“来来来,咱们有肉同吃,有酒同喝!”大家互敬互让就像义薄云天的梁山好汉,多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天长地久地永聚于一棵树下,那得是多大的缘分哪。
树葬怎么收费呢?我问郭总。
咱是公益性质的,费用全免。郭总很肯定地回答我。
于公,树葬不留坟头不立碑,所以不占土地。于私,又不用儿孙花一分錢。节俭环保,堪称完美。真是值得大力推广的模式啊。
三毛说,如果有来生,她愿意做一棵树,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我说,百年后,我愿意安眠于一棵树下 ,看它洒落阴凉,看她沐浴阳光,伴它安详,陪它飞扬。
若真能如此,甚好。
情怀
在会议室座谈时,郭总说,他文化水平不高,也不擅言辞,请我们在园区内多走走,多看看。
我不禁朝他多看了几眼。个子不高身材也不壮,眼小脸黑,衣着朴素,像是进城做小生意的农民。他如果走在大街上,很容易被淹没在人海再也找不着。他如果跟不相识的人说自己是身家数千万的企业家,多半会被人当成骗子,因为实在不像。
我们跟着他边走边看。生态种植和休闲采摘不稀奇,孟津农庄多,大家都主打这个。比较特别的是,在他的农庄里,能吃,能玩,能住,这在别家还只是规划中的蓝图,他已经提前把它实现了。
住在帐篷里,看月亮,数星星;在牧场里,喂鸡,牧羊……住和玩的方式,传统和时尚的都有,但这几个最打动我。能想出这种创意的人,不管年龄多大,不管在红尘中浸淫多久,都有一颗不老的童心。
中午吃的自助餐,荤的素的俱备,蔬菜水果齐全。我们像约好了似的,都对一种主食——形状像窝头、颜色金黄的馍馍产生了深厚的兴趣。郭总介绍说,这叫六味帝皇馍,红枣、红豆、红薯为馅,玉米面、小米面、南瓜泥做皮,是他们的特色食品之一,很受食客喜欢。
我们迫不及待尝了尝,结果全都吃的停不下来。这馍,名字虽“高大上”,口感可真没得说。太好吃了!微微的香,淡淡的甜,比普通的馍有味,又不像点心般发腻,营养还全面,如果评分的话,该给满分。更应该给创意出这种食品的人点一百个赞。一个看似简单的馍馍,该花费了多少心思呢。
当然,花费心思的不仅仅是吃住玩,在园区里逛逛,几番简单的交谈,就发现郭总是个挺有想法和挺能折腾的人。几年前,他斥资两千万从别人手里收购陵园后,就开始对它进行改造。他觉得之前的墓碑千篇一律,就自己设计墓碑,美观、大方、多变,使冷冰冰的墓碑有了个性有了美感。二十四孝雕塑、僧人的石雕组像、三面观音的石塑立像和地藏菩萨的石雕坐像,是他努力在生态园里融入中国传统文化和佛教文化的成果。
站在山顶上,郭总把手向下一指:凡是种着树的,都是咱公司的区域,露着黄土的不是。他的语气里满含着自豪。他着力于打造公园、花园、纪念园三园合一的目标,看来是初步实现了。
我住在新区,曾多次从同华堂门前走过,它仿古的建筑风格和匾额,高大宽阔的店堂,在拥挤着时尚元素的闹市街头让人眼前一亮。那时我还不知道,同华堂也是凤凰山集团旗下的企业。郭总说,他喜欢中医中药,也想传承和发展中医中药文化,就开了这么个中药房,有名医坐诊,有秘制膏方,还有平衡针灸。我也喜欢中医中药,但只能读读《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只能身体不舒服了去看看中医,而郭总,直接就拿自己的喜好来治病救人了。有钱就是任性啊。但这样的任性非但不让人反感,还使人心生敬意。
下山途中,和园区的一个员工同行。聊起自己的老板,她的佩服之情溢于言表。她说,郭总出生于伊川县,年轻时家境贫寒,为了生存曾出国打工。拿着打工数年积存下来的八万块钱,他先是干建筑,慢慢发展起来后,才投资成立了凤凰山集团。几十年的经历,短短几句话就简单概括,但一个贫苦的草根百姓变身成为企业家,他所遭受的诸多的难和苦,不是谁都能想象得到的。
我想起一个细节。山上阳光暴烈,员工拿了几把伞上来,给客人,也给郭总。郭总摆摆手拒绝了。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没有作秀的成分。日晒雨淋,对他来说,可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贫贱时,没条件娇贵;富贵时,不耽于娇贵,这多么难得。
曾经有记者来采访郭总,郭总说,我没啥可写的。如果要宣传,就多宣传宣传生态树葬吧,让更多的人知道它。
这样的一个人,会花费十几万给签署捐献遗体协议的夫妇塑像,会拿出三十万给中央台《寻宝》栏目做为在洛阳录制节目的费用,会在寸土寸金的陵园里辟出专门的区域来做公益性的树葬,你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你只会感动于他的情怀。
责任编辑 杨 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