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医生赴榆林考察治沙植物纪实

王喆明 尹 佳

榆林，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最早知道榆林，是通过那些每年夏秋季来本院门诊看季节性过敏性鼻炎和哮喘的患者。他们和来自内蒙、河北、山西、东北三省、陕西、甘肃等地区的患者一样，每年7月底到10月出现典型的季节性喷嚏、流清涕、鼻塞、咳嗽或喘息症状。最近10年，来本院看病的榆林患者很多，多数从榆林直飞北京。患者告诉我们，榆林近10年经济发展迅速，人民生活富裕，但就是感觉身边过敏的人与过去相比明显增多了。

2017年9月，财新网连续发表两篇关于三北地区秋季花粉症的文章，引起国家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2017年，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联合多部门召开会议，确定2018年委派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专家赴榆林考察调研，并培训当地医生，帮助榆林地区建立过敏性疾病规范诊疗体系，满足当地过敏患者的需求。2018年8月16日，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和呼吸科19位医护人员飞抵榆林。

榆林，地处陕西省最北部，黄土高原和毛乌素沙漠交界处，历史文化名城、生态建设示范城市和资源重地。榆林在历史上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必争之要塞；在生态上是沙漠与人类较量的前沿；在变态反应专家眼中，榆林是研究中国北方花粉症临床特点的重要地区。

此次“榆林行”是2018年“中国过敏防治周”防治过敏，深入基层，健康中国行的重要环节。我们，为榆林的过敏患者而来！

近10年，过敏性鼻炎成为榆林及内蒙等周边地区的“地方病”，来本院看病的患者普遍认为当地广泛生长的沙蒿是主要致病诱因。其实，早在上世纪60年代，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叶世泰教授等专家就已证实蒿属花粉是中国北方地区最重要的致敏花粉[1]。每年7-9月正值蒿类植物的花季，是中国长江以北地区夏秋季花粉症爆发的季节，也是榆林地区过敏性鼻炎集中发病的季节。据榆林林业部门介绍，蒿属植物在我国北方分布甚广，在榆林分布有黑沙蒿(油蒿)、白沙蒿(籽蒿)、碱蒿、黄蒿、艾蒿等近20种。沙蒿是我国防沙治沙的先锋植物种，是榆林市固有的乡土野生植物，一般所说的沙蒿是白沙蒿和黑沙蒿的泛称，在防风固沙和群众的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那么，过敏性鼻炎作为遗传与环境因素共同参与的疾病，榆林地区近年人和环境各自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才会导致过敏性鼻炎患病率快速上升？8月17日，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专家团队在榆林进行了实地考察。

考察首站是毛乌素沙漠边缘的“统万城遗址”。从榆阳区出发到靖边县约130 km，沿途所见皆为无垠绿洲，很难想象这里曾是大漠驼城。靖边林业部门的专家向我们介绍了榆林60余年间治沙的巨大成就。

长期以来，榆林人民饱受风沙之苦。在新中国成立前近百年，流沙越过长城向南侵入50多公里，沙区6个城镇412个村庄被风沙侵袭压埋。据记载，榆林城因沙埋曾被迫3次南迁，形成了沙进人退的被动局面。直至上世纪80年代初期，每到春秋两季，黄沙漫天，榆林城区大风后街道到处都是黄沙，沙压农田、道路、房屋的事件年年发生，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受到了很大的危害。60年来，榆林政府带领全市人民开展了大规模的治沙造林运动。在治沙初期，人们就地取材，利用沙区最常见的沙蒿等灌木搭设网格障蔽，对流动沙丘进行固定。从搭设网格障蔽固沙到飞播草种造林，通过技术尝试革新，860万亩流沙已经全部得到固定和半固定，实现了从“沙进人退”到“绿进沙退”的历史性转变。经过60多年的努力，榆林已有1.4万km2的人造沙漠绿洲，让陕西绿色版图向北推进400 km，让毛乌素沙漠在陕西版图上抹去了。

沙蒿，是防沙治沙最基本的植物，耐干旱，易成活，生命力极其顽强，是世世代代生长在中国北方土地上的本土植物。有了前期沙蒿的固定，才有后面其他耐旱灌木如沙柳、柠条、花棒和踏郎的生长，最终形成高低错落的植被，固定流沙。为了大面积治理荒沙，榆林从1958年开始进行飞播造林试验。截至2014年最后一次飞播造林结束，56年间，榆林市共实施飞播造林750万亩(含复播面积)，成林(草)面积400万亩。榆林飞播造林主要采用种间混播的方式，选择的混播树种、草种主要是花棒、踏郎、白沙蒿和沙打旺。其中花棒、踏郎、白沙蒿、沙打旺混播的单位播种量为:早期1 250 g/亩，后期减至250 g/亩；其中白沙蒿的单位播种量为早期250 g/亩，后期50 g/亩，占总播种量的1/5(关于应对沙蒿引发过敏性鼻炎工作开展情况[R].榆林市林业局内部文件，2018年08月)。我们考察看到，各种蒿类植物是最适宜沙漠环境的，虽然播种量最小，但顽强的生命力使他们成为治沙的基础植物。

有学者对于飞播后植被的演变进行了研究，将毛乌素沙地飞播植物群落的演替分为3个阶段。在演替初期为飞播植物群落阶段；随着沙面的稳定及表层土壤的形成，沙层水分状况不断恶化，飞播植物逐渐开始衰退，而某些适生的天然植物种特别是黑沙蒿以其发达的浅层根系对水分的竞争能力,在群落中占居优势地位，群落中植物种的优势地位由两种成分共享，称之为飞播植物+黑沙蒿群落阶段；随着群落环境的进一步改变，飞播植物大部分从群落中退出，天然植物种特别是黑沙蒿在群落中占据统治地位，此时为飞播植被演替的后期，称之为黑沙蒿群落阶段。从各阶段所能维持的时间或演替的速度看，沙地飞播以后，飞播植物占优势的阶段最大不超过20年，飞播植物群落阶段和飞播植物与黑沙蒿共同占优势的时间最大不超过35年[2]。也就是说，在无外界干预情况下，35年以后，黑沙蒿在群落中占绝对优势，而飞播植物仅作为伴生种存在。

白沙蒿、黑沙蒿，菊科蒿属。为荒漠、半荒漠及草原地区的优势种或主要伴生种。白沙蒿多生长于流动沙丘环境；黑沙蒿多生长于半固定、固定沙丘的异质性土壤。据有关研究结果推测注，在榆林市气候条件下，黑沙蒿始花期约为7月中旬，花期持续8～15 d；白沙蒿始花期约为8月下旬，持续7～12 d。群体花期受同步性及气候条件所影响。

我们向林业技术人员详细了解了各种沙地植物的情况，并一一辨认，询问是否有可以替代沙蒿的植物？林业部门告诉我们，针对蒿属花粉过敏现状，榆林林业部门自2015年以来已停止播种沙蒿，并在清除部分沙蒿后栽植樟子松等乔木树种，逐步形成兼具生态防护性和经济效益的乔、灌、草混交的体系,以替代沙蒿形成的植被。

治沙的成就离不开适宜的气候条件。毛乌素沙漠处中温带干旱半干旱大陆性季风气候，6-8月以东南季风为主，集中的降雨使毛乌素成为世界沙漠雨量及暴雨中心，年降水量250～400 mm，利于植物生长[3]。但同时因降雨、气压变化所致的花粉破裂与快速的蒸发干燥形成了有利花粉传播与致病的气候条件。这也是当地过敏患者容易经历雷暴雨诱发急性哮喘发作的原因。此外，花粉期季风的转变扩大了花粉影响的时间和空间，空气中的沙尘可以产生类佐剂作用加重过敏性鼻炎或哮喘的症状[4]。

来到距今1600余年历史的统万城遗址。恢弘的残城可以管窥此地曾经的辉煌。整个城墙为夯土而筑，依据当时生产力水平，统万城古城墙所用的夯土极大可能是取自周围的地表土层，城墙中起坚固作用的原木，也当为就地采伐所得。邓辉等[5]从夯土中分析出的孢粉和木材推断，该城营建时，周围地区植被组成的种类丰富，以草本和灌木(92.5%)为主，主要包括蒿属(61.5%)和藜科(20.1%)，伴有禾本科、蓰草、菊科、蔷薇科、豆科等，同时还有松、桦木、桤木、胡桃、椴树、榆等乔木(7.5%)。另据《魏书·食货志》记载，统万城营建时，这一带是水碧山青的绿洲。魏灭夏后，这里成为牧场。唐初为农业区，唐末以后，植被遭到严重破坏，于是底沙泛起成流沙。可见，历史上统万城周边植被丰富且以蒿属植物为主，在人为过度牧垦后沦为沙漠。如今，沙漠中再次有了遍野的绿色，有各种蒿，花棒、踏郎、沙打旺等飞播的豆科植物，还有沙柳、柠条等栽种的灌木，但全都是本土植物。

在去往下一站红石峡的路上，参观了几株百余年的柳树。曾经这里的环境能让柳树健康长寿，可以想象脚下的黄沙吞噬了多少土地。据当地工作人员介绍，近年在固沙同时也在积极地推进沙地向农田改造。当然，治沙离不开财政的保障。据了解，榆林市GDP从2000年约79亿到2017年3 300多亿，财富的快速增长推动着这里的环境发生巨大变化，同时也推动了当地人民生活方式发生骤变。在沙漠城市变成了森林城市的同时，也进行着农牧文明生活方式向工业文明生活方式的跨越，或许这才是过敏性疾病患病率上升的深层次原因。

如果说统万城代表了地表人与自然的变迁，红石峡则缩微展示了榆林地区地质结构。红石峡是由榆溪河在千百年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冲刷而成，两岸高约10余米的中生代砂岩上刻有明代以来百余幅字幅和石窟。除了人工雕琢，还有自然的风化和盐蚀痕迹，部分雕刻已模糊不清，有些风化完全的砂岩表面已成为松散的细砂。适逢多雨季节，峡中水流湍急，岸边绿荫成林。兼有油和水的沙漠是自然的馈赠。砂岩地质既是沙漠的原始基础，也是资源的良好储存地。农业时代因砂而贫，工业时代因砂而富，一切因人而变。

离开红石峡，来到有“万里长城第一台”之称的镇北台。居高雄伟、壮阔威严的城台和“向明”的宣誓昭显出将士捍卫领土主权的决心。历经400余年，部分城墙被黄沙掩埋数米之深，也因此而得以保留，所见大部分为后来重修。登台远望，昔日塞北荒漠，如今绿野如画、平湖如镜，高楼栉比。站在镇北台，目所能及方圆50 km，一片绿色！而这里过去全是沙漠。

全天行程见证了榆林市经济和治沙取得的巨大成就。沙漠生态环境明显改善，人民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了解到，政府治沙所用植物皆为本土植物，与数百年来历史上原生植被的生态相近。当地尚无完整的空气花粉浓度监测历史数据，期待未来开展相关工作为过敏性疾病研究提供依据。虽然过敏原的暴露与特定过敏原的致敏之间有相关性，但不构成人群过敏性疾病增加的根本原因。既往流行病学调查表明，高收入地区及城市人群过敏性疾病患病率整体高于欠发达地区及农村，过敏性疾病与生活方式关系密切。如今，榆林城市现代化进程不亚于任何大城市，人们的生活方式越来越接近西方工业化国家。不仅是榆林，在包括内蒙草原没有防沙治沙的地区，夏秋季花粉症的发病情况也同样明显增高。

过敏，是21世纪的流行病，我们正在经历西方发达国家曾经经历的过程，各种过敏性疾病的发病都在增高。在这种时刻，希望过敏患者们理解环境改善、生活水平提高带来的新问题，希望通过我们的调查和解释，联手当地政府、医院和患者，共同解决城市和环境绿化中的问题。北京协和医院已经启动与榆林二院及榆林疾控中心的合作，在榆林市开展过敏性疾病流行病学调查，了解当地过敏性疾病的患病率、分布特点和危险因素，为制定适应榆林地区主要过敏性疾病预防干预措施提供依据。

致谢

榆林市林业局绿化办孟小强、榆林市靖边县林业局贾志鹏在本次考察中介绍治沙经验，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