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两个英译本茶饮名称英译策略探究

张义宏

[摘 要] 《金瓶梅》埃杰顿和芮效卫两个英译本所依据汉语翻译底本的不同，是导致前者不及后者中茶饮名称信息丰富的主要原因。此外，埃杰顿译本采取部分省略原语茶饮文化的翻译策略，在彰显原语茶饮名称信息方面略显不足，而芮效卫译本则力图完整移译原作中的茶饮名称信息，体现了原语茶饮文化的翻译策略。

[关键词] 《金瓶梅》；茶饮名称；英译策略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6121（2017）06-0000-03

古典小说《金瓶梅》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巨著，对明代中晚期社会现实生活进行了真实生动的描绘，展现了明代社会风俗的一幅壮美画卷，因此“世情书”之名可谓名至实归。《金瓶梅》同时被译成多种外语在世界范围内传播。《金瓶梅》的英语全译本共有两种：一是由英国人埃杰顿翻译的《金莲》（the Golden Lotus），共四卷，1939年英国伦敦G·劳特莱基出版社出版；另一译本是由美国汉学家芮效卫翻译的《金瓶里的梅子》（The Plum in the Golden Vase， or Chin Ping Mei），共五卷，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分别于1993，2001，2006，2011，2013年出版。本文以《金瓶梅》埃杰顿译本和芮效卫译本（以下简称埃译本和芮译本）中茶饮名称的英译为研究对象，比较分析两者在茶饮名称翻译策略上的异同，旨在为国内茶饮名称的翻译提供借鉴，以有效促进中国传统茶饮文化在英语世界里的传播。

一、《金瓶梅》中的茶饮描写

《金瓶梅》中的饮食文化描写颇为壮观，其中有关酒类和茶类的描写占有重要比例。“酒是色媒人，风流茶说合”是书中现实主义描写叙事艺术的高度概括。《金瓶梅》全书共有“茶”字七百三十四个，全书一百回，仅第五十六回无“茶”字，其中第七十六回、第七十八回竟各达十次之多。全书共计有饮茶场面二百三十四次，涉及到以西门庆为中心的社会、家庭生活的各色人物。[1]227《金瓶梅》的茶饮可以粗略分为两类：一是名茶，也叫清茶或纯茶，即仅加入茶叶原料的茶饮种类。名茶在《金瓶梅》中的数量十分有限，较为著名的有江南凤团雀舌芽茶与六安茶等。《金瓶梅》中的另一类茶饮多以雜茶的形式出现。饮用者往往在茶水中加入一些配料，然后将烹点好的茶汤冲入不同的干果鲜品或香料蜜饯调制而成，旨在追求茶叶的实惠功效。例如“福仁泡茶”，即用橄榄冲泡，缘于橄榄具有清肺、利咽、生津之功效。《金瓶梅》中的杂茶约有二十余种，根据所加配料种类可以粗略分为三种：一是以香花、干鲜果品入茶，如胡桃松子泡茶、福仁泡茶、白糖玫瑰茶、蜜饯金橙子泡茶、玫瑰泼卤瓜仁泡茶、果仁泡茶、瓜仁泡茶、咸樱桃泡茶、桂花茶，这种泡制方法最为常见；二是以盐、姜入茶，如姜茶、胡桃夹盐笋泡茶等；三是以芝麻、青豆、土豆、芫姜等其他物品入茶，如木樨芝麻熏笋泡茶、木樨青豆泡茶、八宝青豆木樨泡茶、盐笋芝麻木樨泡茶等。

《金瓶梅》中的这种饮茶风尚体现出市井阶层的饮茶时尚，是难能可贵的明代茶饮民俗文献。“《金瓶梅》的饮茶风俗描写，为我们认识明代饮茶风尚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丰富了明代茶文化的内涵。”[2]128《金瓶梅》里的茶叶描写在增加作品民俗价值的同时，也给译者的翻译带来很大挑战。可以说，译者全面准确翻译出作品中的茶饮名称，不但是完整再现《金瓶梅》作品独特书写方式的需要，更是关乎到提升中国茶饮文化国际影响力的重要问题。

二、《金瓶梅》两个英译本茶饮名称英译策略比较

《金瓶梅》主要有词话本、崇祯本、张评本三个版本系统。词话本指《金瓶梅词话》，又称《新刻金瓶梅词话》，因其中含有大量诗词歌赋而得名，又因初刻于明万历四十五年间（1617）而称万历本。崇祯本因附有200幅木刻绣像插图而得名，刊刻于明代崇祯年间，又称绣像本、说散本，全称《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张评本即张竹坡《金瓶梅》评本，因书中带有清初文人张竹坡在崇祯本基础上的十余万言评点而得名，全称《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又有《第一奇书》《第一奇书金瓶梅》等名。张评本中除去张竹坡的评点文字外，内容上与崇祯本大致相同，是一种颇便于阅读的版本。词话本未被发现以前，张评本是海内外流传的主要版本。《金瓶梅》芮译本依据的翻译底本为词话本，而埃译本依据的翻译底本为张评本。《金瓶梅》词话本与张评本在内容上略有出入，这必然在茶饮描写上有所反映，结果导致两个译本中的茶饮描写也有很大不同。表1中对此有着更为直观清楚的显示。

表1显示，由于埃译本以《金瓶梅》张评本为翻译底本，因此省略了“盐笋、芝麻木樨泡茶”等十余种复杂茶饮名称的翻译。虽然省去了麻烦，但其茶类文化的信息也大打折扣。下面再看看“胡桃松子泡茶”“蜜饯金橙子泡茶”“福仁泡茶”“果仁泡茶”“六安茶”“姜茶”等六类茶饮名称的翻译。“胡桃松子泡茶”中，埃译本将“松子”译成beech-nuts（山毛榉坚果），为误译。芮效卫译成pine seeds（松子），语义准确。“福仁泡茶”中，埃译本采用音译法译作Fu-chien tea，在没有加注释的情况下恐怕会对读者的理解造成一定的困难。“福仁泡茶”中的“福仁”当是加工过的橄榄，因其主要产于福建，又俗称为“福果”。芮译本译成tea flavored with fruit kernels（带果核味道的茶），过于笼统不够准确，且易和下文的“果仁泡茶”混淆，建议使用tea flavored with cured olive进行翻译。“果仁泡茶”中，埃译本译成tea and fruits（茶叶和水果），一方面会使读者理解成“茶叶”和“水果”两种混合食物，并非泡茶，另一方面对于“果仁”的理解不够准确。“果仁”应指“杏仁、瓜仁、榄仁”之类。芮效卫译文tea flavored with fruit kernels，相对准确。《金瓶梅》中“姜茶”一说亦数次出现。《金瓶梅鉴赏辞典》对于“姜茶”的解说如下：“姜茶似指姜片熬煎后放入红糖的姜汤，是冬天御寒的饮料。一说用姜片和茶叶一起熬煎，叫做姜茶，是古代的一种饮茶习惯。”[3]890埃译本简化译为tea，过于笼统。芮译本取其中的第二层涵义，译作ginger-flavored tea（姜味茶），较为忠实。

翻译底本对于《金瓶梅》两个译本中茶饮名称英译上的影响显而易见，但需要指出的是，即使对于相同的茶饮名称，《金瓶梅》两位译者的翻译策略也会表现出十分明显的差异性。下面通过具体译例对此加以说明。

例1：吴月娘见雪下在粉壁前太湖石上甚厚，下席来，教小玉拿着茶罐，亲自扫雪，烹江南凤团雀舌芽茶，与众人吃。正是：白玉壶中翻碧浪，紫金壶内喷清香。（第二十一回）[4]242

埃译：

The Moon Lady noticed that the snow lay deep upon the mound in the garden. She sent a maid for a tea-pot and herself put snow in it， and， from the snow， made boiling water with which she made most fragrant tea for all of them.[5]302

芮译：

When Wu Yüeh-niang saw how much snow had accumulated on the T'ai-hu rockery in front of the spirit screen ，she got up from her place， told Hsiao-yü to fetch the tea jar， and proceeded in person to sweep up enough snow to brew some Phoenix Tablet Sparrow Tongue tea from Chiang-nan for the company. Truly：

Foaming whitecaps of brick tea，

break in white jade cups；

The pure bouquet of vintage wine，

bursts from the golden flagon.[6]16

例句出自《金瓶梅》第二十一回“吳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勾使”。西门庆与吴月娘搞了几日冷战后，终于以西门庆“杀鸡扯脖”的道歉而收场。为了给二人一个台阶下，并讨好两人，潘金莲与众妾商量凑份子做东，赏雪饮茶。吴月娘作为冷战的最后胜利者，自然心情大好，因此，才有了这段寓情于景的描述。埃译本将“江南凤团雀舌芽茶”译作most fragrant tea（最芳香之茶），简化了茶叶的产地与配料等主要信息，没有充分反映出原作的情景信息，同时存在语义丧失现象。芮译本用直译加音译的方法，直译出茶饮的名称Phoenix Tablet Sparrow Tongue tea from Chiang-nan，并用音译翻译出江南地名。尤其是通过加注的方式，对于该茶叶给予深入的说明：the finest grade of tea manufactured for imperial consumption（品质最上乘的专供朝廷的茶叶），并给出了进一步阅读的参考书目。

例2：这惠莲在席上站立了一回，推说道：“我后边看茶来与娘每吃。”月娘吩咐：“对你姐说，上房拣妆里有六安茶，顿一壶来俺每吃。”这老婆一个猎骨调，走到后边。（第二十三回）[4]261

埃译：

Wistaria stayed a while and then said she was going to the kitchen to make some tea."There is some Liu An tea in my room，" the Moon Lady said， "use that." Wistaria went to the inner court.[5]322

芮译：

Hui-lien continued standing in attendance at the party for a while and then said disingenuously， "Let me go back to the rear compound and fetch some tea for you to drink."

"Tell your sister，" Yüeh-niang instructed her， "that theres some Liu-an tea（2） in the cabinet in the master suite. You can steep a pot of that and bring it back for us to drink."

That woman took off for the rear compound so fast that her feet：

Beat out a festive paradiddle as she went.[6]48

“六安茶”为安徽霍山县所产茶叶，因霍山曾属于六安郡，所以才有六安茶之称，古时历代作为贡品，享有盛名。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书中称：“六安州之片茶，为茶之极品”。《六安州志》写它“茶中极品，明朝始入贡”。《西山墨谈》云：“六安茶为天下第一，有司包贡之余，例馈权贵与朝士之故旧者。”不但供给宫廷，还要送权贵和其他朝臣，可见其名贵。《金瓶梅》中的“六安茶”是西门庆家常喝的茶叶，因其加工后叶片外形片片朵散，叶缘微翘，状似瓜子壳，俗称六安瓜片。埃译本和芮译本在“六安茶”的翻译上都采用音译法，这当然缘于受到“六安”地名之专有名词的限制，但是芮译本在音译基础上又对“六安茶”进一步给出了注释，指明该种茶叶的命名原因、品质，以及进一步阅读的参考书目，较埃译本更易于英语读者对这种茶饮文化的理解。

例3：上面设着一张东坡椅儿，西门庆坐下，妇人又浓浓点一盏胡桃夹盐笋泡茶递上去，西门庆吃了。妇人接了盏，在下边炕沿儿上陪坐，问了回家中长短。（第三十七回）[4]439

埃译：

In the place of honor was a chair， in which Hsi-mên Ching sat down， while the woman again prepared some tea with walnuts and offered it to him， taking the cup when he had finished it. Porphyry sat down on the edge of the bed and chatted about matters of no particular importance.[7]146

芮译：

In the place of honor there was a folding Tung-p'o armchair， in which Hsi-men Ch'ing took his seat. The woman then poured a cup of strong tea， flavored with walnuts and marinated bamboo shoots， and served it to him. When Hsi-men Ch'ing had finished it， the woman took away the cup， sat down on the edge of the k'ang at the lower end of the room to keep him company， and asked him for a while about how things were going at home.[6]371

埃译文将原文中的“胡桃夹盐笋泡茶”译成tea with walnuts，意为“加入胡桃的茶”，丢掉了原文中“盐”“笋”的原料成分，原文中的文化信息翻译得不够完整。芮译文译作tea flavored with walnuts and marinated bamboo shoots，包含了原文茶饮中的所有原料以及制作方法，相对全面准确。茶中加入盐是古代的一种饮茶习惯，尤其在唐代最盛。唐薛能《蜀州郑使君寄鸟嘴茶因以赠答八韵》诗云：“鸟嘴撷浑牙，精灵胜镆铘。……盐损添常诫，姜宜煮更夸。”芮译本将“盐笋”译为marinated shoots（腌制浸泡过的笋），此处“盐笋”应指盐笋干，后用盐水浸泡，所以应该特指用盐水腌制过的笋，其实也不妨用salted bamboo shoots来翻译，以突出茶叶中加盐的特点。

三、结语

典籍承载着厚重的文化因子，因此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对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尽最大努力促进不同文化间的交流与合作。换言之，典籍翻译的过程不仅需要考虑目的语读者的接受方式，同时也要照顾到原作者的创作意图、审美视角及文化信息。“译作中富于異国风味的种种细节描写，将另一个民族的生活场景及他们对世界的认识展现在译语读者的面前，增进了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之间的相互了解和理解。实际上，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正是翻译的根本目的”。[8]544-567《金瓶梅》埃译本在茶饮名称英译上省略较多，导致原语茶饮文化信息在一定程度上有所丧失，因此对于打算深入了解原语茶饮文化的英语读者来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译本。芮译本在茶饮翻译上则尽量不做任何省略，尤其体现在杂茶的翻译上，尽量保留泡茶饮品中的所有配料成分，通过直译或者音译加注的方式进行翻译。具体而言，多能用tea+ flavored /steeped with+配料的行文格式，基本上再现了原文中茶名称中配料的所有信息。芮译本对于英语读者深入了解中国明代时期的饮茶风俗来说，不失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参照译本。

[注释]

（1）表中汉语例子均引自兰陵笑笑生著，陶慕宁校注，宁宗一审定：《金瓶梅词话》（上、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埃译引自Clement Egerton. The Golden Lotus： A Translation， from the Chinese original， of the novel Chin P'ing Mei（Vols.Ⅰ， Ⅱ， Ⅲ， Ⅳ）， George Routledge and Sons Ltd， 1939；芮译引自 David Roy. The Plum in the Golden Vase， or Chin P'ing Mei（Volume One， Two， Three， Four， Fiv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3， 2001， 2006， 2011， 2013.

（2）Liu-an is the name of an area in what is now Anhui province that produced what some Ming dynasty connoisseurs regarded as the finest tea in the empire. The best of it was produced for imperial consumption. See Liang-shan mo t'an（Ink talk from two mountains）， by Ch'en T'ing（cs1502）， prefaced dated 1539， in Ts' ung-shu chi-ch'eng，1st series，vol.331， chüan 9，p.74；and Ch'a shu（Notes on tea）， by Hsü Tz'u-shu（1549-1604），in ibid.，vol.1480，p.1

[参考文献]

[1]邵万宽，章国超.金瓶梅饮食谱[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227.

[2]郭孟良.《金瓶梅》与明代的饮茶风尚[J].明清小说研究，2002（2）：128-136.

[3]上海市紅楼梦学会，上海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金瓶梅鉴赏辞典[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890.

[4]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上、下）[M].陶慕宁，校注.宁宗一，审定.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242，261，439.

[5]Egerton， C. The Golden Lotus： A Translation， from the Chinese original， of the novel Chin P'ing Mei （Ⅰ）[M]. London： George Routledge and Sons Ltd， 1939：302， 322.

[6]Roy， D. The Plum in the Golden Vase， or Chin P'ing Mei（Volume Two）[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1： 16，48，371.

[7]Egerton， C. The Golden Lotus： A Translation， from the Chinese original， of the novel Chin P'ing Mei （Ⅱ）[M]. London： George Routledge and Sons Ltd， 1939：146.

[8]杨晓荣.小说翻译中异国情调的再现原则[C].张柏然，许钧，编.译学论集.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544-567.

[9]吕剑兰，谭晓丽，郎勇.安乐哲中国哲学典籍英译本读者接受研究[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4）：118-121.

[10]张杨，王超，房国铮.文学翻译与文化视域融合——以《傲慢与偏见》的汉译为例[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3）：73-74.

[11]严少车，谢世坚.功能对等理论视角下《威尼斯商人》的典故翻译——以朱译本和梁译本为例[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2）：112-116.

[责任编辑]甄 欣

Abstract：The two English versions of Jin Ping Mei， rendered respectively by Egerton and Roy， are based on the different Chinese versions so that the latter is richer than the former with regard to the information of the names of tea drinks； what's more， Roy's takes the strategy of translating everything in the SL， in the hope of transporting the original tea culture into English world， different from that of Egerton， which omitted some names of tea drinks， so that it fails to give a complete presentation of the Chinese tea culture.

Keywords：Jin Ping Mei； names of tea drinks；strategies of english transl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