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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和芭蕾舞鞋

2018-10-29苹果鱼

花火A 2018年7期
关键词:四重奏老师

苹果鱼

新浪微博/@马猴烧酒鱼狗子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是鱼鱼!第一次和大家见面!

去年五月二十一日这天,我去听了一场弦乐四重奏音乐会。音乐会全程高能,整个音乐厅都飘着粉色泡泡。最重磅的炸弹在演出结束后,大提琴手突然在台上对自己的女朋友求婚。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想写一个提琴手的故事,如今终于如愿。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他这五年几乎踏遍了全世界,却唯独伦敦成了禁地。无论音乐厅开出多好的条件,他都未再踏入伦敦一步,只因那里有她。

楔子

2017年十二月,深冬。

岳洋刚回到久别的家乡,就接到了友人柯西的电话。一场演出的小提琴手突然生病没法上台,想要他帮忙找个水平差不多的小提琴手来救场。

“差不多是个什么程度?”他问。

“就你这个程度的。”柯西答。

那为什么不直接找岳洋?

友人像是通晓他心中所想,笑骂:“你不是放话这辈子绝不给芭蕾舞演员当伴奏吗?我找你来添骂啊!”

岳洋心里一顿,回国时的飞机上,他有听到周围的人讨论最近要在这个城市举行的一场芭蕾Gala。他记得自己好像有听到某个名字。

“你发来卡司,我看看。”岳洋对友人要求道。随后,整场Gala卡司被发到他的微信上。

他盯着其中一个名字看了半晌,最后微信回复柯西:“自荐可以吗?

2012年七月中旬,初伏。

尽管练功房开着空调,可练舞的少女依旧不住地流汗。足尖鞋不停地敲击胶面地板,发出嗒嗒的声响。时菁报名参加了今年十月的韦尔比国际芭蕾舞比赛,此刻她正在为此做加训。

汗水顺着她的眉骨聚成一股流下,流进眼眶中。咸咸的液体弄得她生疼,再从眼角流出的水分已不知是泪,还是汗。

指导她的秦老师秦舒穿着黑色的练功服,眼神如同老鹰,紧紧地盯着她的动作,让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可时近黄昏,夕阳的金光也通过练功房的落地窗户洒了满地。过久的练习让她的精神不免有些分散。旋转的间隙里,恍惚中,她好像在教室门那看到了一个镀着光的少年。

钢琴伴奏老师弹出变奏最后的琴音,时菁踩着灵动的音符,绕着教室平转一周。靠近教室门时,她终于看清了那位金光少年,匆匆一瞥,只看到了他孤傲却无比熟悉的眉骨。接着,她绕回到教室中央,以一个稳稳的定点结束了这段《吉赛尔》一幕女变奏。

门口的少年敲了敲门,正要开口指导时菁的秦老师扭头看去,脸上向来严肃的表情突然有了松动。

“洋洋,你回来了。”秦老師快步上前,拥抱那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让妈妈去接你?”

被秦老师称作“洋洋”的少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越过母亲的肩膀,看向背着夕阳站在教室中的时菁。

“我和乐团一起回来的。”少年声音有些生硬地道,他顿了顿,带着些烦躁的情绪又继续说,“什么时候搬家了?”

时菁偏了偏头,这才看到少年身后还放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原来,这就是秦老师那个在美国学音乐的天才儿子啊。

怪不得,她刚才看到他时,他身上那股孤傲的劲总觉得熟悉。

因为岳洋回国,她今天的训练暂时告一段落。少年先和母亲回家放行李。

他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时菁,如刀削过的浓眉皱起。

“为什么她还跟着?”

“暑假集训,十月比赛。她现在住在咱们家,你别给小菁拉着一张脸。”秦老师瞪他。

“家里什么时候搬家了?”岳洋又问。

“就前段时间。我给新家里弄了间练功房,小菁可以在家里练功,就搬过去了,忘了告诉你。”秦老师轻描淡写地回答。

时菁听了有些想笑。之前她在网上看到新闻说,大学生放寒假,坐火车横跨几千里回家,好不容易到家却发现家被陌生人住着,一问才知,父母搬家忘了告诉他。

没想到,这种事情还真的会发生在她的身边,且这位苦主比新闻上的还要倒霉一些——毕竟他横跨了整个太平洋。

岳洋越听越气,这事也能忘。短短几步路,母亲句句不离时菁。他转头怒视跟在身后的女孩,却发现这人竟然还在没心没肺地偷笑。

“鸠占鹊巢”成了岳洋在时菁身上打下的第一个标签。

当晚为了庆祝儿子回国,秦老师带着岳洋和时菁去外面下馆子。

这个时候就苦了时菁。

明明是青春期,明明还在长身体,明明每日的消耗量那么大,但为了维持体型,她的饮食必须严格控制。

所以,诸如——

“东坡肉,狮子头,松鼠桂鱼……”岳洋拿着菜单,洋洋洒洒地点了一桌子只听名字就能胖三斤的菜。

——而她都不能吃。

最后秦老师照顾时菁,又加了道龙井虾仁。

“……小气。”秦老师去洗手间时,桌前就只剩岳洋和时菁两人。时菁戳着自己位置上折叠好的餐巾,声音不大不小地咕哝着,恰好能让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听得一清二楚。

岳洋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地对时菁咧嘴笑了笑,笑容中满是嘲弄,还有恶作剧成功之后的满意。

晚餐时闲聊,时菁才知道小气鬼岳洋会在国内待一个月。秦老师的这个天才儿子,她也是常听人讲起,对于他的经历不算陌生。据说,他十五岁时考入柯蒂斯音乐学院,年底才毕业。去年因为给一位小提琴演奏家救场,他一奏成名。如今他才十七岁,还未从少年身形中脱出,却已是古典乐界最璀璨的新星。

这次,他作为独奏家跟着费城交响乐团全球巡演,中国刚好是最后一站。巡演结束后,经纪人会给他一个月的假期。

“这一个月有什么计划吗?”秦老师问。

“基本上就在家待着。”岳洋回答道。

所以,时菁要和岳洋相处一个月?时菁小心翼翼地吃掉自己碗里最后一块虾仁,又看了眼摆在岳洋面前才吃掉半个的狮子头——岳洋注意到她的目光,挑衅地夹起那半块狮子头塞进自己的嘴里——就觉得未来一个月不见光明、暗无天日。

茶足饭饱,打道回府。

秦老师同前夫离婚多年再未结婚,儿子当年被判给了她。而岳洋因为在外留学,同她也是聚少离多。

时菁看得出来,向来严肃的秦老师今晚非常开心。

岳洋的卧室与时菁的客卧正对着。时菁临睡前换好睡裙准备去浴室洗澡,结果刚推开卧室的门,就看到对面的门也被打开。

岳洋穿着睡衣提着个小包,看样子也是要去洗漱。

跳芭蕾的女孩大多都有公主夢,时菁也不例外。她的睡裙是洛可可风,蕾丝与木耳花边极尽少女心。但某个讨厌鬼,他不配看到少女的粉色小心心。

“呵!”时菁两臂交叉护在胸前,像在躲避恶灵,直接朝后跳了两步。

“有什么可捂的……”岳洋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时菁,“平胸。”

被岳洋的话刺激到的时菁脸腾地烧红。她梗着脖子和他争辩:“你懂什么?这叫身材古典!”是了,她就是传说中的“一马平川”,可是,天知道她为了维持这平板身材花了多大功夫?!

岳洋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点面子都不给时菁。

“平胸就平胸,还什么身材古典。我第一次见有人把发育不良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天哪!信不信她真的空中七百二十度转体给他来一记回旋踢啊!

岳洋看着时菁那气得七窍就要生烟的小表情,心中不由得舒畅了起来。

时菁觉得,自己上辈子怕是欠了岳洋几个亿。

她耗腿的时候听英语课文的录音练口语,会被他嘲讽汉语口音重;她练习巴兰钦的柴双女变奏时,会被他笑话乐感差;她吃饭时仔细计算卡路里,会被他鄙视“难民身材”。

“难民我吃你家大米了?!”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当岳洋又一次开着嘲讽腔笑话她掰着手指头计算卡路里时,她终于愤而拍桌。

这天中午,因为秦老师有事,时菁屈尊和岳洋一起用餐。岳洋懒洋洋地扫了时菁一眼,抬手招来侍应生,放下信用卡要结账。

“可不就是我家大米。”少年得意扬扬,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给岳洋肆意的俊秀面容上又增添了几分嚣张,阳光得让人讨厌。

“……就……就算吃的你家大米,我也没吃多!”时菁往前推了推自己的盘子,示威地瞪着岳洋。

这时候,侍应生带着账单走过来。

“抱歉,先生,今天POS机出了点问题,没法刷卡。请问您还有别的支付方式吗?”

时菁手疾眼快地掏出自己的钱包。

“我来。”她从侍应生手上拿走账单,从座位上站起来,“可快闭嘴吧,吃我家大米的人!”

常年在国外待着,习惯了信用卡支付、身上很少携带现金的人黑着脸看着少女昂首挺胸地远去。

午饭吃完后,她稍稍午休一下,就又到了下午练习的时间。

在路口临分手时,时菁突然拽住岳洋的衣角。

“?”岳洋转过头,充满疑问地挑了挑眉,没说话。

“那你能从音乐家的角度来给我指导指导……乐感这个事吗?”

“哟。”少年声音清澈地叫了一声,然后又用那欠扁的语气拖出一个让时菁想打人的波浪线尾音。

“可不可以啊!拜托啦!”

时菁知道,岳洋也没有说错什么,比起她的技术,她的乐感确实有点差。而她这次参赛准备的变奏之一就是巴兰钦的编舞作品,柴可夫斯基大双人舞女变奏。

可以说,跳巴兰钦的作品,乐感一定要一等一的好,不然就是惨绝人寰的车祸现场。

“你想要让我给你指点些什么?”岳洋在练功房角落的钢琴琴凳上坐了下来,“乐感这个吧,主要靠天赋。”看到时菁换好练功服乖巧地站在教室中央,岳洋的戏谑之心又起。

时菁什么话都没说,只把岳洋放在地上的琴盒拿起,做了个掂量的动作。

“把琴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时菁嗤笑一声,放下手中的琴盒。岳洋这才正色起来,给她讲起乐理。

“每段乐句、每个音符,都是有情绪、有故事的,哪怕是一个休止符。”他这样对她讲,“芭蕾也讲究延伸性。它们之间其实是共同的。我觉得你的舞姿会出现‘乐感不好,主要还是在于没有完全理解音乐,毕竟,你的技术没什么大问题。”

岳洋拉着自己的琴,将变奏的音乐一句一句地拉出来再详详细细地给时菁解读。有了他的指导,她这段舞蹈竟有了惊人的进步。下午秦老师回来后看到她再跳这段女变奏时,向来严肃的面容也不由得绽放出了满意的微笑。

“今天中午是吃了什么灵药,怎么突然开窍了,进步这么大啊!”

被夸奖的时菁有些不好意思,对面是和乐团排练完等母亲下班的岳洋。她侧脸看了看少年那有些倨傲又无比得意的脸,偏过头悄悄笑了起来。

当晚,时菁照例坐在厨房的凳子上,把双脚插进装满冰块的塑料桶中为脚部做冰敷缓解疲劳。练完琴的岳洋来到厨房,想给自己做点冰柠檬水,打开冰箱后,却发现白天他放进去冰冻的所有冰块都不翼而飞了。

“嘿!”他转头,怒目而视坐在黑暗角落里的时菁,“这就有些过分了吧?一块都不给我留?!”

“老师说,晚上喝冰的不好。”时菁摊了摊手,脸上却全是幸灾乐祸,“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我就勉为其难地自我牺牲一下喽。”说着,她还踢了踢桶壁,冰块发出咔咔的声音。

岳洋简直要被气笑。他用力合上冰箱门,大步朝时菁走来,直接伸手捏上了她的脸颊。

“我也是你的老师,中午还教你乐理,你就这么回报我?!”

“疼、疼、疼、疼!”时菁脸上本就没多少肉,现在一整个小脸全被少年捏在手里。

路过厨房的秦老师听到两个孩子在争吵,人影在门口停了停:“洋洋,你别欺负小菁。”

时菁闻言,立即瞪他:“听见没,不许欺负我!”

被两位女士夹击的岳洋气得翻了个白眼,趁着时菁双脚都在冰桶里没办法自由活动,把她一头柔顺的长发揉成鸟窝。

“明天演奏会,你别想我给你送票了!”狠狠地撂下这句话,少年利落地转身扬长而去。

“谁乐意去啊!看把你能的!”时菁气得只想从冰桶里跳出来踢他一脚。

“你敢不去试试!”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厨房门外传来。

第二天傍晚,时菁跟着秦老师,带着她早晨在门缝里发现的一张VIP座席票,一同出现在了大剧院。今天的演奏会上,岳洋将在上半场演奏斯特拉文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協奏曲。

相比其他人,时菁对这首曲子有更深的感触——巴兰钦也曾用这首曲子编舞,编成了传世舞蹈《小提琴协奏曲》。

时菁发现,平日爱取笑她的桀骜少年在舞台上竟也会如此迷人。他指尖跃动着的音符就仿若是轻盈的舞蹈。只听他的演奏,她就想要回到练功房旋转跳跃。

《小提琴协奏曲》结束后,岳洋还会为观众带来一首安可曲目。在观众们那能震破屋顶的掌声中,岳洋再次上台。时菁听到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在讨论安可曲的曲目。

“我表姐是大剧院的谱务,她说是西贝柳斯的奏鸣曲。”

然而,当岳洋执弓时,一段时菁不能更熟悉的旋律自弓弦中流淌而出。

那是柴双女变奏的伴奏。原本就极欢快的乐曲经过他的改编,变成了一首炫技曲目。张扬的音符在他的手指下跃动,舞出一首最动人的青春舞曲。

当最后一个音符被奏出,少年扬弓,一股意气风发自指尖流露。他一只手执琴,一只手执弓,朝着母亲和时菁座位的方向做了一个芭蕾舞演员谢幕的动作,惹来听众们善意的笑。

黑暗的观众席中,时菁跟着观众们一起兴奋地鼓掌,红晕却悄悄爬上了脸颊。

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也短,却也不算长。假期结束,岳洋将飞回美国,进行最后半年的学习。短短三十天相处下来,时菁发现自己竟和岳洋培养出了一些革命感情。

离开的这天,秦老师因工作,无法送岳洋去机场。岳洋跟着乐团大张旗鼓地回国,可最终离开时竟只有时菁一人去送他。

“那个,老师比较忙,你别介意啊……”时菁跟在岳洋身边,小声安慰着少年。

岳洋办好了托运,拉着时菁去了机场的肯德基店。

“唉,也没什么介不介意。”吞下一口老北京鸡肉卷后,少年开口说,“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忙。”

说完,他又喝了口冰可乐。

“不过,国内就连肯德基里的东西都比美国的好吃,这点是真的。”

时菁听了后,心中有些难过。这人向来嘴硬心软。一个月以来,尽管他对她嘴上全是嫌弃,可他每天都会抽时间给她讲乐理,帮助她理解音乐,从而更好地跳舞。

他这会儿对比什么两国的肯德基哪个更好吃,明明就是还没离开就已经犯了乡愁病。时菁也是背井离乡在外求学跳舞,一年见不上父母几次。此时此刻,他们竟成了同病相怜之人。

“什么同病相怜。”岳洋哼笑了一声,“我妈在你跟前陪着,你还有什么不满。”

“……”啊,他又要被嫉妒、嘲讽了。

“不过,我也越来越忙……”哪知,按惯例要嘲讽她一阵的大男生却自嘲起来,“满世界飞,从一个剧院到另一个剧院,和她电话也没打过几个……”

“不然……以后每到一个地方就给老师寄张明信片?”时菁小声建议,“这样老师知道你去了哪里,你也给自己的足迹留下一份记录,多好。”

岳洋想了想,点了点头:“也行。不过,今年年底,她来费城参加我的毕业演出和成年演奏会。到时候,你会来看吗?”岳洋问,“韦尔比芭蕾赛的决赛地在纽约。你努把力进决赛,到时候可以来看我,纽约离费城也不远。我还辅修了作曲,到时候会演奏我自己的作品。”

“我肯定能进决赛啦,但还是要看赛程。”时菁瞪他,“当然,以后等我成了英皇首席,我允许你来给我伴奏。”

“呵,你来不来也没什么差别。谅你也没法理解本大爷的音乐。”顿了顿,岳洋又道,“本帅才不会屈尊给你伴奏,你这个乐感差的乐痴。”

时菁气得翻了个白眼,直接拿起餐盘上的吮指鸡块塞进岳洋的嘴里。

“快吃饭吧你!闭嘴!”

临进安检前,岳洋回身拥抱了时菁。

“比赛的时候,别紧张。”他在她的耳边对她说。

时菁为这突来的拥抱惊呆。不是没和男舞伴如此贴近过,但当对象变成了岳洋,她却浑身不自在地僵硬了起来。

“傻帽,国际礼仪懂不懂啊!”最后,他刮了刮时菁挺翘的鼻尖,“跳不好就跳不好吧,反正距离世界末日也不远。”岳洋挑眉又笑,“丢人也不会丢人太久。”

“喂!你什么意思啊!”

满意地看着被他的“世界末日说”气到跳脚的时菁,他背着小提琴琴盒,大摇大摆地去安检。

时菁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机场的安检口,心中却满是方才少年鼓励她的话语。

——他说:“等你成为英皇首席了,我给你当伴奏。”

而她没有想到,等两人再次相见时,却是真的末日。

2017年十二月,寒冬。

岳洋起了个大早。他带着昨日买好的一束百合花,开着车从酒店出发。临行前,他又给花瓣喷了些水,整束花看上去新鲜清丽,就像是芭蕾舞者旋转开来的舞裙。

车是租来的,里面的配置老旧,娱乐装置就只有广播能用。岳洋打开广播,就听到电台主持人与嘉宾闲聊着本市的文艺新闻。

“这两天的大事情就是大剧院即将举行的芭蕾Gala了!”

“对,因为演出者中有刚升上英皇首席的时菁。这也是第一个成为英皇首席的中国人,非常了不起。”

“我听说她档期很满的,但是因为这次Gala是为了纪念恩师秦舒忌辰五周年,她才特意排开了档期。”嘉宾用神秘兮兮的口气说。

岳洋心中烦闷。他关了广播,一脚油门加速,朝着城郊的墓园开去。

冬日的早晨,来墓园的人极少。而当岳洋到母亲的墓碑前,他却发现墓前已经放了一束百合花。他环顾四周,却只看到那些恼人的乌鸦。

他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生辰与忌辰,她的时间永远停在了五年前的冬天。

五年前的冬天,正好是他毕业和成年的日子。

恰巧,时菁成为当年韦尔比芭蕾赛唯一晋级决赛的中国人,十二月时,秦老师陪着她来到纽约,只是她决赛那天和岳洋的成人演奏会正好撞期。

秦老师不放心她,不愿她一人留在纽约比赛。可另一边是儿子的成人礼,她已经在儿子的成长之路上缺席太多。

打電话同岳洋讨论此事时,他明摆着不高兴。他甚至翻起了父母婚姻失败的旧账,激烈地在电话里斥责母亲对家庭的不上心。

“若非你一心扑在事业上不管家庭,我爸也不至于和你离婚!如果你生我就是为了缺席我成长的一切、让我自生自灭,那你为何还要生我?!”

他甚至任性地在电话中给母亲下了最后通牒。若是见不到她出现在他的成人礼上,那母子二人情分就止于此。

最终在时菁的百般保证自己能行后,秦老师被她劝说着上路。纽约距离费城不过两小时的车程,而秦老师不幸在途中遭遇了大雪,出了车祸。

最终,秦老师在这场雪灾中不幸罹难。

从墓园出来后,岳洋驱车直接开往大剧院。

“你怎么请来了这么一尊神……”剧院的舞蹈项目经理柳河在看到跟在柯西身后的岳洋时,眼睛都直了。岳洋是如今古典乐界最忙的演奏家。剧院多次想请他来开演奏会,但总是因为他档期排不开而作罢,而且这位大神不是宣称绝不给芭蕾舞当伴奏吗!

说什么,每次舞蹈演员出场时观众都要鼓掌表达爱意,破坏了他音乐的完整性和意境,总之,他就是龟毛得不得了。

“古典组的老王估计要疯,哈哈哈!”柳河没心没肺地笑,“他请了那么久没请来的人,自己来了!”

柯西抬手捂住脸,不想再看柳河一眼。岳洋给他发微信说要自荐的时候,他也吓掉了自己的手机,毕竟咖位在那摆着。

而这次缺的这把小提是四重奏里的二提,让岳洋这尊神来给芭蕾伴奏的四重奏当二提,就好像是让费德勒给青训队的运动员当捡球球童,想想都刺激。

柳河将岳洋带进排练室和四重奏先磨合。没多久,舞蹈演员们也陆续来到。

岳洋已记不清当年自己是如何在演奏会的中场休息中被一通电话叫到医院,也记不清他当时和从决赛会场赶过来的时菁之间发生了如何剧烈的争吵。人在失去理智时,总容易伤害身边最亲近的人。

自责与后悔淹没了两个孩子。岳洋和时菁,一个失去了母亲,一个失去了恩师。他们本是同病相怜,却在失去理智时伤害了对方,自此各别天涯,再无相见。

时菁在看到岳洋后,也是一愣。

当年在医院她同他大吵一架,指责他,若不是他坚持秦老师去费城,秦老师绝不会出事。可事后冷静下来,每每回想起这件事,她就无比后悔。

这场Gala中,她跳的其中一段是柴可夫斯基大双人舞。而在练习时,不知是什么问题,她总感觉不对劲。

“或许是乐谱的问题?”时菁走到四重奏身边说。

这场Gala中,所有的伴奏都由四重奏来承担。原本是交响乐的谱子被改编成四重奏但有的改编听上去着实有点奇怪。可事到如今,也没多少时间再去修改太多。演出后天就要进行。

“我知道有另一个版本的改编。”时菁又说,目光却是对着岳洋。

“……那就是个炫技的安可曲。”岳洋说。

“我是说另一个。”

只见岳洋同时菁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像落败了似的低头从地上的包里掏出手机,给远在美国的助理打电话。没一会儿,大剧院的传真机里慢吞吞地吐出了几页乐谱。谱务拿起一看,这不是柴可夫斯基大双人舞音乐的四重奏版本吗?

有了岳洋的谱子,排练顺利进行。而时菁和岳洋再也没交流过一句。

当晚排练完,时菁抽空去了一趟秦老师的故居。

这里在秦老师离世后,就自动由岳洋所继承。而岳洋这些年来一直在国外,因此这处房产一直无人居住。曾经被老师精心打理的小花园如今变得杂草丛生。时菁轻叹一声,转身离开,结果却看到了身后的岳洋。

时光有情,也无情。它用五年的时间,将面前的人从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打磨成安静沉稳的男人。

“对不起。”

“对不起。”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久别重逢后,曾吵到决裂的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道歉。那些尖锐刻薄的话语在五年的时间的长河中被冲刷、被溶解,最终以最简单不过的两句道歉所消弭。

“这些年怎么样?”

“还算不错。那年韦尔比芭蕾赛,我拿了英皇的奖学金,之后就去那里上了两年学。之后考入舞团,直到现在。”时菁轻描淡写地回答。

岳洋自然知道她这些年的做出的努力。她的故事已被国内各大舞校当作励志模板,写出来给怀着舞蹈梦想的孩子看。

“你呢?”时菁礼尚往来地问。

“也还行。”岳洋囫囵地回答道,“去了很多地方,开了不少演奏会。”母亲的离世尽管带给他们莫大的伤痛,但他们依旧带着母亲对他们的期望,努力前行。

只是,他这五年几乎踏遍了全世界,却唯独伦敦成了禁地。无论音乐厅开出多好的条件,他都未踏入伦敦一步。

只因那里有她,而他对她的愧疚和歉意总让他裹足不前。

“你怎么知道我把柴双的音乐改编成了弦乐四重奏?”岳洋递给时菁一杯热饮,让她捧在手心。两人离开秦老师的故居,去了本市有名的夜景景观点。

“我看过节目单。”时菁对着身旁的男人笑了笑,“记得吗?你成人礼演奏会的节目单,那未进行的下半场。”她提示道。

岳洋恍然。他在学校不仅有学小提琴演奏,还辅修了作曲。那年夏天,他自从看到了时菁的舞蹈后,就一直有把柴双的配乐改成四重奏的想法。九月回到学校后,他就在教授的指导下开始进行。

只是,演奏会的下半场因母亲出事并未进行,故而,四重奏也无机会面世。

“原来你还记得。”岳洋摇头微笑,上扬的嘴角挂着对过往的怀念。

“不过,时隔五年,你的改编重见天日,对它也不算是辜负。”

一阵夜风吹过,时菁紧了紧身上已裹得足够严实的羽绒服。

“我送你回去。”岳洋当机立断。

他将时菁送到她下榻的酒店,临分别时,她又问他:“这次为什么会来当伴奏?”

他是世界一流的小提琴演奏家,这回竟在一个不知名的四重奏小团里当二提,被业内人士见了,怕是要吓得跌破眼镜。

“为履行约定而来。”他這样回答她。

时菁想起当年两人在机场分别时,岳洋在她耳边说的鼓励之语。

临走前,岳洋收走了她一直捧在掌心的纸杯。

时菁有些惊讶地看向岳洋,却见男人对着她挑眉笑笑。

“你不会以为我这是专门给你买的吧?”

她一脸惊诧地看着岳洋,明暗交错的灯影下,那个曾经嬉笑怒骂、极爱逗她的翩翩少年仿佛又踩着光回来了。

“里面是热可可,你喝不了。”岳洋仰头喝了口,“就是给你暖暖手,温度差不多了,我就可以拿来喝了。”

“小气!”时菁被气笑,佯装要追着打他。

岳洋笑着连忙从酒店大门里退出来,却突然发现路上的行人在结伴欢呼。他有些愣怔地抬头,原来是天下起了雪。

路上的情侣们抱在一起尖叫,岳洋转身看向与他一扇玻璃门之隔、还站在酒店大堂里的时菁,心里突然涌出了无尽的欢悦和感慨。

或许到下一个下雪天时,他便不会再是一个人。

第二天,芭蕾舞Gala演出极为成功,轰动了整个文艺界。

而时菁则几乎是刚从舞台上下来就要飞奔到机场,过几天团里有演出,她需要立即赶回伦敦。在剧院人员的帮助下,她办好了托运,正要去安检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

只见岳洋拿着一包什么东西朝着她狂奔过来。

“我和经纪人联系了,明年就去伦敦开演奏会,去看你喜欢的考文特花园。”他气喘吁吁地对她说,身上还穿着演出时的礼服。

岳洋塞给她一沓明信片,那是他当年听了她的话,每去一个地方后就会写一张寄回家。他开始写着他对母亲的怀念和忏悔,后来则是对她和那个夏天的思念。今天演出前,他专程又回了一趟一直不敢回的家,才在自家几乎要爆满的信箱里发现这些明信片。

“至于你的这沓,它归我了。”男人意气风发地对时菁宣布着。旅居在外的游子寄了自己的牵挂回家,而她又何尝不是。

“嗯,我等你。”时菁红着眼眶,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对着岳洋一个劲地点头。

未来还很长,就让我们在梦想汇集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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