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凭几坐忘
2018-09-21皮道坚
皮道坚
两位年轻策展人以“云梦几”为《谢震、殷建国漆玉作品展》的学术主题,令人感动。因为这不只表明中国传统艺术媒材的生命力能为张海红、李听尘这样的年轻一代策展人所感知,更意味着她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跨时代意义有着深刻的领悟。她们的策展思路已经跳脱了陈旧的传统工艺制作窠臼,因而能在时代视野中引领我们探寻两位艺术家作品的新的时代意蕴。
“云·几”之“云”,乃王维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句中所看之“云”,实指两位艺术家作品的共同美学意象。事实上漆艺家谢震的工作坊即以“笈云馆”名之,艺术家对王诗之融入大自然流连忘返的人生境界心向往之,可窥一斑;“几”乃“凭几”之谓,既影射艺术家作品,又暗喻一种“凭几坐忘”的人生态度。“坐忘”语出《庄子·大宗师》,可以简约地理解为一种超越现实有限性的精神活动,亦即前人所谓“神与物游”“畅神”“澄怀味道”;或用时尚一些的说法:“冥想”“发呆”“靈魂出窍”。
这恰是我们进入艺术家谢震、殷建国漆玉合壁作品的最好方式。此种进入方式能让我们透过这些传统媒材的工艺制器,去追寻那仿佛离去已久的文化背影,审视传统文化在当下社会中的境遇和况味;让这些积淀着历史、时间印痕的技艺重新唤起我们对自然和宁静生活方式的向往,释放当下都市生活的重压,忘却精神上之疲惫困顿。
说起传统艺术媒介的生命力,不能不说到殷建国先生和他的昆吾玉坊。几年前我曾有幸去到人称“传统玉器制作重镇”的苏州,造访过殷建国先生的昆吾玉坊,那是一次极为难得的聆听古玉新声的审美体验。古云“玉为石之美者”“君子比德于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世上唯有中华民族在玉这一物质媒材上寄托了如此之多的人格理想、审美情感和艺术趣味。以玉之美好喻人莫若《世说新语·容止》:写裴楷“时人以为玉人”,“如玉山上行光采照人”;写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这大约是“玉树临风”之“玉树”的最早出处,此后才有杜甫《饮中八仙歌》“皎如玉树临风前”句);写嵇康“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在昆吾玉坊见到的一件又一件匠心独到,选材别致,器型出新,用工巧湛的玉雕新作,令我对以上绝妙好辞有了全新的想象。更难忘与建国先生关于技与道、器与道的交谈,令我获益匪浅,始信中华文化“技进乎道”,“哲匠”代不乏人言之不虚。
漆、玉两种东方传统艺术媒材共存于一器,漆玉合壁,相互为文,奇思妙想,史无前例。据我所知两位艺术家的合作缘起于多年的相知,尤其是对中国传统工艺文化的共识。用谢震的说法是:“他熟玉我熟漆,闲时常相往来,茶叙清赏之间,他看熟了我的漆,我也看熟了他的玉,谈话间常常扯到对对方材料的看法。”如何让漆玉共生拓展新的审美境界,要解决诸多作品结构及材料附着力等技术问题。两位作者经过五年时间的不断探索、买验、研究、改进,才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如此精美的作品。
这批作品既有茶器、香道具,也有虽出自于传统而器型极富新意的玉匣、粉盒、文房用器等。漆玉合器,既是物性的契合、审美的契合,更是创作者理念的契合。从玉的角度看,须遵循工材结合原则,将装饰余地适当让度给漆饰;在漆的方面,则既要遵从漆性,又要考虑饰面结合牢度,最重要的是纹饰色调与玉质色泽的吻合,不能因漆色、纹饰的过度而致饰浮于器。
不难看出殷建国、谢震两位很好地解决了这些创作上的难题。殷建国作玉,求其圆润,巧借良材,因材为物,潜心揣摹古人琢玉之精神,借古器型生新意趣,含蕴沉缅,意味深长。谢震制漆,将玄妙色漆层层叠加、细细琢磨,令其温润深邃之性自显,让“漆玉”之美与石玉之美合鸣。
在我们周遭充斥着机器与数字化复制品的当下,殷建国、谢震先生的这些以手工性为特质的玉漆艺术品尤显珍贵。艺术家在造物过程中为我们保留了难得的个人手感,在传统的工艺制作中将艺术表达与个人心性相结合,让我们能真切体会到艺术家的个人修行。这些玉漆结合的文房器物、香道茶具、玉匣漆珠,令我们流连忘返,启发我们对当代生活的匆忙与无节制冷静反思,能让我们以一种慢生活的节奏抵御世俗的欲望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