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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异

2018-09-10张美红

都市 2018年6期
关键词:老蒋张艳姑娘

张美红

天还没亮,陈松醒了,是被尿憋醒的。他迷迷瞪瞪坐起身,两只脚在床边划拉,找那双棉拖鞋,闭着眼就划到了。他摇摇晃晃向卫生间走去。陈松没开灯,摸黑解决,熟门熟路。他讨厌那突袭而来的灯光,直刺自己软弱无力的眼睛,感觉惊悚。临睡前,他习惯把窗帘拉开一小半,透进一些光亮。

陈松掀起马桶盖子,他的尿液一冲而出,短促而细窄。就这么一条细而短的尿,每个晚上都把他憋醒,就连一泡尿都算不上,量实在太少了。陈松迷糊地摁下马桶顶右侧的小按钮,专冲小便的。他晕晕乎乎站在那里,水在马桶底旋转而下。陈松吁了口气,盖上马桶。他讨厌看到马桶敞开的样子,总会联想到有污秽之气在蒸腾而出,从早到晚都盖着。

陈松趿着棉拖鞋摸回床上,一时竟睡不着了。这尿,是他的一块心事,压在心头好几年了。是从何时开始,尿变得短细无力,他记不清具体的年月了。他在电视上看到过一则广告:畏寒怕冷,夜尿频多,喝红山药酒,特地去买了一瓶,谁知喝了以后,夜里尿了三回,比平时还多了一回。他不敢再喝了。

陈松在单位的洗手间里竖起耳朵听过同事老蒋的“嘘嘘”声,那声音跟开大的自来水龙头似的,哗哗地喷,一阵接一阵。每一阵都有高潮,低下去了,第二轮又开始。陈松数过,老蒋最多能喷五轮,足有一壶热水的水量。论年纪,老蒋还比自己大三岁,自己才48,怎么就不如老蒋了呢。

陈松在电力局后勤处上班,老蒋是主任,嗓门大,吃饭快,走路带风,连撒尿都痛快。老蒋虽是陈松的上司,但确确实实拿他当兄弟,连自己处情人都告诉他了,让他见过面。情人叫小春,小巧玲珑,喜欢穿艳丽的衣服,说话娇滴滴的,家里有个下岗的老公。老蒋之所以拿陈松当兄弟,说起来有些渊源,总之是老蒋没忘本。当年他俩都是局长的司机,都是合同工。老蒋给正局开车,陈松给副局开车。最后一年合同工转正的当口,老蒋不声不响进了编制,后来又摇身一变,成了后勤处主任。陈松依旧还是三年一签的合同工。为此,菊梅没少骂他,骂他没脑子。陈松的神色日渐颓唐,走路时背微微有些驼了。副局长调走后,陈松不干司机了,进了后勤处,其实就是个打杂的。谁都能差遣他:收拾会议室、买水果、挂横幅、管草坪、搬盆栽、修电路、烧开水……整日不得空,比从前还累。好在老蒋罩着他,时不时给他补贴点差旅费加班费,陈松想,也好。

陈松昏昏地睡着了,开始做梦,夜尿之后,睡眠就浅了。再次醒来,天大亮了。他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从这个角落移到那个角落,盯着中央那盏积满灰尘的挂着许多根小圆柱的旧式吊灯,愣愣地发呆。身子懒得动弹,就连起床那一股子劲儿都撑不起来。只想软塌塌地躺着,反正今天休息。

陈松总觉得身上没劲,说话拉不响嗓门,走路挺不直腰板。他斜着脑袋,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光景。那时自己多潇洒啊,给他说媒的人差点踏断门槛。1米75的个子,修长笔挺,穿什么都风度翩翩。脸也长得好看,从小就有人说他长得像贾宝玉。上学时有个语文老师还用一个特别好听的词夸过他:珠圆玉润。单位又好,在电力局。虽说是个司机,那是跟着领导见大场面的。暗恋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只有菊梅明目张胆地追求他。菊梅家境比他家好,每天都往他家跑,送鸡蛋、苹果、蛋糕、牛奶、红枣、布料、菜籽油……家里有什么都不忘送他家一份。就是工作算不得好,在绸厂车间做挡车工。人长得高挑漂亮,打扮时髦。菊梅是第一个穿超短裤的,听说是广州流行过来的。她穿着天蓝色的超短裤,露出嫩滑雪白的长腿,挺着丰满的胸,咯噔咯噔往陈松家走。菊梅头一回约陈松看电影,就亲他脸了。他兴奋又不知所措,红着脸地问菊梅:“你要不要吃雪糕?我去买。”菊梅娇嗔道:“不能吃,那个来了。”陈松不解地问:“什么来了?”菊梅娇羞地拍了下他的肩:“哎呀,那个呀,来了,不能吃冰的。”陈松仍是一脸迷惘。菊梅看着他的傻样咯咯地笑了,趴在他耳边:“女人的那个呀,有了那个才能给你生孩子呀。”陈松这下有点懂了,但没全懂。第二回菊梅约陈松去她绸厂的宿舍。宿舍里静悄悄的,俩人坐在菊梅的床铺上。陈松微微红着脸,菊梅拉起他的手,慢慢往自己身上扯,扯着扯着,扯到自己蓝色超短裤底下去了。陈松又慌又羞,却说不出拒绝的话,菊梅又亲过去了。这次以后,两人办酒结婚了。办酒那天,菊梅脸上一直洋溢着娇媚而得意的笑。不到一年,女儿出生了。

菊梅后来从厂里辞了,那胆魄比男人都厉害,她要自己做老板。她跑到杭州和广州学到了本事,租了门面,开起了理发店。一年下来,客流不断,得排着队才能轮到。钱来得快,比在绸厂做挡车工痛快多了。一年后,菊梅租下了更大的门面,上下两层,上面做美容,下面做美发。两个美发师还是高价从大店挖过来的。

菊梅越来越有老板娘的派头了,对丈夫的抱怨也越来越多。从前菊梅总亲昵地叫丈夫“贾宝玉”,有事没事带他满世界炫耀,见人就说:“哎呀,咱家的贾宝玉难得走出来的呀!”女儿生出来时,菊梅忘记了疼,急切喊道:“让我看看孩子!”陈松把女儿抱到她眼前,她瞬间喜极而泣:“像他爸爸的,像爸爸好看,还是像爸爸好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菊梅变了。水汪汪的眼睛变得干涸而锋利,说话跟针一样扎人。菊梅说的话再也不带着那个娇滴滴的“呀”字了,嗓音粗鲁,总带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气。一见到陈松就没来由地突然骂起来:“整日瘟头瘟脑的,一张晦气脸!”“说话瘟声瘟气,你还是男人啊!”“瘟大头鸡!搞不灵清!”陈松心里憋屈,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闷声走开。他恨这女人,当年没皮没脸地贴上来追他,把他当宝似的又摸又亲,现在说变就变,张嘴就骂。以前在家里数落他,后来当着外人也喳喳喳地骂。那架势不像一个妻子,倒像一个老板在训自己的员工。

陈松心里清楚,菊梅是嫌他没编制,没出息。还有床上那事也让她恼火。那事和他的尿一样,压在心头有几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辦那事跟撒尿一个德性。每回都是熬得憋不住了,好不容易蹭进去了,两三分钟就蔫了。菊梅的脸阴了。下次再央求她,她带着一丝鄙夷不情不愿让他亲热,可这回两三分钟都不到了。菊梅背过身去再不搭理他。过一阵陈松又憋得不行,感觉要炸裂,只好硬起头皮凑过去,有时她心情好,不冷不热由他折腾,菊梅管自己扭过头去,伸出一只手专心地刷手机。陈松灰溜溜地爬下来时,她都懒得看他一眼,说:“每回都跟发神经一样,你还是不是男人啊!”陈松只好去看医生。先去人民医院看了泌尿科,医生让他验小便,验血,做前列腺的B超,显示没有异常。再去看中医,喝了两个月中药,精神倒比从前硬朗了。有一晚陈松觉得身体蓬勃有力,想要立个大功给菊梅看,闷头使着劲儿。猛一抬头,正迎上她的眼光,那眼光带着一丝冷漠和鄙夷。陈松蔫了。从那以后,他不喝中药了。菊梅不回家,睡到美发店去了。

女儿住校了。空荡荡的家里,只剩陈松一个人。他下班回家,推开门的刹那间,总觉一股荒凉之气扑面而来。已是初夏了,街上好多人都穿短袖了,他还是离不开他的棉拖。一个人的晚餐最孤单。陈松把电视机开得震天响,看电视购物的频道,主持人呱啦呱啦推荐着各色商品:乳胶枕、电饭锅、四件套床上用品、女士化妆品、珍珠项链、蜂蜜、红枣、燕窝……说话跟打了鸡血似的,声音响,语速快,热情暴涨。

这日子把陈松过得垂头丧气,五官没变,只是没了神采。眉毛、眼袋、嘴角、脸颊的肉,都软塌塌地下垂,好似有一双蛮横有力的手,扯着他整张脸,一日日地往下拉。两鬓的头发全白了,像顶着一层寒霜。陈松盯着镜中的自己,恍恍惚惚,感觉自己越长越像已过世的父亲了。这感觉让他心头一惊。

小半年后的一个傍晚,菊梅回家来了。菊梅更靓丽了,化着明媚的妆容,穿着黑丝绒的无袖旗袍,肩上裹一块浅紫色的大纱巾,露出白皙的脖颈,戴着精致闪亮的项链。她是来跟陈松谈离婚的:“离婚吧。女儿归我,财产一人一半,这些年可是我拼了命的赚钱,你也好知足了,想好了打我电话。”说完菊梅就走了。陈松的脑袋一下蒙了,就像第一次约会在电影院,菊梅趴在他耳边亲他,第二次约会菊梅拉着他的手往她的超短裤里面塞,他的脑袋都晕乎乎的发蒙。虽然发着蒙,心里有一条是清楚的:不能离婚。离婚了名声不好,被邻居看笑话,在单位更没脸了,最痛心的是女儿要离开他。

陈松没料到的是,菊梅跟店里的美发师好上了,还是个没结婚的小伙子,比她小十多岁。这事街坊邻居传得沸沸扬扬,连陈松的单位都传到了,老蒋悄悄告诉他,单位有个女同事看见菊梅带着小白脸逛商场去了。这下陈松难住了。离还是不离,他软绵绵地躺了一上午,想起自己晕晕乎乎度过的半世流年,像做了一场梦。像他每次被尿憋醒后进入浅睡眠后的梦,绵长拖沓。这时,手机响起来,吓了他一跳。肯定是老蒋的,他也只有老蒋这个好兄弟了。陈松慵懒地接起电话,老蒋的声音像窗外正午的阳光一样热烈:“陈松!还躺着哪,起来起来,我过来接你去吃饭!”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对了,你今天打扮得精神一点,带你认识个美女,小春的小姐妹,离婚啦,单着呢!”陈松忽地坐了起来,初夏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他觉得身上冒出了久违的生气,兴冲冲地洗漱、刮胡子。照了照镜子,头发刚剃过,白发还不太显眼,脸色有点苍白,像在牢房里关久了刚放出来似的。他换上蓝白条纹的薄针织衫,配了卡其色的休闲裤,深咖色的系带牛皮鞋。这一身衣物是老蒋带他去武州出差给他买的,他要给钱,老蒋哈哈大笑:“跟我出来还要你花钱吗,拿着好了。”。

老蒋接了他,又去接了小春和闺蜜。四人一起来到预定的饭店包厢。小春的闺蜜微微笑着,落落大方地起立:“帅哥好,我是美娟,在新越路开服装店,专做棉麻的。”美娟穿一条棉麻长裙,淡蓝色,领口系着盘扣,衬着她鹅蛋型的脸,有一种古典的气质。脸上没化妆,神情柔美,看人带着暖暖的笑意。皮肤不是很白皙,隐约可见几粒淡淡的小黑痣,长发披散。陈松觉得美娟朴素亲切,跟他印象中开服装店的老板娘不一样。老蒋连声夸她漂亮。美娟柔和地笑了:“老了,四十二岁了。”陈松说:“你看上去不像四十多,最多也就三十出头。”美娟咯咯地笑了,扬起头,用手遮住下半个脸。她的笑声沙沙的,带着天真,像个少女。跟美娟吃的这顿饭,可算是十多年来陈松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了。他的话突然变多了,问美娟生意怎么样,棉麻好不好卖,进货贵不贵。美娟说还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美娟说她的店还卖手工做的布鞋。说罢她将椅子往后挪开些,翘起一只脚给陈松看:“这就是我在卖的布鞋。”陈松低头一看,美娟穿一双绣荷花的布鞋,露出滑嫩的脚踝。他的心一颤,有点兴奋又有点甜美。这感觉他跟菊梅谈恋爱时都没有过,菊梅突如其来的亲热总让他发蒙。而此刻的陈松看着美娟穿绣花鞋的脚,神清气爽。他被这美所震撼,犹如在路边偶遇一丛绮丽的野花,心有喜悦,流连忘返。美娟缩回脚,扭过脸对他说:“这鞋我最喜欢穿了,就是底太容易磨穿,要是订个橡胶底就好了,可我不知哪里好订。”美娟跟他说话的语气随意而亲切,陈松胸中涌起从未有过的男儿豪气,声音也响亮了:“这事你交给我吧,我家楼下有修鞋的,我去问他,他要是不会,就托他去打听,你放心好了。”两人交换了号码,加了微信。

从这以后,陈松觉得家里亮堂了,喜欢回家了。晚上成了他一天中最期盼与幸福的时光。他和美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每天都聊到十一点。美娟喜欢跟他聊读的书,人生的感悟,还有养生之道。她对读书和养生非常感兴趣,在十一点之前的最后几分钟,总是及时终止聊天,提醒他该睡了。他问美娟:“怎么离婚了呢?”美娟呵呵地说:“因为他不再爱我了,就放手了。”陈松问:“是他爱上别的女人了吗?”美娟笑了:“不提了吧,分手了还是要尊重人家。”陈松问:“女儿怎么不跟你呢?”美娟回答:“因为她爸爸比我更能照顾好她,其实跟谁不跟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爱她呀。”陈松问:“你怎么没要房子呢?”美娟说自由和快乐比房子重要吧。陈松还想问美娟有存款吗,终究没好意思问,他觉得自己太俗了。美娟从不问他庸俗的问题,比如工资、房子、存款,她全然不关心这些。美娟每晚都问他:“今天你快乐吗?”问得他心里暖暖的,有温热的眼泪溢出。很久没有人关心过他的快乐了,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美娟说自己的胃不怎么好,因为开店时忙做生意,总不按时吃饭。美娟说你看你就比我幸福,你能按时吃饭,所以人要记得自己有什么,别记得自己没有什么。陈松感觉跟美娟聊天像接受洗礼,眼睛被擦亮,看世界顿时通透了。因为聊天投入,睡得迟,倒头就睡熟,一觉睡到天亮。陈松忽然想起,他已經好多天都没有被尿憋醒了。白日的尿液也好似通畅有力了。

陈松惦记着美娟的胃病,单位的伙食好,食材新鲜,份量足,两荤两素一汤,饭随便打,够两个人吃。他去央求老蒋,中午想给美娟送饭菜过去。老蒋豪爽地批准了。陈松赶紧去买了两个三层装的不锈钢保温餐盒,安安稳稳地装好饭菜,往美娟店里赶,赶到时饭菜都还热乎乎的。美娟看到他温暖地笑了。两人在收银台边,头对着头吃饭。美娟吃着白切鸡肉,发出孩子一样喜悦的惊叹:“好鲜美的鸡肉啊,我最爱吃白切鸡肉了。”陈松第二天又送过去了,这次的主菜是盐水河虾。美娟吃得欢欣:“你们什么单位啊,比自己家烧的都好吃呀。”陈松送得更有劲儿了,一送就是两个月,风雨无阻。美娟扬起脸对她说:“我的胃病好了,都是你的功劳,谢谢你啊。”陈松的心饱满了,像个怜香惜玉的英雄。他的脸上泛着光。

老蒋接着又约了几次四人聚餐,每次的气氛都妙不可言。到了第五次吃饭,老蒋提议饭后去美娟家喝茶。美娟说好呀。她租了金海公寓一个四十平米的小套,毛坯房,不过布置得非常温馨。贴了清雅的墙纸,铺了简易地板,挂着簇新厚实的窗帘,电器家具都是新的。餐巾纸装在精致的木盒里,外边包着绣花的粉纱。门边的鞋柜上放着盛清水的瓦罐,插着一把带叶的树枝和俏丽的野花。客厅的一角放着一个大书架,在这个小屋里显得有些突兀,上下足有四五排,每排都挤满了书,书上还摊着许多杂志。书架上方挂着一幅油画,画的是翠绿原野上一条悠远深沉的河流,河边泊着一条古朴的木船。陈松觉得美娟家里处处散发着温柔的女人味。老蒋拿出在路上买的甘蔗和瓜子,美娟煮了一壶茶,用红枣、枸杞、玫瑰花瓣煮的茶。陈松觉得一生都没喝过这么芬芳香甜的茶。四人聊得热烈,一下就到十点了。老蒋和小春开始不安地看手机,果然,查岗的电话都来了,就匆匆走了。

陈松还坐着,这时他竟没有发蒙,清晰地品着这美滋滋的茶。美娟笑着说:“你还不走呀?”陈松抬头看到她洁净柔美的笑容,心底一股豪气腾地升起。他笑着说:“今晚我不走了。”美娟愣住了。然后她又笑了,扬起脸,用双手遮住,像个开心又害羞的女孩儿。陈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定地喝着,微微笑着。美娟笑完了,说:“好吧。那咱们去房间聊吧。”陈松跟美娟走进卧室。卧室整洁美丽,散发淡淡芳香。苔藓绿的床罩快垂到地板了,透着朦胧的美。美娟和陈松没脱衣服,躺在被套上,聊了起来。陈松觉得惬意极了,每個细胞都舒展了。美娟的床宽大柔软,他感觉漂浮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他睡着了。

一觉醒来,夜色暗沉,陈松不知是几点了,只感觉刚才的一觉睡得酣畅沉实。扭头一看,美娟侧着身子,面朝着他,也睡着了。陈松轻轻地唤了一声,她醒了,眯着眼看他,那无辜柔软的神态让陈松瞬间起了反应。他力气大得惊人,一手抱起美娟,一手掀起被子,把她抱进了被子里。美娟没有抗拒,眼神里满是怜爱。这一夜,陈松做了一回淋漓尽致的爷们。陈松问美娟:“你喜欢我什么呢?”美娟说:“因为你善良。”陈松说:“是吗?”美娟的眼里柔情似水:“你像我爸一样待我好,你永远不会伤害我的。”陈松紧紧抱着她,几乎要对天发誓了。陈松也有情人了。整个人焕发着活力,走路挺着腰杆,声音响亮了,去菜市场买个菜都能热热闹闹说上一段闲话。

陈松每周在美娟家过两个夜,毕竟没有离婚,他做事向来谨慎。

陈松和美娟半同居一年了。陈松问她钱够用吗,她笑着说够的呀。陈松有时放一沓钱在床头,美娟总是抽几张,把剩余的塞进他的袋里:“够吃半个月的白切鸡了,哈哈。”陈松默默看着这个吃到白切鸡肉就欢喜满足的女人,发誓要让她吃上一辈子的白切鸡。

陈松同意离婚了。跟菊梅去民政局办了手续。女儿跟妈妈,两套房子陈松拿了那套小的,八十八个平米。大的那套归菊梅。五十多万存款归陈松。陈松离婚的消息传开了。四十八岁的男人,清秀斯文,工作稳定,没孩子拖累,有房,五十多万存款。在这个剩女如云的年代,他仍然是抢手的。

陈松依然一周两次来美娟这里过夜。美娟天真地问:“你不是离婚了吗,可以天天来了呀。”陈松想了想说:“咱们不是小年轻了,总归要注意。”美娟不好意思说了。她又甜笑着忙开了,她给陈松煮桂圆红枣茶去了。

陈松对美娟有些异样了。前几日母亲特地和他吃了个饭。母亲说:“咱老陈家被那妖精拆了牌子,过去了也就算了,这回你得擦亮眼睛,找个好姑娘,再生一个,再做个人家。”陈松听着,不敢提他和美娟的事了。美娟四十二岁了,再怀上也难了。陈松闷声吃饭,心里七上八下。

老蒋约陈松单独喝了一下午茶。老蒋长叹一口气,像亲哥似的看着他:“美娟人是极好的,又是小春的小姐妹,照理我不该说什么的。但你是我兄弟,我必须提醒你。美娟的店亏了,棉麻这东西哪有那么好卖,一双布鞋两百三,谁会买啊?一个女人,没房子,没存款,年纪也四十二了,生孩子也难了。兄弟你不一样啊,你条件好,有房有存款,你妈那套早晚也是你的。当然要讨黄花大姑娘,最好找农村的,三十出头,再生一个。现在农村都在拆迁,没准还能带着房子嫁过来,到时你收着房租就能养老呢。至于美娟,你也不用太担心,她潇潇洒洒的,没准过得比你好呢。”

陈松背着美娟去相亲了,见的是一个未婚姑娘,学校里的正式老师,三十二岁,外地的,高不成低不就耽搁了。那晚陈松心情复杂,像做贼似的心虚,却莫名有些兴奋。相亲约在一个幽静的茶室,订了包厢。姑娘到了,带来一个闺蜜。姑娘剪着一头短发,皮肤有点黑,性格直爽,一坐下就说:“你好,我是教体育的,宁海人。哎呀这段时间在学校训练足球队,晚饭还没吃呢,先点菜吧,饿死了。”说完指指身边的姑娘:“我们学校的外聘教练,也没吃饭呢。”陈松有点手足无措地说:“那先吃饭,你们自己点,尽管点。”姑娘三下五除二就点了五个菜:酸菜鱼、香辣虾、烤鸡翅、西芹炒百合、上汤菠菜。点完了问陈松:“你吃什么?”陈松忙说:“我吃过晚饭了,你们先吃,你们先吃。”菜上得挺快,她们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聊,哪个学生进球厉害,哪个学生反应太慢。偶尔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一个陈松,突然问一句:“你跟老婆为什么离婚啊?”“你什么星座啊?”“张学友来开演唱会了你知道吗?”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陈松不知从何答起。离婚的原因一时不好说,至于星座这玩意儿他从来不懂,算命倒是算过。张学友的歌十几年没听了。吃完了,宁波姑娘扭头对陈松说:“咱们点些甜品好吗?”陈松愣愣地点头。第二波美食又上桌了:一杯奶茶,两杯卡布奇诺咖啡,两碟提拉米苏蛋糕,两杯星球巧克力,一个水果拼盘。宁波姑娘把一杯奶茶推到陈松跟前,呵呵地笑着:“大哥,奶茶给你喝,你这年纪喝咖啡会失眠的,哈哈哈。”陈松接过奶茶,说:“哦,谢谢,谢谢。”她们投入到第二轮的美食加热聊,不时咔嚓拍个照,摆弄下手机,估计在发那啥朋友圈。陈松警惕地看着她俩的手机,想着会不会被偷拍了传上去,那脸可丢大了。好在姑娘只拍了两次,一次对着菜,一次对着咖啡和蛋糕。这一晚陈松说的话没超过十句。她们吃饱喝足,跟他加了微信,跟他潇洒道别,他去前台结账,五百八十九元,他吓了一跳。回家后跟表姐通了电话,因这姑娘是表姐介绍的,反复确认对方不是来蹭吃的,不是忽悠人的,他才舒了口气。陈松想念美娟了,拨通她电话,无人接听。陈松想她会上哪儿去呢?难道也有背着自己的事儿?以前打过去电话可都是及时接住,即便不接,不出五分钟就回。可这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他心乱如麻,拨通了老蒋的电话,想问小春的去向,或许美娟和小春在一起。老蒋说:“我不知道啊,今天没联系啊,或许在忙店里的生意吧,明天不就知道了嘛,睡觉睡觉。”十一点多,美娟回过来了,那熟悉的柔和的声音一下让他的心安宁了:“我刚在跟人谈店面转租的事呢,店开不下去了,要转租掉了。谈好了。”

过了一星期,陈松奔赴第二场相亲。这回是老蒋物色的姑娘,还真是个农村姑娘,三十三岁,在一家小型外资公司当会计,工作还算体面。家里有个弟弟不太争气,前些年赌博欠了一笔债,家里常有人盯着,她的婚事就被耽搁了。现在弟弟成家了,老婆能干,赌博也戒了。聽了老蒋的描述,陈松觉得一切都很妥帖。相亲还是安排在茶楼的包厢。姑娘身材小巧,头发扎起,戴着眼镜,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陈松心想果然是作风好的人,打扮简单又干净。要不是眼角有几丝鱼尾纹,脸上有一股老成的表情,乍一看还挺像个大学生。陈松绅士地说:“点些东西吧,你想吃点什么?”姑娘推了推眼镜,挺了挺腰杆,淡淡地说:“不用了,我喝白开水就好了。”陈松说:“别客气别客气,我给你点杯饮料吧,再来盘水果怎么样?”姑娘微微一笑:“我不喝饮料的,有色素和添加剂,水果也都是反季节的,都打针的。”陈松听了,觉得也有理:“哦,那行,那我也喝白开水。可这包厢有最低消费的呀。”姑娘说:“我知道,等下都买坚果拼盘好了,坚果好的,营养也好。”陈松忙说:“哦,那现在就点吧。”姑娘忽然露出开心的笑,那笑容好似一个赶路的人捡到钱了:“好呀,吃不完我带回去好了。”陈松心想这姑娘比起上回那个体育老师真是得体多了,一看就是好好做人家的。姑娘不主动问话,但对陈松的提问都耐心回答,不时拿手轻轻推一下眼镜,挺一下腰杆,显得很有修养。陈松通过两个多小时的交谈,了解到姑娘连个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只有过几次失败的相亲。他从心底生出了好感,黄花闺女,没结过婚,连正式的恋爱都没谈过。姑娘的名字也好听,她叫张艳。

回家后,陈松想起美娟了。他的甜美人生即将开始,可是美娟怎么办。他又一次拨通了她的电话,无人接听,陈松想也许在谈店面的事吧。临睡前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张艳那稳重有礼的样子,她还是个姑娘,这太诱人了。十一点多的时候,美娟的回电来了。陈松犹犹豫豫地接起,电话那头没声音。陈松说:“喂,美娟啊,是美娟吗,怎么不说话?”那边依然没有声音,挂了。陈松有点担心,打了老蒋的电话,老蒋一接住就着急忙道歉:“兄弟啊,真的对不住啊兄弟,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啊,中午跟小春吃饭,喝多了,把你相亲的事告诉她了,这女人真他妈脑残,全告诉美娟了。兄弟你还是过去看看吧。”陈松挂了电话,急急忙忙赶过去,四十平米的小屋搬空了。只有床柜等家具横在那里,大约都是房东的。陶罐里的野花还盛开着。房间里的薰衣草没枯萎,散发幽幽清香。他想这事迟早是要对美娟交代的,只不过她提前知道了,两个月过去了,美娟杳无音讯。听小春说她去了徽州的山里,她把手机号码也换掉了。

这几日陈松忧心忡忡,张艳立即察觉了。这姑娘简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硬生生把他给撩活了。每晚跟他聊天,虽然差了十五岁,却没一点代沟感。她把自己记事起到现在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讲给他听,每天晚上都跟讲故事般好听,语气里有种姑娘家才有的纯真。张艳每天都问他:“今天你有没有想我呀?”给他猜脑筋急转弯,让他做情感测试题,逗得他哈哈大笑。拉着他去看电影,撅起嘴要他喂爆米花。一会儿说:“哎呀,我热死了热死了!”一会儿说:“我要吃鹅肉,我要去鹅庄吃鹅肉!”她一撒娇发音就变了,她卷着舌头撒娇的样子让陈松骨头发酥。他想去亲热,她就逃开:“羞死了羞死了啦。”陈松不敢动了,他想怎么会有这么纯洁可爱的姑娘呢。张艳日里夜里地联络他,他的心被她塞得满满的。亲戚朋友忙着给他张罗婚事。他要结婚了,日期定在正月十八。张艳是头婚,得发彩礼。陈松家人的意思是发十八万八千。张艳冷冷地对陈松说:“这怎么行,我可是初婚,你又不是没钱,发二十八万八千。”陈松被“初婚”两字给压倒了,喏喏地应允了。张艳说娘家的酒席也让陈松一起办,给她家留十八桌。陈松也依了,在玉堂大酒店订了四十桌。酒店的大厅只能摆三十桌,有十桌得摆到包厢里面去。

母亲说:“既然是咱家出钱办酒,已经给她们省钱了,让她们亲戚坐包厢里去吧,咱家都是老亲了,聚一次不容易。”陈松觉得在理,跟张艳商量。张艳说:“这不行,我是初婚,我家的亲眷必须坐大厅。你都结过婚了,不就那么回事吗,你家亲眷坐包厢吧。”说完她推了推眼镜,挺了下腰杆,这冷静而不容拒绝的语气和手势,跟第一次见面对他说只喝白开水的模样,没有分毫差别。陈松忽地一惊,犹如夜里开灯,灯光嗖地直刺他软弱无力的眼睛,那种惊悚的感觉让他后背发冷。

母亲做出让步,列出一张名单,让不那么重要的亲眷坐包厢里去了。婚礼落幕,新人入洞房,大红的被子铺在婚床上,陈松和张艳还是第一次。虽然为了彩礼和包厢的事情,张艳的冷言冷语给他留了些阴影,可到底还是欣喜的,悉悉索索爬到新娘身上。因为喝了些酒,一时竟使不上力,有些心虚,抬头看张艳。张艳摘掉了眼镜,似笑非笑地看看他,眼神里有一抹淡漠和鄙夷。记得这是他前妻菊梅瞟过他无数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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