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的重复与空白

吴宁月

【摘 要】在贝克特的作品中，荒诞的情节由重复与空白来支撑。贝克特通过营造无聊的气氛、萧瑟的环境，把观众和读者带入他想营造的荒诞世界。贝克特的作品为后戏剧剧场带来无限的影响和灵感。后戏剧剧场的导演和编剧们用更加犀利的方式讽刺着工业社会，在他们的一些舞台表现方法中，处处可见贝克特的影子。他们利用重复与空白，让观众参与到戏剧中，让本来单薄的戏剧舞台变得更加丰富。

【关键词】贝克特；重复；空白；后戏剧剧场

中图分类号：J8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19-0033-02

当人们阅读《等待戈多》等剧本时总想能寻找到一个结果。谁是戈多？为什么要等戈多？为何戈多没有出现？观众带着这些疑问走进剧场，却失望而归，因为剧里也没有回答他们这些问题。贝克特的戏剧中充斥着无聊、重复与静默。这些没有意义的对白和人物无聊的动作，真的只是贝克特的游戏和玩笑吗？

一、“重复”的意义

贝克特的戏剧不需要去探讨其中的逻辑和现实意义。如果一定要讨论这样的戏剧有何意义，黑格尔说：“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①可是，这些无意义的对白给我们带来了怎样的感受？希望在一个个小对话中一次次破灭，直到我们彻底丧失耐心去继续问是什么，为什么。戏剧里的人物往往看起来非常潦倒甚至让人感觉他们接近死亡。观众似乎比他们更期待一个结果。因为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人和事，他们还在苟延残喘，让我们觉得本就无聊的世界更加无聊。那么贝克特是怎样做到让黑暗和压抑逼近我们的呢？

从穿鞋与脱鞋、带帽与脱帽到确定戈多是谁，再到是否还要继续等待，一个个话题相继开启，反复讨论，这样的重复就像本来开始又重新回到原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最后埃斯特拉贡对弗拉迪米尔说：“咱们走吧。”可他们还是站着没动。一切又回归到最初，还是枯树、废墟，还是两个几乎没有关系的人在原地。我们可以将这一切看作是循环。重复意味着什么呢？

重复意味着数量的增加。“当发生量变时，这种变化开始似乎是清白无辜的，但在它的背后还藏着另一种东西，而这种看来是清白无辜的变量明确是一种用来去质变的狡计。”②我们似乎就是陷入了贝克特的“狡计”。在一次次无意义的话题开始和结束之后，我们由一开始去寻找话题的意义变成了陷入迷茫，随着戏剧的继续，我们又从迷茫陷入了惶恐和焦虑。这就是贝克特，他靠这样一个个无意义的、无关联的对话营造出了这样一个恐怖的氛围。与其说他在玩弄读者和观众，不如说他就是在追求黑暗、毁灭和死亡。

贝克特的文本具有音乐性和诗意。那么音乐和诗歌是怎样渲染情绪的呢？音乐常常会有一个反复出现的主旋律，其他的部分可能是主旋律的变奏或延伸，音乐的节奏在同一个乐章几乎不会变动。诗歌中，有时一句话会反复出现，诗歌作者有时会追求押韵，也会控制每句的字数。“伯牙子期”的故事告诉我们，音乐和诗歌通过旋律、音调和节奏就能够传达情感。当我们听到不是母语的诗歌时，可以通过朗诵者的声调和节奏来体会其中的情感。

贝克特的戏剧中，每一个话题的开启就像是一段变奏，而一次又一次的结束就是其戏剧的节奏。靠着这样独特的“旋律和节奏”，把我们带入他营造的氛围之中。这特殊的“旋律和节奏”在后戏剧剧场作品中也有诸多呈现。皮娜?鲍什的现代舞作品《穆勒咖啡馆》中，许多桥段没有音乐，也没有特别的舞蹈动作，只是几个人几个动作的重复，以及身体与身体的接触，身体与物品接触发出的声音。就是这样冗长的重复，会让我们思考几个角色之间的关系，我们也会陷入他们的关系之中，希望有所结果，但等来的还是一次次的重复和还原。

当然，这样的“旋律和节奏”也可以产生意义。例如另一个现代舞作品中，每一个舞者的动作从开始到结尾都没有变过，只是他们会交替进行，有时一个人，有时一群人，顺序也是随机的。没有音乐，就靠他们用身体与地板接触发出的声音，还有舞动时的风声和舞蹈时的呼吸声，一样可以让观众感到她们的羞涩，以及她们想要了解性的欲望。

二、“空白”是否无意义

在贝克特的戏剧中，用突然的静默来结束无意义的话题时常发生。也是通过这样的静默划分了重复的内容。静默和空白除了断裂和划分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呢？事实证明，“无”“没有”“空白”“静默”更能让现代人慌张。大部分人进入剧场就是为了看一个能触动他的故事，就是期待“有”“情节”“意义”。可是从贝克特的戏剧开始，越来越不能满足观众追求“有”。

就事论事地说，之所以戏剧中有“空白”，是因为有“非空白”的存在。戏剧中被“非空白”占有后剩下的就是“空白”。那么“空白”是“非空白”的填补。当观众开始对“非空白”的内涵与外延进行思考时，一切反而清晰了。原来对一个话题或者一个事物的“填补”会让我们十分惊恐。“强制娱乐”剧团曾有一出戏剧，内容是两位演员分别说现在会发生什么和将来会发生什么。现在与将来发生的内容就是“空白”与“非空白”的关系。两位演员在说的时候中间会停顿一下。就好像另一个演员在思索前一个演员说的反面是什么一样。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思考一个命题的反面时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这长时间的思考就是恐慌的来源。

“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③一个事物如果只有“实”而没有“虚”，只有“有”而没有“无”，这个事物就具有去它的作用，也就失去它的本质。④黑格尔认为：“无与纯有是同一的规定，或不如说是同一的无规定，因而一般来说，无与纯有是同一的东西。”⑤老子与黑格尔都认为“有无相生”⑥，“无”也是事物本质的一部分。这让我们思考，在面对含有“空白”的戏剧时，是不是过于刻薄。“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⑦“无味”也是一种“味”。⑧戏剧里的“空白”自然也有“空白”的“味”。

“空白”可以用想象来填补。当观众们首次看到戏剧中突然出现“空白”时会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前的表演是在说什么？”“还会不会开始？”“为什么会停止这么久？”当对话或表演停止和反复出现停止时，观众一定不断在问自己这些问题。贝克特的戏剧，总是在引发一个简短的话题讨论之后就会停止。在这段“空白”的时间里，观众和读者都可以尽情想象这个话题如果继续讨论会怎么样。当然，大部分读者和观众还仅仅是在想这个话题有何意义。在贝克特之后的后戏剧剧场中，更多的“空白”出现了，甚至话题都丧失了，有的只是表演。后戏剧剧场的一大特点是具有私密性，因为后戏剧剧场很大程度上需要观众自己想象。有什么能比“思想”更私密呢？如果你不主動分享，那么在“空白”中你将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戏剧。

三、结语

贝克特的戏剧对后戏剧剧场有着深远的影响。后戏剧剧场弱化了文本，虽然它有时依然存在。而它只被理解为和姿势、音乐、视觉等要素相平等的一个整体组成部分。⑨台词也许就是一种声响。再加上如今新媒体的运用，其实弱化了台词，反而让戏剧舞台更加丰富了。有时“重复”可能会变得更加有意思，而“空白”更能让人们反思当下的社会生活。所以，当我们重新去理解贝克特的时候，可能需要抱有一份宽容的胸怀，去感受他的作品给我们带来的焦躁不安和百无聊赖，因为这可能就是最珍贵的“遗产”。

注释：

①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11.

②黑格尔全集（俄文版）第1卷[M].1929：186.苏联科学哲学研究所，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259.

③《老子》第十一章。

④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29.

⑤黑格尔.逻辑学（上卷）[M].杨一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69.

⑥《老子》第二章。

⑦《老子》第六十三章。

⑧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33.

⑨汉斯·蒂斯·雷曼.后戏剧剧场[M].李亦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