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攴”部字的形义分析及其文化阐释
2018-09-10陈鑫鑫
陈鑫鑫,王 栋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6)
一、攴部字的结构研究
《说文解字》(简称《说文》)是东汉时期许慎编纂的字书,也是最早通过分析字形结构来阐释字义的著作,两千余年来一直是学习汉字、研究中国文史古籍的入门工具书。《说文·攴部》共收字77个,加上《教部》2个,共79个字(不计重文)。按许慎六书的分类,这79字中没有象形和指事字,会意字9个,会意兼形声字7个,形声字63个。下面分会意、会意兼形声、形声三部分来了解它们的形体结构。
(一)会意字
彻,《说文》“通也。从彳、从攴、从育”。甲骨文从鬲从由,金文改为从攴,古文又另加彳突出拿走的意思,篆文鬲误作育,隶变后作彻。本义为饭后撤去餐具[1](P247)。
改,《说文》“更也。从攴、己”。甲骨文从巳(蛇)、从攴,用击蛇的形象会驱鬼辟邪之义,后从巳改从己。本义为变更[3](P522)。
攸,《说文》“行水也。从攴、从人,水省”。徐锴曰:“攴,入水所杖也。”甲骨文作手持直棒、带杈棒或带柄锤击人状,会击打意。本义为击打[4](P258)。
败,《说文》“毁也。从攴、贝”。甲骨文左边是鼎或贝形,右边是手持棍,用敲击鼎、贝会毁坏之意。本义为毁坏[3](P636)。
寇,《说文》“暴也。从攴,从完”。金文从宀、从攴、从元。形符宀代表房屋的,攴为手持械器击打,元为人的头颅,三者结合会室内杖击人意。本义是强暴、劫夺[4](P259)。
畋,《说文》“平田也。从攴、田”。甲骨文从攴从田会意,田同时表声。其实是会意兼形声字,畋是田的加旁分化字。本义田猎[3](P857)。
牧,《说文》“养牛人也。从攴,从牛”。为牧人手持皮鞭或木棍赶牛状,本义是指放牧或放牧人[4](P264)。
从这9个字来看,许慎的分析大部分是正确的,只有“畋、教”2个字的形符本就表声,后来在初文的基础上递加了形符以至于误认作会意字,实际上是会意兼形声字。
(二)会意兼形声字
整,《说文》“齐也。从攴、从束、从正,正亦声”。正、整古今字,本义是以手整理捆束[3](P1867)。
政,《说文》“正也。从攴,从正,正亦声”。正是政字的初文,古以正为政,后加攴分化出政字。本义征伐[4](P250)。
敡,《说文》“侮也。从攴,从易,易亦声”。本义轻侮、怠慢[2](P1571)。
鼓,《说文》“击鼓也。从攴,从壴,壴亦声”。形旁攴为手持器械以击状,形旁兼声旁壴是鼓之象形,壴是鼓的初文。本义敲鼓[4](P260)。
许慎认为这7个字都是会意兼形声是正确的,它们本有初文,后来通过加形旁的方式分化词义,创造出新字。
(三)形声字
《说文·叙》:“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按许慎“从某,某声”来算《攴部》有形声字63个,但实际上只有35个,另外有2个为会意字,26个为会意兼形声字。下面主要分析被误认作形声字的会意字和意兼声字。
1、会意字
许慎误认会意为形声的字有“攴、肇”2个。
攴,《说文》“从又,卜声”。甲骨文的形象是手持木棍来击打,上部代表木棍,不是占卜的卜字。卜,《说文》“灼剥龟也”本义是龟甲烧裂的纹路,显然从卜声是不对的。
肇,《说文》“从攴,肈省声”。甲骨文从户从戈(即肈的本字),后从戈改为从攴表示从手持棍,再后来从手持棍讹为从手持聿(笔),遂为《说文》所本[4](P248)。肇、肈本是一字,何来形声之说。
这两个字的初文就是整体会意,许慎据变化了的小篆字形说解形声,是囿于形体的缘故。
2、会意兼形声字
啟,《说文》“从攴,启声”。甲骨文从户从又,表示敲门。后加口,从敲门义引申出以口启发、教育之意,原本从户从又的字既表音又表意,因此变成会意兼形声[4](P247)。
敏,《说文》“从攴,每声”。甲骨文从手从每(每是妇女的形象),表示女性手巧敏捷之意。每同时也表声,所以是会意兼形声字[3](P1270)。
敃,《说文》“从攴,民声”。金文从手从民会意,后手改为攴,民为奴隶劳作,兼表声,同样是会意兼形声字[3](P960)。
敄,《说文》“从攴,矛声”。金文从攴从矛,表示以矛攻击,同时矛也表声,因此也属于会意兼形声字[4](P249)。
效,《说文》“从攴,交声”。甲骨文从攴从交,交像人模仿之形,同时兼声,所以是会意兼形声字[3](P1111)。
《攴部》79个字经过重新分析,会意字共有9个,会意兼形声字35个,形声字35个。通过对比,许慎于会意兼形声字的解释问题最多,这是因为他掌握的文献资料不足导致的。今天我们通过传世和出土两种文献资料对《说文》进行考证,相信可以弥补许氏的遗憾了。
二、攴部字的意义研究
汉字是形义结合的一套符号系统,造字之初和文字形体直接相关的意义,称为字的本义,其后辗转引申发展,称为引申义,或者词义假借寄托,称为假借义,这就是汉字意义的研究范畴。《说文解字》是一部按字形说解本义的工具书,字头之下即字的本义,通过出土文献资料来验证许慎说解本义是否正确,是“说文学”研究的重要内容。据笔者分析,“攴”部79字当中本义解释正确的有65个,说解为引申义的有12个,假借义的有2个,下面分别论述。
(一)说解为本义
“攴”部字中,许慎说解为本义的字有65个。如前述“肇”字,许慎虽然形体结构分析错误,但是意义不误,说解“击也”正合甲骨文从户从戈会“击打义”。再如“敏”字,许慎“疾也”意为“敏捷”,与甲骨文合,《论语·里仁》“君子欲讷于言二敏于行”即用此义。再如“败”字,许慎“毁也”,字形从攴从贝,表示毁坏,《吕氏春秋·尊师》“而勿败之”,《淮南子·说林》“若唇之与齿,坚柔相摩而不败”皆用此义。其它如“攻、收、寇、改、更、教、敩”等字,许慎的解释都是正确的。由此可知,《说文》通过形体分析字的本义方法是比较可靠的。
(二)说解为引申义
畋,《说文》“平田也”,意为平田、耕种。甲骨文字从攴从田,田是渔猎时代所区别的猎场,攴为驱赶捕捉,整体会打猎之义,如《老子》“驰骋畋猎”。进入农耕时代,渔猎活动减少,先民在猎场劳作,畋即有了平整土地,耕种作物的意思[6](P703)。
这些字的创造年代距离东汉久远,所以词义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许慎说解引申义,也是反映当时词义引申发展的现实情况。
(三)说解为假借义
还有2个字,许慎说解的是字的假借之义,它们是“攸”和“叙”。
攸,《说文》“行水也”,意为“流水貌”。甲骨文从攴从人,本义为击打。后来人和攴之间衍生出一三点水,为许慎说解字义所本,即行水也。流水之貌与击打义无涉,当为假借之义。
叙,《说文》“次弟也”,意为次序。甲骨文从又从余,形旁兼声旁余像锐首有柄之针砭具,表示本义用手执针砭祛除疾病。次第之义与此义无涉,盖为假借之义,为许慎所本[4](P263)。
这两个字的本义久远,文献不存,再加上字形讹变,到东汉时只有假借义还通行于世,许慎所本,亦不可谓无征,实际上仍然了反映词义假借的实际情况。
三、攴部字的文化阐释
《说文解字》不仅分析汉字形体、解释字义,同时记录着中国古代悠久的历史文化。可以说,汉字在文化信息的传承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说文解字》所蕴含的丰富的文化信息,不仅在历史长河中曾经影响了汉民族文化的发展,并且对于当下的汉文化研究也有着重要的史料价值。《说文》9353个汉字形成了一个系统的整体,从各种角度向我们展现古代汉民族的文化精髓,透过这些方块字的形体我们可以窥探到先民造字时的文化环境和心理状态。
“攴”字因与动作有关,表现的意义多为击打、驱使,所以更多地反映了上古社会尚武喜斗和战乱频繁的历史事实,如“、败、寇、攻”都是如此。抛去这些表现征战的文字,“攴”部字虽然所剩不多,但也足够反映一些珍贵的文化现象,如上古的教育、农业、攘灾、乐器等等,都值得大书一笔。
(一)从“教、敩”等字看上古社会的教育思想
“攴”部字中能够反映上古教育思想的字有5个,分别是:教、敩、效、啟、孜。
教,《说文》“上所施下所效也”,本义为教育孩子,甲骨文像老师持木教孩童学习算筹的情形。和“教”相对的是“敩”字,音“xiào”,《说文》“觉悟也”,事实上敩有两个意思:老师教授和学生接受教育,本义就是对孩子进行启蒙教育使之觉悟。上古施受同词,教学同字,学用于教,教亦用于学,后来为了区别词义才各自分化出来[4](P264)。教、敩两个字体现了先民对学童后天培养的重视。
效、啟,这两个字反映的是先民的施教方式,如“效”字,《说文》“象也”,字形像人手持教杆指导学生模仿,交字正是双腿交叉的模仿对象,本义就是模仿、效法。这种教育的方法是初级的,孩童入学以后由于能力不足,所以先学习模仿,掌握足够学习方法之后再进入下一培养阶段。还有“启”字,《说文》“教也”,《论语》“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正用此义。字的本义是诱导启发学生思考和解决问题,培养自主学习能力,反对广播式地照本宣科。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从初级的模仿效法到深入的启发学习,这样科学的教育理念,汉民族的祖先在两千年前就已经在实践中开始运用了。
孜,这个字反映的是受教育者学习的状态,《说文》“汲汲也”,意思是勤奋学习的样子,求知的热情像泉水一样汩汩涌动,这是教育者最为期待的教学效果。《论语》“子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大概是古今教育家们都希望达到这样和谐的教学状态吧!
(二)从“畋、牧”等字看上古社会的畜牧生活
(三)从“、”等字看上古社会的农耕过程
稻谷收获以后,农事完结,先民仍然心存忧虑。为什么呢?因为统治者要收取赋税,拿走他们的粮食。敛,《说文》“收也”,即收取赋税的意思。《孟子·滕文公上》“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赵岐注:“民耕五十亩,贡上五亩;耕七十亩者,以七亩助公家耕;百亩者,彻取十亩以为赋。”什一,即抽取十分之一的赋税。古代先民辛苦耕种一年,最后到手的只有十分之九的粮食。
(四)从“攻、故”等字看上古社会的攘灾意识
“攴”部字中能够反映上古祭祀分类的字有3个,分别是:攻、攺、叙。
攻,《说文》“击也”,没有祭祀攘灾的意思。但《周礼·春官·大祝》“掌六祈以同鬼神示:一曰类,二曰造,三曰禬,四曰禜,五曰攻,六曰说”,郑玄注“郑司农云:‘类、造、禬、禜、攻、说皆祭名也’”提到了它表示祭祀的名称,意为日食时击鼓仪式。古人认为日食是天降灾祸,所以击鼓攘灾祈福[2](P1552)。
叙,《说文》“次弟也”,也不是攘灾的意思。上文提到甲骨文表示本义用手执针砭祛除疾病,可见叙也体现了先民用砭石攘灾祛病的思想。
(五)从“鼔、敔”等字看上古社会的礼乐文化
“攴”部字中能够反映上古礼乐文化的字有2个,分别是:敔、鼔。
敔,《说文》“禁也。一曰乐器,椌楬也,形如木虎”,《段注》“敔者所以止乐”,郭璞注《尔雅·释乐》“敔如伏虎,背上有二十七铻,刻以木,长尺栎之,籈遮其名”。可见这种乐器的形状像伏虎,虎背上有27片形如锯齿的突出物,用木尺在锯齿上一刮,作用表示音乐结束。如《书·益稷》“合止柷敔”,孔颖达疏:“乐之初,击柷以作之。乐之将末,戛敔以止之。”即为此义[2](P1564)。
鼔,《说文》“击鼓也”,表示击鼓的动作,鼓字作名词在《说文·鼓部》。鼓、鼔同音,一为名词,一为动词,本是一字,后来分化。鼓是一种打击乐器,形制大小不一,中空,一般两面蒙有皮革,用槌敲击发声。在古代既是乐器,也作为军事命令的信号[2](P5079)。
中国自古就有尚乐的文化传统,如先秦“六艺”当中就有“乐艺”,“六经”当中还有“乐经”,虽然都已失传,但我们通过“敔、鼔”两个字依然能够看到当时礼乐文化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