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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中叶京津地区的女性民俗
——以《霓裳续谱》为中心的探讨

2018-09-14

齐鲁艺苑 2018年4期
关键词:霓裳民俗

李 莉

(山东大学艺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一、引言

清代民间歌曲十分流行,形成了大规模编纂民歌专辑的风气,且在数量、质量、体裁等方面都超过了明代。郑振铎先生所著《中国俗文学史》对明清两代时调小曲的差异及对现代音乐文学的影响有所描述:“明人大规模的编纂民歌成为专集的事还不曾有过……但到了清代中叶,这风气却大开了。像明代成刊的《驻云飞》《赛赛驻云飞》的单行小册,在清代是计之不尽的。刘復、李家瑞编的《中国俗曲总目稿》所收俗凡六千零四十四种,皆为单刊小册,可谓洋洋大观。其实,还不过存十一于千百而巳。著者昔曾搜集各地单刊歌曲近一万二千余种,也仅仅只是一斑。”[1](P408)《霓裳续谱》是一部由天津三和堂曲师颜自德辑录,直隶王廷绍校订的清代中期之前的各种时调小曲的总集。该书刊刻于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由于当时的首都北京“为四方辐辏之区”,各种曲调在这里聚集、传唱,因而此书主要辑录的也是流行于京津地区的时调小曲。由于清代统治者特别重视程朱理学,使得知识阶层大都醉心于科举功名,“只有少数文人对时调小曲持赞赏态度”,“曾被中晚明文人倡导并推崇的反叛文学思想和个性解放思潮几乎遭到致命的打击”[2]。王廷绍在本书“序”中也表明这种心态:“虽强从友人之命,不过正其亥豕之讹。至鄙俚纰缪之处,故未尝改订。题籤以后,心甚不安。然词由彼制,美不能增我之妍,恶亦不能益吾之醜。骚壇诸友,想有以谅之矣。”[3](P20-21)至于其资料来源,“其曲词或从诸传奇拆出,或撰自名公巨卿。逮诸骚客,下至衢巷之语,市井之谣,靡不毕具。”[4](P19)。《霓裳续谱》所收录俗曲描写的多数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另有部分反映百姓日常生活的曲词,且多数经由女性口吻唱出,对清代中叶京津地区的民俗文化有真实的反映,当然在这众多民俗中少不了女性的参与,通过此文便可对清代中期京津地区的女性民俗有一较为详尽的了解。

总体来看,学术界对《霓裳续谱》的研究力度明显不足,目前仅有张继光先生的专著《霓裳续谱研究》[注]张继光.霓裳续谱研究[M].台北:文津出版社,1989.一书,分七章对《霓裳续谱》的作者、写作背景、曲牌、表达内容等进行具体研究,并阐述该研究的价值。另仅有寥寥数篇论文,如,李媛媛《<霓裳续谱>俗语词研究》[注]李媛媛.《霓裳续谱》俗语词研究[D].西安: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对曲集中的一些俗语词有所介绍;赵志忠《<霓裳续谱>与清代满族民歌》[注]赵志忠.《霓裳续谱》与清代满族民歌[J].满族研究,1989,(3).,对曲集中反映的满族习俗进行了阐述;佟茜《一部有音乐史价值的俗曲集——<霓裳续谱>》[注]佟茜.一部有音乐史价值的俗曲集——《霓裳续谱》[J].黄钟,1997,(3).,对曲集中个别小曲的价值、对后世曲子的影响有所描述。上述研究中,研究者的关注点各不相同,但很少有研究将着力点放到《霓裳续谱》中的女性民俗上,有一些研究虽然对其有所涉及,但未作专门研究,研究力度明显不足。

二、女性衣食民俗

衣食民俗具体指衣饰和饮食两大方面。衣饰和饮食是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与女性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从文献资料来看,《霓裳续谱》的内容描写的多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在情感宣泄、表达之余,对女性的衣饰和饮食民俗亦有很直观的反映。

(一)日常穿着

清朝由满族人统治,因而满族服饰、发饰对于中原文化产生了重大影响。清初为了强制推行满族服饰,实行了剃发易服等多种高压政策,甚至颁布一系列法令如《服色肩舆条例》等,使得汉人被迫接受。清代男子均剃发留辫,穿一些适合游牧民族生活的紧身衣靴。由于在封建社会,清朝统治者主要强调对男性的控制,对女性的控制相对较弱。清代女子的着装,虽然受满族服饰传统的影响,但满汉差距较大:满族均着旗装、梳旗髻、穿旗鞋;汉族在清初仍保留着明代衣着款式,穿小袖衣与长裙,从乾隆年间开始,衣服渐肥渐短,花样不断翻新。汉人贵妇为显示其地位的尊贵,也仿用旗袍装束,满汉服饰文化相互交融。清代金银首饰的一大特色,就是注重穿珠点翠,“直到清代,金银首饰的点翠才成为主流,结珠铺翠的首饰,今天所能见到的多是清代物”[5]。《霓裳续谱》主要收录的是流行于京津地区的时调小曲,京津地区相当繁华,“燕中妇女虽曰秾丽,大约调朱杀粉,凃饰为多……至于青楼之妓,多着穷袴,其被服罗裳者亦鲜矣。”[6](P2335)由于《霓裳续谱》以女性为主要的描写对象,结合笔者阅读情况,现将书中女性衣饰情况整理如下(见表1):

表1 《霓裳续谱》中的女性衣饰

(二)平时饮食

中国是农业社会,百姓依附于土地,生活完全取决于农业生产。京津地区地处华北平原,粮食作物主要为高粱、豆类、谷子、小麦等,此外随着明朝中后期玉米作物的引进,农业产量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但是在当时,大多数平民还是吃不起小麦这种细粮,能经常食用者均为富贵之家,因而面食成为招待贵客和岁时节日的必备高规格饮食。在《霓裳续谱》中,有“乡老庆寿”这一曲目,记载了平民百姓为乡间德高望重之人贺寿所持礼物“叉子火烧”,而“叉子火烧”就是一种面食。《康熙静海县志》也记载了当地习俗为“上元以大馒头为节食”[8](P17)。

主食之外,还有各种下饭的菜。我们可以从《霓裳续谱》所载各色菜蔬种类窥见一斑。如卷八“姐在河边洗菜心”,小曲唱到谁要是能够将女子丢失的戒指找到,便以黄酒与若干个菜相招待,有虾米、紫菜、王瓜、面斤、鸡肉、大蒜、海蜇皮等,这些仍是我们今天食用的菜蔬。

【剪靛花】姐在河边洗菜心,丢了个戒指正八分,定打九成金。(重)那个君子拾了我的去,烧酒黄酒打半斤,请到我家的门。(重)虾米拌紫菜,王瓜拌面斤,油炸笋鸡懒番身,蒜拌海蜇皮。(重)[9](P386)

其实百姓平常食用多取于自家种植作物,很少于市场购买,酒与肉蔬也多用来招待宾客使用。“相比之下,富贵之家的饮食就奢华多了。面食自不必说,其他各种上等食物更是应有尽有。肉类有猪牛羊肉、金华火腿、奶羊羔、野鸡、野兔等;水产品有金色鲤、鳞鱽鱼、对虾、螃蟹等;补品或珍贵菜肴有人参、黄连、鲨鱼翅、海参、鲍鱼、喉头、燕窝等;小吃则有各种点心,还有就是各种精美水果及酒、高档茶等饮料。”[10]

由于明朝中后期商品经济的发达,促使全国形成了若干个地域性大商帮,并在清代乾隆、嘉庆年间达到鼎盛。个中较大的商帮之一晋商,其势力遍布全国各地,并建立了众多的山陕会馆。商帮遍布全国,促进了不同地域间的文化交流,而北京作为天下辐辏之所,不同地区的饮食也得以引入。《霓裳续谱》收集的主要是京津地区的时调小曲,当然少不了对晋商饮食的记载,如卷八“说老西了”:

【西岔】说老西了。呀呀呦。说老西了,道老西。可是可是道老西,你怎么认的我老山西。羊毛里脚打的怪好的,百甚么活儿不会做。南西门外头托土坯,土坯托到三千整。西北干天气大雨,唧丢丢,刮搭搭,都成了一堆泥。老山西甚是着急,这个买卖做不的。打伙儿商量着,开了个河落铺,走堂的掌柜的都是老西。我问老西卖的是甚么货,无不是拉条面、酸辣面,菀豆包子、澄沙包子、攒陷包子,还有一个韭韭菜的,还有个豆豆瓣蒜吃。[11](P409)

这个开在京津地区的小饭店,全部由山西人经营,可窥见晋商在当时社会的一角。通过“老山西”报的菜名,我们可知这些食品大多具有山西特色。其实,在今天的京津地区,我们仍可以吃到拉条面、酸辣面、各种馅的包子,也有吃包子吃蒜的习惯。正是因为各地众多的商人在全国的流动,才进一步促进了各地美食的交流,彰显了中国饮食文化的独特魅力。

三、女性节日民俗

中华民族有着博大精深的文化,有着众多寄托民俗的节日。这些节日年复一年的被人们庆祝,除表达人民的喜悦之情外,更多的是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与祈福。正如王尔敏所言:“每过一段勤苦辛劳之时域,前面即遇一个欢娱苏解之节日,解放身心,调节紧张。如此循环往复,在人民记忆中留存节庆之余味,忘却工作之辛苦。”[12](P28)

但是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女性由于受传统伦理的束缚,活动范围局限于屋堂之中,与女性密切相关的更多是家庭与婚育。女性的欲望与自由均受压制,女性内心的情感得不到应有的表现。但是在岁时节日期间,女性得以暂时的解放,能够大胆的追求自己的自由与幸福。

一般在节庆期间,女性均可出游。如清明节是中国传统节日之一,各地风俗虽不一,京津地区的人们主要“清明扫墓,倾城男女,纷出四郊……各携纸鸢线轴,祭扫毕,即于坟前施放较胜。……清明日摘新柳佩带,谚云:‘清明不带柳,来生变黄狗’。”[13](P16)这一天人们主要是扫墓祭祖,缅怀故人。人们还流行踏青出游,来欣赏春天带给人们的惊喜。在清明的种种事项中,均有女性参与的身影。

当然,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当属新年。按照传统习俗,新年由一系列节日和活动组成,如祭灶、除夕、元宵节等。女性作为家庭的重要成员,过年所需物资多由其备至。腊月二十三,有祭拜灶王爷的习俗。相传灶神一直守护各家各户,而腊月二十三,是他升天向玉皇大帝汇报民情的日子,因而人们为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而举行各种欢送灶神的仪式,称为“辞灶”或“送灶”。我国历来对灶神的解释不一,清人翟灏所著《通俗编》,将《月令》《周礼》《淮南子》《庄子》《战国策》等古籍中对于灶神的解释进行了归总。[14](P347)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人们主要是通过这一节日表达自己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如卷八“腊月二十三”:

【数岔】腊月二十三,呀呀呦,家家祭灶送神上天。察的是人间善恶言,一张方桌搁在灶前,阡张元宝挂在两边。滚茶凉水,草料俱全,糖瓜子、糖饼子,正素两盘。当家人跪倒,手举着香烟。一不求富贵,二不求吃穿,好事儿替我多做,恶事儿替我隐瞒。祝讃已毕,站立在旁边。灶君闻听哈哈笑,叫了众生你听言。诸般别的我都不要,你把那糖瓜子、糖饼子,灶火门上与我粘粘一个遍。等我闹上点子甜的,好替你美言。[15](P405-406)

这首时调小曲基本上将腊月二十三祭拜灶神的情形进行了概括。祭灶时摆放的供品通常是糖瓜与面饼,另外还有秆草、豆料等,此外还要焚香烧纸。祭灶结束后,就把供奉的灶王神像揭下来烧掉,除夕再贴上新的,也就代表灶王爷从天上返回了。当然在封建社会,事事还表现出男女的不平等,京津地区习俗为这一天“今男子祭,禁不令妇女见之,祀余糖果禁幼女不令得啖。”[16](P2367)

腊月二十三又被称作小年,过了这之后,各家各户就开始忙着置办年货。过年是汉族最重要、最重大的一个节日,在这期间除了进行祭神祭祖等众多活动外,还要走访亲友,全家团聚,联络血亲情感。如卷六“新年到来”:

【平岔】新年到来,诸事安排。见家家贴着门神,挂钱对子,插着芝麻秸,炮仗纸儿放的满地白。新年新衣添新气,不只见满街上闹闹哄哄,拉拉扯扯,把把年拜,发万金龙。太爷,不敢太爷,好说太爷,岂敢太爷。太爷新春大喜,就大发财。[17](P299-300)

女子在新年期间得到很大的自由,能够为自己置办新衣,也能够精心打扮,凸显自己的美丽。另外,我们也应该认识到乾隆年间满汉民族文化基本上得以融合的现象,满族习俗也会影响到京津地区女性的节日习俗,如卷六“正月正”:

【平岔】正月正,呀呀哟,娘家接我去看灯。问了婆婆问公公,婆婆说去了你早早的回,媳妇说是我还要走百病。妈妈呀,你也去罢,走走桥儿不腰疼。[18](P285)

满族的“走百病”习俗,即每年的“正月十六(亦说十五),满族妇孺皆走出家门,到近处走玩。民间亦有说,妇孺皆行于冰上,名日‘走百病’,实谐‘走白冰’之音。”[19]如果从现代角度来看的话,所谓“走百病”其实就是提倡妇孺们多多运动,通过一些体育锻炼来强健体魄。京津地区满汉人民杂居,这一习俗也成为整个地区的走百病习俗。时人记载,“元夕妇女群游,祈免灾咎。前一人持香辟人,曰走百病。凡有桥处,三五相率以过,谓之度厄,俗传曰走桥。又竞往正阳门中洞摸门钉,谶宜男也。”[20](P11)

四、女性信仰民俗

中国有着源远流长的文明,从原始部落时期开始,就产生了早期的信仰,发展到后来就有了系统性的宗教信仰,并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得以成熟,即便在当今社会也有它们的一席之地。

明清时期,由于人口的急剧增长与统治阶层腐败的加剧,使得平民百姓的生存空间日益狭小,“人们心理感受与精神状态受到社会境遇的明显影响,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挫折迫使他们要在精神上寻找出路,自古相传的神灵信仰,在明清时代找到了适宜的社会土壤,同时明清社会又酝酿出诸多新的神灵与民俗宗教。”[21]尤其作为封建社会的女性,由于活动范围的狭小导致他们视野的狭隘,加之“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无知教育,使得女性在面临困难时更显得无助,因而寻求鬼神等媒介,获得心灵上的慰藉:

首先,表现在对“天”的盲目崇拜。封建社会生产力低下,无论从事采集、渔猎还是农耕、畜牧等劳动,都受到天气的较大影响,于是人们产生了对天的畏惧,产生了对天的崇拜。人们始终认为天上有主宰一切的神灵,当人们遇到困难时,只要向天祈祷,便可得意施救。这种对“天”的信仰同样在《霓裳续谱》中有所体现,如卷四“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寄生草】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事到其间,进退两难。想当初见面不如不见面,到如今欲待要断割不断。相隔咫尺,如隔万山。恨老天不与人儿行方便,这是你自误了佳期,欲把谁来怨。[22](P177)

曲中女子将情人误了佳期的原因归咎于老天,对老天充满了爱恨情仇,认为是老天割断了自己的姻缘,而没有考虑到真实的状况。

其次,表现在对“鬼”的盲目迷信。同样在封建社会,由于人们对死亡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开始不断将“鬼”与人的死亡相联系,产生了鬼魂信仰,并将鬼区分为“好鬼”与“恶鬼”。“好鬼”多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家族祖先,从而产生了对祖先的崇拜,进而产生了一系列祭祀祖先的活动,希望得到祖先的庇佑。“恶鬼”多非正常死亡,所以有很多的怨气,并容易发泄到活人身上,于是人们为了躲避它们也产生了众多的驱鬼活动。清代蒲松龄所写《聊斋志异》便记载有大量鬼神怪异事件,也足见即便是文人阶层,也对鬼神有所信仰。《霓裳续谱》中,卷四“眼睛皮儿扑簌簌跳”中“眼睛皮儿扑簌簌跳”“耳朵垂儿常发烧”“未开门喜鹊不住喳喳叫”“昨夜晚上灯花儿爆”“茶叶棍儿直立着”,卷七“双双手儿捧玉钟”中“邻鹊唶唶报喜声”“昨夜灯花儿盏内爆”“喜珠儿只在我的面前控”等,均为当时迷信会有喜事发生的征兆。[23](P314)曲集中,有众多的闺门思妇,由于过于思念情人,全身绵软无力,仿佛生病一般。他们多把自己身体状况归咎于“鬼病儿”,与灵魂出窍相关联。在鬼魂信仰的同时,人们认为有专门的官员来管理它们,从而产生了阎王、判官等诸多形象。如卷八“金丝荷叶水面漂”:

【剪靛花】金丝荷叶水面漂,见了一次想一遭,相思害成痨。(重)阎王殿前告一状,告你先肯后不肯,罪犯千条。(重)阎王若是准了我的状,忙叫判官把票来標,差了牛头与马面,活捉你到阴曹。(重)先过了滑油山,后过了奈何桥,望乡台上把手儿招,后悔也迟了。(重)[24](P397-398)

“阎王”等被赋予了评判人间不平与冤案的职能,它们的出现对人间作恶之人产生了一种震慑。在众多讲述男女情爱的小曲中,女子因十分思念丈夫或情人而埋怨,进而咒骂,称未归人为“俏冤家”“薄幸”“薄幸贼”等。综观《霓裳续谱》,“薄幸”这个骂词出现了31次之多。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思妇由于过于思念丈夫或情人,仿佛灵魂出窍,在梦中与他相会。如卷一“神魂困倦”:

神魂困倦,闷倚鸳枕,猛听见咳嗽一声,恰似才郎。奴这里笑脸相迎,则见他体瘦形衰,恼恨全消,怎不叫人悲恸。终待要挨肩摧手,共入罗帐,与郎同诉别后离情。又被那窗外铁马,惊散了鸳鸯梦。痴獃獃杏眼微睁,醒来锦帐依旧空。霎时间软玉温香,反作了巫山几万重。(重)无限伤情,怨一番窗外檐铃,骂一声负心薄幸。(重)[25](P38)

思妇在梦中与情郎相见,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但梦醒后依然惆怅。“自古红颜多薄命”,为什么这么多青春美妙的女子会产生如此之深的相思病呢?弗洛伊德认为:“人从一出生到衰老,一切行为动机都有性的色彩,都受性本能冲动的支配。精神病的产生就是由于性本能受到压抑得不到满足的结果。”相思病就是性压抑所导致的。[26]在封建社会,女子受到传统儒家伦理的影响,讲究三从四德,讲究妇女的忠贞不二,给妇女戴上了沉重的思想枷锁。她们不仅在精神上受到压制,而且身体健康也受到缠足等病态审美的摧残,清代妇女这种被压迫的状况更是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她们通过咒骂,希望情郎能够知道,否则下地狱也要算账,足见咒骂也是妇女对“鬼”信仰的一种体现。

再次,迷信道教、佛教等宗教。很多人为了摆脱死后下地狱的悲惨惩罚,尽量在生前通过各种方式弥补,加上佛教宣扬的“生死轮回”“因果报应”等理念,从而使得佛教在中国有很大的市场。女子由于自身因素,对宗教抱有很深的情感。《霓裳续谱》中有很多信仰佛教的例子,如卷二“俺双亲看经念佛把阴功作”:

俺双亲,看经念佛把阴功作。每日里佛堂中烧钵火,生下奴疾病多。命里犯孤魔,把奴舍入空门,削发为尼,学念佛。荐亡灵,敲动钵钹,众生法号,不住手击磬摇铃,擂鼓吹螺,平白的与地府阴曹把功果作。[27](P120-122)

人们在摆脱生前罪恶的同时,也有部分人渴望长生不老,于是讲求养生的道教在中国本土产生。《霓裳续谱》卷后的“万寿庆典”就塑造了很多仙人祝寿的情景,通过他们来期盼国家的风调雨顺与帝王的万寿无疆。《培远堂偶存诗稿》记载“江苏风俗条约”云:“江南媚神信鬼,锢蔽甚深,每称神诞,灯彩演剧,陈设古玩希有之物,列桌十数张,技巧百戏,清歌十番,轮流叠进。更有投身神庙,名为执役,首戴枷锁,名为赦罪,抬神游市,炉亭旗伞,备极鲜妍,台阁杂剧,极力装扮。今日某神出游,明日某庙胜会,男女奔赴,数十百里之内,人人若狂。”[28]京津地区媚神信鬼也不止于此,如北京西郊妙峰山,清代中期后成为北京、天津人祭祀碧霞元君的中心,每年春季庙会期间,香客分四路上山,进香的人多达数十万,“自始迄终,继昼以夜,人无停趾,香无断烟。”[29](P62)由此可见时人尤其是女子对于神仙鬼怪的信仰之深。

最后,想要与鬼神进行交流,需要借助于神婆、巫师等的帮助,于是产生了众多的驱鬼消灾、请神祈福的封建迷信活动。尤其作为女性,当家里出现灾祸时,首先想到的是鬼神作怪,因而想方设法寻求神婆、巫师等的救助,而且神婆、巫师中也有众多的女性成员。《霓裳续谱》卷七“陈慥变羊”即是一首描绘满族萨满跳神的小曲,其形象可谓生动逼真。

【数岔】陈慥变羊,柳氏慌忙,师婆子跳神设坛场。他的神鼓儿响叮当,我今奉请家宅的灶王,当方土地,本处的城隍,报事的灵童,功曹速降。……【垛字紧】说着说着闭上眼,咬牙切齿假装腔。……【岔尾】跳罢了神收拾起,柳氏净手把香香来上,把个苍头哭的就泪汪汪。[30](P340)

诸如萨满跳神等带有封建意味的宗教活动,是一项集音乐、舞蹈等多种形式于一体的艺术形式,经后人的改造、创新,渐渐成为一种带有娱乐性质的民俗活动,成为中华众多俗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五、女性婚恋民俗

《霓裳续谱》主要记录的是男女之间的情爱,甚至是对性爱内容的大胆描写,因而在婚恋民俗方面收集的曲子众多。正所谓“食、色,性也”,寻求两性的交欢乃人之天性,当然作为两性之一的女性也不例外。《霓裳续谱》的曲调大多由民间像姑所唱,反映了女性的情感,从中可以看到女性对于爱情的向往与诠释。

古代婚姻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清代中期出现了众多男女自由恋爱的事例。也许在爱情的初期,恋人之间更多需要的是你侬我侬的甜蜜。但是由于经商、科举等因素,恋人之间需要短暂的分离,这可能是男女之间最难忍受的事情。在《霓裳续谱》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些难舍难分的情人离别场景,典型性的曲调是改编《西厢记》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片段,体现两人分别的痛苦。

当然,封建社会的女子大多是非常注重贞洁的。但有些较为叛逆,因长期受到封建礼教的压制和包办婚姻的影响而走向了偷情道路,这类曲子也可以在《霓裳续谱》中发现。偷情的对象既有闺中待嫁的女子,也有已婚妇人。如卷一“金乌坠落”:

金乌坠落,玉兔升腾。黄昏时候,款金莲偷出香闺,背丫鬟转过妆楼立花阴,四顾无人,向书斋轻轻咳嗽。双环乍启,喜相迎,待语又含羞。搂香肩,罗带松,兰麝山,成就了燕侣莺俦。钗横枕畔,杏眼朦胧,怎禁得绿惨红愁。畅春心,两意相投,顷刻里,两歇云收。(叠)羞答答,慢依薰笼。斜溜秋波,笑捻芙蓉扣。[31](P52-53)

曲子中男女幽会小心谨慎,幽会的时间大多在黄昏人静后,选择隐蔽的地方,同时也有对情投意合的小情侣性爱的简单描写。此外,卷五“夜至三更你来到”更是借用“猫儿叫”的方式描绘情人相迎,既生动形象,又富有刺激之感。这种偷情景象也可以说是对古代包办婚姻的蔑视,对三纲五常的挑战,但是他们的下场也是不容乐观的。

婚礼作为人生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个环节都蕴含着丰富的民俗,且因地域不同而表现出各异特色。古代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礼亦有“六礼”之制。女性作为两性中的弱势群体,无法自由的选择自己的婚姻。《霓裳续谱》卷五“女大思春”,讲到了女子“吃茶”,即为婚礼礼俗的一部分。“‘吃茶’的女子受聘义见于明代,因茶树不可移植,故用来指女子受聘,取从一而终的意思。明郎瑛《七修类稿》卷四十六:‘种茶下籽,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可生也。故女子受聘,谓之吃茶;又聘以茶为礼者,见其从一之义。’”[32]“吃茶”的这种说法,在明清小说、戏曲中也经常出现。男女双方交换八字后,确定下迎娶的时间,就等到这天成亲。时人记载当时京师地区的婚俗为:“合婚得吉相视留物为质,行小茶、大茶礼。娶前一日,婿备物往女家曰催妆。新妇及门,婿以马鞍置地,妇跨过日平安。妇进房,阴阳家唱催妆诗,撒诸果,曰撒帐。妇家以饮食供送其女,曰做三朝,做单九,做双九。”[33](P2336)

清代,根据结婚时新郎是否亲迎,可分为大娶与小娶两种。迎娶时间一般在傍晚,男方一般会雇佣一些专业的吹手班子,热闹非凡。女方要早早做好准备,新娘要梳洗打扮完毕。《霓裳续谱》卷八“鼓乐声喧”记载了即将为人妇的女子出嫁时的情形:

【平岔】鼓乐声喧,花轿到门前。想必是今夜晚,婆婆家来娶咱。心眼里喜欢,就乐了我个难。【隶津调】喜欢的我跳钻钻,心眼里暗喜欢。梳头洗脸,换上了大红衫,换上彩堂鞋,上扣着鸳鸯判。哥嫂把我搀,故意的就泪连连,爹妈后面也是伤惨。打发我上了娇,只嫌他走的慢,轿夫太不堪。(重)……【岔尾】郎才女貌双双喜,一见新郎容貌胜似我多多一半。我与他做一对好夫妻,拆不散的并头莲。[34](P382-383)

女子出嫁后,与夫婿一同回娘家叫“回门”。至于说回门时间是新婚后几天,历朝历代各不相同,有三日、七日、一个月之说。身为人妇之后,就需要承担起家里的家务,孝敬公婆。小夫妻与公婆一起生活,肯定有很多的磕磕绊绊,可以说无论是封建社会还是现代社会,“婆媳问题”是一种普遍现象。如《霓裳续谱》卷五“乡里亲家我睄睄亲家”:

【银纽丝】(正)乡里亲家,我睄睄亲家。思想半晌没有什么拿,把人急燥煞。……孩儿的苦处,告诉娘行。我婆婆行事儿不贤良,叫儿怎么当。……【京调】(小唱)叫了声亲娘啊,最苦的是我。我的这婆婆,活赛过阎罗。……【前腔】许久的不来事事各别,你家的女孩甚是凝呆。他长去看街,买了二斤肉来,他不会切。脸儿懒待洗,脚儿一溜歪斜,一双鞋做了倒有半个月。干净爽俐,他无有半些。……[35](P246-251)

这首小曲通过母女、亲家之间的对唱,将家长里短解释清楚,避免了婆媳之间更大误会的发生,使得两家的婚姻更加稳固。

六、结语

乾隆年间,随着社会的稳定和经济的发展,遭受明清易代战乱破坏的中华大地呈现一片繁荣景象。俗曲的发展也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适逢民间大规模编纂民歌专辑的风气,《霓裳续谱》被辑录出来,其内容虽主要是男女情爱的表达,但生活气息浓厚,对清代中期女性参与的民俗活动有很直观的反映,女性作为个体积极参与到社会生活中去,为社会增添了不少色彩。综观文中清代中期京津地区的女性民俗,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女性是民俗活动的主要参与者和传承者。作为两性之一的女性,与传统民俗活动有着密切的关联。学术界对于女性在民俗活动中的地位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如著名民俗学家张紫晨先生认为:“女性当中传承者型的人一般说来比男性中的要多,因为女性生活的世界狭窄,她们每每带有静观生活、留心细微之处的特性,于是在不自觉中具备了传承者的性格,能够比较客观地论人论事。”[36](P225)以女性信仰民俗为例,女性由于视野的狭隘等因素,对天地、鬼神、佛道等有着独特的情感。这些信仰从古至今一直存在,并保持较为旺盛的生命力,与女性的参与不无关联。此外,我们也应看到,通过女性对于民俗的参与和传承,使得传统民俗与现当代文明紧密结合,促使了民俗的创新。如中国历代的衣饰文明的变革,虽与统治者的政策有重要关系,但女性通过自己对于美的独特追求,在继承前代传统的基础上,创造出充满时代特征的衣饰,引领了时代风尚。

(二)透出一种奢靡享乐的风气。明清时期,我国境内出现了资本主义的早期萌芽,尤其是经过清代前期的发展,遭受明清易代战乱破坏的中华大地呈现一片繁荣景象。商品经济的进一步恢复与发展,使得人民生产生活资料充足,人们的生活向注重享受、奢侈腐化迈进。从女性衣饰来看,不仅服装种类多样,而且首饰注重“穿珠点翠”,审美标准大大提高;饮食上,富贵之家更加奢靡,面食自不必说,其他各种上等食物如肉类、水产品、补品或珍贵菜肴、小吃、精美水果及酒、高档茶等饮料更是应有尽有。

(三)对封建伦理的抗争和女性意识的显现。封建社会的女性,受男尊女卑、封建伦理等观念的束缚,长期作为男性的附属品而存在。她们不敢也不允许表达自己的自然欲求,只能被动的接受社会现实,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女性没有自己的追求和欲望,她们虽然不能通过改变政治地位来获取平等的政治权利,但可以借助基层社会的其他生活途径表达自己的诉求,实现自己的欲望表达,进而引起社会对女性价值的重视。纵观其婚恋民俗,他们不囿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胆表达自己的情感,可谓是女性对封建礼教的无声控诉和抗争,是女性主体意识的进一步显现。虽然与清末、民国时期的女性大解放无法相提并论,但正是因这一点一滴的反抗为女性意识的大爆发奠定基础。

胡适先生曾说:“中国文学史上何尝没有代表时代的文学?但我们不应向那‘古文传统史’里去寻,应该向那旁行斜出的‘不肖’文学里去寻。因为不肖古人,所以能代表当世。”[37](P4)虽然当时这种以小曲为代表的俗文化不被士人阶层看好,但毕竟它们大部分来自于民间,反映了底层人民的悲欢和生活,透过这些小曲,能看到当时女性参与民俗活动的例证,进一步折射出了女性是民俗活动的主要参与者和传承者,当时社会追求生活享受的风气以及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女性对封建礼教的控诉和抗争,为我们从事妇女史、风俗史等方面的研究提够了有力的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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