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森林文化对宫崎骏电影色彩功能的影响
——以《幽灵公主》为例
2018-10-15方敏
方 敏
(成都大学中国东盟艺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6)
1997年《幽灵公主》在日本首映时,上映124天票房收入达179亿日元,全国观影观众达三千万人次,成为日本历史上最卖座的电影之一;次年又在美国及欧洲公映,全线飘红,大获成功。宫崎骏的动画电影往往汲取了日本悠久的森林文化及其民间信仰中的诸多要素,融入大量的民族文化因子,用现代神话的艺术形式创造了基于传统又富有现代性的多元森林意象,进而对人类社会及其终极命运进行了深刻反思与弥久追问。《幽灵公主》向我们讲述的正是一个浓缩了日本古代传统文化,以日本开始侵略山林的室町时代为背景,描写山林中“物化族”与发展中的人类之间的斗争故事。
一、日本森林文化概况
日本国土面积为3778万hm2,森林面积达2512万hm2,森林覆盖率为66%。[1]日本人生活在悠悠绿韵的岛国大自然中,接触最多的就是树木,对树木的感受和思索成为日本人自然观的根基。日本人认为国土和山川草木都有灵性,将山川草木都看作是神的化身,作为其崇拜的对象。日本学者梅原猛也曾经指出“森林信仰”是日本宗教思想中的核心信仰,是日本精神思想结构的支柱。[2]日本的先民很早便意识到了自身生命是和森林联系在一起的,森林并不是“他者”,而是与人类共存共荣的。对人类而言,森林蕴藏着神秘而巨大的能量,它不仅仅是广阔的、恩惠的,同时也是狂暴、恐怖和灾难的。人类在面对自然时的渺小脆弱与保护种族的天性,萌生了森林信仰及对其祭拜的仪式。民间既认为森林中存在着大量的保护神,同时也将森林视作是邪魔的栖身之地。所以,在这样一个和森林根系相连的国度,日本的文化人类学家就将早期日本的文化形态归纳为森林思想或者“照叶林文化论”。森林无疑是日本民族的发源地,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这种积淀在民族集体无意识的原初形态的文化内容,对很多日本人产生着影响。
二、宫崎骏电影中的森林意象
宫崎骏在70年代后期也接触到了大量的“照叶林文化论”,这无疑为他的创作提供了理论来源。“树”成为他电影中反复出现的意象,郁郁葱葱的青山,婆娑作响的森林,绿草如茵的山涧,绿色也成为了他电影画面的主色调。
《风之谷》中,王虫生活在一个被工业社会污染,由美艳的毒孢子构成的“腐海”里,而腐海下面竟是一片可以过滤有毒物质的森林化石。在这里,森林象征着被人类遗忘已久的美好过去,也象征着无法返回家园的人类获得新生的一线希望。在《天空之城》中,男女主人公最终找到了传说中的天空之城“拉普达”,这个迷宫般的浮岛中心是一棵盘根错节的巨型树,里面隐藏着翻反派梦寐以求的超能力。这与日本传统信仰中认为森林是宇宙能量中心的观念暗自吻合,并上升为考验人性的试金石。日本森林文化之中贯穿着平等与再生,人们认为动植物与人的生命是平等的,人在自然界是没有特权的,任何生命在死后都会再生,这种万物有灵,循环轮回的世界观成为宫崎骏一系列作品中贯穿始终的核心意象,也是他用于反思工业社会与展望人类命运的工具性符号。
但是这些作品森林仅仅是单独的背景或者意象,真正把森林当作舞台,完整展开叙事的是《龙猫》和《幽灵公主》。不同的是,“相对于在《龙猫》里所描绘的自然森林,在《幽灵公主》里所描绘的自然森林,展现了森林自然的本来面目,它所具有的原始的强大能量也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3]
三、色彩在影片中的功能
(一)色彩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
《幽灵公主》的人物关系、故事情节以及核心主题都是围绕社会的发展和自然环境的开发保护展开的。而在具体细微的呈现层面,宫崎骏选择了偏冷的绿色进行画面背景、主要环境以及关键形象的刻画。宫崎骏通过绿色的点染跳跃,引出主要人物,在增加作品整体观赏性的同时,也更加鲜明地凸显了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宫崎骏一贯追求画面的简约,色调的淡雅、清新,除了要和表达的主题相吻合之外,也受到日本民族审美观的影响。日本是个岛国,到处青山绿水,青色(包括绿色和蓝色)是大自然的原色,是植物山川的生命之色。受到这一色彩观的影响,宫崎骏以青色为主色调,辅以白、黑、红。
《幽灵公主》色彩设计
男主角阿西达卡的出场是在灰绿幽深的林间画面的映衬烘托下、跨骑骏马奔跑而实现的,身姿敏捷的蓝衣少年跨骑着浅红色的羚角马,并在淡灰绿色的林间迅捷地穿梭而出,两旁的低矮碧绿的乔木与草丛则不断蔓延至远方,人物色彩以红和蓝为主色,蓝色代表理智、勇敢,红色代表正义、善良。对于女主人公珊她的出场同样也是骑跨动物、穿行跳跃而实现的,但是整个画面的背景呈现灰绿色,只有零星的绿色草丛稀疏分布在荒芜破败的没有森林的山间,这种与男主人翁出场背景强烈的色彩反差,也在侧面烘托出珊虽然坚韧顽强却也脆弱灰暗的悲剧性格。宫崎骏使用灰绿色一方面是为了与阿西达卡的深绿色形成对比;另一方面也是在传达出一种理念:那就是这两种绿色是可以调和交融的,并非完全对立的。于是在他们相识之后,深绿色和灰绿色这两种人物性格的色调开始同时出现、相互包容,乃至故事的结尾,这两种不同色调的绿色终于汇合,以浓厚绵密的浅绿色涌动。
(二)色彩对于情节的推动
绿色色调的变化意在暗示各种潜在的故事元素的出现,巧妙地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和延伸。画面蕴含着由明变暗的色彩主线,整部影片的主色调从深绿——暗灰——血红——暗黑——新绿,紧扣故事情节的发展。每个部分的色调服从于影片的整体色调,从而形成影片稳定的色彩风格。影片开始色彩的明度和纯度要具有代入感,当故事达到高潮部分,色彩富有视觉冲击力,刺激观众的心理反应,色彩的对比要强烈,辅之音乐进行渲染强化,给观众带来强烈的心理暗示,影片的结尾部分,画面对比度逐渐开始减弱甚至绿色进行了融合,产生圆满的色彩呼应。
影片一开始的深绿色暗示着大自然亘古不变的生存规律以及不可侵犯的神圣感,随着剧情推进,人类开始征服自然,在幻姬大人的带领下达达城的居民开始破坏森林并和白狼神展开激战时,色调由亮丽的绿色转为昏暗压抑的灰褐色,而当人类与森林的矛盾到达顶峰,色调也变为充满血腥和暴力的红色和褐色,结尾阿席达卡手捧被幻姬大人射掉的山兽神头颅,并与珊并肩向山兽神祈求原谅之时,晶莹的没有头颅的山兽神开始与茫茫无际的苍绿森林融为一体,无尽的灰色的腐败的树木、森林、村庄被山兽神的庞大身躯所渗透、染绿,并蔓延至远方,人类重新得到大自然的谅解,大地上的万物复苏,色调又恢复到充满生命力的绿色。
宫崎骏指出,“从猿人变到人,于是,逐渐地人有了意识、技术和语言,反过来这些又将人与其他动物隔阂开来,也就与人类以外的所有动物疏远开来。从森林的秩序看来,人类分明就是一种过剩的动物。”[4]宫崎骏将“人”与“自然”视为永远不能互相妥协的两个极端,然而他不是完全的否定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对人类开发利用自然求得生存他是持肯定态度的,但他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不能过度使用资源。他用现代神话的艺术形式为我们建立的悲剧与人的心理距离,不仅使我们能更客观地看待现实中的悲剧,更引发了我们对现实的进一步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