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发连环画创作对人物画创作的影响

郑烁

〔摘 要〕程十发先生的人物画从传统的基础来，具有高雅超逸的古典美，却也汲取诸多民间美术的艺术元素，与民众亲近，具有幽默亲昵的民间美。他将连环画、年画和插图艺术的诸多手法结合到自己的人物画创作中去，塑造了造型生动、构图独特、立意清新的“程家样”。

〔关键词〕连环画；人物画；造型；构图；立意

程十发先生的人物画，“以奇诡恣肆之笔墨，写简约巧变之造型，不求成法而得中國画之三味。求笔墨之趣，求造型之趣，求章法之趣。” 他的人物画主要有历史人物、少数民族人物、神话人物、戏曲人物这四种，虽借鉴吸收了陈洪绶的工笔人物画、任伯年的写意人物画、吴昌硕的大笔触线条，从传统的基础来，具有高雅超逸的古典美，却也汲取诸多民间美术的艺术元素，与民众亲近，具有幽默亲昵的民间美，巧妙地将大俗大雅熔于一炉。

先生笔下的写意人物画，既装饰又写实，不仅重神也重形，这离不开他的连环画创作经验。在连环画、年画的创作中，写生与造型是十分重要的基础，为此，先生奋起用功学习西方素描，并长期深入生活，坚持写生。他时常将一些西洋名画翻成线条画，学习临摹丟勒、赫尔拜因、安格尔的作品，这使得程十发先生人物画的造型能力得到了提高和发展。

写意人物画对造型能力的要求是极高的，中国的传统绘画主张用夸张变形的手法来加强艺术的感染力，但不是不着边际以夸张变形为目的，光有笔墨没有厚实的造型基础能力是绝对不行的。正是因为程十发先生在连环画的创作过程中，对西方素描的学习及长期的写生，使他掌握了科学的观察方法，具有整体的观念，以此来准确造型。程十发先生创作人物画是一反过去中国传统的人物画的画法，不是从里面画出来，像先画眼睛、鼻子、嘴巴，然后再画脸型那样，而刚好是相反，采用从大入小的方法，描绘一个对象，开始先用几笔大笔触，先描写动作的大体，掌握了人物身体动作，再进入里面刻画细节，用小笔在里面补充，最后才画人的脸。从人物身体动作去设计他的眼睛、鼻子，就像雕塑一样，先塑了一个雏形出来，再仔细雕琢进去。在表现动态时，作适当夸张，就像速写那样，用快而随意的线条写成，线条精炼概括，这种线条的书写要建立在扎实的造型基本功上，能够深入把握对象的组织结构，在把握形体的准确性的同时做适时的夸张，使轮廓虽然变得不完全写实，却在艺术性上造就那幅画最特殊、最有味道的地方。

这在先生有关牧童的画幅中，表现得尤为突出，画家笔下的牧童，经过夸张和变形，看似与现实生活中的迥然不同，显得更稚气、更纯真，更富于幻想，也更活泼可爱，是一种理想化了的儿童形象。那种夸张给画面带来了强烈的装饰性，圆圆的面孔，小小的身材，特别大的头巾或斗笠，与小巧玲珑的身躯成为鲜明对比。虽然形象经过夸张，但看似简单的线条中笔墨却是根据牧童的形体来勾勒，有着正确的形体比例结构，准确地刻画了牧童的体态，使牧童仍然散发出真人的气息，而圆圆的脸上，那两块膏药似的胭脂，还有那一双细长的眼睛，既秀媚又流动，都无不显示出活泼的生命力。这样的牧童形象的成功塑造，正是因为先生有着厚实的造型基础，领悟到艺术夸张变形的分寸，做到有的放矢而不落于盲目，在独具一格的笔墨趣味中将形似和神似统一在一起。

连环画绘制经验对程十发先生人物画创作除了在造型方面的影响，还体现在人物画的构图上。先生早年因创作连环画的需要，对西方的一些名画进行临摹，其中丟勒、赫尔拜因的肖像作品、人物作品中多有三角构图，如丟勒的版画《双双起舞的农民》中两个起舞的农民构成一个三角形，使画面具有动感的同时又有一种稳定感。在程十发先生的人物画中也有这种由人物构成的三角形，如《广陵散》一图中，手挥七弦盘坐于地的嵇康与手捧酒肴跪于其前的少女形成一个三角形，具有一种坚定的、不可动摇的稳定感，使观者更深切地体会到即使在这种生死之际，嵇康仍旧傲然沉静的气概。而这种三角构图在中国传统的人物画中是较为少有的。在先生的一些人物画中，还采用了Z字形远近法的构图，这是根据透视图法表现远近感的一种构成方法，在画面中利用斜线的方向自然而然地表现出带有韵律的远近感，如《边寨的节日》一图中，画面中骑自行车的少数民族少女呈Z型排开，使画面具有一种流畅的节奏感，让观者感受到自行车队伍的流动。还有《读书图》《濒湖问药图》等。这种Z型的构图在西方的绘画中有不少典型，而先生在连环画的创作中对画面的安排与构思使其向西方学习后又用于国画创作当中。

除了上文提到的三角构图和“Z”构图，程十发先生还喜欢用一些别具一格的构图方法，为画面营造一种意境。先生曾在他的连环画《胆剑篇》中运用了“积累重叠远近法”，画面的布局可以层层重叠，也可以分割成块，把不同时间空间的内容组合在一起。经他自己介绍，这个画法的形成是从最现代的电影蒙太奇和元杂剧中得到启发。之后先生又将蒙太奇手法运用到他的中国画创作中。如《屈子行吟图》一画中，为了表现屈原希望的破灭，屈原背负双手，似已走到了纸的尽头，而将大块水面和空白抛在身后，使人物面向沧波，既能表现烟波的浩渺无际，又能表现人物的胸襟开阔。与之构图相似的还有《采药归来》，此图写陆放翁诗意，以堤岸作为近景，中景采药和荡漾轻舟，远景为几朵野花。还有《西施与范蠡》一图，一叶轻舟，在三万六千顷烟波里，近景是杂草丛生。这三幅奇特的构图，既有郭河阳的三远之法，又有电影淡出的镜头，更有着虚虚实实的写意意境。本是静静的画面，却使观者产生似乎跟 着电影镜头的转动，从平远、高远渐入深远、景物淡出的感觉，进入完全诗化的境界，留下无尽的回味。

程十发先生的画，不仅在造型上处理好了形似和神似的关系，在构图上独树一帜，更为重要的是把传统文人画和富有生命力的民间艺术相融合，使文人画飞入寻常百姓家，从而获得新的生命。

陈师曾在20世纪初则明确给出了文人画的定义：“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功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此之所谓文人画。” 文人画强调抒发主观情趣，画家借助笔墨畅写胸中清高雅逸的逸气，表现他们企图摆脱政治远离尘嚣的精神心态和山林思想。正因为文人画借绘画以自鸣高雅，难免使文人画有回避社会矛盾、脱离现实的思想倾向，不屑于趋附社会大众审美要求。

与文人画不同，连环画、年画却是亲近民众的艺术。由于创作连环画、年画使得程十发先生要深入生活，感受生活，亲近民众，这对他的国画创作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曾经一度有不少专业画家对连环画不屑一顾，甚至是社会上也对连环画多有轻贬之说，认为连环画是“小儿科”，但先生却始终未曾看轻过连环画，他觉得画连环画就是画国画，只是形式不同，也曾经不止一次对爱好美术的年轻人说画好一本连环画就如同读了两年美术学校，认为连环画是他艺术生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是因为他对民众艺术真诚的、深刻的感情，这种感情传递到他的国画创作中，使他的国画作品具有高雅超逸的古典美，又让人觉得如此亲近，充满着生活情趣。

如前文提到过先生笔下的牧童形象，就显现了画家这一亲近民众的过程。早年先生也作过牧童画，画上题有：“曾见罗两峰有牧童横笛图，今用其法。”画作采用了罗两峰笔意画《牧童横笛图》，虽独具新意，但从画中流露出来的文人画的飘逸之气，虽不能说与民众的审美有着格格不入的背离，但却也有些过于超然。而到晚年，先生所作的牧童画，则是将在创作连环画时，到少数民族地区写生所见的少数民族牧童的形象与江南水乡的牧童形象结合起来，把民间耳濡目染的色彩和生活情趣运用到画作当中，通过巧妙的结构布局，刻画人与人或人与物之间的交流，在画面中传递出一种情感，把画面编织成雅俗共赏、老少皆宜的审美之网，使观者看了都能会心一笑，有种温情在心中升起，拉近了观者与画家的距离，十分赏心悦目。

（责任编辑：刘小红）

注 释：

①刘国辉.水墨人物画探[M].浙江：浙江美术学院出版社，1991，第16页.

②刘梦溪主编.中国现代学术经典——鲁迅、吴宓、吴梅、陈师曾卷[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第813页

参考文献：

[1]黎鲁.连坛回首录[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5.

[2]宛少军.20世纪中国连环画研究[M].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2.

[3]袁金塔.中西绘画构图之比较[M].台湾：艺风坛出版社，1987.

[4]李新主编.程十发中国画要诀[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