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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群文集》补遗

2018-09-19

社会科学动态 2018年9期
关键词:严复老子哲学

马 麟

侯官严群先生(1907—1985) 是我国著名古希腊哲学史专家,博攻坟典,早著声闻。其著述之署名,除严群外,尚有不党、一指、君羊、自强等。其平生著作,除专论古希腊哲学之《柏拉图》 《亚里士多德之伦理思想》、译文《泰阿泰德》 《智术之师》 《游叙弗伦》 《苏格拉底的申辩》 《克力同》,尚有《老子学说概论》 《能强与能弱》 《跋傅文贞小楷金刚经》等数十篇。然因近世文献散佚,《严群文集》失收尚多。笔者在翻检晚近报刊文献时,发现了严群先生十六则集外文,兹予以简要介绍。此外,文章还利用相关资料,对文集编纂及所附《严群年表》进行补正。

一、 《严群文集》集外文考释

1.《老子学说概论》

1929年5月15日、6月15日,连载于《协大新潮》第5、6期。这是目前可见严群先生最早之哲学论文。严群于1927年考入福建协和大学,1929年5月为哲学系二年级学生。文章按时代背景、宇宙观、人生观、政治说,对老子学说进行条陈,并于文末作“老子学说之批评”以为总结。

关于老子学说之渊源,当时学界流行数说:(一)受印度婆罗门教之影响;(二)出于史官;(三) 出于《易》;(四) 集成中国固有一部分思想。严群在举出各说成立之条件后,评价道:“第一说为西国学者所主张,近于穿凿附会,不足信也。第二说虽见《汉书·艺文志》。然老子之为史官与否,对其学术思想未必有重大影响。至第三说以老子思想多与《易经》符合,便谓老子学说发源于《易》,亦未见其必然。尚是最后一说较为平允妥当也。”①

老子思想在中国哲学史上富于特色。严群认为:“其特色之点,在其对于宇宙有追根究源之了解与解释。较之西洋或印度之哲学,固不足为奇;然在吾国偏重伦理之哲学界中,可谓特出新奇矣。”他还认为:“老子宇宙论之最大创获,在其本体之认识——道之认识,而其现象论,乃自其本体论得来也。”②“老子之宇宙本体,为一元的。……而所谓道,乃超绝认识的,超绝时间空间的,超绝因果律的,超绝相对界的;故能具有伟大无穷之功用。不独在吾国哲学界中为特色,即比之印度与泰西之形而上学,亦毫无愧色也。”③

严群对老子的评价,一方面预示了他今后的哲学道路——对本体的关注,另一方面也渗透了他的变革观念,是他政治思想的反映。严群认为,凡评估一家学说之价值,大都可从两方面着眼,一是时代价值,一是永远价值。老子学说,多为愤世而发,如复古返朴之主张,纯为挽救周末之弊,故多含时代价值,然“舍是而外,并无如何永远之价值也”。老子向往的太古淳朴的社会,不能再现于“文明时代”。这是因为“按近世人类进化原理,人类是由简而繁的,由野蛮时代,渐进于文明时代的;是盖已成定例,无可移易。今老子主张复古,是大背进化原理。无异水之倒流,万不能实行。”④

严群对老子的评价渊源有自。翻译《天演论》之严复,为其伯祖。严复所著之《老子评语》,亦以“进化”观老子:“今夫质之趋文,纯之入杂,由乾坤而驯至于未济,亦自然之势也。老氏还淳返朴之义,独驱江河之水而使之在山,必不逮矣。”严复认为老子返朴“违自然,拂道纪”,“故今日之治,莫贵乎崇尚自由。自由,则物各得其所自致,而天择之用存其最宜,太平之盛可不期而自至”⑤。夏曾佑注意到严复对老子的评价与古人不同。他认为严复之所以认为老子学说“独与达尔文、孟德斯鸠、斯宾塞相通”,在于“智识与运会相乘而生”、在于他们都有所观感于时代之变动⑥。严复、严群重新评估老子,应当从这个意义上进行理解。它不仅是一种哲学的解释,而且是新的历史时期社会变动的产物。这是近代以来中西文化碰撞、会通的一个剪影。

2.《大智与大愚》

1933年11月6日,刊于天津《益世报·社会思潮周刊》。其时严群在燕京大学研究院就读。文章开篇即说:“间尝谓世惟大愚之人为能建功立业,大愚之民族为能富强光大,大智者不能也。此非钓奇之论也,闻吾言者,但静观默察中西人之特性,而比较之,可以得其情矣。”严群比较中西人之特性,得出四点结果:西人守法,中人尚情;西人好辩,中人寡言;西人务求诚,中人务致用;西人重理智,中人重直观。他最后指出:“科学不发达,国固不能强矣。……惟西人智在中人之下,故不敢避繁琐,趋简易;服膺理智,而科学以昌,遂臻富强之域。此其愚智之效又可分矣。”⑦严群的见解以“富强”为纲,通盘考虑了中国近代发展不如西方迅猛之原因,即近代西方之所以超过东方,其根本原因是西方重视科学。科学是新文化运动的一面旗帜。严群抓住了这面旗帜,也就继承了陈独秀等人的视野,抓住了中西文化根本的差异。

3.《能强与能弱》

1934年1月1日,发表于北平《再生杂志》第2卷第4期。这是严群少有的几篇时政评论。文章开头说:“吾国自九一八强邻侵入东省以还,继之以淞沪之败,再继之以热河之亡,塘沽之协定。丧师也,失地也,城下之盟也,凡所以辱国体者,无不至矣。于是上下恟恟然若亡之将至,不知奚所措手足也。”严群因而献出救亡之策:“能强与能弱,易词言之,积极与消极二者而已。”严群说:“先民教人以‘自强不息’,旨哉斯言;纵观历史,一国一族莫不以自强不息而兴,及其微也,悉缘自暴自弃。”他举出日本维新图强、德国挫联军之役、苏俄行共产主义,认为“之三国者,或经变故之余,或处衰微之下,皆其民由觉悟而力行,因力行而复兴者也。”

三国之中,严群于苏俄尤为注意,他一方面认为“国民之习惯未改,无论采何制度,其终等于徒然”,另一方面又从苏俄生活伦理、科学建设上寻找本民族由“能弱”一转而为“能强”的希望。“国人不竞竞然求效法苏俄乎?鄙人以为效法苏俄,不必骛其迂远,特取其切迩者斯可矣。……俄人从事科学之建设,凡所以提高其国文化者,为之不遗余力,而其效大有可观:顾于生活方面,享受至为淡薄,斯其国运之所以转也。且俄人十数年来,因施行共产制度,犯世界之大不韪,所受外国之阻力压迫,不为不大,顾彼独能消声息影,不与人争,日惟孜孜于内部之建设,其‘能弱’之精神,更有过于是者乎?乃今操其成绩以与天下人相见,举世隹又目目然惊异,莫之敢侮,斯则由‘能弱’一转而为‘能强’者矣。呜呼,我国人而欲效法苏俄,其在斯乎,其在斯乎!”⑧

4.《题梵文读本》

1938年1月1日作于纽约。文曰:“江山破碎,家国倾危,海外学子伏案若坐针毡,披卷履荆棘,安能自制其心以从事此佶屈聱牙者耶?顾我方从拉丁、希腊以进于梵文,一字之不晓,一句之弗喻,每寻思愈日,繁徵广索,必至瞭然而后已。客或叩吾何所为而为之,则应之曰: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⑨严群于1935年赴美留学,在哥伦比亚大学三年,后转入耶鲁大学研究院,专攻希腊哲学史和古典希腊文与拉丁文,并着手翻译柏拉图全集。这里,严群自道甘苦,并为解嘲。首二句疾风暴雨,非常富有感染力。

5.《博晨光先生六十晋一双寿序》

1941年11月24日,刊于《燕京新闻》第8卷第11期。博晨光(Lucius Chapin Porte)r为燕京大学创校元老,1890年出生于天津法租界一个美国基督教传教士家庭。严复曾再三告诫严群:“外国教会在中国办教育是别有用心的。你要牢牢记住这点。”⑩严群虽然先后就读于教会中学、大学,却始终没有入教。他之所以推重博晨光,不仅因其于燕大有“缔造扶持之功”,更因其虽为美籍,而“志在中华”。与“一般西人之以机械、武器衡量我族文明之隆污高下者”不同,博晨光认为:“中华民族之文化至深且久,基督教会传教其间,宜以景仰与领会之意行之。宜景仰者何?中华文化之流风余韵,有其独一可宝之本质在也。宜领会者何?由此风流余韵所养成人民之性格与观点,又有其特征在也。”⑪这就“大异于寻常教士之徒事稗贩移植也”。

6.《由具体到抽象》

1948年1月13日,刊于上海《申报·学津周刊》。文章认为:“人类知力的发展,文化的进步,是由具体而抽象的。起于感官所接的特殊的事物,到于心官所想的普遍的理例。”“事物及其动态是散的,繁的,变的,以有涯的人生,有限的知力,短促的记忆,不能一一经历,不得已而行其方便:即散中求总,繁中求简,变中求常;所求而得的结果,理与例便是。而宇宙的安排,不但散中有总,繁中有简,变中有常,并且总能摄散,简能御繁,当能衡变。”⑫严群的见解植根于古希腊本体论哲学。他认为万物纷杂,而人有抽象能力可以总括它。学问有知行两面。前者探讨特殊而具体的事物上普遍而抽象的理例,相当于现代的纯粹自然科学;后者研究如何把这种理例实施于各事各物之中而得实际的好处,相当于现代的应用科学。

同年3月2日,洪谦在《申报》发表《论学术的总一性》与严群商兑。洪谦指出,囿于多年来“学以致用”的影响,人多忽略自然科学与应用科学的关系,而认为二者有独立发展的可能。然而,“不特纯粹自然科学与应用科举,是不能独立的,不能分离的,就是整个偏重理论系统的研究的‘学’,如哲学、文学、历史学、文化科学、自然科学等等,与整个偏重社会应用的‘术’,如在应用科学以外的一切社会科学的理论硏究结论在实际上的应用,也都是整个的、总一的。”⑬真正学术发达的国家民族,无不有“学”与“术”两方面的特殊创造和发明。洪谦是维也纳学派的一员,对逻辑经验主义有深入的研究。他立足于维也纳学派的统一科学观,猛烈批判形而上学,倡导自然科学与精神科学的统一。洪谦与严群商榷的背后,隐含了西方近代以来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形而上学与反形而上学两条路线的对立。其时,新文化运动输入西方新知已有数十年,严群、洪谦学习西方,可以说学到家了。

7.《现象与实质》

1948年2月3日,刊于上海《申报·学津周刊》。文章阐述了严群先生对哲学本体的认识。严群指出:“把一条竿子放在水里,看去是弯的,实际是直的。弯是那条竿子在水里的表现,直是它的原样。这里分别在哲学上叫做现象(Appearance)与实质(Reality) 的分别。”一个人知识幼穉的时候,往往以所见为真,“然而求真是人类的本性,人类很早就不安于现象,想在现象背后追求实质”。把握实质有程度的不齐,因此,学问才有深浅精粗的分别。“常识对于真假的分别最肤浅,科学深一层,哲学又深一层。”“哲学在求真方面,比科学更要澈底,科学所认为实质的,哲学还是把它当作现象,而求其背后的实质。非但如此,科学所求是宇宙一部分的真,一部分的实质,哲学所求是宇宙全体的真,全体的实质,因此,哲学不但比科学深,还比科学广:哲学所从事者,可谓求真之真,求实质之实质。”⑭

8.《漫谈文化稗贩》

1948年3月23日,刊于上海《申报·学津周刊》,署名“一指”。文章对“全盘西化”论提出商兑。严群指出,精神文明、物质文明之性质,有关一国一族之存立。“前者,一国一族之所以为存,之所以别于异国异族,是而坠地,国族斯泯。后者,富强之俱,异国异族所不必异,而得以假借取资者也。绌于后者,一国一族或且暂屈于他国他族,而不致终凶;细于前者而亡,斯万劫不回,人道之惨,草是过矣。”他还说:“贩人之物质文明,有如魏衣革履,彼深眶隆准者服之可,我炎黄子孙服之也可。假人之精神文明,一则不能尽弃所同有而唯人是求,二则不可取诸人而匪所折衷。其事乃在审量我之所短,摭彼长以资弥缝;而所摭取以为弥缝者,又必于我所固有能相入,而不互为齿牙者也。譬夫体弱求术于医,医者决不教之叶其故体,必也细诊其弱之所在,为之致补剂焉;然而补剂伙矣,苟非其人之体之所能受,虽进无益,甚且反害,不可不慎也。然则向之主全盘西化者,其持论之无当于实际,从可知已。”⑮严群对文化有关一国一族之存立有特识,认为精神文明是本民族所独有,有时或可借取他人之长,但不可本末倒置。严群认识到东西文化问题在当时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他对于新文化运动的态度,一是赞成,二是参与。但对于胡适的“全盘西化论”则持保留意见。这反映了他对新文化运动有所反思,当然这种反思主要还是新文化运动内部的调适,并非反对。

9.《跋傅文贞小楷金刚经》

辛巳(1941)仲秋作于北平。跋云:“傅文贞先生气节凌云,文章照世,书法其余事耳。顾亦上窥秦汉,中挹晋唐,可跨宋明,博涉专工,卓然自立。此蝇头楷书谨严古淡中寓纵奇超逸之致。二年前,有好事者持以求售,犹豫未收,今乃以善价得之。寒斋所藏先生小楷三种,此为甲。观以视《尊颉堂》及《太原段氏》诸刻,亦不敢让。癸卯为康熙二年,时先生五十有七岁,是年四月访孙钟元先生于百泉,以手录子书一册自随旅舍,篝灯批点。咸丰间太谷贠氏曾以入石,额曰《百泉帖》。曩友人某以初拓见贻,真迹不知几易主,亦竟为余有。并此堪称傅书双绝,可不宝诸。”严群先生作此跋时,北平沦陷已历数年。几个月后的12月7日,日本发动珍珠港事件,次日起燕京大学停办。“这个时期严群夫妇的爱国思想颇为感人。燕大停办后他宁可挨饿,变卖资料、书籍度日,也不去日本资助的学校任教。那时常有不明身份的人登门拜会,送去来历不明的救济款物,严群夫妇一概拒绝。威胁亦不足惧。他备好四季衣物准备坐牢。此时此刻他一反常态,留胡须、戴风帽、穿古服,表示坚持中国人气节,不与日本人接触。他敬佩明末傅山,同拒绝与日本人往来的张准、邓以蜇、赵紫宸等往来。”⑯在当时艰苦的条件下,严群先生以古人行谊自勉,切磋学问,砥砺士节,尚志高风,气节凛然,尤可钦敬。

10.《赠林君乾良序》

丙辰(1976)六月望,侯官严群撰,长兴朱古亭书⑰。林乾良任职于浙江中医学院,业医而喜金石、篆刻,后因王驾吾拜访严群。序言略叙林乾良生平,既嘉其性笃,不违母教,又赞其以医药之余潜心金石篆刻,以古砖瓦文字入印章,为印学开一新境。

11.《跋林乾良摹严复印》

戊午(1978)冬作于杭州。严复治印世罕知。林乾良云:“严群先生与余同客西泠数十载,昕夕过从。曾将彼秘藏之严复用章钤拓一过。……余恐先贤之迹泯没,即席响拓,倩人特制佳石,求沈汉卿刊之。不党先生并为撰短跋,以志颠末”。跋云:“此先几道公为挚友吕君增祥所刻印也。公一代学人,著述寿世。余事工书。偶一治印,世无知者。此其徇知之作。原印无存,仅留是迹于吕君题张季直殿撰应试文署款之下。吾友林乾良重先哲遗物,摹此印迹勒石。为识其缘起如此,戊午冬,侯官严群志,萧山沈浮刊。”⑱

12.《楼辛壶印存序》

丙辰(1976) 孟秋既望作于杭州。楼辛壶(1881—1950),南社名家,四十年代末,严群与之相交。序云:“不佞比岁获交楼子步辛,过从浸密。每相见唯谈艺:若书、若画、若金石篆刻。君承家学,渊源深远。仆略窥门径而已,君所以规予者多矣。顷者出世所辑先德辛壶先生印存,受而读之,恍若与秦汉作者接,何幸当今之世获觏斯作也!先生兼长众艺,并臻妙境。先生游于艺而志于道,岂非定评也耶,抑更有进焉?世之以艺名者众矣,殁而子孙能守其手泽者鲜,克绍箕裘者尤鲜。无他,志于艺弗忘于道故耳。君子立其大本,游于艺以传于子孙,少秉庭训,长而习之,靡特能宝手泽,且亦克绍箕裘。若先生父子者,其斯之谓欤。”⑲

13.《题梁启心行书节录韦敻传》

不知年月。文云:“仁和首存梁公启心真迹。公次周先生文濂之伯子、山舟先生同书之嗣父也。与弟文庄公诗正少擅文,誉有二难之目。性至孝,年六十有四丁父忧,以毁卒,士论伤之。公手迹传世者希,此帧良可宝也。严群珍藏并题识。”

14.《与王书》 (13封)

原稿藏南京大学历史系。王栻(1912—1983)为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致力于中国近代史尤其是严复研究。1962年,中华书局委托南京大学历史系编辑《严复集》,王栻担任主编。严群与王栻的通信此前或已展开。1961年6月21日,严群《与王栻书》:“传初,系族中排行(辈)名,即谱名。”⑳

15.《“严译名著丛刊”序》

庚申(1980)仲秋作于杭州。这篇序言及《游叙弗伦》 《克力同》等译序,乃严群先生总结其一生从事翻译工作的体会。序中说:“梁任公谓几道先生为清季输入欧化之第一人,此语可谓千古定论。先生之殁于今甲子周矣。吾国学人致力译事来者方多,犹奉‘信’‘达’‘雅’为圭臬。先生尝云:‘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达者非字比句次之谓也,要能深解原文义旨而以译文出之;译文习用之字汇、成语,必求其吻合原文而后可。斯则非精通原文与所于译之文无能为役,此译事之始基也。进则诚通原文之学,非只解原文之内容已也。论者谓先生所译书再世犹不泯,即此之故耳。古人曰‘修辞立诚’;又曰‘辞达而已’;又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先生以是三者为译事楷模。新理踵出,名目纷繁,索之译文渺不可得;译人即义定名,犹忌牵合,毫厘千里滋可惧也。综观先生所译书,该进化论、经济学、社会学、法学、名学(逻辑),其博后人罕能企及。余小子不肖,尤为愧悚。海内贤达幸有以教之。庚申中秋,从孙严群谨识。”㉑

16.《生平和著述简述》

1981年1月,罗志野根据严群谈话整理。文章为严群先生晚年自述,回顾一生经历。严群走向哲学之路的初因,在于幼年对概念即有清晰的把握。姑母教他识字,他虽不能言语,却知其所指,在大脑中形成了明晰的概念。严群年少成名,中年历劫;晚年振起,尤令人感奋。他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而我感到七十岁才是我的开始。身体虽然变差,而心情却是更好。”㉒“拙译《泰阿泰德》与《智术之师》合册之译者序末句有云:‘平生素抱尽译柏氏全书之志,假我十年,容以时日,庶几有以成斯举。’如今十五年过去了,我已七十三岁了,此志不渝,犹盼假我十年至十五年,黾勉从事;斯愿能遂与否,则非我个人精神上的意志所能决定。”㉓严群先生晚年将劫余的柏拉图对话录旧译陆续覆校、整理。1983年,他着手翻译柏拉图的《菲独篇》。同年9月,所译《游叙弗伦》 《苏格拉底的申辩》 《克力同》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985年1月14日,严群先生因心脏病发作不治逝世。《菲独》未译就,未竟其志而抱憾终生。

二、 《严群文集》中几则文字的存目、复出及系年问题

每位著者无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能与读者见面,但能否出版,从脱稿到发表,在过去战乱与变动的岁月中,却往往是一个十分漫长而不确定的过程。于是,作者经常在有机会或有某种需要的时候,将著述中的部分内容以单篇论文的形式发表。严群先生四部遗著《亚里士多德》 《说老之道》 《大学全书思想系统》 《中庸全书思想系统》,就是这样的作品。

1947年7月,严群南下任浙江大学教授。同年12月2日,浙大文学院院长张其昀主编的上海《申报·学津周刊》发刊。严群因版面的需要,两年间先后为这一刊物供稿多达数十篇。文章内容涵盖古希腊哲学研究、老子研究、《大学》 《中庸》研究及文化时评,署名则有严群、不党、一指、君羊、自强等(其中“君羊”“自强”鲜有人知)。

严群发表的关于古希腊哲学研究的论文,主要取自《亚里士多德》一书。是书写于任教燕京大学后,作者生前并未出版。书中通论亚里士多德生平、著述、学说背景、渊源、性质、方法、分类、学说导言、名学、形上学。《申报》转载的专论分别为《希腊哲学诞生的前夜》 《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性质》 (以上署严群);《亚里士多德为学的方法》(以上署不党);《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分类》 《亚里士多德论个物与实在》 (以上署一指);《亚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学》 《亚里士多德论潜能与现实》(以上署自强)。

《说老之道》于1948年春脱稿。据文末附记,此篇论文是为纪念父亲严家驺逝世14周年,上距从祖严复评点《老子》已有45年。《说老之道》的体例不同于一般哲学论文分点陈述,而是“摘录道德经之言,次其先后,发其义蕴,析其条贯,评其得失;然后老子之‘道’,其体用途术,及其所施于伦理政治者,庶几可明”㉔。1948年3月至6月间,严群取《说老之道》相关章节,分别拟出标题,先后在《学津周刊》以本名发表。这些文章有《释老子“众妙之门”与“玄牝之门”》 《老子之道术》 《老子论道德仁义礼智》 《老子论圣人与众人》 《老子之人生观》 《老子“不尚贤”章解》。

严群对《大学》 《中庸》的研究始于1939年由美返国任教于燕京大学期间。两篇论著体例与《说老之道》相似,但增一《思想系统表解》。表解以图表形式对《学》 《庸》体系进行诠释,纲举目张,深入腠理。两部专论经《申报》刊布的章节有《“诚”与学问思辨之功》 《达道达德新解》 《大学“格物”“致知”朱子补传解》 (以上署严群);《释明德新民止至善》 《大学八条目新解》 (以上署君羊);《大学篇名释》 《说“诚”:“诚”之体》 《说“诚”:“诚”之用》 (以上署不党);《“定”“静”“安”“虑”“得”新解》 (以上署一指)。

表1 严群部分著述系年

严群先生在《申报》发表的这些论文,因见于上述四部著述中,《严群文集》不再复出。但文集并未说明或存目,使人留有疑惑。此外,文集以《“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新解》一篇单列,似有不妥。因为《新解》全文已见《中庸全书思想系统》第六十条,似应存目而文不复出。

《严群文集》单篇著述多不标注具体年月,少数可由书后所附《严群年表》确定写作时间。这里根据文章发表刊物的出刊日期,试为几则文字系年。(参见表1)

三、 《严群年表》补正

严群先生立身唯正,殷勤问学。《年表》叙先生生平事迹较他书为详,然以世远年淹,细筋处或有可商。考证虽云琐屑,然不以琐屑避谈者,以其真也。

《严群年表》“民国十七年(1928)”条云:“转入北平燕京大学哲学系。当时该系华籍教授有黄子通、张东荪、张君劢等;金岳霖、冯友兰亦来兼课。”按,严群转入燕大在1929年,入学时张东荪、张君劢尚未来燕大。据《协大新潮》第5期附录,1929年春,严群任福建协和大学学生会监察委员会主席,后任协大劳工夜学校教员、《协大新潮》编辑。故严群此时应仍在协大。又,严群1981年自述有“在协和大学哲学系读了两年,于一九二九年转学燕京大学”语,其入燕京大学当在1929年秋。此外,严群入学时,燕大哲学系华籍教授仅冯友兰、黄子通二人,金岳霖为讲师㉕;1930年秋,张东荪始任燕大教授;1931年9月,张君劢应司徒雷登之邀,在燕京大学讲授黑格尔哲学。

《严群年表》“民国二十三年(1934)”条云:《柏拉图》“同年8月由世界书局出版。同月获哈佛燕京学社奖学金”。据《燕京大学校刊》第6卷第38期,严群获哈佛燕京学社国学研究奖学金(伍佰元) 在6月22日㉖,不在8月。

《严群年表》“民国三十六年(1947)”条云:“8月应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之邀,南下杭州,任哲学系教授。”据竺可桢日记,1947年7月29日,“新聘哲学教授严群来谈,询知为严家驺同学之大公子。……严在协和多年,抗战时期未入内地,近以京津不靖,故决计来浙大云。”㉗故此前严群与竺可桢无联系。其应聘浙大教授,乃因“京津不靖”。陈村富《严群传略》得其实情:“抗战胜利后,竺可桢在浙江大学招贤纳士,又值燕大紧缩开支。严群由挚友贺麟先生介绍,于1947年8月到浙江大学文学院哲学系任哲学教授。”㉘

《严群年表》“1958年”条云:“浙江师范学院更名为杭州大学,入政治系,仍讲授逻辑学。应中国科学院之聘,任哲学研究所特邀研究员。”严群“文革”自述:“我在前浙江师范学院和今杭州大学,一九五九年以前不属于任何系,教公共科的逻辑课。一九五九年秋季开学前,杭大人事部门通知我,把我编制在政治系。”㉙因此,严群1958年时无编制,1959年秋始编入杭州大学政治系。

关于严群任中科院哲学所特邀研究员一事,现有资料未能叙述首尾。实际提议者应为贺麟,时间在1956年。据《贺麟年谱新编》,1955年贺麟由北京大学调至中国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任西方哲学史组组长,研究室主任㉚。严群因长于古希腊哲学,由贺麟推荐入院工作,但因当时浙江师范学院不批准,未能成行。所谓“特邀”意即“兼任”,因此严群1968年11月29日自述:“科学院贺麟要推荐我去该院……因为没有向校(前浙师院)领导请示好,一时没有回贺的信。……他们只同意我兼任”云云㉛。贺麟推荐严群入院,时间似为1956年(1956年国家制定哲学社会科学十二年规划;严群1968年11月所填登记表记有此事)。又,严群1967年3月16日自述有“一九六四年夏,我接到中国科学院哲学研究所有关方面的负责人来信,要我帮科学院带两名研究生,专门研究柏拉图哲学,并教他们古希腊文”之语㉜,是贺麟曾多次相邀。

《严群年表》“1978年”条云:“任浙江省哲学会副会长。”据《浙江省社会科学纪实(1949—1986)》,严群1963年已任此职㉝。1962年9月12日,浙江省哲学学会筹备委员会成立,推选商景才为主任委员,周林、周洲和严群为副主任委员。次年5月18日,省哲学学会成立,严群任副会长。哲学学会在“文革”期间被迫中断,1978年恢复,此后,严群连任哲学会第二、三、四届副会长。

《严群年表》有四事当补。(一)“民国二十二年(1933)”条,阙五月十九日当选斐陶斐荣誉学会燕京大学分会新会员事,今据《燕京大学校刊》第5卷第37期补。(二) “民国二十三年(1934)”条,阙五月父亲严家驺因伤寒病逝事,今据严群自撰《柏拉图》序言及识语补;“民国三十年(1941)”条,阙二月五日母亲在协和医学院去世事,今据《燕京新闻》第7卷第19期补。(三)“民国二十九年(1940)”条,阙任燕大哲学系主任事,今据《燕京大学史稿》及严群自述补。(四)年表阙1986年《严复集》出版事,今据《严群传略》及《严复集》附录补。

斐陶斐荣誉学会是民国时期最重要的学术团体之一。斐陶斐,即希腊字母Phi Tau Phi之音译,用以代表哲学、工学和理学。学会旨在“选拔贤能、奖励学术研究、崇德敬业、共相劝勉俾有助于社会之进步”。据《中国斐陶斐奖励学会章程》,行将毕业之大学生品学优异者、大学毕业后对于学问研究或社会事业有特殊成绩者,可由各地分会直接选举为会员。该会在燕京大学设有分会。严群于1931年毕业于燕京大学哲学系;同年8月,入燕大研究院,专攻希腊哲学。1932年,严群在北平《再生杂志》先后发表《斯牧次之“全体”进化论》《笛卡尔与斯宾诺莎哲学之比较》 《历史变迁之因素》、译作《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严群于1933年5月19日当选斐陶斐荣誉学会燕京大学分会新会员(《燕京大学校刊》第5卷第37期)㉞,实具当然之理。

严群父亲严家驺约于1934年5月因伤寒病逝。是年3月,严群写成《柏拉图》一文,作为父亲五十生日的“纪念品”之一。然而才满两个月,父亲家驺便已弃世。严群自谓:“著者以前写东西,必把稿子寄给先父看,看完请他校正。先父虽然不曾学过哲学,却有很深的数理与论理的训练,所以关于思想的系统、语言的次序,帮助不少。”父亲是严群学问上的知己,“丢了他,是著者毕生的莫大痛苦。……著者此后只好于茫茫学海中自寻出路;现在以此书纪念先父,正也画分著者前后两个时期的界线”㉟。严群母亲则在严群留美归国、任教燕京大学哲学系后离世。《燕京新闻》第7卷第19期英文版讣告云,1941年2月5日,Mrs.C.C.Yen在北平协和医院(P.U.M.C).逝世,享年五十九岁㊱。

严群任燕大哲学系主任,实因博晨光休假返美。据《燕京大学史稿》,燕京大学哲学系主任,先后为博晨光 (1924—1926)、徐宝谦 (1927—1928)、黄子通 (1928—1931)、张东荪 (1931—1932)、博晨光 (1933—1941)㊲。其中,严群在1940年、1941年分别出任哲学系主任、代主任。据《燕京新闻》第8卷第9期,1941年10月31日为博晨光六旬晋一寿辰,“博氏之六十大庆适逢休假返美之期,校方人士未克举行庆祝。今秋博氏返校未久,又逢寿辰。”㊳因此,严群之任燕大哲学系主任,实由博晨光返美故也。此外,严群晚年叙述生平,亦自谓“一九四〇年任燕京大学哲学系主任。”㊴《严群年表》或以其老迈、记忆有误,故仅云1941年任代主任,不知年表之自误也。又严群为代主任,并有当时文献可证。严母讣告(1941)中即有“哲学系代主任”(acting chairman of the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之语。

严复为严群伯祖。1915年前,严群曾随严复子女,受业于皖省宿儒金家庆,深得严复宠爱。严群不愿入英华中学读书,严复劝他去读,因为公立学校办得不好,到教会学校,主要是把数、理学会,还要学好英文。1921年,严复病重,仍提笔勉励晚辈务必克己,勤修训化。严群一生以严复为模楷,平日颇致力于严复研究。“文革”中,严复所遗之书信、诗稿、遗作被毁,唯有严群夫人平日小楷所书之抄稿留下㊵。1986年1月,王栻主编的五卷本《严复集》由中华书局出版。据编后记,关于严复未刊手稿及抄稿的资料搜集,“首先要感谢严群先生。严群先生是严复的侄孙,生平最注意收藏严复文字。十多年来,他陆续整理并先后寄来了抄稿近一百篇,包括论文、诗词、书札、专著及翻译各个方面,一部分是未曾看到过的新材料,史料价值非常高。此外,还寄来不少珍贵图片”㊶。《诗经·大雅·云汉》说:“兢兢业业,如霆如雷。”严群先生奉职维虔,守箕裘以绍绪。年表阙此大事,多留憾矣。

注释:

①② 严群:《老子学说概论》,《协大新潮》1929年第5期。

③④ 严群:《老子学说概论(续)》,《协大新潮》1929年第6期。

⑤⑥㊶ 《严复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082、1100、1585页。

⑦ 严群:《大智与大愚》,《益世报》1933年11月6日。

⑧ 严群:《能强与能弱》,《再生》1934年第2卷第4期。

⑨⑯㉘㊵ 陈村富:《严群传略》,载《中国哲学年鉴(1986)》,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版,第432、433、433、430—431 页。

⑩㉒㊴ 严群:《生平和著述简述》,载《中国当代社会科学家》第5辑,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版,第149、151、150页。

⑪ 严群:《博晨光先生六十晋一双寿序》,《燕京新闻》1941年11月24日。

⑫ 严群:《由具体到抽象》,《申报》1948年1月13日。

⑬ 洪谦:《论学术的总一性》,《申报》1948年3月2日。

⑭ 严群:《现象与实质》,《申报》1948年2月3日。

⑮ 严群:《漫谈文化稗贩》,《申报》1948年3月23日。

⑰ 严群:《赠林君乾良序》,载《春晖寸草集》,海峡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255页。

⑱ 严群:《跋林乾良摹严复印》,载林乾良编:《印迷丛书》,西泠印社1999年版,第115页。

⑲ 严群:《楼辛壶印存序》,载《楼辛壶》,浙江缙云文史工作委员会1989年版,第42页。

⑳ 孙应祥:《严复年谱》,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页。

㉑ 严群:《“严译名著丛刊”序》,载赫胥黎著、严复译:《天演论》,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Ⅳ页。

㉓ 严群:《译者序》,载柏拉图著、严群译:《游叙弗伦》,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3页。

㉔ 严群:《古希腊哲学及其他》,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271页。

㉕㉖㉞㊲ 张玮瑛等主编: 《燕京大学史稿》,人民中国出版社1999年版,第1415、1270、1261、1415页。

㉗ 竺可桢:《竺可桢全集》第10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95—496页。

㉙ 严群: 《“文革”自述材料》 (未刊手稿 2),1967年8月14日。

㉚ 彭华:《贺麟年谱新编》,《淮阴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

㉛ 严群: 《“文革”自述材料》 (未刊手稿 3),1968年11月29日。

㉜ 严群: 《“文革”自述材料》 (未刊手稿 1),1967年3月16日。

㉝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情报资料研究所:《浙江省社会科学纪实(1949—1986)》,浙江省社会科学院1987年版,第22—23页。

㉟ 严群:《柏拉图及其思想》,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页。

㊱Yenching News.Yen Chun’s Mother Dies.Peiping:Yenching News,February 15,1941.

㊳ 燕京新闻社:《博晨光博士寿辰哲学系发起庆祝,定下月卅日举行》,《燕京新闻》1941年1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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