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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耕读文化的游学转译:福建培田历史文化名村的再生式遗产化

2018-08-28

关键词:游学遗产乡土

王 瑶

(厦门理工学院设计艺术学院,福建 厦门 364024; 台湾大学建筑与城乡研究所,台湾 台北10617)

乡村振兴战略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背景下的重大决策。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扎根于乡村,是乡村振兴的软实力。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要传承发展提升农村优秀传统文化。在此背景下,依据具体的历史及社会情境重新讨论与定位乡土文化与乡村文化遗产的内涵、作用与意义,对于乡村振兴战略中的乡村文化建设、城乡融合发展等至关重要。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都市青少年团队来到乡村进行深度游学,尤其是具有历史遗产保存与传统文化底蕴的古村落。国家的文化建设强调了历史文化遗产保存、传承发展农村优秀传统文化以及在保护与传承中不断赋予新的时代内涵。文化旅游的兴起与传统文化教育的复兴,推动了文化经济的蓬勃发展。基于电子商务与网络资讯的农村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使得青少年乡土游学快速发展起来,极具市场活力与发展潜力,但同时也面临一些问题。

作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培田村,因留存的多处学堂遗址、质朴的乡土生活方式以及良好的自然环境等,使其耕读文化被凸显出来,成为青少年乡土游学教育体验与消费的主要对象。本文尝试整理分析现有文件与媒体资料,进行深度访谈和参与式观察,分析青少年游学的内容、形式与操作机制,阐明耕读文化的游学如何作为遗产行动与文化生产,展现出培田村另类再生式遗产化的过程。首先回顾相关文献,将文化视为连接个体与政治、经济、社会之间的调节要素[1],以遗产经济与遗产政治为理论依据,来讨论目前权威遗产论述与民间的遗产实践之间的关系,提出分析性的视野与框架来检视案例。其次,剖析培田村的耕读文化游学中不同类型的案例,讨论不同社会行动者之间的互动实践与论述是如何通过新的遗产化来发展经济与凝聚认同。最后,探讨青少年耕读游学作为转移机制,如何发展出另类文化遗产保存与发展,及其可能与限制。

青少年的乡土游学可以被视为现代乡村文化经济下的一种文化旅游方式。而物质与非物质性的历史文化遗产保存是该游学形式的前提与基础,同时该游学形式也需借助游学活动的历史文化遗产再生产的过程与结果。在城乡互动的社会实践中,有必要厘清权威的遗产论述与民间遗产实践相互之间的关系。

一、文献回顾

文化遗产的保存和再生与文化及文化经济密切相关。戴维·索比将文化分为2个概念:(1)用人类学与社会学架构一个群体共有概念以确立群体认同;(2)与人类实践有关[1]。由此可以看出文化的概念并非具有普遍性,而是需要结合特定的历史与社会的情境,作为个体、社会、经济、政治的联结中介[2]。因此,对于耕读文化的内涵与运用,需要结合培田村的历史与社会情境进行思考,串连起在城乡融合发展机制下的不同社群之间的认同与实践。

文化经济的概念是将过去被视为分离范畴的文化与经济概念相互融合而成,是1980年代以后的新现象,具有特定的历史性。文化经济的呈现方式,根据王志弘等的诠释,具有显性与隐性2种特质:(1)隐性特质,蕴含在社会内部,镶嵌于社会关系中,是一种生活方式、认同与价值信念的再现[3];(2)作为历史趋势的显性文化经济,是将文化独特性作为资本逐利的手段[4]。乡村的遗产旅游是文化经济的一种表现方式。乡村文化、自然景观、乡村性不仅是乡村文化认同的来源,也成为了乡村文化观光的资源基础[5]。Ray在乡村遗产旅游的研究中强调认同的重要性,认为地方知识包括传统食物、语言、工艺、民俗等可以被视为文化标记以作为地方发展的资源,经由文化认同来重整,使得乡村可以自主地掌握经济发展[6]。但是,还需要认识到文化经济的另一个面向,即认同产生的象征意象,也将具有独特性的垄断租金转化成交换价值。Holloway等则进一步指出,乡村遗产旅游中的乡村再现是服务于城市中等收入者的,包括其生活方式都被转换成商品被销售[7]。因此,需要看到乡村遗产经济的一体两面性,乡村的文化遗产既是资本竞逐的场域,同时也是凝聚地域认同。

在实务方面,近期的遗产保存与活化,跳出原有的静态、标本化的保存与修复模式,具有动态演化传承的特质。Byrne指出文化遗产保存是社会行动的场域,蕴含了不同社群对于遗产意义的诠释与服务的差异化[8]。据此,王志弘提出了遗产化的概念,指出文化遗产并非具有内在本质价值或特征,而是由各社会行动者进行指认、再现、转化使其成为具有法律、文化与经济正当合法性地位的过程,蕴含了各社会阶层间的价值、利益与权力冲突[9]。换言之,遗产是社会生产,需要认清文化遗产保存与再生是一个充满社会争议与权力博弈的过程。因而,遗产化也可以视为文化协商与博弈的策略[10]。20世纪中叶以来,遗产成为了政府与各种社会力量介入的场域。政府通过选择性的遗产论述来建立民族意识与荣耀感[11],同时兼具地方经济发展与认同建构,因而也蕴含了开发与保存之间的紧张关系[12-13]。同时,一些学者也检视地方政府文化旅游政策的挑战与局限。Gotham和Burnham等通过研究发现在高雅、精英式的政府文化政策主导之外,兴起了由下而上的民间社区文化旅游模式,及社区文化发展的策略[14-15]。颜亮一在美国内城的移民社区的研究中发现如果遗产旅游可以由居民或社区主导,那么文化遗产旅游可以促进地方发展与认同的构建[16]。但也有学者指出其中隐含的风险,如Robinson认为文化的商品化有可能会导致受益人是外来者而非当地社区[17],Cohen认为过度包装社区遗产可能会导致地方性特色消失[18]。由此,可以看出,对于遗产保存与再生主要有2种立场的论述,即由上级政府指认的官方权威保存论述和由基层发展出的民间遗产行动论述,二者之间的竞合关系应该放置在不同的社会情境中来审视。

二、培田村的耕读游学

(一)培田村文化遗产保存情况

培田村位于福建省连城县宣和乡,是一个以吴姓为主的客家古村落,距今有800年的历史,明清时期作为联结连城与汀洲府的水陆交通要道,曾经繁荣一方,至今仍保存着较为完整的明清时期古民居建筑群,且建筑装饰工艺精湛,村落依山傍水,布局合理。值得一提的是,在历史上培田村就是远近闻名的文教之乡,明尚书裴应章曾赠联“距汀城廓虽百里,入孔门墙第一家”[19]。除此之外,培田村的乡村生活依旧在历史聚落中延续,这些历史建筑并非是空屋闲置,部分居民仍然居住于此,还保留有传统的节庆、民间信仰、生活习俗、传统手工艺、地方饮食、武术等民间文化。培田村于2005年被列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2006年其古建筑群被列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获得“中国最美的历史文化村镇”称号;2012年被评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

据调研,目前地方政府的遗产保存政策主要是以保存与修缮历史建筑为主,而基本忽视了建筑以外的其他文化遗产形式,对民间文化的重视程度不够。从文化遗产保护的经费投入来看,在培田每年有几百万的经费落在环境整治与历史建筑的修缮上。当地政府推介的旅游内容仅侧重于部分被评为国家级或省级文物的历史建筑。从旅游业的发展规划来看,始终强调培田客家建筑文化品牌的打造[20],但培田村作为旅游景区,其景区门票收入仅有约25%是分配给村子进行统筹[21]。由此可以看出:(1)培田村的文化遗产保存是以一种自上而下的政策制定与经费划拨的方式进行的,仅选择性地关注静态历史建筑的保存与修复。(2)村民传统文化遗产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大部分经费被用于历史建筑的修缮上,村民与村落无法在遗产经济的收益上获得自主权。

在政府的遗产保存与开发之外,有一种民间文化遗产旅游模式在培田村孕育而生,以耕读为名的青少年乡土游学开启了民间文化遗产保存的另类途径。这种模式是民间借助培田村的耕读文化,结合日常生活的民间文化,由城乡社群自下而上发展起来。培田村具有独特的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因而吸引了不少来自都市的游学团队,且团队数量逐年递增。这种乡土游学形式,是由旅行社、游学公司、学校等机构组织不同年龄层次的城市青少年团队,通过事先与村民共同商议游学内容与形式之后,进行短期的村落深度探访,虽然各团队的游学内容与操作方式有所区别,但是主要内容是以培田村“耕读文化”为名进行的。

(二)耕读文化发展的历史过程

既然培田村是以耕读文化为地方意象与象征性商品来招揽城市青少年游学团队的,那么就有必要厘清培田村耕读文化的概念,从而掌握这个特殊乡村文化符号的内涵与意义,分析其是如何通过不同城乡社群的游学遗产实践被挪用、转译、再现与再建构的。明清时期,培田村的耕读文化是“学而优则仕”的士大夫儒家文化与勤经耕作的乡土生活教育相互结合,两者都将兴养立教作为己任[22]。现今村落中所保留的联文可以投射出耕读文化的影子。“耕可养身读可养心身心无恙定多安泰,饥能壮志寒能壮气志气不凡必有大成”“水如环带山如笔,家有藏书垄有田”阐述了培田吴氏族人世代耕读的理想,同时也道出了乡村的耕读文化与儒学主流教育的不同之处,体现了传统乡村教育多元、开放、务实的人文特质。

耕读文化的“读”是“学而优则仕”的体现,主要体现在培田村的书院教育传统上。村落在历史上出现过9个书院,明清时期培养出的翰林进士等文化精英有数百人。如南山书院,开办于乾隆二十年(1755年)左右,历经数百年,名儒执教人才辈出,特别是在废除科举之后率先于1906年改办新学,提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1965年变更为培田小学至今,承袭书香文脉。紫阳书院由培田文人与乡绅结社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的孔圣会、咸丰同治年间的文昌社、道光年间的朱子惜字社演变而来,内设朱熹牌位,俗称朱子祠。另有迪乃吉武厂与2处跑马道,供村中学子练习武艺[19]。此外,勤经耕作的乡土生活教育体现在“耕”字上,以经营耕作为基业,讲求实战实惠及励农励工,并提供修身的物质基础。

综上所述,培田村原有的耕读文化是在村落宗族体制下的自治与互助传统上建立起来的,具有知识性教育与农业生产、日常生活性教育相结合的教育形式。这样的耕读文化在培田村世代流传,但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农村的变革,其内涵被不同社群依照自己的价值、立场、利益不断删减与增添。因此,可以看出文化遗产作为场域、行动是一种社会过程与关系再现。在文化经济的背景下,耕读文化可以作为地方意象被消费。在青少年的游学实践中,其勤奋好学的知识性教育可以与现代青少年的课堂教学联结在一起,引发应通过刻苦读书取得成功的思考。而日常生产与生活教育可以与课外参与体验式教育对接。农耕文化则联结了都市中等收入者价值的两大重要主题:历史怀旧和自然生态[23]。根据城市青少年的教育需求被转化成具体的可操作的游学项目。

(三)以耕读为名的青少年乡土游学

1.耕读文化游学兴起的结构性成因。前文梳理了耕读文化的发展脉络,以及被青少年游学所挪用的原因。但是,除了网际网路的兴起促进了资本、资讯、技术、组织性互动等的全球性的流动以外[24],还需要分析这种以耕读为名的青少年游学形式成为在具有文化遗产特质的乡村发展背后的结构性成因。笔者将从政府文化政策引导、文化经济驱动、社会文化复兴与认同等3个方面来分析这种特殊现象兴起的原因。

(1)政府文化政策引导。政府需要通过文化遗产保存来强调传统文化的复兴。近年来出台的文化政策均将传统文化传承发展视为国家的重大战略任务,重新构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与道德理念,增强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在这样的政策引导下,民间也开展了传统文化教育、传统村落物质与非物质的文化资产保存以及与休闲游憩相结合的文化旅游,而耕读游学则将这3种类型结合在一起。

(2)文化经济驱动。从宏观层面来看,乡土游学呈现的是市场经济的文化修补;而从微观层次,乡土游学是村落内部的经济合理性需求,并且符合都市中等收入者的消费需求。乡土游学有效地刺激了消费,文化修补成为了资本积累与循环的新手段[4]。乡土文化经济符合村落内部经济合理性的需求,将耕读文化商品化转化成地方经济发展所需的资源,可以实现资本积累。对于城市中等收入者而言,这种深度乡土旅游的体验,满足了他们的历史怀旧、知性教学、闲散休憩的需求。

(3)社会文化复兴与认同。传统文化复兴的背景间接源于20世纪部分现代化进程中对民间传统文化的忽视。改革开放以后,乡土文化得以复苏,恢复了乡村的文化认同。同时,城市社会变动剧烈,为耕读文化的符号象征,以及通过旅游体验文化消费提供了物质与精神依托,因此也是一种文化认同的需求。

总之,耕读游学的兴起,是受到政府文化政策引导、文化经济驱动与乡村社会文化需求共同作用的结果,同时也串联起政府、经济、社会之间的相互关系。

2.培田村青少年耕读游学实践。青少年耕读文化游学实践是将耕读文化作为乡土文化的一部分与教育联结,同时以文化旅游为操作模式进行兼顾教育与旅游的城乡互动实践。乡土教育在传统文化复兴政策的推动下,成为了教育的主要任务,除了课堂教学以及文本知识外,体验式实践活动成为课外教学的主要方式[25]。如今,城市化高速发展,很多承载着传统文化的物质与非物质基础遭到破坏,然而,培田村由于受到城市化与现代化的影响较小,依旧传承着大量的传统文化。数量众多的书院建筑、生产生活教育建筑、各类联文、堂号等构成了培田村耕读文化的基础。另外,培田村本身具有的传统民(节庆)、传统技艺、民间文学音乐、服饰等元素也延伸了耕读文化的内涵与意义。这为青少年乡土游学提供了优秀的教育素材。耕读文化强调知行合一,与乡土教育所强调的参与性与体验性能较好地联结。因此,培田村所呈现的耕读文化的独特性成为了游学的传统文化消费基础,在城乡游学互动实践中耕读文化成为了文化再生产的产物。

培田村青少年的耕读文化游学,以体验、参与、认识、学习乡村传统的耕读文化为主,参与主体多为来自城市的社群,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的不同青少年团体,低龄儿童通常会有家长随行。主要的体验项目有村落古建筑群参访、农田与山林实践、认识传统农具、到村民家制作传统小吃、参与传统民俗(节庆)、学习传统工艺与武术等。而在村落负责对接的并非地方政府机构,而是村民群体。在游学实践中,能够紧密地结合日常生活与当地文化。在具体的游学操作上,主要分为4种不同的实践类型:乡村农耕节庆参与实践、城乡小学校际互动教学实践、亲子团队乡村生活体验实践、大学生假期下乡课程实践。这4种类型并非全然分开,在游学的实际过程中相互叠合,但也各具特色。

(1)乡村农耕节庆游学参与实践。通过活动不仅可以参与村落原有的传统节庆(春节、元宵节、清明节、中秋节等),还能够参与富有创意的新节庆活动——春耕节。春耕节始于2011年,是由外来乡村机构、村民、当地村委会共同组织的一种节庆活动,以“春耕”为名在春季的某个周末假日,举行盛大的祭拜仪式,开展播种插秧的展演,集中展示村里各种农具、传统食物、手工艺等,活动策划的本意是为了复兴村落传统文化,凝聚与团结村民集体,培养村民自我组织化的能力。但是,随着培田村声誉的提高,以及乡村文化休闲旅游热潮的推动,该节庆转型为特色旅游项目,被评为福建省优质旅游项目。在该节庆中,村民积极地将原有传统节庆的民俗活动进行展演,并且将本村的文化资源进行展示,在吸引城市青少年与游客的同时强化本土的文化认同感。

(2)城乡小学校际互动教学实践。校际互动以培田小学为代表。培田小学的前身是具有500多年历史的南山书院,在2010年左右被迫并校,在以21世纪教育研究院为主的多家社会机构的扶持下重获新生。为了让培田小学持续运作,这些机构不仅为培田小学引进师资,还联络了城市的小学与培田小学进行校际互动教学。其互动内容主要以培田村的耕读文化为主,形式以课堂教学与课外实践教学为主。相对于强调“耕”的节庆式游学,校际互动的方式则落实在“读”的教育方面,强调耕读文化的实践性与行动能力。其互动的对象主要是培田村的青少年。对于当地青少年来说,耕读文化并非只是政府所倡导的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更是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们通过城乡校际教学互动,从自己身边的族群文化入手,提升自身本土文化的认同感,同时也产生了新的认同方式。

(3)亲子团队乡村生活体验实践。亲子游学团队,一般针对低龄儿童,需要家长陪伴。通过民间游学机构的O2O方式,在线上宣传营销,线下体验。与国内部分历史建筑的空屋保存原有生活样态抹除,或是进驻外来团队进行文化展演的方式不同,培田村的历史建筑仍为村民日常居住,保持了村民的生产、生活的原貌,到村民家中体验传统小吃的制作,到农田与山林体验农作与林业生产,去耆老家倾听村落历史与民俗故事,在村民家学习竹编、剪纸等传统手工艺等。这种模式的耕读文化,体现了乡村的务实性,强调的是培田村耕读文化中生产与生活的教育方面。在游学的参与制作中,村民也逐渐发展出一套将城市中等收入者消费品味与本土化日常生活相结合的特殊模式,共同构建展演式日常生活文化。近年来,培田村凭借其耕读文化的独特性与纯正性,创造出亲子游学的高额利润。

(4)大学生假期下乡课程实践。以大学生为对象的乡土文化游学主要根据专业知识的需求来界定范畴。这种方式的耕读文化不同于村民的生产与生活教育,而是根据自身专业特质选取耕读文化的部分内容,转化成自己的知识。如建筑或规划专业的学生,以建筑测绘、建筑材料、装饰调研为主,搭配研究村落人文历史。也有团队与当地的匠师合作,学习传统技艺,用当地材料就地制作实验性建筑以服务村民的生产生活。再如文化产业专业的学生,进行村落的文史资料调研,挖掘村落传统文化进行文案创作与再利用。艺术专业的学生,主要以建筑与风景的艺术创作为主。由此可以看出,这些类型的游学实践是知识生产的过程,突出了当地知识与外来知识相互联系。在这种知识生产的过程中,同样蕴含了城乡间不同社群的结盟与冲突,生产出由村民与大学生群体共同构筑的宝贵知识体系。

在这4种不同类型的游学遗产实践中可以依据主要论述、操作方式、消费者特性与需求,以及所产生的遗产化概念来予以区分(表1)。乡村农耕节庆参与实践,以“农耕”节庆为特征,城市中等收入者通过参与节庆嘉年华,生产出乡村意象化。城乡小学校际互动教学实践,以城乡“校际”互动为特质,城市小学生通过与乡村小学生的教学互动,达到乡土文化的国民教化效果。亲子团队乡村生活体验实践,则是家长与青少年一起参与体验村民日常生活实践,使得乡村生活方式商品化。而大学生假期下乡课程实践,基于学术专业需求,将自己的专业知识与乡村当地知识结合,推动当地知识的专业化。

表1 耕读游学的4种类型分析

三、耕读游学的转译与再生式遗产化

(一)耕读游学的转译

耕读文化游学作为一种“转译机制”,将培田村原有的权威遗产论述与体制,转译出不同遗产的社会生产。主要分为文化经济、文化认同和传承。(1)乡村农耕节庆参与实践、亲子团队乡村生活体验实践是文化经济面向转译模式。这里的文化经济,就是将当地政府的历史建筑保存、联结地方意象与生活方式商品化的耕读文化,追求差异化与独特性,有利于资本积累。(2)城乡小学校际互动教学实践、大学生假期下乡课程实践是文化认同与传承的转译模式。通过将历史保存内涵与意义加入到乡土文化的小学生知性教育与大学生学术专业实践中,将乡土文化与当地知识转化成城乡青少年文化认同的基础,进而开辟了文化传承与发展的新模式。

(二)耕读游学的再生式遗产化

遗产并非是独立存在的事物,而是人们利用过去的历史论述建构的产物,与社会权力运作有关。其中涉及到不同社群之间根据各自的利益、价值与立场进行结盟与协商。因此,可以用遗产作为社会行动来检视培田村耕读游学的遗产化过程,这种过程同时也是遗产的再生产。政府由上而下的以历史建筑保存与修缮为主的遗产论述框架,忽略了民间多样且具有活力的传统文化。耕读游学则是由下而上的从民间发起的遗产实践,它不仅吸收了当地历史建筑保存论述,同时也积极地通过民间传统文化来运作,构成了培田村新的文化遗产的论述。

游学遗产实践,涉及到不同利益团体的协商与冲突,是一个持续的动态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政府、村民、都市青少年团体、游学机构等,共同建构了耕读文化的意义。政府不再只强调历史建筑保存方面,开始重视民族文化形式,具体体现在对于“春耕节”节庆支持力度的逐年增加。村民在这个过程中的积极投入,一方面,基于文化认同,文化作为整体的生活方式,是根植于日常生活,镶嵌在日常实践中。这里借用Butler的概念来分析,村民在乡土游学互动中,是通过日常生活中具体的言行与城市青少年一起构建新的耕读文化形式,且重复着演出主体的“认同”,但同时包含了认同的脆弱与不确定性。另一方面,则是经济的合理性需求。由于政府主导的旅游收入并未让广大村民收益,而耕读游学则是可以增加收入的方式之一。因此,这种经济合理性可以被视为隐性的文化经济,是生活方式、认同与价值信仰的再现。都市青少年及其家长,根据城市中等收入者对于历史怀旧与自然的偏好,同时基于教育需求,可以从耕读游学中参与、体会与学习到知行合一的乡土生活与生产知识,以及基于专业面向的具体知识。游学机构与相关都市学校在耕读游学过程中起到了联结城乡的作用,同样将官方与民间文化形式转化成文化资本以赚取利润,促成了培田村民间文化形式的再生。因此,这几种不同的城乡社群通过耕读游学互动共建的遗产实践,产生以农民为主体地位的民间文化遗产新形式,而耕读文化的内涵与形式也通过这种遗产实践不断演变。

耕读文化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一,其传承与发展正是通过不同的城乡社群的连接、转译互动而创造性地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与表现形式。它所蕴含的优秀思想观念、人文精神不仅发挥了凝聚人心的重要作用,而且有助于提高农民的经济收益,繁荣农村文化市场。更重要的是,这样的遗产实践,充分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发挥了农民在乡村振兴中的主体作用。

虽然民间版的常民文化遗产得以再生,且兼具认同、文化传承与赚取经济收入的面向,但是这个过程中仍然有需要留意的问题。第一是村民参与形式是以散户形式介入,有可能会发生内部竞争关系。第二是,目前大部分的经济利润还是落入游学机构这些外来团队囊中,如何使村民或者村落能够掌握经济的自主性是值得思考的面向。第三,常民文化是否为了对应城市中等收入者的品味,而被标准化,地方是否失去原有的生活意义与价值?第四,过度强调文化认同与经济利润,是否掩盖及忽略了村落内部的阶级差异。第五,村民的集体意识有待培力,村落最终的发展目标不应该是以经济目标取代村落发展目标。因此,是否能够发展出村民或村落主导的集体性的组织来引导耕读游学有待观察与持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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