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证之六经体系架构初探*
2018-10-30王晶波
刘 淇 王晶波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喘证是呼吸内科一种以呼吸困难为主要症状的病证,常表现为胸中胀满,气粗喘憋,甚则张口抬肩,鼻翼煽动,喘息不能平卧。与现代医学的肺部感染、慢性支气管炎、慢性阻塞性肺病、肺纤维化、心源性哮喘等心肺疾病相关。
1 喘证的病因病机
喘证,最早见于《内经》,《灵枢·五阅五使篇》云“肺病者,喘息鼻张”,《素问·阴阳别论》载“阴争于内,阳扰于外,魄汗未藏,四逆而起,起则熏肺,使人喘鸣”[1]。 古人对喘证的病因病机加以详细概括,但是现代临床并未将其设为一独立疾病,因喘证的表现可出现在多种心肺疾病中,更多的是作为疾病的某一阶段来加以治疗,如慢性支气管炎、慢性阻塞性肺病、肺源性心脏病等。喘证的病机为肺脏宣降失和,肺气上逆,或因外感六淫,或因饮食内伤,久而成疾,其病位主病在肺、肾两脏,且与肝、脾有关,病甚可累及于心[2]。
2 喘证的六经辨证特点
喘证的辨证首当分清虚实,同时兼顾外感内伤,实证者,呼吸深长,气粗有力;虚证者,气怯声低,断促难续;外感者,病急时短,兼有表证;内伤者,反复发作,诸多虚损。因此,当今中医临床对于喘证的辨证多从五脏一体的角度出发,同时兼顾水饮、瘀血、饮食所伤等,虽治喘证,却非独肺之一脏,如刘建秋教授总结喘证十法,以“通、宣、降、泻、补”灵活运用,每获良效[3-4]。
然而,脏腑理论对于喘证的认识着重于整体论治,思虑周全,可与之相比,六经体系的辨证,更注重疾病的传变与进退,重视疾病所处的时期,因为喘证本就是病情某一阶段的症状体现,六经辨证体系更加符合实际。再者,六经的分类是把五脏的变化融化到每一经中,在每一经的病变中,都涉及了多个脏腑的变化,更符合临床辨治的整体观念。如柯韵伯《伤寒来苏集》所云 “仲景之六经为百病立法,不专为伤寒一科;伤寒杂病,治无二理,咸归六经之节制,六经各有伤寒,非伤寒中独有六经”。因此,《伤寒论》中的六经体系,是对《黄帝内经》的延续和发展,根据六经理论所统的疾病变化,能够很好地把握临床治疗方向[5]。
3 喘证的六经分述
六经辨证以阴阳为总纲,根据正邪往来纷争的变化分为三阴三阳。三阳者,正气强盛,祛邪有力,正气与邪气斗争剧烈,太阳在表,阳明在里,少阳居半表半里;三阴者,阳气渐衰,不能够与邪气抗争,太阴为表,少阴为里,厥阴居半表半里。总之,六经辨证的重点就是阴阳变化、邪正盛衰,故而将喘证在六经辨证中论述如下[6]。
3.1 喘证之于太阳病 太阳为一身阳气之表,为六经之藩篱,职司卫外,统摄营卫,抵御外邪,卫护肌表[7]。《伤寒指掌》云“肺主卫,主气,主皮毛。风寒先入皮毛,内应乎肺,又太阳主一身之表。故肺家之邪,即可以候太阳之表”。可见肺脏之病变首当归于太阳,太阳之气行于体表,统摄一身之营卫,若六淫之邪侵袭体表时营卫失和,气机的升降出入功能紊乱,从而变生他症。如太阳中风之“太阳病,下之微喘者,表未解故也,桂枝加厚朴杏子汤主之”以及“喘家,作桂枝汤,加厚朴杏子佳”,体现了喘证的特点是“喘而汗出”;太阳伤寒之“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的特点是“无汗而喘”;太阳变证之“汗出而喘,无大热者,可与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和“太阳病,桂枝证,医反下之,利遂不止……喘而汗出者,葛根黄芩黄连汤主之”,均是肺肠两脏邪热壅盛的喘证表现;再如,“伤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气,干呕、发热而咳……或喘者,小青龙汤主之”,是太阳兼水饮证。
由此可见,喘证在太阳病的辨治中有着诸多表现,且症状变化多样,容易夹杂其他病邪存在,治疗当宣肺解表,祛邪平喘,尤其把握太阳表证的重要性。喘证的病位在肺,同时与各脏腑的生理机能密不可分,由五脏辨证虽联系紧密,但从整体而言,却显得过于复杂,如以上条文中喘证的兼证包括了 “下利”“头痛”“腰痛”“干呕”等,涉及胃、肠、肝、肾等多个脏器,但是根据六经辨证则相对简单,因为从三阴三阳的角度,以上的诸多症状都应当归于表证的范畴,所以治疗上只要能够把握宣解太阳表证即可达到缓解症状的目的。且临床所感,患者所陈述的病情变化多样,错综复杂,若不能“看透”疾病的本质,一症一辨,则会有很大困惑。
3.2 喘证之于阳明病 “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阳明病的病变部位在胃肠,常因外感邪气入里化热,与阳明秽浊之气互相搏结,发为诸多症状。《素问·逆调论》曰“不得卧而息有音者,是阳明之逆矣”,肺与大肠相表里,病虽在阳明,但因大肠传导失司,邪热之气上冲,肺气不能清肃下降,故见腹满而喘,喘冒不能平卧等。《伤寒论》曰“病人小便不利,大便乍难乍易,时有微热,喘冒不能平卧者,有燥屎也,宜大承气汤”“阳明病,脉迟,虽汗出不恶寒者,其身必重,短气,腹满而喘,有潮热者,此外欲解,可攻里也”,说明在阳明病中出现的喘证与大便不通关系密切,古人根据患者痞、满、燥、实四大症状的差异选用三种承气汤,以期邪气通下而解,肺气自平。
喘证之于阳明病,在于疾病由太阳表证开始传变至阳明之里,或者阳明经独自发病,胃肠秽浊之气上攻至肺,发为喘证,其本质为阳明之变反作用于太阳,故而治疗上重视通解阳明之腑实。临床中常见喘证患者兼有排便困难,且胸满烦躁,咳嗽气促,痰黄或白,黏稠难咯,大便干结,小便赤黄,舌红苔黄脉弦滑数等,针对症状应用承气汤荡涤燥结,通下平喘。这种通腑泻下的理论与现代医学不谋而合,因肠道是机体最大的细菌及内毒素储存库,长期的便秘能够使大量细菌、内毒素移位至血液或免疫系统,造成机体的应激状态,引发炎症反应,此时予泻下通便,可增加肠道蠕动,排除毒素,改善机体内环境,有利于疾病的预后和转归[8]。
3.3 喘证之于少阳病 少阳者,为三阴三阳之枢纽。病传少阳,此时正气渐弱,不能抗邪于表,正邪交争,往来反复。“血弱气尽腠理开,邪气因入,与正气相搏,结于胁下”,言明少阳病的根本在于气血的不足,由于正气的衰弱,使得邪气入里,互争于胁下,喘证在少阳病中虽未详细论述,但少阳病的范围却包含了诸多诱发喘证的致病因素。首先,气机的升降出入失和应当归于少阳,《素问》曰“太阳为开,阳明为合,少阳主枢”,少阳是气机的枢纽,调节一身脏腑之气化,与喘证所表现的胸闷、气短、呼吸不畅等病情相关;再者,少阳与三焦关系密切,少阳病由于气血生化、津液输布的异常所产生的气郁、火郁、水湿痰郁等病理产物,表现的是一种系统性、功能性的疾病,与喘证的发病和加重存在着一定的联系[9-10]。
另外,喘证的症状在少阳病也有诸多体现,如胸胁胀满,气机不利,气的升降出入失常;口干口苦,或者口中黏腻不爽,津液输布障碍,溢于上窍;默默不欲饮食,胃肠功能的影响等,都应考虑到喘证在少阳病的治疗方法。三阳病中太阳病治以宣解,疏风散邪;阳明病治以通解,泻下逐邪;而少阳病治以和解,通调气机,扶正除邪,临床所应用的范围更加广泛。
3.4 喘证之于太阴病 所谓“实则阳明,虚则太阴”,病若从阳明传至太阴,说明邪气亢盛入里,正气反而变弱,逐渐表现为三阴证。“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若下之,必胸下结硬”。病在阳明之时,正邪交争于里,尚能够下之而解,而病至太阴,则不可再用下法,因正气已衰,阳气渐弱,所以太阴病的治疗是“自利不渴者,属太阴,以其藏有寒故也,当温之,宜服四逆辈”。肺脾之间的关系密切,“脾气散精,上归于肺”,若见脾脏运化功能失常,不能输布精气于肺,致使肺气虚弱,营卫失于固护,则易感受诸多邪气。且“脾为生痰之源,肺为贮痰之器”,太阴受病,水湿痰浊内生,当先累及于肺,故多见“咳”“痰”“喘”之状。《伤寒论》太阴病篇对于喘证并无记述,但是喘证在太阴病的传变与表现却常见,患者可见胸中满闷,咳嗽咯痰,痰稀量多,四肢不温,大便易溏,食后腹胀,口淡无味,舌淡苔白,脉沉滑等,都应重视太阴之病变。
所谓“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临床中对于喘证患者的饮食情况尤其注意,在积极治疗原发病的同时更要重视胃肠道功能的改变,《伤寒论》中“保胃气”是一重要特色,治疗可选用理中丸、四君子汤、参苓白术散等,强健脾胃,运化水湿[11]。既把握喘证的疾病进展,又当“先安未受邪之地”,此培土生金法,缓缓图之,有一分胃气,便有一分生机。
3.5 喘证之于少阴病 喘证之于少阴病,是体内阳气进一步衰弱的表现,或者本身阳气不足,邪气可以直接由表传里而至少阴。“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也”。其中“脉细”表现的是气血的亏虚,阳气不足,阴血失养,脉道不能充盈,故见脉细;“但欲寐”指的是精神萎靡,昏沉模糊,阴气过盛,正不抗邪,故见神志消沉渴望休息。少阴病的喘证患者临床常见,且病程长久,咳喘气急,痰多色白,心胸憋闷,四肢不温且浮肿,甚则不能平卧,平素体质差,遇寒诸症加重,此为阳气虚衰,不能温煦代谢水液,故见水泛上冲,发为咳喘。
然而,少阴在脏为心肾,心肾者,水火之脏也,因此当有寒热之分[12]。临床中喘证的少阴寒化证较为常见,如上述症状,当治以温肾通阳,散寒除饮,选用四逆汤、真武汤、附子汤等,辅以宣肺祛痰,通调气机之品,疗效显著。而少阴化热证,则是由于肾水不足,心火上炎,心肾不交所致,如心烦不得卧,并非内火炽盛,而是阴寒太过,心阳不守所致;如舌赤少苔,并非阴分不足,而是虚火上浮,肾不敛阳所致;如咽喉赤痛,并非温病常见咽痛,而是由于汗出伤阳,火热上攻所致等,故而少阴证尤其慎用苦寒,可反佐之,不可为君药。
3.6 喘证之于厥阴病 《素问·至真要大论》云“帝曰:厥阴何也?岐伯曰:两阴交尽也”。“两阴交尽”是太阴少阴之末,阴气尽处而阳生,所以将厥阴称为三阴之枢[13]。“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喘证若至厥阴,可见胸前憋闷,手足厥冷,口干口苦,心烦纳差,腹中胀满,浮肿等寒热错杂的症状,其病机要点在于脏腑功能紊乱,阴阳失调,故而在厥阴病篇的用药寒热并用,如乌梅丸、麻黄升麻汤、干姜芩连人参汤等,治热以黄芩、黄连、黄柏,治寒以附子、肉桂、细辛,用药看似杂乱,却能治得其法,以其阴阳平衡,疾病向愈。喘证在厥阴病的表现与伤寒致病的特点虽不相同,但厥阴病的治疗却为喘证提供了思路。临床中大部分终末期患者所表现的症状为寒热互见,虚实夹杂,用药既要祛邪,又当扶正,既要佐以凉药以清虚热,又要兼顾脾胃杜绝寒凉直中。再者,厥阴病具有阴尽阳生、极而复返的特点,所以在阴阳消长的变化中,重视阳气的故护,避免“阴阳离决,精气乃绝”。
4 喘证的六经合病
《伤寒论》以六经为主体,对疾病错综复杂的症候进行分析归纳,执简驭繁,但是复杂的临床变化,六经病必不单一,各病之间又常能相兼出现,故而论述如下。
太阳为一身之表,邪气入里化热,但仍未结为阳明腑实,表里同病,则见太阳阳明病之“下之后,不可更行桂枝汤,汗出而喘,无大热者,可与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太阳入里不仅能内攻阳明,更能邪传少阳,治当双解,“伤寒六七日,发热微恶寒,支节烦疼,微呕,心下支结,外证未去者,柴胡桂枝汤主之”;太阳为三阳之表,太阴为三阴之表,若由表入里,邪陷太阴,当解表与温中并治,“太阳病,外证未除,而数下之,遂协热而利,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表里不解者,桂枝人参汤主之”;又或太阳与少阴同病,外证未解,可与麻黄附子细辛汤,若阳气已伤,“太阳病,发汗,遂漏不止,其人恶风,小便难,四肢微急,难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汤主之”;阳明主里易化热化燥,少阳主枢统治三焦,少阳阳明病者又当参大柴胡汤证、柴胡加芒硝汤证;邪在少阳,枢机不利,若传经之太阴湿土,由实转虚,可形成少阳太阴病,“伤寒五六日,已发汗而复下之,胸胁满微结,小便不利,渴而不呕,但头汗出,往来寒热,心烦者,此为未解也,柴胡桂枝干姜汤主之”;阳明与太阴互为表里,一虚一实,一寒一热,临证常见胃强而脾弱之证,治参五泻心汤;于少阴病篇,阳明少阴同病,突出表现的少阴三急下证,在临床亦当重视;太阴病邪内传,少阴阴盛阳衰,二者同病,治以通脉四逆汤、桃花汤等[14-15]。
5 结 语
古人云“病变无常,不出六经之外,《伤寒论》之六经,乃百病之六经,非伤寒所独也”。陆九芝言“废六经则百病失传”[16]。本文所论述喘证与六经辨证的内在联系,并由六经分述和六经合病两方面入手,以建立喘证在六经体系中的框架结构(如图1),展示了喘证发病则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寒热交错,虚实夹杂的传变的特点。本文所论述与喘证在脏腑理论的辨证要点多有不同,在重视脏腑功能失调,气机不畅上逆,肺失宣降的同时,更加注重喘证在六经体系中的传变治疗,体现了中医学辨证论治与整体观念相结合的理念,具有较高的临床应用价值。诚然,在六经传变的厥阴篇中,临床所见到“极阴转阳”的情况并不多,相反,更多的是“阴阳离决”;再者,《伤寒论》在三阴病篇所应用的方剂相比三阳病篇数量较少,对于喘证的辨治有一定的指导意义,但是临床多样的使用仍需进一步探讨。
图1 喘证之六经体系架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