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毛泽东研究中文本解读方法的批判性反思
2018-09-10王蕾
王蕾
[摘 要]国外毛泽东研究自上世纪50年代中期开启其学术道路伊始,就始终关注文本的解读。其中,由于特殊的异域背景以及不同历史时期新的理论资源的影响,文本解读的方法在国外毛泽东研究中一直占据着极其重要的理论地位。尼克·奈特于《再思毛泽东》一书中,在总结反思国外毛泽东研究历史与现状的基础之上,划分并阐明了三种典型的文本解读方法,即经验主义文本解读法、理性主义结构主义阅读法、读者中心论阅读法。然而,通过深入分析可以表明,尼克·奈特的上述三重划分实际上只有两层:经验主义文本解读法与理性主义文本解读法。可以说,以奈特对于国外毛泽东研究中文本解读方法的研究为切入点,总结反思国外毛泽东研究中文本解读方法的经验与教训,能够推动国内毛泽东研究领域中文本解读方法的创新性发展,即只有不断引入新的理论资源,以新的方法论视角去解释文本,才能使得历史文本不断获得新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国外毛泽东研究;尼克·奈特;经验主义文本解读法;理性主义文本解读法;读者中心论
[中图分类号]A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071(2018)03-0012-07
關于文本的解读,文学界有句流传甚久的名言“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笔者以为这句话倒是可以适用于整个人文社会科学的文本学解读。尤其是在国外毛泽东研究中,固然随着时代的发展更多新的文本材料的不断公布,基于新的文本材料的解读拓展了研究领域,但是贯彻整个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的历史、构成其独特的异域特色与理论价值的却始终在于文本解读方法的不同,以及其带来的研究视角的差异和新的问题域的产生。同样的,奈特在《再思毛泽东》书中也强调,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日益陷入理论困境的根本原因也正是由于主流文本解读方法的诸多弊端。[1]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那样,“但关键问题是,现有研究缺乏新的方法论资源的支撑,从而造成难以拓展研究的视域、难以发掘新的理论生长点,难以形成新的问题讨论域”[2]。对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中文本解读方法的批判与反思,表明在毛泽东研究中,不仅要立足于经验性文本,更重要的是始终做到理论自觉、引入新的理论资源,以新的方法论视角去解释文本,才能使得历史文本不断获得新的现实意义。
一、国外毛泽东研究中文本解读方法何以重要
国外毛泽东研究自上世纪50年代中期开启其学术道路伊始,就始终关注毛泽东文本的解读。正如有的学者指出,“对于国外毛泽东研究学者而言,在文本占有、语言掌握和文化背景等方面存在先天不足的情况下,重视文本尤其成为以施拉姆为代表的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老一辈学者的基本“路径依赖””[3],施拉姆便认为,只有在详细分析毛泽东文本的基础之上,才能理解毛泽东及毛泽东思想的重要之处[4]。同样的,重视毛泽东文本的收集、翻译等基础性工作也成为了国外毛泽东研究的鲜明特色。既有哈佛费正清中心开展的、施拉姆主编的十卷本《毛泽东通往权力之路:革命文献(1921—1949)》,又有日本著名学者竹内实有关毛泽东文献的“汇校本”《毛泽东集》与《毛泽东集(补卷)》。因而,在这一基本理论视域中,文本解读的方法在国外毛泽东研究中也一直占据着极其重要的理论地位。
首先,国外毛泽东研究之所以注重围绕文本的解读方法展开深入研究,是因为其特殊的异域背景。纵使是在经济全球化日益成熟的今天,基于不同政治立场、文化背景的国家之间也不可能做到历史文本的完全互通,更不用说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西方处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对立阵营。国外毛泽东研究作为一门新兴学术研究,开始便存在着文本研究的两大困境:其一,能够获取的毛泽东文本有限。在“冷战”时期,不同国家阵营之间处于相对封闭的历史条件下,信息交换不畅导致了当时国外毛泽东研究中严重缺少一手的文本材料,甚至很多资源仅仅是来自港澳台传播的有关杂志、“红卫兵小报”、“红宝书”中体现的毛泽东思想,“当时,大多数西方学者没有机会进入中国。对他们来说,这些材料可以替代第一手的观察,是十分珍贵的文献”[5];其二,解读文献的语言和能力的不足。可以说,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起初便面临着和其前身中国研究一般的状况,缺乏能够熟练掌握中文并解读中文文献的学者,费正清描述当时情形,说“在这个领域严重匮乏高水平人才”[6]。因而,文献上的不足以及解读能力的欠缺,两方面都迫切提出了重视文本解读方法的必要性。
其次,毛泽东思想研究始终要求坚持科学的文本解读方法,归根到底乃是由于毛泽东文本材料的特殊性。作为一名卓越的政治家、思想家,毛泽东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对其文本的推崇是无可避免的,尤其是在不正常的政治气候下难免会导致一定程度的文本崇拜。例如文革时期将毛泽东的文本当做真理的象征,把里面的一字一句都当做铁的规章制度去遵循,这其实就是典型的非理性阅读,将个人对于伟人的情感融入到其文本之中,神圣化毛泽东的形象及其文本。对于这一点,国内学者明确指出,“在对毛泽东的解读过程中所产生的现象就是:在神性崇拜概念支配下对毛泽东思想的“神性”即“同质性”的理解,因为意识形态需要,对青年毛泽东思想的不成熟性和局限性,要么粉饰、要么回避。”[7]。因而,这也势必导致了对于毛泽东文本解读的不科学化,束缚了真正的毛泽东思想学术性研究的发展,而要突破这一点,研究者本身首要端正态度、去神圣化,尤其是要注重在文本解读中引入一定的方法资源,以新的问题导向介入文本阅读的过程。
再次,尼克·奈特、保罗·哈里等国外毛泽东研究中重视文本学方法的新生一代,有其特殊的知识结构背景,即现代主义解释学关于文本的意义以及文本解读方法的理解对他们的影响较为深刻。与前现代主义解释学相反,其固然承认文本是开展学术研究的基础,研究者即读者依托文本获取知识、理解作者思想。但是显然文本不再是代表作者思想的原初载体,阅读也不再是文本本身与研究者之间简单的线性传播过程,事实上文本作为作者理论建构的复杂意义结构的综合体,文本自身并不能被直接地、完全地占有,而读者作为阅读文本过程中能动的、主动的主体,他们自身的理论框架对于文本的解读也具有重要影响。正如阿尔都塞的“症候阅读法”所表明的那样,阅读是在一定的理论框架即问题式坐架下实现的作者视域与读者视域的融合。因此,尽管文本在国外毛泽东研究中仍居于基础性地位,但是文本解读方法的转变日益具有更加重要的理论地位,甚至可以说只有文本解读方法的不断创新,才能使得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能够以新的问题式进行新的“理论再生产”,才能使得相关毛泽东的历史文本愈发在当代闪现其理论光辉。
最后,在毛泽东思想研究中,之所以强调文本解读方法的重要性,是因为对于同一文本而言,不同研究者通常采取不同的解读方法,往往会带来不同的甚至相反的结论,更不用说毛泽东文本的复杂与庞多。例如,在国外毛泽东研究第一次论战中,论战双方都基于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提出有关毛泽东理论是否具有独创性的不同观点。史华慈主张“毛主义”不同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突出强调毛泽东思想中有关共产党组织与领导农民进行农民革命的思想的原创性[8];而魏特夫则认为《报告》实际上是按照共产国际的指示,毛泽东思想完全是照搬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例如列宁就十分重视无产阶级革命中农民阶级的重要作用。[9]。可以说,他们的理论证据都来自文本,就此而言似乎无法评判。但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那样,“事实上,文本本身往往并不是不证自明的,对它的正确解释也可能有多种,而且对文本的解释结果也会受到解释者自己的解读视角、解读方法、特别是解读立场的影响。”[10]因此,在毛泽东思想研究中,面对芜杂的文本群,想要从文本中得出科学的结论,科学的文本解读方法的引导是至关重要的。
二、关于尼克·奈特文本解读方法的划分及其反思
纵观国外的毛泽东思想研究的历史,存在着几种典型形式的文本解读方法。在尼克·奈特《再思毛泽东》一书中,他就在反思和批判关于毛泽东思想研究中未被充分研究的理论假设基础上,提出了实际上国外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存在着三种文本解读方法:经验主义阅读法、理性主义—结构主义阅读法和“读者中心”閱读法[11]。当然也有研究者称其为经验主义阅读、深度阅读与扩张性阅读[12]。上述不同的名称针对的实际上都是相同的内容,它们都抓住了问题的内在实质即达到了批判对象的一致性。深入分析反思尼克·奈特关于文本解读方法的划分,可以认识到他对于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中具有普遍性范式的文本解读方法的总结与反思,对于深化毛泽东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尤其是其核心观点的读者阅读法,主张读者作用的重要性、阅读过程的复杂性等观点,对于传统文本解读方法具有重要的革命意义。但是他关于读者阅读法的理解,实质上就是阿尔都塞理性主义阅读法的一种理论延伸,“从根本上仍停留于现代主义解释学的幻想之中”[13]。
(一)尼克·奈特文本解读方法的三种划分
奈特在《再思毛泽东》一书开篇便讲到,“当前和最近的过去形成了棱镜,毛泽东的生活和思想通过它得到折射。随着棱镜的变化,折射出来的图像也会变化”[14],因而他清楚的认识到关于毛泽东及其文本的研究,永远只是一个过程而非终结,并且“毛泽东的解读者理论上和价值上的假设—他们已经提出的或者还未提出的问题,他们所采用的方法论—差别很大,这种差别对他们得出的结论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15]。正是在这一认识理路的基础之上,奈特分析了国外毛泽东研究的历史,总结并划分了三种主流文本解读方法,即经验主义阅读法、理性主义—结构主义阅读法和“读者中心”阅读法。
第一,在毛泽东思想研究中,长期存在着一种主导性的阅读模式即经验主义的文本解读法。这种经验主义的文本解读方法,从“文本”出发,主张通过广泛的阅读文本就能把握毛泽东思想的实质,进而也热衷于引用毛泽东文本中的原文作为理论证据、批判依据、价值标准。奈特明确批判了这种经验主义认识论引导下的荒谬,认为所谓的经验主义的客观性是不存在的,“经验主义是不合逻辑的知识生产方法,对现实的观察总是依赖理论;它只是一种理论或价值中立的现实观察。在获取知识时,我们从来没有从现实开始,而是开始于那种关注某些现象而忽略其他现象的理论倾向。”[16]因而,像施拉姆那样在其文章中常常用“事实”、“证据”等字眼来表明文本媒介的“中立性”的做法,实质上是在掩盖其自身选择“文本事实”的理论框架与意识形态导向。事实上,虽然文本本身作为客观对象具有其客观性,但是阅读者主观的视角是不可能完全客观中立地去理解毛泽东的文本。正如上文所言,在面对毛泽东思想是否具有独创性的争论上,“自由派”立场的史华慈在分析“毛主义”时,虽然看到了毛泽东思想区别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独创性,但是实际上他区分差异性的根本目的在于表明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是对正统马克思主义的背离,从而潜在地推论出有关马克思主义在走向教条主义和衰落的历史上的错误观点;而“保守派”的魏特夫则认为“毛主义”只是传说,毛泽东的思想完全是与马克思主义、共产国际的一致,其实是为了根本否定毛泽东思想的独创性和中国马克思主义实践的特殊性。而上述两种对立性观点实质上都是在基于特定意识形态视角下,采取不同的文本证据所得出的经验性结论。因而,在这种经验主义文本解读方法的引导下,势必会导致毛泽东思想研究中的消极影响。其一,毛泽东研究领域的理论匮乏。原因在于经验主义认为文本表面信息便等同于作者意图,通过直接“事实”的阅读便可以得出关于毛泽东思想的客观结论,因而认为所谓的分析观点和假设前提的理论研究毫无必要。而事实上,客观全面占用文本也并不能全面反映作者的创作意图,解释本质上是读者与作者双方“视域融合”的问题。其二,教条主义与独断论的产生。正是由于经验主义重视经验、忽视理论,不能正确认识和表达解读毛泽东思想的特定理论前提,因此只会限于教条主义式地在各自理论的狭隘视域中不断地重申自己的观点,而并不能阐述自己的理论解释的优越性。恰如奈特所言“这个领域里跨越20世纪上半叶的争论,明显是对抗性话语之间的争论……面对对方呈现的“事实”,面红耳赤的教授们心情很差、恶语相向”[17],经验主义阅读方法的盛行只能带来一些徒劳的争论,却并未有很深的学术价值。
第二,在毛泽东思想研究更加学术性的道路上,存在以阿尔都塞的理性主义—结构主义的阅读方法所集中代表的深度阅读的反思。在国外毛泽东研究中,经验主义阅读方法一度十分盛行,然而这段时期里关于毛泽东思想中如“毛主义”的性质地位等问题上形成了许多争论和分歧,导致了国外毛泽东思想研究中陷入理论困境、呈现教条主义的倾向,严重束缚了国外毛泽东研究的学术发展。因而,许多学者开始在反思批判经验主义阅读方式的基础上,自觉引入新的理论资源,用更加理性的方法去阅读文本,实际上就是突破经验性的“文字的表面事实”,将毛泽东具体的文本思想放置在更加广阔的毛泽东思想史背景中,深挖“文本的深层逻辑结构”以揭示本真性的毛泽东思想的实质。这种阅读方法,可以说是“实现了极其重要的结构主义转向,即从具体结论的层次转向深层的问题框架”[18],其中尤其以阿尔都塞的理性主义—结构主义阅读法最能体现。阿尔都塞在《读<资本论>》一书中,通过对马克思《资本论》的解读明确阐明了他的理性主义阅读法也称作征候阅读法。首先,阿尔都塞区分了两种阅读模式:无辜的阅读与有罪的阅读。阿尔都塞在批判无辜的阅读经验性阅读方法前提下,阐明了他对于阅读的具体理解。经验性的阅读方法所主张的在阅读过程中读者通过阅读文本的表面信息便可以理解作者意图的理论前提是不科学的,不存在所谓的无罪的阅读,“那么这是因为每一种阅读就其教益和规则而言只是反映了真正负有罪责的阅读:认识的概念使阅读成为它们是的东西,因为认识的概念是阅读对象的基础。”[19];其次,阿尔都塞提出一种新的阅读方法即征候阅读法,而这种征候阅读方法与直接的经验主义阅读法相对立。持经验主义阅读方法的研究者倾向于将文本简单化理解,仅是阅读揭示其理解的毛泽东思想意义的文本部分,而不是研究文本本身,忽视文本中存在的矛盾与问题。征候阅读法则强调阅读中读者与文本的相互作用,“阿尔都塞认为对科学的阅读起决定作用的不是读者和文章的这种直接关系,而是支配阅读的理论原则和文章中所包含的理论之间的辩证关系”[20],阅读是从读者角度对文本的审问,所以他主张对马克思著作的理解必须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前提。同样的,在征候阅读法的理解下,文本是具有特定特征的客观结构,读者通过进行超越文字字面进而审视文本深层意义的阅读揭示“精髓”[21],关键是找出文本中起决定作用的理论问题体系,进而在特定的征候条件下,发现问题体系中的空白、沉默。阿尔都塞的理性主义阅读法在国外毛泽东研究中影响颇深。其一,在这种理性主义阅读法的引导下,国外毛泽东研究倾向于将毛泽东思想看做一个整体,并尝试概括出毛泽东思想的“精髓”。例如魏斐德历史与意志:毛泽东思想的哲学透视》中,便认为毛泽东早年的知识背景影响了他的一生,贯穿毛泽东全部哲学的“精髓”就是他处理历史与意志矛盾的辩证法。其二,理性主义阅读法重视文本阅读的理论原则和文本的理论之间的辩证关系,使得国外毛泽东研究重视方法论资源的引入,原先的文本解读也呈现新的理论内涵。例如奈特便深受影响,不仅重视阅读中读者的作用,而且自觉反思毛泽东研究中未被研究或未被充分研究的理论前提的问题。
第三,尼克·奈特总结反思国外毛泽东研究中主流文本解读方法,提出读者中心阅读法理论。不同于前面两种观点对于阅读的理解,尼克·奈特持有一种读者中心论的阅读观,认为阅读完全就是读者所建构的,读者是阅读过程中能动的中介,他主张将一定的读者理解框架放置于文本阅读中,认为“这就激活了文本,创造了出新含义”,甚至强调文本的意义取决于读者的话语[22]。由此出发,奈特对于毛泽东研究中持经验主义还是理性主义之间的争论甚至是其他不同的理解都持一种中立调和的态度,因为他认为不存在有关毛泽东思想绝对真理的结论,每一种理解都内在包含着其自身的理论框架,都是由有着一定理论前件的读者的设想、价值观念和时间角度塑造而成的产品。与此相关,奈特强调在毛泽东思想研究中,读者应该采取更加自觉的理论方法,并且表述清楚自己支撑阅读的论证假设和价值观—包括意识形态角度,因为正是研究者的特定的理论框架决定了研究的问题域,决定了特定的阅读文本的内容。因此,奈特的读者中心阅读法尤其强调在毛泽东研究领域中读者的“意识形态偏见”,认为解读毛泽东思想这一充满政治性色彩的主题,读者的“意识形态偏见”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阅读的性质,甚至“研究毛泽东的学者提出的理解(客观性)的旗帜,只是掩盖分析的意识形态基础,增强所得结论逼真性的一个明显尝试”[23]。
(二)反思奈特关于文本解读方法划分的依据及其科学性
首先,经验主义文本解读法在国外毛泽东研究中一直占据着主要地位,是有其具体的理论原因的。其一,在一切人文学科的研究中,理论研究的立足点始终是作为经验对象的文本本身,而脱离了阅读经验的毛泽东研究将是抽象的、幻想的研究。其二,早期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重视经验主义阅读方法深受其特殊的学科出身的影响,国外毛泽东研究作为一门学术研究的开端起源于1951年史华慈所提出的“毛主义”概念,而当时主要的研究者出身中国问题研究或者汉学研究,其学术传统便是重视对于原始文本的收集与整理、历史版本的校验与考证。并且其出身也决定了他们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内涵、毛泽东思想的精髓等都缺乏一定的理解上的不足,因而文本解读方法上只能采取阅读文字表面含义的直接阅读的方法。其三,经验主义文本解读方法的盛行还在于研究者错误理解了毛泽东思想的精髓,将毛泽东简单理解为一名经验主义者。他们的理由是毛泽东作为中国革命实践与建设实践的领导者,他始终强调实践的重要性,实践是认识的来源、实践是认识发展的动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但是他们却没有看到在毛泽东思想中理性主义的作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理论联系实践”实质上强调了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二者互相影响的作用。最后,经验主义的文本解读法在历史上也存在着其积极意义,促进了毛泽东研究中的文献学研究,文本视域的扩大和文本内容的科学考证都在一定程度上发展了毛泽东思想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但是我们更要警惕过多地强调经验主义的做法,明确经验主义方法合法性的限度,在一定的理论前提下,在与其他的研究方法的结合中有条件地使用。[24]
其次,必须要承认,阿尔都塞的理性主义文本解读法实现了对于传统文本解读法的重要变革。理性主义阅读法试图用结构主义的方法在分析所谓的“历史现象”或具体文本背后探究文本的深层逻辑框架,运用于毛泽东研究中,就是意图透过文本表层含义,揭示出掩藏在复杂意义结构组成的文本背后毛泽東思想的精髓。这种做法就是试图发现一个“抽象的毛泽东形象”,却往往“长于理论,忽视历史,在还原与抽象的过程中存在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的倾向”[25]。因为从来不会存在一个同一的毛泽东的形象与思想,从不同时期的文本中体现出的毛泽东的思想肯定也是不同的,如果对于毛泽东的思想分析总是用一种单一的理解,必然会造成对于历史的错误理解。同样的,阿尔都塞将文本视为结构的观点与其对于读者理论框架的强调构成矛盾,实际上其最终的理论阐释中,读者也只发挥着对文本结构、性质理解的任务,主动性大大降低。当然,这种阅读方法论的积极意义也不容忽视,它进一步强调了对于文本本身的深层研究以及引入了新的理论资源,从而深化了对毛泽东思想研究中著作背后的深层逻辑的把握。
最后,尼克·奈特提出的所谓读者中心阅读法,实质上仍然是阿尔都塞理性主义阅读法的一种理论延伸。奈特强调读者在阅读中的作用,认为文本的意义取决于读者的话语,将阅读理解为读者将其一定的理论框架置于文本之上、激活文本的过程,进而认为毛泽东研究领域之中“意识形态偏见”是无可避免的理论前件。与之相对,阿尔都塞的理性主义阅读法,实际上正是看到了理论框架即问题式在文本阅读中的重要性,阿尔都塞甚至认为在文本阅读中不仅读者是带有一定理论前件去进行阅读,甚至作者在创作文本时也是有一定的理论框架的建构。因而阿尔都塞强调所谓的“症候阅读”,就是既重视读者的问题式坐架,又重视揭示文本背后作者的问题式框架,就是主张阅读的意义即在新的问题式坐架下新的理论生产。由此可知,奈特的读者中心阅读法只是对于阿尔都塞的理性主义阅读法的一种“反叛”的尝试,与后者更加强调文本结构的复杂性在阅读中的作用相反,奈特更主张读者作用的发挥,但是这种读者理论框架的发挥仍然是为了深挖毛泽东思想精髓,读者视域的不断创新仍然是为了实现与作者视域的融合,进而无限逼近本真性意义上的毛泽东的原初思想。并且,尼克·奈特深受其老师施拉姆的影响,固然反对对毛泽东的文本进行经验主义式的解读,主张文本结构的复杂性、读者理论框架的澄明,但是其理论基础始终立足于毛泽东的经验性文本,所得出的相关结论也是基于经验性的文本证据。总之,奈特的文本解读方法仍未突破阿尔都塞理性主义阅读法的框架,仍是一种追求显性的文本证据背后隐藏的问题域即一个抽象毛泽东思想的本质的方法论尝试。
三、毛泽东研究中文本解读方法的再思考
国外毛泽东研究的相关方法与经验教训是国内毛泽东研究深入发展的重要参照系,可以说,结合国内研究的具体实际、批判吸收国外毛泽东研究中文本解读方法,对于深化国内毛泽东研究、发现新的理论生长点具有重要意义。由前述可知,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一直存在着两种典型性的文本解读方法,即经验主义文本解读法与理性主义阅读方法。关于这两种国外毛泽东研究中主流的文本解读方法,国内毛泽东研究领域批判吸收时有以下几个方面需要注意。
首先,国外毛泽东研究的生命力与活力不断增强,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其文本解读方法的合理性。就经验主义文本解读法而言,其理论运用的开端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早期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存在的文献有限、解读能力不足的理论困境。这种经验主义文本解读方法,意味着对于文本经验事实的客观考察,一方面主张对于文本经验事实的掌握,不仅主观上强调了作为阅读基础的文本的阅读,而且客观上促进了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的文献学研究;另一方面,早期国外毛泽东研究作为“中国问题研究领域”的一部分,政策咨询作用占据重要地位,与之相反,经验性文本解读法作为其学术研究重点采用的一种文本解读方法,更主张相对的“客观考察”,试图摆脱政治因素的影响,有助于客观真实的彰显毛泽东的整体形象。就理性主义文本解读法而言,更强调一定的理论框架的重要性,试图探究毛泽东经验性文本背后的深层结构,还原毛泽东的原初语境,发现毛泽东思想的精髓。在理性主义文本解读法的引导下,明确阅读过程中通过简单的文本表面阅读并不能掌握毛泽东思想,文本是由诸多层次的意义建构起来的复杂结构综合体,只有突破文本的表层含义、探究文本的矛盾与缺陷,才能进而审视文本更深层意义以期探得毛泽东思想的精髓。同样的,理性主义阅读法强调读者理论框架的作用,既揭示了不同读者阐释的意识形态基础,又促进了从不同方面、不同角度对毛泽东文本的深层解读,推动各种理论资源运用于国外毛泽东研究中进行文本的解读,客观上促进了国外毛泽东研究的理论发展和毛泽东整体肖像的不断完善。
其次,国外毛泽东研究的历史进程中存在着不同时期理论发展的限制,一定程度上也是由于其文本解读方法存在的不合理因素。就经验主义阅读法而言,主张对文本经验事实的客观考察,其方法的理论前提就存在问题。其一,错误理解了文本的意义。文本是不同层次的意义结构组成的复杂结构,经验主义阅读法只是阅读了文本的表面含义,便认为可以获得科学认识,而忽视了文本复杂性层次即自身存在的矛盾与缺陷。其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客观中立性。阅读总是读者角度出发对文本的考察、审问,读者不仅不是文本信息的被动接受者,反而更是阅读中能动的中介,因而国外毛泽东研究领域不可能真正达到“去政治化”的程度,读者的意识形态立场甚至可以说决定了其阅读的性质。就理性主义阅读法而言,雖然其在一定程度上认识到了文本的复杂性结构与读者的理论框架的作用,但是仍是旨在让读者认识理解文本背后的问题框架与意识形态,还原出毛泽东的思想实质。一方面,在阅读过程中对于作者视域与读者视域视域的融合,更强调逼近、还原作者意图,势必会造成对于读者作用中现实视角的忽视,不能更好的在当代意义上发现新的问题域进而促进毛泽东研究的发展;另一方面,理性主义阅读方法始终主张通过文本结构的分析与把握,发现经验性文本背后同一的问题式框架即毛泽东思想的实质,这种将毛泽东的思想与现实、具体文本及当时具体思想史背景分离的抽象及非历史性做法最终只会导致对毛泽东思想的同质化理解。
综上可知,以经验主义阅读法与理性主义阅读法为代表的主流文本解读方法实际上都是一种典型的作者中心论阅读模式,都是企图还原出本真意义上的毛泽东思想,不同之处只在于“前者强调应当把毛泽东的生涯和思想阶段化,并在发展中寻求连贯性;后者则强调可以把全部文献当成一个统一的文献整体,并可以从中抽取出代表了毛泽东思想精髓的观点来”[26]。与之相反,当代西方左派在毛泽东研究中,随着奈特的表面意义上的“读者中心论”进行的理论延伸,发展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读者中心论文本解读方法,这种扩张性文本解读方法实质上区别于前述的作者中心论的模式,不同于后者阅读文本是为了通过探寻文本的表面或深层含义,希翼理解本真的作者意图、抓住毛泽东思想的本质,它更强调读者在文本中的创造性和主动性。甚至可以说,在读者中心论看来,毛泽东的文本只是表达读者自身理论观念的一个“象征物”,所有有关毛泽东文本的理解也都只是特定的理解,不具有经验层面的正确性与真理性。但是,在这种阅读方法的指导下,一旦读者存在脱离具体历史和文本进行理论想象的可能,这种可能势必在某种程度上造成对于毛泽东经典著作的错误理解,甚至由于它在解释上的多样性,导致了某种意义上的相对主义,这一点尤需警惕。同样的,必须明确的是,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那样,“西方学者通过学术反思和批评,在保留观点上的分歧与冲突的同时,也形成了彼此之间的吸收与融合,就具体的研究者个体而言,已很难将一个学者完全划归某一模式”[27],国内毛泽东研究批判吸收国外毛泽东研究中不同的文本解读法时,不要拘泥于某一种单一的文本解读模式,需要看到各种文本解读方法的合理因素与不合理因素,做到扬长避短,形成我们自己有关毛泽东研究的科学文本解读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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