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何做到人神皆大欢喜的 看土家族人

杨盛龙

丁酉年七月盛夏的一天，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龙山县内溪乡卡洛坪村彭继龙梯玛老木屋堂屋里，举行着一场土家族梯玛跳神活动。彭继龙等四位梯玛轮番上场，手摇八宝铜铃，边跳边唱，从请家先、敬神、解钱，到解邪、求男女、赶白虎，梯玛沟通人神，乐神娱人，解邪禳灾，招魂祈福。这场活动，吟唱滔滔不绝，连续三天两夜。在庄严的仪式上，梯玛神歌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大放异彩。

菩萨，可以“玩”吗？

梯玛跳神活动是流传在湘西土家族聚居区的一种古老的文化现象。梯玛跳神活动，土家语称“梯玛日”。日，土家语意为做、举办。梯玛，汉语称“土老司”，他是人神合一的统一体，作为神的代言人，仿佛能向人传达神的旨意；又能够向神表达人的诉求。梯玛跳神活动由梯玛唱梯玛神歌，整场活动载歌载舞。梯玛神歌卷帙浩繁，对人类起源、民族发祥、远古历史、民族迁徙、生产生活、信仰禁忌等做了全面描述。既有深沉、忧郁的古歌，也有轻松、欢快的盘歌；既有抒情、哀婉的祈祷词，又有风趣、滑稽的玩笑话；既有仪式感，也具有表演艺术性。

土家族梯玛跳神活动有三种，一是还土王愿，规模较大，祭祀隆重；二是解结，以期解除冤孽，禳灾拔祸，招魂固本；三是用于治丧的吊唁性法事，至善至情，哀婉动人。

还土王愿法事活动，俗称“玩菩萨”，又叫“做菩萨”。一个“玩”字，使得这场严肃的仪式一下子显得生动、亲近。之所以要办还土王愿法事活动，是因为有人家向菩萨许了愿，如果祈愿达成，就要再次请梯玛到家中，举办法事活动，还土王愿。在仪式上，梯玛一边跳，一边唱，请家先、请师傅；敬八部大神；敬彭公爵主、向老官人、田好汉；敬各路神仙。家先即历代祖宗；八部大神是湘西土家族信仰的祖先神，相传为土家族古代八个部落首领；歷史上的土王彭公爵主、文官向老官人、武将田好汉，这些是深受湘西土家族人民敬仰崇拜的菩萨。

彭继龙梯玛老木屋的堂屋中，家先神龛前挂着神像。神坛朴实、神圣，前面摆放着刚刚宰杀的一头猪、两只羊。神像笔法古朴、简洁。大方桌上搭的竹架为土王屋，架子上挂着成串的纸钱、剪纸，桌上摆满刀头、豆腐、白酒、米粮等各种贡品，单单是肉就有32碗这么多。香炉上插着香，屋内燃点香纸，香烟袅袅。梯玛穿着红色长衫，头戴五佛凤冠，站在屋内。一场还土王愿仪式准备开始了。

主持梯玛吹响牛角，牛角声呜呜应山。另外两位梯玛忙着摆放祭品、燃香烧纸。两位随同者分别端着放有酒、茶、肉、饭菜等贡品的茶盘。两位祭祀者从茶盘中端出祭品，向土王爷爷敬酒、传茶、送粮、解钱，大家一起磕头祭拜，敬奉土王爷爷。之后，主持梯玛左手拿着长长垂吊的纸钱串，右手拿着竹卦，口中念念有词。

在这场法事活动中，梯玛有时坐着唱，左手握司刀，右手拿八宝铜铃按在右腿上，抖动着腿，摇响铜铃。八宝铜铃整体状如哑铃，配以多色布条做装饰，两端都有几个像枣般大的铜铃，内有金属小球，振铃作响，很有节奏感。铜铃摇动的节奏随着梯玛情绪的抑扬顿挫，时而急促，如战马奔腾；时而平缓，像马蹄轻踏平地。另一款道具司刀，是一个直径近尺的圆铁环，铁环一端铸有扁形如刀的铁柄，铁环上套着12枚活动的小铁圈。手持铁环舞动，与铜铃相配，沙沙摇响，营造出有节奏的古穆神奇的音乐气氛。梯玛口若悬河，歌声流泻。多数时间，梯玛且歌且舞，进退蹁跹，他跳的是铜铃舞，这种舞蹈有单人舞、双人舞、多人群舞之分。随着梯玛的动作，铜铃被摇响，梯玛时而作奔马状，时而作雄鹰展翅飞翔，演绎出千军万马奔腾的场景，表现出大军压境时磅礴的阵势。舞动时，梯玛脚踩十字，走着花步，一边摇响铜铃，一边吟唱，观赏性十足。只听梯玛念唱道：“外面的菩萨，在家的菩萨，在外面受风寒，路途劳顿，打起铜锣铜鼓，向你敬献，给你解钱。”梯玛的音调随时变换，时而急促高昂，时而低沉舒缓，情景交融，意味深长。吟唱的过程中，梯玛时而会穿插一些说白，梯玛问，随同者答，灵便流利，明白晓畅。在一问一答中描绘出冥冥中的神飘然行走的路途情景——他们走过三十六湾、七十二坡、十二道鬼门关、十道九道阎金殿；又走过五营十哨，一道坡又一道坡，九道十道坡……一直走到神坛。他们经过的好多地点，都是令人惊心的廊场。

跳唱一阵之后，梯玛放下八宝铜铃和司刀，拿起竹卦，嘴里沉沉吟唱着，一边吟唱，一边将竹卦扔在地上，通过两块竹卦或翻或扣，分析事项的吉凶，看当事的顺利与否。之后，协助者将竹卦捡起来，交给梯玛。梯玛又念唱一会儿，扔竹卦在地上，继续看情况，分析事项，循环往复。

直到傍晚，这场法事活动仍然进行着，协助者们忙个不停。两个壮汉相对，用木槌挤揉糯米香饭，糯米香饭热气腾腾，被挤揉成团。之后，饭团被扯成如长丝帛般的两尺多长的粑粑长绢，两个巧手妇女揉擀捻团，做出几十个圆饼粑粑，又用圆饼粑粑做出五男二女小人儿粑粑七个，还变戏法似的，一团粑粑被做成犁、耙、镰刀、狗等形象。做好的粑粑，是用来敬献先人的。

梯玛整天跳唱，通宵歌舞，长长的法事活动，一浪高过一浪！特别是到四五更天，唱者要唱得兴致更高，听者要听得更加尽兴！梯玛吟唱带有戏谑，携玩笑，就像土家族人说的那样：“不讲‘丑话，不唱‘花歌敬不到土王”。菩萨、土王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梯玛在吟唱中唱一些“花歌”，讲点“花事”，说点人神的风流韵事也就是“丑话”，是为了让神高兴，使人愉悦。

这一场三天两夜的梯玛跳神活动，是一场全本法事活动，是供有关部门作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录像保存用的。这种系列全本法事活动，近些年来每年会定期集中做。

乐到病除

平时，乡场村寨要是哪户人家有人偶染怪疾，或疯或癫，或有不祥之兆，或有口角之争，家人认为这是有怨魂索债，有邪气缠身，就会请梯玛到家中兴师作法，除妖斩邪。这种和全本法事活动不同的单本法事活动，每次进行两三个小时。这种需要供刀头、烧香，有驱邪捉鬼性质的活动叫做解邪，也叫解结。

进行解邪时，梯玛骑着“马匹”（其实只是一条普通的长板凳），“制马”、“起兵”、“排兵”、“发兵”，自己俨然是那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动作威风凛凛。只见梯玛法衣飘飞，一手抖摇八宝铜铃，一手摇响司刀响环，节奏明快，激情吟唱：“驾起天车地车、神车鬼车，头戴铁盔，身穿铜甲，挺刀上马，挥刀临阵，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出咱竹湖，翻洪门坳……过千山万水。”在梯玛包含激情的吟唱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到千千兵夫，万万兵马，齐聚发兵，轰轰烈烈，七十二将军，三十六方神圣，十大元帅，八大金刚，大军压境，力过洪荒，过一道二道拦路山，走十道八道血干河……一道道唱，一处处舞，风卷残云，长驱直入，除魔辟邪。

梯玛有时放下八宝铜铃和司刀，拿起长刀凌空挥舞起来，劈、刺、挑、砍，刀刀精准，似在与妖魔邪恶搏斗；多数时间作法时，他的双眼微闭，以两手十指相互绞缠，作数十种不同的手诀，口念咒语，解结、驱邪、退煞，使小孩病情好转。

梯玛施行巫术，驱怪招魂，对于病痛者及其家属，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精神疗法。梯玛做解结，目的是为了驱骇、赶走闷气、结束怨结，使人心情愉悦，眉开眼笑，自然乐到病除。

近年来，外出务工的人多了。古话说的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外出的人们希望壮胆，祈望行好运，想多赚钱，临行前往往会请梯玛来做一场解邪，消灾免祸，祈求百事顺遂。

求子送福

有的人结婚多年，尚无子嗣，也会请梯玛做场法事，祈福求子。

家中事先准备好五男二女共七个糯米粑粑，人们也穿上相应的衣服，等待梯玛做法事。一场法事做下来，求子之妇从梯玛手中接过象征求到孩子的“娃儿粑粑”。围观的人们也会蜂拥而上，将供桌上的喜粑粑抢走，分送给观众中结婚几年尚未生子的夫妇，大伙儿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

在一场求子的法事活动中，梯玛会为在场的男女老少一个个拴长命线，拴上长命线，可求得一生平安。梯玛从一束蓝线中抽出一根，拴在祈福人手腕上，一边拴一边唱歌词封赠，祈愿对方无病无痛，无灾无难，封赠百事顺遂，祝福吉祥如意，平安健康，大发大旺，一边拴线一边唱着吉祥歌句：“我师人弟子给套根长命线，东出一财西出一宝，落雨出门天晴归家，空手出门抱财回家，无病无痛无灾无难，东走一财西走一宝。”

浩繁厚重的湘西土家族梯玛神歌，有关部门在录像、抢救、保护，村寨里在跳唱着。彭继龙梯玛还经常被请到张家界景区表演，有关高等院校和科研单位在研究。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现代化发展的演进中传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