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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礼貌请求到嘲讽拒绝:上海话“帮帮忙”的语法化

2018-09-21缪素琴余军

现代语文 2018年5期
关键词:语法化

缪素琴 余军

摘 要:表示礼貌请求的“帮帮忙”在上海话中经历了语法化,衍生了诸如“别添乱”“别瞎扯”“你拉倒吧”等嘲讽含义,还可以用来谢绝恩惠。常规用法“帮帮忙”牵涉到言者与听者之间“惠”和“损”的关系,而语法化之后,“帮帮忙”的“惠”与“损”概念已然消失;“帮帮忙”所在的句型结构也发生了明显变异,“帮帮忙+肯定句/否定句”演变成了附带强烈情绪的否定话语标记语“帮帮忙”。此外,就“帮帮忙”当前的使用情况进行了社会问卷调查,并用逻辑回归模型(ordinal logit regression)揭示语法化后的话语标记语“帮帮忙”的使用与年龄、性别、职业和学历之间的关系。揭示了标记语“帮帮忙”的流行程度以及标记语“帮帮忙”的流行对表礼貌请求的“帮帮忙”产生的逆向影响。

关键词:帮帮忙 语法化 话语标记语

一、引言

在西方,“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这一概念是由法国语言学家Antoine Meillet(1912)最先提出来的。此后,经过几十年的发展,Givón(1979)、Lehmann(1995)、Hopper and Traugott(2005)等在不同时期出版了语法化研究颇具影响力的专著。“语法化”的定义多种多样,但一般认为,当实词(content words)具备了功能词(function words)的特征,该实词被认为发生了语法化(2005:4)。沈家煊(1994)认为语法化通常指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这样一种过程或现象,中国传统的语言学称之为“实词虚化”。国内的汉语语法化研究在近二十年也取得了大量的成果,比较有代表性的有:沈家煊(1994,1998)、石毓智(2001,2006,2011)、吴福祥(2003,2009,2010)等。有些研究是针对词汇的语法化,有些研究是针对句法结构的语法化。本文的研究对象上海话中的“帮帮忙”原本为一个请求/祈使句式,后逐渐获得了话语标记语的特点。语法化是话语标记语诞生的重要来源,参见Brinton and Traugott(2005:136-140)、Brinton(1996)、方梅(2000)、许家金(2009)、缪素琴(2014)等。

“帮帮忙”属于动词重叠式,源自于“帮忙”一词。吴语动词重叠式可以使请求的语气变得缓和。《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帮忙”的释义:帮助别人做事,泛指在别人有困难的时候给予帮助。但是,现在的沪语“帮帮忙”已经颠覆了这样的概念。自20世纪80年代(根据笔者的记忆)起,“帮帮忙”在上海方言中迅速流行,使用频率大大增加,语义泛化,发生了语法化。在常规用法中,“帮帮忙”的“忙”是有所指的。如:

(1)過了一阵,陶陶推门进来说,不好了,俞小姐要回上海了,两位帮帮忙,劝一劝。”(《繁花》第四章)

例(1)中“忙”的所指是“劝说俞小姐不要回上海。”语法化后的“帮帮忙”的“忙”失去了所指的内容。

一般来说,话语标记语的形成通常要经历漫长的语法化过程。但是,由于“帮帮忙”是日常用语,使用频率高,具备流行语的特点,再加上上海20世纪80年代开放的社会环境,现代传媒逐渐普及,“帮帮忙”获得了充分的发展条件,以至于“帮帮忙”在短时间内就发生了语法化而成为话语标记语。所以,我们研究时选取了时间跨度比较短的语料。

本研究借用反映百姓日常生活的沪语方言情景剧《红茶坊》和《老娘舅和他的儿孙们》(简称《老娘舅》)以及周立波海派清口《笑侃三十年》中的例句。《老娘舅和他的儿孙们》(1995年首播至2007年)与《红茶坊》(1998年首播)是上海电视台使用沪语方言演绎的上海地区众生百态的情景喜剧。由于它们一边拍摄一边制作播出,剧情故事紧扣当时的社会脉搏,所以剧中人物的台词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尤其是沪语中的流行语,更能体现当对的社会心理。周立波创作的《笑侃三十年》(2008年底至2009年春节)是立足于上海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所作的一个回顾式、怀旧式的脱口秀,它对上海改革开放三十年来所发生的典型的社会现象做了戏剧化的提炼和浓缩,其中流行的沪语方言更是作者创作的重点素材。所以我们选取这几个文艺戏剧中的“帮帮忙”作为本文的分析素材。

二、“帮帮忙”中的“忙”由实指向虚指演变

Leech(1983:136)认为,祈求类(request)言语行为(speech act)的界定性征牵涉到“惠”(benefit)和“损”(cost)的概念,是言者受惠,听者或他人受损。而且“惠”和“损”的程度是由小到大的层级(cost-benefit scale)(ibid:137-138)。在语法化过程中,沪语“帮帮忙”的“惠”和“损”概念逐渐消失。本文把言者受惠,听者受损的常规用法“帮帮忙”中的“忙”的指称域定义为实指称域;把言者维护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听者也不受损的“帮帮忙”中的“忙”的指称域定义为弱指称域;把不涉及言者、听者“惠”“损”关系的“帮帮忙”中的“忙”的指称域定义为虚指称域。随着“帮帮忙”的语义泛化,“忙”的指称域逐渐消失。如,“朋友帮帮忙,侬当我戆大啊!”意思是“你得了吧”“你拉倒吧”,“忙”已经成为虚指。

(一)“帮帮忙”+肯定句/否定句:“忙”的指称域为实指。

“帮帮忙”是“请你帮帮忙。”的省略句式,它可能是请求语气,也可能是祈使语气。

(2)斌斌:杜伯伯,我们咖吧有规定的,宠物不得入内。所以你就把狗带出去,帮帮忙!(《老娘舅》230)

(3)王老板(对下属):好了,你们别吵了,这样好不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忙,其他事情不要谈,请他过来谈谈。(《红茶坊》之《股迷心窍》)

从句式结构看,例(2)“帮帮忙”中的“忙”的指称域是“把狗带出咖吧。”是肯定祈使;例(3)“帮帮忙”的指称域是“其他事情不要谈,请他过来谈谈。”是否定祈使+肯定祈使。由此看来,“忙”的所指可以是肯定祈使也可以是否定祈使。以上两例“帮帮忙”属常规用法,其含义与普通话中的“帮帮忙”相同,“忙”有明确所指。

(二)“帮帮忙”+否定句:“忙”的指称域为弱指

从考察中,我们发现上海话“帮帮忙+否定句”十分普遍,貌似请求帮忙,实际听者不受损,言者是为了维护自己利益不受损。

(4)李娟: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呢,基本上可以说是还可以,过得去。

王老板:哎哎哎!谢谢你。帮帮忙!别晃来晃去,我眼睛也花了,头也晕了,坐下来说,坐下来说。(《红茶坊》之《征婚广告》)

王老板的属下在王老板不知情的情况下为王老板刊登了征婚广告,李娟是前来应征的女子,话语双方属陌生人关系。此例的“帮帮忙”不代表王老板请求李娟帮忙办事,因为听者不受损,言者是维护自己利益不受损,“忙”的所指是“请别晃来晃去。”根据本文定义,指称域为弱指。“帮帮忙”是话语缓和标记语,用来降低随后否定祈使句的语势。“帮帮忙!别……”属于“帮帮忙+否定句”结构。

(三)略后句式“帮帮忙”:“忙”的指称域为虚指

随着“帮帮忙”用法的进一步泛化,其后所带的肯定句/否定句脱落,“忙”的指称域由弱指代逐渐变成无任何指代,即虚指,也就是“帮帮忙”不涉及谈话双方任何的“惠”和“损”。它常用来否定对方观点、判断,互相反驳。

(5)阿庆:人到中年,要保持自己身体的营养平衡。我想从明天开始要去减肥了。

阿美:帮帮忙嘞!你还减肥啊?身上一共才四两肉。(《老娘舅和他的儿孙们》224)

例(5)中“帮帮忙”后面的否定句已经脱落,“帮帮忙”略后句式诞生,“帮帮忙”的含义也随之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已经完全没有“请言者帮忙”义,不涉及谈话双方的“惠”和“损”,“忙”的指称域为零,因而虚指。此处的“帮帮忙”用来否定对方的观点,甚至带有嘲弄的语气。

三、“帮帮忙”由实词向否定标记语演变

“帮帮忙”原本是具有实在意义的词,如“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小江还常到档案室去帮帮忙,下到各业务部门了解情况”或是有实在意义的祈使句“我想调军分区工作,请政委帮帮忙”。随着“忙”的指称由实指演变为虚指,相伴而生的是“帮帮忙+否定句”结构逐渐被“帮帮忙”所替代,即“帮帮忙”吞并了其后的否定句,逐渐向否定话语标记语演变。

(6)王老板:哎呀!帮帮忙!拿走!拿走!你不是在揩钢琴,你是在擦地板。要命啊!钢琴碰不得水啊!大价钱买来的呀!你怎么这个样子!(《红茶坊》之《“琴”真意切》)

王老板的属下水香姑娘来自农村,拿着湿布擦一台刚买的新钢琴,并且将一盆水放置在钢琴上,王老板见状立即阻止。“帮帮忙”后的否定句式“别用湿布擦钢琴”并没有出现,但语境已经表明“别……”包含在“帮帮忙”中,也就是说,“帮帮忙”吞并了其后的否定句式。

(7)王老板:你在干什么?

小兰:又没开门营业,我弹着玩玩的。

王老板:哎!帮帮忙!帮帮忙!你不是在弹钢琴,你在弹棉花,难听死了,弹么不会弹的。(《红茶坊》之《“琴”真意切》)

例(7)中“帮帮忙”后省略了“别弹了”这一点与例(6)一样,即“帮帮忙”吞并其后否定句式。例(6)的“帮帮忙”含义相当于“帮帮忙,你别擦了。”言外之义:水香用湿布擦钢琴是在添乱。例(7)中的“帮帮忙”含义相当于“帮帮忙,你别弹了。”言外之义:你不会弹钢琴,别瞎搞。正因为有了这些用法的铺垫,在随后的语法化过程中,“帮帮忙”的含义由“帮帮忙,别……”逐渐变成了“别添乱/别瞎扯/别瞎搞/别耍我!”等固化程序意义,“帮帮忙”逐渐趋向成为否定意义的话语标记语。

(8)娇娇:我告诉你,你真的要找一个师傅的话,要找我妈,也就是你妈的妈。

王老板:噢!就是找我外婆啊!幫帮忙嘞!外婆没苗头的,外婆又不炒股票的,摆自行车摊的。(《红茶坊》之《股迷心窍》)

王老板为了提高股票投资收益,向他人征求意见,娇娇提议找她妈(王老板的外婆)帮忙,王老板认为老太太不懂股票,娇娇是在瞎扯。此处的“帮帮忙”用来否定对方的提议,义为“你别瞎扯”“你别添乱”,“忙”的所指恰恰是“不要你这样的帮忙”。“帮帮忙”已经成了一个空泛的并且带有情绪的否定话语标记语,已经失去实词的内涵。

四、“帮帮忙”由礼貌向不礼貌演变

随着“帮帮忙”成为否定话语标记语,用来辩驳、否定对方的观点、提议,而这种辩驳与否定是一种威胁面子的行为,“帮帮忙”也由此衍生出了不礼貌含义。

(9)阿美:你还不是狐狸精啊?半夜三更在这里勾引我的男人。

美娟:勾引你的男人啊!这么傻的男人,谁要勾引啊?

阿庆:(对着阿美)听见吗?那么傻的男人。(转向美娟)你说话不舒服啊。我傻啊?(转向阿美)你找到我是你的福气。

阿美:帮帮忙嘞!不要搞错!嫁给你算我倒霉。(《老娘舅和他的儿孙们》229)

例(9)是吵架场景,“帮帮忙”不但用来表达截然不同的意见,否定对方,而且还是怒气发泄的载体。随着语法化程度的进一步加深,用于陌生人之间的带有祈使语气的“朋友帮帮忙”已成为固化模式,可以表示否定、质疑、嘲讽等不同的语气,“朋友帮帮忙,侬当我戆大啊!”也是风靡一时的流行语。如:

(10)周立波:……打桩模子是膝盖带动小腿,而且他这个膝盖是让小腿踢出去的。怎么走路?我走给你们看看。你们看像吗?(模仿打桩模子走路以及说话神态)“~~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你帮帮忙!你,你跟我打肿脸充胖子啊!你跟我装帅啊!你跟我装大啊!你跟我装有钱啊!朋友帮帮忙!你~~”打桩模子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周立波清口《笑侃三十年》)

“朋友帮帮忙”的话语表面形式与其言语行为所传递的象征意义是极其不匹配的,Culpeper(2011)把这样的不礼貌行为定义为隐性不礼貌,也称非规约化不礼貌。以上例子上海话“帮帮忙”由表示礼貌蜕化为嘲讽,也是语言发展变化的共性(universals)。带有轻蔑语气的“朋友帮帮忙”已经成了不礼貌用语,意为“你拉倒吧!”“你得了吧!”。

五、“帮帮忙”由祈求恩惠向谢绝恩惠演变

例(8)的“帮帮忙”用来否定对方的提议,义为“你别添乱”,“忙”的所指恰恰是“不要你这样的帮忙”。因为有了这样的内涵,原本用来祈求帮助、获得恩惠的“帮帮忙”,获得了谢绝恩惠的含义。如:

(11)阿庆:将来机会多了,不要搞了,你让给我们。从今天开始你就免费到我们奶茶铺来吃奶茶,一天两杯,不要钱的。没关系的,三杯好了。我谢谢你,我送过来,送到你们那儿。

杜禄冠:不要。我谢谢你!帮帮忙!我本来就不吃奶茶的,再说你们奶茶送给我吃,我倒建议你们送给咖吧的阿德哥吃,阿德有权呀,形象大使的决定权在他手里。(《老娘舅和他的儿孙们》221)

(12)大卫:王老板,驾照我帮你弄一张。

王老板:你帮帮忙嘞!又要去开后门了。贿赂考官啊,这条路你走不通的。(《红茶坊》之《为您“服务”》)

例(11)中,阿庆为了从杜禄冠那里得到利益,主动要给予杜禄冠恩惠,杜禄冠谢绝了对方的恩惠。例(12)中的大卫主动提出要给王老板搞到驾照,被王老板谢绝。这两例都借用了“帮帮忙”,可见“帮帮忙”已经从祈求恩惠发展到了与该用法完全相对的另一面:谢绝对方主动提供的恩惠。

六、“帮帮忙”的语法化轨迹和动因

(一)“帮帮忙”语法化轨迹

根据以上讨论,我们可以将“帮帮忙”从礼貌请求到嘲讽拒绝的语法化过程中的各种要素用下面的图表来表示:

首先,表禮貌请求的“帮帮忙”中的“忙”是有所指的,言语行为的实施是听者受损,言者受惠的过程。语法化后的“帮帮忙”,表示嘲讽拒绝,“忙”失去所指,听者和言者之间不存在“惠”和“损”的关系。其次,表礼貌请求的“帮帮忙”是请求话语的前置或后置序列,与肯定祈使句或否定祈使句连用,而表示嘲讽拒绝的“帮帮忙”是一个否定话语标记语,蕴含不礼貌意味,也可以表示谢绝恩惠。

(二)“帮帮忙”语法化的动因

20世纪的50年代至70年代中期,中国的政治运动频繁,文革十年甚至是反文明、反文化的,人们的私生活没有空间可言,人际关系处在非正常的紧张秩序中,许多文明礼貌用语从日常生活中淡出。进入20世纪80年代,由于改革开放改策地实施,人们的经济生活、日常生活的自由度和个人空间不断上升,人际关系的边界不断拓展,这使得上海人的“谨慎从事,礼貌待人”的文化特征(仲富兰,2009:106)显现,所以“帮帮忙”“谢谢侬”等礼貌用语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频率日渐高涨。现代传媒的发展也推动着“帮帮忙”的普及。而使用频率越高的词项,发生语法化的可能性就越大(Hopper and Traugott,2005:126-127),语义进一步虚化。

表示祈求的礼貌用语“帮帮忙”为何会发生语义泛化、演变成含有“否定、嘲讽、拒绝”等情绪色彩的话语标记语呢?

第一,“帮帮忙”中的“忙”由实指称变为弱指称,即由“祈求得到恩惠”演变为“维护自身利益不受损失”,请求听者不要给言者造成损失也是请听者“施恩”,这种隐喻创造了利于语用推理的临界环境,临界环境具有诱发产生目标义的临界性特征即语用推理条件(彭睿,2011)。也就是交际者使用间接方式表达交际意义,其隐含意义需要听话一方通过语用推理来获得。而语用推理是语法化的主要动因之一(Bybee,1994)。另外,如前所述的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上海人文社会环境结合上海人谨慎从事、礼貌待人的文化特征使“帮帮忙”等礼貌用语迅速流行,使用频率上升。“忙”指称域由实指变为弱指,又为“帮帮忙”语法化创造了临界环境。临界环境实例的高频率出现会引发相同语用推理的反复进行,导致语法化的发生(彭睿,2011)。

第二,当“帮帮忙”用来否定对方提议,以捍卫自己利益不受损失时,如例(8),其含义为“别添乱、别乱出主意”,“忙”的所指恰恰是“不要你这样的帮忙。”这样,言者违反了会话的质量准则,使话语含有讽刺意味(Grice,1975)。在泛化过程中,“帮帮忙”意为“谢绝帮忙”的用法不断流行,含义进一步虚化,以致“忙”的指称变为虚指,如例(11)和例(12)。其讽刺意味也不断强化,最后甚至成了吵架中的口头禅,表示强烈的讽刺意味,如例(9)、例(10)。

由于以上种种合力的推动,“帮帮忙”最终由实在指称意义的礼貌请求用语,经过语法化的过程,衍生出了否定意义、嘲讽、拒绝等含不礼貌意味的话语标记语。20世纪80年代,现代媒体在上海市的不断普及,为“帮帮忙”的语法化起了催化作用。“帮帮忙”成为风靡一时的流行语,它的语法化过程非常短暂,很难从历时角度来清晰切分它的演变过程。

七、关于“帮帮忙”的社会问卷调查

为了揭示语法化后的“帮帮忙”在上海市民中的使用情况,我们于2016年7月在以沪语为交际手段的人群中进行了一次问卷调查。本次随机抽样调查收回的样本总量为194人,其中女性105人,男性89人。样本平均年龄41岁,最小年龄10岁,最大81岁。受访者职业覆盖机关事业、专业技术、商业服务业、生产运输、设备操作以及退休人员。超过50%的受访者拥有大学学士学位,近40%拥有初中或高中学位。通过建立多个有序逻辑回归模型(ordinal logit regression),研究针对不请人帮忙的情况下,即话语标记语“帮帮忙”的使用频率、听者的心理感受与受访者年龄、性别和受教育程度的关系进行了调查。

问题一:在我不是请人帮忙的情况下,我______使用“帮帮忙”。

A)经常 B)偶尔 C)从不

有序逻辑回归模型的回归结果显示:年龄、性别与受教育程度对“帮帮忙”一词的使用频率并无统计显著影响。

表3显示,所有调查覆盖的职业中,偶尔使用“帮帮忙”一词的受访者占比均最高。根据使用频率来看,专业技术从业人士经常使用“帮帮忙”一词的比例相较其他职业最高,达17.65%;商业、服务业从业人士在偶尔使用的频率下,占比最高,达81.25%;退休受访者从不使用该词的比例最高。

问题二:如果别人不是请我帮忙做事,我听到“侬帮帮忙好伐”时,我的心理感受是:

A)感到自己的尊严被冒犯 B)无所谓

有序逻辑回归模型的回归结果显示:年龄的系数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下统计显著,性别和受教育程度的系数皆统计不显著。根据有序逻辑回归结果可以得出结论:控制性别,教育程度不变,年龄越高,认为在假设情况下听到“侬帮帮忙好伐”感到尊严被冒犯的可能性越高。

问题三:我认为“傍友帮帮忙好伐”是______的表达。

A)非常不礼貌 B)不礼貌 C)没有不礼貌含义 D)看语境而定

有序逻辑回归模型的回归结果显示:年龄的系数在5%的显著性水平下统计显著,性别和受教育程度的系数皆统计不显著。根据有序逻辑回归结果可以得出结论:控制性别,受教育程度不变,年龄越高,认为“傍友帮帮忙好伐”是不礼貌的可能性更高。

问题四:在以下情况我会使用“帮帮忙”:(可多选,可添加)

A)在别人烦我时 B)在不同意别人的观点时

C)在请别人不要添乱时 D)在谢绝别人恩惠时

E)吵架时用来嘲讽对方

问题五:我认为以上“问题四”的五个选项中的“帮帮忙”现在依然流行。是□否□

问题六:我记得“帮帮忙”的迅速蔓延起源于上世纪______。

A)70年代 B)80年代 C)90年代 D)不明确

问题七:如果我请别人帮忙,我倾向于说________.(可多选,可添加)

A)请侬帮个忙好伐? B)请帮帮忙好伐? C)帮帮忙嘞! D)傍友帮帮忙好伐?

表6统计数据显示:标记语“帮帮忙”运用得比较多的场景依次是:请别人不要添乱、不同意别人的观点、请别人别烦扰、吵架时用来嘲讽。只有16.49%的人用“帮帮忙”来谢绝别人的恩惠。大约半数的人认为标记语“帮帮忙”依然流行。对于“帮帮忙”迅速蔓延的起始时间意见不一致,半数应答者不明确起源时间。有趣的是问题七的调查结果:请别人帮忙时,只有9.79%的应答者倾向使用“帮帮忙嘞”,12.89%的应答者倾向使用“傍友帮帮忙好伐?”,25.77%倾向使用“请帮帮忙好伐?”。而选择A)“请侬帮个忙好伐?”的占72.16%,远远超过B、C、D三项的总和。对于问题七,有12位应答者自己添加了答案,没有一个答案是含有重叠式“帮帮忙”的,提供的答案多为“麻烦侬帮记忙”“帮记忙好伐”“能帮一下忙吗”等等。由此可以推断,语法化后的“帮帮忙”所含的消极含义对表礼貌请求的动词重叠式“帮帮忙”产生了逆向影响。

统计样本也存在不足之处:样本较小,可能导致统计结果不稳定;问卷对于频率“经常”“偶尔”“从不”定义不明确,导致统计结果受到受访者的主观因素影响。

八、结语

沪语“帮帮忙”原本是祈求得到恩惠的礼貌用语,在上世纪后20年迅速流行,一系列特征也相应发生了变化。“帮帮忙”所在的句型结构发生了显著变化,“帮帮忙”原本是“忙”指称域的前置系列或后置系列,经过演变,“帮帮忙”的“忙”从有所指变成虚指,“帮帮忙”由实词演变成了虚词,逐渐成为否定话语标记语。“帮帮忙”也从礼貌地表示祈求的用语变成了用来谢绝恩惠,表示否定、质疑等用语,有“别添乱”“别瞎扯”“别耍我”之义,甚至含有“嘲讽”和“不礼貌”义。由针对话语标记语“帮帮忙”当前使用情况进行的社会问卷调查并建立的有序逻辑回归模型显示:控制性别,教育程度不变,年龄越高,认为没有被请求帮忙的情况下听到“侬帮帮忙好伐”感到尊严被冒犯的可能性越高,认为“傍友帮帮忙好伐”是不礼貌的可能性越高。调查还发现,语法化后的“帮帮忙”所含的不礼貌含义对表礼貌请求的动词重叠式“帮帮忙”产生了逆向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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