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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远去的“天府之国”

2018-09-10蒋韵

都市 2018年6期
关键词:晋祠范仲淹太原

蒋韵

称我的城市太原为“天府之国”,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所知道的“天府”,在南方,西南,人称“锦官城”的地方,丰足、富饶,土地攥在手里就能攥出油来。这样的地方和我的城市扯不上一点瓜葛。

在我的许多小说中,我曾无数次这样描绘我的城市:它干旱、平庸、物产匮乏,没有色彩,也没有春天,春天被一场接一场的沙尘暴涂染得灰头土脸面目全非。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似乎,没有谁对它付出过真心,吐露过爱意。年轻的孩子们,几乎人人怀揣着一个梦想,那就是,有一天能远走高飞离它而去。这样的地方,哪里能寻找到“天府”的踪影?

当然,我知道,一个两千五百岁的城市,是不那么简单的。

宋代词人范仲淹,在他任陕西四路宣抚使的时候,曾来我的城市游历,这个忧国忧民的诗人,在我们的土地上,留下了这样一首诗篇《咏晋祠水》———

其中,“千家溉禾稻,满目江南田”的美景,接近一个“天府之国”了。而“皆如晋祠下,生民无旱年”,则更是一个“理想国”的画图。滋养这美景和理想的,不用说,是一条绵延不绝无比澄澈的碧水———晋水。晋水从晋祠“难老泉”中汩汩涌出,是太原的生命之水。

在我小时候,晋祠差不多是我们郊游的惟一去处。“六一”节,或者,夏令营,能给我们带来最大欢乐的就是晋祠,而晋祠带给我们最大的惊喜,就是它的泉水。我甚至认为它是全中国独一无二的。我没有见过虎跑泉、趵突泉、瞎子阿炳的“天下第二泉”,在我少年时我不相信还有比我的晋祠泉水更美的水。我们用茶缸、军用水壶接泉水喝,或者就干脆用双手掬水。一口下去,泉水就在我们身体里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我们生命里了。這水,就是晋水。这泉,就是“胜地出嘉泉”的“嘉泉”———难老泉。在我们祖先的心目中,它将永生不老。可我们不知道,四十多年前,当我和它初次相遇时,它其实已经老了!植被的破坏、地下水源的萎缩、周边大工厂工业超深井不分昼夜的榨取,已经使它危在旦夕。等我的女儿刚刚长到我当年的年纪时,1994年,“永锡难老”的难老泉终于流尽了它最后一滴生命的汁液。难老泉断流了。现在,晋祠的三绝之一,难老泉水,是靠了地下循环水系统力不从心地勉强维持着。浅浅的一道平庸的溪流,毫无生机和激情,与我记忆中的泉水,天壤之别。那早已不是我的泉水了。那早已不是范仲淹的泉水了。如今,带外地朋友游晋祠,游到“难老泉”,我总是抑制不住我的伤痛,就像站在一个亲人的坟墓前。我无法让一个外乡人知道,这泉水,曾经多么激荡妖娆,我更无法让一个外乡人知道,它在我生命中的重量,它在这城市中的千钧重量。

我的城市,我的河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原因,慢慢走向干旱走向焦渴的,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够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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