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画与园林的互动—倪瓒(款)《狮子林图》及其清宫仿画研究
2018-10-25赵琰哲
□ 赵琰哲
乾隆内府收藏有历代山水画作名迹众多,倪瓒(款)《狮子林图》即是其中之一。自入藏之日起,乾隆帝便对此画钟爱有加,不仅珍藏宝玩、作诗题跋,还多次以此画为底本临仿,亦命臣下仿画。倪瓒(款)《狮子林图》涉及对园林的寻访考证以及京师狮子林的仿建,在访园、仿建、仿画等多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通过观察此画,我们可以切实了解图与景之间的互动关系,了解乾隆帝仿古的观念与意图。
一、图画的入藏与园林的隐匿
1.倪瓒(款)《狮子林图》及真伪判定
在《石渠宝笈》卷五中,著录有一幅元倪瓒《狮子林图》(图1)。此画以墨笔描绘一处园林,其中假山堆叠、树木掩映,另有厅堂建筑数处,内供佛像,廊庑间有一僧人手持经卷作诵经状。画幅右上方有一题跋:“余与赵君善长以意商榷,作《狮子林图》,真得荆关遗意,非王蒙所梦见也。如海因公宜宝之。懒瓒记。癸丑十二月。”指明此画的上款人—如海,并点出画作的合作者—元末明初的画家倪瓒及赵原,并且写明画作绘成年代—明洪武六年(1373)十二月。
乾隆帝对此卷绘画珍爱有加,终其一生反复题跋。在画卷的画心、前后隔水处、拖尾处有多则乾隆帝题识,分别书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暮春、乾隆二十二年初夏、乾隆二十七年(1762)仲春、乾隆二十九年(1764)冬、乾隆三十年(1765)春、乾隆三十七年(1772)暮春、乾隆三十七年(1772)仲夏、乾隆三十八年(1773)新正、乾隆三十九年(1774)仲冬、乾隆四十九年(1784)仲夏。卷后另有梁国治、刘墉、彭元瑞、董诰、曹文埴等臣子共同撰写的考据之文。
这幅为乾隆帝所宝藏珍爱的《狮子林图》是否为倪瓒真迹?
明末清初观看或收藏过此画的书画鉴藏家多认为此画为倪瓒真迹。张丑在《清河书画舫》中记载了观看后的感受。他认为此画“书法娟秀”“跋语清真”,虽觉画中“墙角一株梅似属累笔”,但“瑕不掩瑜”,“是迂翁真相”①。曾收藏此画的清初鉴藏家孙承泽亦在《庚子销夏录》中记载此画“为云林得意之作”。
也许受到前代鉴藏家意见的影响,在乾隆帝看来,这是一幅倪瓒真迹无疑。在入藏清宫后,乾隆帝将其重新装裱,收贮养心殿中,列为“上等收一”②,并亲自在画幅引首题写“云林清閟”四字(图2)。
但以画面呈现笔法来看,此画真伪值得商榷。疑点总括为如下三方面:一是倪瓒画中从不出现人物形象,而此画中绘有持卷读书的僧人及古佛像;二是倪瓒画作中所常见的空亭茅屋、远山坡石皆为泛指,但此画中的屋宇树石有实景指向;三是此画风格与倪瓒幽淡天真之意不甚相符。
在怀疑的基础上,已有多位学者提出鉴定意见。田木认为倪瓒画及题字、藏印均伪,此画为一临本③。徐邦达认为此画“应为旧摹本”④。马继革考证洪武六年(1373)时合画人之一赵原已死,此画不可能为倪瓒与其合作之画⑤。可以说,现今学界普遍认定此画非倪瓒亲笔,应为倪瓒名款的旧摹本。
尽管有众多臣子帮衬,乾隆帝的鉴赏眼光却并不算高明,对古画的错判也是屡见不鲜,此图无疑是乾隆帝的又一走眼。本着以历史的眼光看待问题的态度,本文需用乾隆帝的鉴定意见讨论其对于倪瓒画作的收藏与临仿。为免引起歧义,本文以“倪瓒(款)《狮子林图》”指称此画。
图1 [元]倪瓒(款)狮子林图 28.3×90cm 纸本水墨 故宫博物院藏
图2 [元]倪瓒(款)《狮子林图》引首处乾隆帝御笔“云林清閟”
2.倪瓒(款)《狮子林图》的流传与入藏
根据倪瓒(款)《狮子林图》画中藏家钤印及乾隆帝题跋,我们可略知其明末清初的流转情况及入藏清宫的时间。
孙承泽(1593-1676)是清代收藏此画第一人,画中钤“北平孙氏砚山斋图书”印,并将此画著录于《庚子销夏录》一书中。书中记载由于明清易代兵荒马乱,南下征讨的士兵将画藏在箭囊中带到北方出售。孙氏“寤寐此画有年矣”。得之时,画中尚有南明年号及南明首辅马士英的题跋,因为战乱保存不当,“割去前后断烂,幸画体不伤”,并于顺治十年(1653)腊月重新装裱。孙承泽对此画的评价极高,认为此图“为云林得意之作”,也为自己有幸获得此画极为得意⑥。之后,此画流转到高士奇(1645-1704)家中。画中有高士奇所钤“高詹事”“竹窗”二印。在高士奇之后,此画辗转进入乾隆朝内府。画中盖有乾隆帝所钤诸多收藏印鉴。
关于此画入藏清内府的时间,笔者认为之前学者所考订乾隆十二年(1747)有误⑦。根据画幅前隔水处乾隆帝御题诗推测,其入藏时间极有可能在乾隆四年(1739)。乾隆帝御题诗为:“借问狮子林,应在无何有。西天与震旦,不异反复手。倪子具善根,宿习摩竭受。苍苍图树石,了了离尘垢。声彻大千界,如是狮子吼。”。经查《御制诗集》,此诗作于己未年即乾隆四年,诗名为《倪瓒狮子林图》⑧。又据诗文中提到的“狮子林”“倪子”“树石”等意象皆是画面中所呈现的元素,可知乾隆帝此诗确是针对倪瓒(款)《狮子林图》所作之吟咏。由此可知,此卷画作至晚在乾隆四年即已进入清宫。
令人好奇的是,在这则御笔诗文中,乾隆帝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借问狮子林,应在无何有?”可见,展卷观画的乾隆帝根本不知道狮子林身处何处,表露出探寻园林的愿望。乾隆帝怎会不知这座赫赫有名的苏州园林,难道狮子林在清初销声匿迹了吗?
3.倪画的盛传与园林的隐匿
苏州狮子林的建造历史在今天看来是清晰的,但在乾隆朝初年却混沌不清。
狮子林位于苏州城中东北角,建造时间为元至正二年(1342)。天如禅师(1286-1354)的门人为延请其来苏州讲道,选中此地,出资买下并修建园林。狮子林得名原因有二:一是园中奇石状如狮子,二是天如禅师得法于天目山狮子岩,以此为纪。
狮子林营建之时正逢元末明初的乱世,许多文士都选择避世于禅。众多文人到狮子林中集会,写下大量的诗文和游记。同时,对狮子林的图绘也展开了。最早图绘狮子林的是天如禅师的好友朱德润(1294-1365)。他在天如圆寂后,至正二十三年(1363)绘图写序追忆二人友谊,可惜图早已散佚。在这之后,明初洪武六年(1373),倪瓒受天如禅师之徒弟如海禅师之请,绘制《狮子林图》⑨。次年即洪武七年(1374),如海禅师又请徐贲绘制《狮林十二景图》。
乾隆帝收藏的倪瓒(款)《狮子林图》虽是明人摹本,但旧摹本亦会在一定程度上保存原作面貌。画作采取的是坐西朝东的角度,随着画幅自右向左打开,确能见出画作对园中景致如玉鉴池、腾蛟柏、卧龙梅、问梅阁、冰壶井、禅窝等园林实景的描绘表现。
至明中期,苏州狮子林都保存完好,倪瓒《狮子林图》画作也不断被明代画家加以借鉴。成化四年(1468),吴门画家杜琼在“月舟上人山寮”处见到徐贲《狮林十二景》册后,“属拟其意,目撮大概”而成图绘了一轴《狮林图》(图3)。虽然题跋中说是观摩徐贲画作而来,但就画面表现看,却更能见出倪瓒(款)《狮子林图》的意味,画中下方与倪瓒画作极为近似的扭曲生长的卧龙梅便可见一斑。以致此画流转入清内府后,乾隆帝曾将此画与倪瓒(款)《狮子林图》相互参看,并两次书写题跋,表达杜琼画源自倪瓒画作却对倪瓒一言不提的不满—“倪家粉本杜家摹”、“布景笔法全似云林又不言”。
明嘉靖年之后,狮子林被豪强世家所占,逐渐破败。一方面表现为园林实景的损毁。晚明文人王世贞曾感叹苏州狮子林几经易主之后,“佛像、峰石、老梅、奇树之类,无一存者”。与此同时,朱德润、倪瓒、徐贲绘画也“不知散落何手”。到清初时,竟无人知晓狮子林之所在。乾隆初年,衡州知府黄兴祖买下此园并更名为“涉园”。以致乾隆四年,当乾隆帝在面对倪瓒(款)《狮子林图》时,根本不知晓现今的黄氏涉园就是曾经的狮子林,于是发出了“借问狮子林,应在无何有”的感叹。
另一方面,人们对于狮子林建造历史也变得混淆不清。张丑在《清河书画舫》中记载狮子林建造时“时名公冯海粟、倪云林躬为担瓦弄石”。这种说法显然夸大了倪瓒与狮子林的关系,不符合天如禅师门人集资捐建的事实。但以讹传讹,竟成为清中期前人们的普遍认识。乾隆帝受讹传影响,又得见入藏之倪瓒(款)《狮子林图》,因此认定狮子林就是倪瓒所建的自家别业。
图3 [明]杜琼 狮子林图 88.8×27.9cm 纸本水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由此可知,在乾隆帝最初得到倪瓒(款)《狮子林图》时,对狮子林并没有清楚的认识,甚至对其位于何处都不知晓。乾隆帝不由的心生感慨,萌生了寻访园林实景的意愿。
图4 苏州狮子林(赵琰哲摄)
二、图与景的相遇
1.因画寻景—对苏州狮子林的寻访及初次考证
为了探寻狮子林的下落,乾隆帝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正月十一日自京师出发的第二次南巡之行中,特地到江南进行寻访。乾隆帝本以为狮子林或已不存于世,没想到黄兴祖所买下的“涉园”即为狮子林,且就在苏州府城中。乾隆帝于二月十八日驾至苏州府,待至二月二十三日。正是在此期间,乾隆帝按照倪瓒(款)《狮子林图》寻访到当时已然残破的狮子林(图4)。
当面对这座今非昔比的狮子林时,乾隆帝心头涌上复杂情绪,化为诗文题写于倪瓒(款)《狮子林图》画心处。这则长跋体现出乾隆帝两种情绪:一是寻找到苏州狮子林的兴奋,一是对园林屡易其主早已不复之前繁荣景象的感慨。乾隆帝喟叹“故址虽存,已屡易为黄氏涉园。今尚能指为狮子林者,独赖有斯图耳”。乾隆帝特别强调了倪瓒(款)《狮子林图》在寻访园林时所起到的作用—“翰墨精灵,林泉藉以不朽。地以人传,正此谓耶”。可以说,图画与实景终于在乾隆帝的苦心找寻下相遇了。
时隔不长的初夏时节,乾隆帝再次观赏倪瓒(款)《狮子林图》并对狮子林进行了一番考证,得到两点认识:一是狮子林的位置,坐落于苏州府城内。二是强调狮子林出自倪瓒之手—“早知狮子林,传自倪高士”。只因后来园林屡易其主,才淹没了倪瓒建造狮子林的声名。
面对失而复得的狮子林,乾隆帝当即授意重修。这次的修缮参照倪瓒画作进行,为期数年,直至乾隆二十七年(1762)基本修竣,形成“有峰、有池、有竹、有松,僧僚宾馆无不具备”之样貌。词臣画家钱维城根据重修后的狮子林,绘成一幅《狮子林全景图》(图5),“以存庐山真面目”。
2.携图观景与对景仿图
图5 [清]钱维城 狮子林全景图 38.1×187.3cm 纸本设色 加拿大阿尔伯特博物馆藏
自苏州狮子林被重新发现之后,携带倪瓒(款)《狮子林图》到苏州观赏狮子林成为乾隆帝南巡之行的乐趣之一。
图6-1 [明]徐贲 狮子林十二景之竹谷 22.5×27.1cm 纸本水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6-2 [明]徐贲 狮子林十二景之含晖峰 22.5×27.1cm 纸本水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7 圆明园长春园狮子林遗迹(赵琰哲摄)
时隔五年即乾隆二十七年(1762),乾隆帝再次南巡。至苏州时,乾隆帝又来到狮子林游玩观赏。观赏园林景色之余,乾隆帝想起藏在内府的倪瓒(款)《狮子林图》,深感有景无图殊为遗憾,于是特地命人将倪瓒(款)《狮子林图》由京师寄至吴中。展图观园,乾隆帝兴之所致,咏诗二首,题于画上。
据题跋可知,此次南巡至苏州狮子林时,乾隆帝不仅展图观赏,而且“依样画葫芦”地临摹了此幅画卷,并将仿画留在吴中。绘制仿作源于“倪瓒是图已入《石渠宝笈》上等,不可置此而去”,为补遗憾,只能“摹其真迹,命永藏吴中”,“装池付弆留佳话”⑩。
乾隆三十年(1765)春日,乾隆帝第四次南巡。这次他记取上次南巡忘带画卷的疏忽,特意将倪瓒(款)《狮子林图》随身携带。等行至苏州,乾隆帝再次携图游园。景与图相互参看,乾隆帝感受到“每阅倪图辄悦目,重来图里更怡心”的轻松愉快。同时,乾隆帝还将三年前留在吴地的“壬午所摹卷”取来对照参看。同样的游园情形,还发生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第五次南巡之时。
3.由图澄误:徐贲册页的获得及对狮子林的再次考证
自第二次南巡寻访到狮子林后,倪瓒建园的观念在乾隆帝脑中根深蒂固。这一看法在诗文中反复重申,持续了近三十年。直至乾隆四十九年(1784)最后一次南巡,这一看法才被彻底颠覆。这种改变源于此次南巡途中另一幅图画的获得—徐贲《狮子林十二景图》册页(图6)。
徐贲于明洪武七年(1374)受如海禅师之请为狮子林作画。徐画与倪画最大的不同,在于其分十二景描绘了狮子林景。
乾隆帝在得到徐贲册页后,为自己数十年搞错狮子林源流大发感慨。于乾隆四十九年仲夏澄清错讹—“瓒自记为如海因公作,是狮林原佛字,以讹传讹,遂成倪迂别业,误矣”。同时又作诗感叹搞错狮林源流—“将谓狮林创老迂,谁知维则创姑苏。册分十二幼文绘,卷作长方懒瓒图。”乾隆帝还撰写考证文章一篇,将诗作与考证文章一并题写于倪瓒(款)《狮子林图》卷后。乾隆帝对自己多年来所犯的错误十分惭愧,明确指出“狮林之创乃自维则”,检讨自己以讹传讹,将其错认为“倪迂别业”。乾隆帝还令臣下梁国治、刘墉等人共同撰写了一篇长文,题写于倪瓒(款)《狮子林图》卷后,详细阐述了苏州狮子林造园始末及倪瓒、徐贲画作的先后获得。至此,乾隆帝终于得知“狮林真面”,且因为徐贲册页“又重结一段翰墨缘也”。
可以说,乾隆帝从不知狮子林所踪至苏州寻访而得,得益于倪瓒(款)《狮子林图》。从认为狮子林为倪瓒别业到明确是维则所建,又得益于徐贲《狮子林十二景》册页。可见,狮子林图画的获得对苏州狮子林认识的加深起到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乾隆帝对于这一错误的澄清是在1784年之后。在此之前,乾隆帝一直抱持着倪瓒建园的认识,这种认识直接影响到京师二处狮子林的仿建。
图8 圆明园长春园乾隆帝御笔“狮子林”题字刻石(赵琰哲摄)
图9 [清]弘历 仿倪瓒《狮子林图》 28.3×90cm 纸本水墨 1772年 故宫博物院藏
图10 [清]弘历《仿倪瓒〈狮子林图〉》中引首题字
图11 [清]弘历《仿倪瓒〈狮子林图〉》中印章
三、仿建与仿绘
乾隆帝对苏州狮子林及倪瓒(款)《狮子林图》的兴趣是交错纠缠在一起的。图画与园林、原画与仿本,相互勾连,不断衍生发展。
1.以园仿园:圆明园长春园狮子林的修建
在经过南巡三访苏州狮子林之后,乾隆帝早已不满足于只在南下之时观赏园林,萌生了于京师仿建的念头,选址在圆明园长春园东北部仿照苏州狮子林兴建狮子林。
这座由“吴工肖堆塑,燕工营位置”的狮子林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暮春仿建竣工,且耗资不菲(图7)。据内务府于乾隆四十年(1775)复查汇总,实净销工料银134013两5钱8分2厘⑪。
长春园狮子林虽是仿照苏州狮子林而建,但因环境本身的差异及乾隆帝新加入的自身理解,所呈现出来的园林景色与苏州狮子林相比差异甚大。园林西部以建筑为主体,东部以叠石为主体。在苏州狮子林十二景的基础上,乾隆帝为长春园狮子林总结出十六处景观,位于园东部。乾隆三十七年十月,乾隆帝亲自题写匾额,挂于十六景处(图8)。
图12 避暑山庄文园狮子林(赵琰哲摄)
图13 [清]方琮 仿倪瓒《狮子林图》 13.1×161.2cm 纸本水墨 故宫博物院藏
2.因园仿画:《仿倪瓒狮子林图》的绘制
在长春园狮子林落成之时即乾隆三十七年(1772)暮春,乾隆帝亲临观园。为了纪念园林建成,乾隆帝不仅取出内府珍藏的倪瓒(款)《狮子林图》展卷欣赏,而且亲笔仿画一幅(图9)。
此幅仿画多用枯笔干墨,在画法上虽有意摹仿倪瓒笔意,但略显孱弱。仿画与倪瓒(款)《狮子林图》在构图、内容及画风上十分近似,可见是乾隆帝有意照临。画卷引首处有乾隆帝自书“艺循清閟”四字(图10)。卷后题跋明确提及临仿的缘由:“兹御园规构狮子林落成,复仿倪迂意成卷,并题一律,藏之清閟阁,展图静对狮林景象,宛然如觌。而吴民亲爱之忱,尤恍遇心目间。余之缱情,固在彼而不在此。”
乾隆帝在仿画过后又不断作诗数首,并书写于画卷之后。这些诗作或表达出将千里外的园林连同五百年前的画作共同收归京师的志得意满,或称赞倪瓒开创《狮子林图》的意义,或澄清观园赏画的目的并不是为自己逸乐,而是“却予缱念在民艰”。
值得一提的是,仿画卷后题跋处钤有多枚乾隆帝印玺。除去“乾隆宸翰”“得象外意”等常见印玺外,另有三枚印章特别引人注目—“师子林”“云林清閟”“师子林宝”(图11)。“师子林”玺是在长春园狮子林建成后镌刻而成并放置在圆明园狮子林中陈设。这几枚印玺对狮子林和倪瓒画作的指向性正配合了画作内容。可以说,乾隆帝在仿画中苦心营造出诗、书、画、印四美兼备的意境。
3.质之原图:乾隆帝的不满
不过,皇帝对长春园狮子林的态度很快发生了转变,由刚建成时的“宛若粉本此重临”的得意,逐渐变为种种不满。
乾隆三十七年(1772)仲夏,乾隆帝在题咏云林石室时就对园中松柏无古意颇为不满,觉得“假山虽肖吴中,稚松皆新种,固不如田盘古松林立也”⑫。
及至乾隆三十八年,乾隆帝的不满情绪更明显的显露出来。乾隆帝感慨:“试问狮林境,孰为幻孰真?涉园犹假借,宝笈实源津。”⑬乾隆帝认为狮子林的精神应以内府《石渠宝笈》所载倪瓒(款)《狮子林图》为源头。黄氏涉园虽是狮子林旧址,但因年久荒废与原貌差之甚远,更何况长春园所仿建的狮子林。乾隆帝感叹长春园狮子林相比于苏州狮子林,只得形似而不得神韵—“此间结构是蓝本吴中涉园,质之原图,反有不能尽合者矣”。
在同年稍晚时候,与皇太后共游长春园狮子林之后,乾隆帝忍不住再次抱怨长春园狮子林假山的人工雕琢之气—“御园叠石劳摹拟,那及天然狮子林。”⑭
其实,长春园狮子林中的叠石假山是特地延请苏州工匠所作,但由于乾隆帝对于倪瓒画风的推崇以及倪瓒(款)《狮子林图》给乾隆帝留下的深刻印象,导致其在观赏长春园狮子林时总感觉不满,认为比不上倪瓒画作—“然其亭台峰沼但能同吴中之狮子林,而不能尽同迂翁之《狮子林图》”。这种不满情绪愈演愈烈,导致乾隆帝萌生了再次仿建狮子林的想法。
4.以图仿园:热河文园狮子林的仿建与仿画
乾隆三十九年(1774),乾隆帝于避暑山庄清舒山馆之前再次仿建一处文园狮子林(图12)。与长春园狮子林一样,文园狮子林同样设置狮子林、虹桥、假山等十六处景观。虽然景致相同,但此次再建狮子林,乾隆帝记取长春园狮子林的教训,更多以倪瓒(款)《狮子林图》为仿建蓝本。
相比于长春园狮子林,乾隆帝显然对文园狮子林更有信心:“塞苑山水天然因其势以位置,并有非御园所能同者”。在乾隆帝看来,再次仿建狮子林并不为多—“二亦非多,一亦非少”。倘若有人将其与吴中狮子林作异同之比较,“惟举倪迂画卷示之”,那才是临仿的根源。
按照惯例,在文园狮子林落成后,乾隆帝再次以倪瓒(款)《狮子林图》为底本仿画一幅⑮。仿画虽未得见(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尚未公布),但根据乾隆帝之前的仿画传统,可推知此画应是照临倪瓒之作。绘成后,藏于文园狮子林清閟阁中⑯。
热河避暑山庄作为行宫之一,是集政治会见、军事训练、休闲避暑等多重功能为一处的场所。离开紫禁城的乾隆帝常常在这里一住就是数月,选择在此仿建狮子林,并将内府所藏倪瓒画作带来欣赏并仿画,无疑是政事之余的一大乐事。
5.一再仿画一再咏:臣下的任务与倪画的影响
就临仿画作来说,乾隆帝不仅御笔亲临,还下旨令臣下仿画。仿画的底本大多根据内府所藏的倪瓒(款)《狮子林图》。
宫廷画家方琮曾“奉旨敕摹倪瓒笔意”,绘制一卷《仿倪瓒狮子林图》(图13)。画卷引首处有乾隆帝御笔所题“法其逸趣”四字,画心处有乾隆帝御题诗文一首。根据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如意馆档案的装裱记录,可知此画绘成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⑰。从画面上看,这卷仿画并不是完全照临倪瓒原画,而有所改换。方琮画幅扩展为倪瓒(款)《狮子林图》的二倍之多,画中景物如屋宇叠石、松柏修竹等也相应扩展绘制。但从绘画构图与内容上看,此画无疑是根据倪瓒(款)《狮子林图》而来。其中所绘具体景物更是与倪画十分形似,这一点从画幅下方扭曲生长的卧龙梅即可见一斑。
由此推知,方琮在绘图时一定观察过倪瓒(款)《狮子林图》,否则不可能绘成如此形似之仿作。作为供奉内廷的宫廷画家,方琮是有机会接触到内府所藏古画的。乾隆帝常将内府所藏古画送至如意馆或画院处,令院画家根据原本进行临摹。
更值得一提的是,获观倪瓒(款)《狮子林图》对于方琮的影响还体现在其同年绘成的另一幅画作—《岁寒吟兴》(图14)中。两图对比,无论是层叠的假山、一字排开的屋宇,还是二株并排的松柏、院墙内外的修竹,《岁寒吟兴》都显现出倪瓒(款)《狮子林图》的画中元素。在《岁寒吟兴》册页中部下方的院墙外,我们再次见到那株形状奇特令人过目不忘的梅树。
《岁寒吟兴》册页主题内容与狮子林并无关系,却出现诸多倪瓒(款)《狮子林图》画中元素。结合方琮曾于乾隆三十一年获观并临摹倪瓒(款)《狮子林图》的经历,不免使我们推想如此相似的原因来自获观并临摹倪画的后续影响。临仿古画,向来就是宫廷画院训练画家提高技艺的一种方式。方琮很有可能将其临仿倪瓒画作的经验,运用到其他画作的绘制中。
除去方琮,词臣画家董诰亦曾在乾隆帝的授意下,根据热河文园狮子林景象,绘制了一卷《文园狮子林图》(图15)。画面中表现的景致与倪瓒(款)《狮子林图》不全相同,但在整体构图以及供奉佛像的小香幢局部上,透露出倪瓒画作元素。
可见,宫廷画家、词臣画家所绘的《狮子林图》更多的是参考倪瓒笔下的狮林图像,而非亲眼所见的狮林实景。倪瓒(款)《狮子林图》对于清宫仿画的影响,远比苏州或京师狮子林实景更大。在乾隆帝眼中,倪瓒(款)《狮子林图》才是复原狮子林的根据所在,也是其于京师仿建狮子林的精神范本,更是自己及臣下仿画狮林景象的学习对象。
四、好古之崇情
1.从十二景到十六景:南北狮子林景致的变化
乾隆帝先后于圆明园长春园和热河避暑山庄仿建两座狮子林。将京师仿建的狮子林与苏州狮子林相较,可明显见出南北狮子林景观的差异。
苏州狮子林早在明初时即被总结出十二景,分别为:狮子峰、含晖峰、吐月峰、小飞虹、禅窝、竹谷、立雪堂、卧云室、指柏轩、问梅阁、玉鉴池、冰壶井。明初画家徐贲《狮林十二景》册页正是表现了这十二处景致。
京师的二处仿园,在苏州狮子林十二景的基础上,设置狮子林前后八景共十六景,分别是:狮子林、虹桥、假山、纳景堂、清閟阁、藤架、蹬道、占峰亭、清淑斋、小香幢、探真书屋、延景楼、画舫、云林石室、横碧轩、水门。
景致的变换体现出明清两代人对于狮子林理解的差异。明人在面对元末建造的狮子林时,着重强调的是狮子峰、含晖峰、吐月峰等假山叠石以及禅窝、立雪堂、卧云室等与参禅修佛相关的居所。此时之人尚保有对苏州狮子林的正确认知—此园是弟子为天如禅师修建的道场,园名的获得是由于园中众多宛如狮子的大小奇石。
到了清乾隆朝,认识的改变导致建造的差异。由于倪瓒(款)《狮子林图》的入藏,乾隆帝错误的认为狮子林是倪瓒所建自家别业。于是在京师二处仿园中,苏州狮子林原本的参禅供佛功能被大大削弱,仅留一处“小香幢”。原本不同形态的、各有名称的叠石统一以“假山”指称。京师狮子林强调的是清閟阁、云林石室等与倪瓒相关的处所,更特设“画舫”一景,指向“不是舫中收古画,却因舫在画中游”的倪瓒携画驾舟云游的经历。此外,乾隆帝还特地增加了“水门”景观(图16)。这并不是苏州狮子林原有之景,也非与倪瓒相关,而是苏州府水城门盘门的化身(图17)。
图14 [清]方琮 山水八帧之七·岁寒吟兴 25.7×67cm 纸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虽然乾隆帝于1784年幡然悔悟自己长年来对苏州狮子林的认识是错误的,但此时京师两处仿园早已建成十数年,无法改动。
由此可见,京师二处狮子林在建造时,不止仿照苏州狮子林原有景物,而且根据乾隆帝自身的理解,加入与倪瓒“画舫”“清閟阁”及江南水乡相关等诸多景致而成。乾隆帝据内府所藏倪瓒(款)《狮子林图》所获得的认识,极大的影响到京师狮子林的建造。
图15 [清]董诰 文园狮子林图 24×184cm 纸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2.何曾清收奇品:清阁及其贮藏画作
清閟阁,即是乾隆帝根据自己认识,在京师二处狮子林中增加的景致之一。景名源于倪瓒自家的藏书斋—清閟阁。圆明园长春园和热河文园狮子林中二处清閟阁不止有风景之胜,还承担着贮藏画作的功能,这是其他景致所不具备的独特之处。正如乾隆帝自语:“本来高士藏古处,古迹今多高士藏。”
这二处清閟阁中都贮藏了哪些画作?倪瓒(款)《狮子林图》由于入宫时间较早,已被贮藏在养心殿并编入《石渠宝笈》,因此无法移置。乾隆帝对此颇感遗憾。乾隆帝1762年南巡时所作的仿画赏赐给吴地珍藏,且当时京师尚未仿建狮子林,因此也未能入藏清閟阁。在此之后,1772年乾隆帝为纪念长春园狮子林建成而绘制的《仿倪瓒狮子林图》,贮藏在长春园清閟阁中⑱。此处还有明人杜琼所绘《狮子林图》悬于长春园清閟阁壁间⑲。1774年乾隆帝为纪念热河文园狮子林建成而绘制的又一幅《仿倪瓒狮子林图》,贮藏在热河文园狮子林中[20]。另外,董诰《文园狮子林图》也入藏热河文园狮子林清閟阁。
除此之外,乾隆帝还特地从内府抽调了六幅倪瓒画作入藏二处清閟阁。这六幅画作分别是:《江岸望山图》《雨后空林图》《竹树野石图》《万壑秋亭图》《岩居图》《溪亭山色图》。其中《江岸望山图》《雨后空林图》《竹树野石图》三幅入藏长春园狮子林清閟阁,《万壑秋亭图》《岩居图》《溪亭山色图》三幅入藏避暑山庄狮林清閟阁。乾隆帝之所以如此做,为的是让清閟阁“以副其名”。这种“因画名室”的做法,正是乾隆内府鉴藏古画的特点之一[21]。
可以想象,当乾隆帝身处京师长春园及文园狮子林时,不仅能游玩眼前美景,遥想苏州原址,还能欣赏倪瓒(款)《狮子林图》及仿画,甚至能参看倪瓒其他画作。实景与图画、古画与仿本,在清閟阁中共同呈现在乾隆帝的眼前,这无疑是千古以来无人能及的感官享受!
3.存倪而略徐:两幅《狮子林图》的不同待遇
需要说明的是,乾隆内府所藏《狮子林图》并不止有倪瓒(款)《狮子林图》一幅。乾隆帝在第六次南巡时还曾得到明初画家徐贲的《狮子林十二景》册页。虽然徐贲画作也是描绘苏州狮子林景致,但此画除去在考证苏州狮子林并非倪瓒别业方面发挥作用外,乾隆帝对其并不感兴趣。徐画既没有被临仿,也没有贮藏在清閟阁中。
为何乾隆帝对待不同画家所绘《狮子林图》的态度截然不同?为何只有倪瓒(款)《狮子林图》受到重视并不断仿画?
乾隆帝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二画待遇的差别,于是解释道:“倪瓒、徐贲同绘狮林,乃阁中贮云林画而无幼文之迹,幼文或不免以艳羡生忌。然阁名昉于高士,自不妨存倪而略徐耳。”[22]乾隆帝好像怕徐贲看到自己的画不及倪瓒画待遇优渥会心生妒忌似的,解释说是源于清閟阁之名来自倪瓒,故而阁中只藏倪画而不藏徐画。同时又以颇为调侃的语气安慰徐贲道:“幼文未免心生忌,或许无名却是宜。”
由乾隆帝的解释,结合清閟阁收藏画作,我们可以推知古画入藏狮子林清閟阁所需要的条件:不仅画作主题得切合狮子林景致,而且还得是倪瓒画作或者是与倪瓒画有关系的仿作。只有符合以上两点,才能入藏。徐贲之画虽然描绘的是狮林景致,但因与倪瓒画并无半点关系,因而未能入藏。
这样严苛的入藏条件,源自乾隆帝对于倪瓒其人及其山水画风的偏爱。明末清初之时,倪瓒作为有修养的隐居文士被世人所推崇。当时人以家中是否藏有倪瓒戏墨山水画作,视为清雅抑或流俗的标准。在明末清初这一动乱的时间段中,有数百幅倪瓒画作在京师及江南地区流动。其中真伪混杂、假画充斥,甚至达到“家家有云林,真者百无一”的地步[23]。乾隆帝从这些不同地区的私人藏家手中获得了为数不少的倪瓒画作。乾隆帝亦对倪瓒的清逸品格称赞有加,常在诗文中称其为“高士”。
清初山水画大家如王原祁、王鉴等人都曾通过不同渠道接触过归于倪瓒名下的画作,并由此学习倪瓒山水画风。由于他们与清宫画院的联系,使得其所学习的倪瓒画风又间接对乾隆朝宫廷山水画风产生影响。
文臣与院画家对倪瓒其人及其山水画风的推崇,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皇帝的趣味和画风。这一点亦可从乾隆帝自身画风的转变上可略见一二。由于忙于政事且不以绘画创作见长,乾隆帝的画作基本源于宫中收藏的历代名迹,仿古之作在御笔书画中占大多数。乾隆帝的绘画最早是从工细一路的宋院体画风入手,但因没有扎实的基本功,不仅花费时间长,呈现效果也仅得形似,毫无气韵可言。于是乾隆帝逐渐放弃了院体画风,开始向技术上较易达到的文人画风转变。元四家及赵孟頫画作成为其主要临摹对象[24],其中,倪瓒“逸笔草草”的简淡画风成为乾隆帝的常用画风。据清宫档案造办处档案记载,乾隆帝曾多次临仿倪瓒画作,如《仿云林画》挂轴、《仿倪瓒竹树谱》手卷、《倪瓒树石》册页、《仿倪瓒画》四开、《仿倪瓒塞上山树》等。
五、移天缩地在君怀—乾隆帝对天下景观的拥有
通过倪瓒(款)《狮子林图》的不断追寻,表现出乾隆帝对于仿古活动三个层面的追求:一是收藏古画、题跋临仿;二是因画寻景、探求考证;三是再造画中景。
图16 圆明园长春园狮子林园水门遗迹(赵琰哲摄)
图17 苏州盘门水城门(赵琰哲摄)
面对钟爱的苏州狮子林,乾隆帝已不仅满足于南下游玩与隔空遥想,采用仿建这一更直接的方式于京师再现园林。于是,地处江南苏州的狮子林在有幸被乾隆帝寻访并游历后,经历了一系列的转变:先是变为乾隆帝笔下的《仿倪瓒狮子林图》与《南巡盛典》中的版画插图,继而被做成比例精确的烫样,最终化身为圆明园长春园及热河文园中的一景—狮子林。这一过程实现了由实景到图画再到实景的循环转变。
乾隆帝在京师皇家苑囿中仿建各地景致的做法屡见不鲜。圆明园安澜园仿自海宁安澜园,长春园如园仿自南京瞻园,长春园小有天园仿自杭州小有天园,避暑山庄烟雨楼仿自嘉兴烟雨楼,金山亭仿自镇江金山,外八庙之普陀宗乘之庙仿自拉萨布达拉宫。如此等等,不胜枚举。京师的皇家苑囿好似微缩景观的集合,汇集了乾隆帝所钟爱的天下山水。在乾隆帝的眼中,天下的山水实景已不限于前人所说的“可观、可居、可游”,更是可移动、可缩放、可再现的。
在京师的造景实践中,乾隆帝对苏州景致特别有兴趣。不仅两次仿建狮子林,而且还仿照苏州街巷店铺兴建了四处买卖街。每到逢年过节就仿照民间街市摆摊吆喝,乾隆帝与亲眷们逛此以体味市井习俗,猎奇解闷[25]。乾隆帝之所以对苏州景致与民情如此关切,出自其对于苏州文化传统的重视,也出于笼络江南汉族文人的需要。
无论是仿建园林,还是仿绘图画,乾隆帝始终强调这些行为并非出自一己之私趣,而是心怀“吴民亲爱之忱”。每当自己在仿建景致中游玩时,每当展卷观看仿画并题咏时,就“如见万民心”。由此可知,乾隆帝对古画的临仿、对古园的仿建,早已超出保存复制的目的。乾隆帝的仿古绘画实践,更是一种以临仿为手段的再创作,是其对所心系的当下现实的反映。
乾隆帝通过倪瓒(款)《狮子林图》表现出其对于“仿古”的多层面追求。无论是对苏州狮子林的寻访与考证,还是皇帝及画家的不断临仿与题跋,抑或是在京师圆明园长春园、热河文园等处仿建狮子林,一切源图—倪瓒(款)《狮子林图》而起,又不断因图生发开去。正如乾隆帝所言,“独赖有斯图耳”。从此意义上说,倪瓒(款)《狮子林图》足可称得上是沟通古今,使得“林泉藉以不朽”的“翰墨精灵”。
注释:
①[明]张丑《清河书画舫》,商务印书馆四库全书出版工作委员会编《文津阁四库全书》册271,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413页,
②《石渠宝笈》,《文津阁四库全书》册273,第234页。
③田木《倪云林和他的几幅作品》,《文物》1961年第6期。
④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辨》,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89-92页。
⑤马继革撰写《狮子林图》辞条,陈浩星主编《怀抱古今—乾隆皇帝文化生活艺术》,澳门艺术博物馆,2002年。
⑥[清]孙承泽《庚子销夏记》,《文津阁四库全书》册273,第487页。
⑦认为此图入藏清宫时间为乾隆十二年的学者有王福山、马继革、高居翰等人。
⑧《御制诗初集》卷二,《倪瓒狮子林图》,《文津阁四库全书》册434,第613页。
⑨田木《倪云林和他的几幅作品》认为倪瓒应邀绘制《狮子林图》确属史实,但此画并不一定是乾隆内府所藏之倪瓒(款)《狮子林图》,明末清初有多本倪瓒款《狮子林图》传世。
⑩《御制诗三集》卷二十二,《摹倪瓒狮子林图并题以句》,《文津阁四库全书》册435,第732页。
⑪贾珺《长春园狮子林与苏州狮子林》,《建筑史》第26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09-118页。
⑫详见《续题狮子林八景》之《云林石室》,《御制诗四集》卷五,《续题狮子林八景》,《文津阁四库全书》册436,第491页。
⑬《御制诗四集》卷十,《再题狮子林十六景叠旧韵》,《文津阁四库全书》册436,第518页。
⑭《御制诗四集》卷十六,《恭奉皇太后游狮子园》,《文津阁四库全书》册436,第557页。
⑮详见倪瓒(款)《狮子林图》画心处乾隆帝题跋:“……热河文园仿狮子林成,因再仿倪迂《狮林图》,并叠御园仿狮林图韵仍书此卷以识。甲午仲冬御笔。”
⑯《御制诗四集》卷二十二,《热河文园狮子林成因再仿倪瓒〈狮子林图〉贮清閟阁中并叠御园仿狮子林图韵》,《文津阁四库全书》册436,第596页。
⑰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合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册30,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97页。
⑱详参倪瓒(款)《狮子林图》卷后乾隆帝三十七年暮春题跋。
⑲《御制诗四集》卷五,《再题杜琼狮林图叠前韵》,《文津阁四库全书》册436,第491页。
[20]详参乾隆帝《仿倪瓒狮子林图》卷后壬辰暮春题跋及乾隆帝《御制热河文园狮子林成因再仿倪瓒〈狮子林图〉贮清閟阁中并叠御园仿狮子林图韵》。
[21]张震《乾隆内府“因画名室”的鉴藏活动研究》,中央美术学院2012届博士论文。
[22]《御制诗馀集》卷四,《题狮子林十六景》,《文津阁四库全书》册438,第25页。
[23]丁霏《从〈仿倪瓒溪亭山色图〉观察王鉴“仿倪”实践》,中央美术学院2011届硕士论文。
[24]杨丹霞《乾隆皇帝的绘画》,陈浩星主编《怀抱古今—乾隆皇帝文化生活艺术》,澳门艺术博物馆,2002年,第360-363页。
[25]何重义、曾昭奋《长春园的复兴和西洋楼遗址整修》,《圆明园》学刊第三期,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4年,第23-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