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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复合型脂批

2018-08-14张义春

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脂砚斋庚辰石头记

□张义春

(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大同分校,山西 大同 037004)

《石头记》早期抄本之批语兼具以下两个特点者,宜称之为复合型脂批。1.此类批语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但因为过录其笔迹相同容易被误认为系一个人创作;2.此类批语之前一条分析议论作品之描写,而后一条则分析议论前一个作者之意见。

在《石头记》中,具备以上两个特点之复合型脂批应该较为丰富,更可以认识相当多之红学问题。可惜目前不仅这些批语之红学认识价值还少为人知,甚至其认定工作也多有不足。职是之故,笔者拟进行粗浅之讨论。

一、复合型脂批例说

《石头记》甲戌本在1927年一经发现,校勘、辨析脂批即为红学研究之重点与热点。俞平伯[1]、朱一玄[2]、陈庆浩[3]都曾经着眼此类工作,已经取得了相当之成果,推动了红学研究之发展。可惜目前依然有相当多之复合型脂批还未被认识,需要后来者层楼更上。过去校勘、辨析脂批者伙,巨细评论各家之长短未免芜杂、繁复,笔者拟以后出之邓遂夫校订之甲戌本与庚辰本为核实对象[4]。邓遂夫校本相对后出,已经参考了前人之意见,汇聚了前人之成果,可以代表复合型脂批辨别之大概进展情形。

邓遂夫已经认识到复合型脂批的存在,其校本亦已对相当多之复合型脂批进行了分析。故对邓遂夫校本已辨别完成者,笔者仅举数例,以可说明问题为度。对其未辨别完成之条目,笔者拟巨细列出且做相当之分析。

(一)邓遂夫校本已经辨别完成的复合型脂批

邓遂夫比较重视复合型脂批之辨别,甲戌本与庚辰本中,多数复合型脂批已经得到认定。

1.“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窠臼。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骚》之亚。”/“斯亦太过。”

以上为甲戌本第一回开始部分之复合型眉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称颂《石头记》开卷一段文字之新异;“/”之后为另一人创作,批评前者评价过高而不切实际。

2.“世路宽平者甚少。”/“亦凿。”

以上为甲戌本第一回之复合型行间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针对“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而有;“/”之后“亦凿”为另一人创作,表示后者不同意前者之意见。

3.“这个‘斗’字莫作升斗之斗看。”/“可笑。”

以上为甲戌本第一回之复合型行间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具体注解“乃亲斟一斗为贺”之“斗”字;“/”之后“可笑”二字为另一个人创作,批评前者注解浅显之问题。

4.“奸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儿、后篆(坠)儿,便是却(确)证,作者又不得可也。己卯冬夜。”/“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

以上为庚辰本第二十七回之复合型眉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批评红玉暗恋贾芸、巴结凤姐;“/”之后为另一人创作,批评前者因了解作品不全面而观点有误。

5.“按警幻情讲(榜),宝玉系“情不情”。凡世间之无知无识,彼俱有一痴情去体贴。今加‘大醉’二字于石兄,是因问包子、问茶、顺手掷杯、问茜雪、撵李嬷,乃一部中未有第二次事也。袭人数语,无言而止,石兄真大醉也。”/“余亦云实实大醉也。难辞碎(醉)闹,非薛蟠纨绔辈可比!”

以上为甲戌本第八回之复合型眉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评价宝玉醉闹等系列行为;“/”之后为另一人创作,乃借个人曾经之经历对前者之批语进行借题发挥。

邓遂夫辨别完成之复合型脂批很多,其中部分还属于邓遂夫之独立发现,以上所举5条仅为其中之一部分。

(二)邓遂夫校本未辨别完成的复合型脂批

早期抄本中,一些批语属复合型脂批毫无疑问,可惜邓遂夫未进行区分与标识。

1.“这个‘咱们’使得恰,是女儿喁喁私语,非前问(文)之一倒(例)可比者。”/“写得出,批得出。”

以上为庚辰本第七十三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双行夹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具体针对邢夫人批评迎春用多个“咱们”、丫头绣橘紧接邢夫人话题也用“咱们”阐发意见而有。邢夫人用“咱们”乃自怀异心,丫头绣橘用“咱们”则天真无邪,故脂批说绣橘之“咱们”不同于邢夫人之“咱们”。因“/”之前之批语认识独到,引起“/”之后批评者之共鸣,故“/”之后之批评者觉得前者与作者心心相印,并进而以作者“写得出”、批者“批得出”进行肯定。

2.“数(素)日行止可知。”/“作者自是笔笔不空,批者亦字字留神之至矣。”

以上乃甲戌本第十三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行间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针对贾珍行至凤姐处,“唬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而有;“/”之后为另一人创作,针对之前批者之细心而作。这条批语在庚辰本上仅有“素日行止可知”半段,可知“/”之位置如笔者之判断,否则“/”加之“批者亦字字留神之至矣”之前亦可。

3.“吊(调)侃骂死世人”。/“不是骂”。

以上是庚辰本第七十五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双行夹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针对两个娈童说趋炎附势是师傅教训等话而有。“/”之后为一人创作,表示后者纠正前者之议论,认为此处“不是骂”。

邓遂夫校本中,这条复合型脂批作一个人创作看待。但在注解部分,邓先生说:“此批的两句话前后抵牾,却无转折之词,颇似两个人所批。”

4.“‘咱们’二字便见自怀异心,从上文生离异发沥(泄)而来,谨(缜)密之至。/更有人于此者,君未知也,一笑。

以上是庚辰本第七十三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双行夹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针对邢夫人“偏咱们的人做出事来”而有。“/”之后为一人创作,乃后者对前者之意见进行借题发挥。“君未知也”之“君”指前面之批者,“君”之存在是该批语属复合型脂批之关键。

5.“剩了这一块,便生出这许多故事。”/“使当日虽不以此补天,就该去补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得有此一部鬼话。”

以上是甲戌本第一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行间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针对“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而有;“/”之后为一人创作,乃后者调侃前者之意见。

作为复合型脂批,这一条不及前面之明显。但从批评者的态度看,前者明显认真,而者则插科打诨。

6.“扯淡之极,令人发一大笑。”/“ 余谓诸公莫笑,且请再思。”

以上是甲戌本第十六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行间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针对秦钟咽气前依然“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而作;“/”之后为另一人创作,表示后者对前者之意见持保留态度。“诸公”系指前者代表一群人之看法。这条复合型脂批在现在庚辰本为双行夹批,甲戌本无异文。

7.“不知‘好’字是如何讲?”/“答曰:在‘何等行为’四字上看便知,玉儿每情不情,况有情者乎?”

以上是甲戌本第二十五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行间批,在庚辰本为双行夹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针对宝玉思考红玉“若好还罢了”之“好”字而作,“/”之后为一人创作,表示后者答复前者之意见。

8.“若真有一事,则不成《石头记》文字矣。”/“作者的三昧在兹,批书人得书中三昧亦在兹。壬午孟夏。”

以上是甲戌本、庚辰本本第二十八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眉批,庚辰本比甲戌本多“壬午孟夏”四个字,以“/”为界限应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具体针对“谁知都信真了”而作。“/”之后为一人创作,表示后者肯定前者之意见及曹雪芹之描写。这条复合型脂批与庚辰本第七十三回之批语类别相同。

9.“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

以上是甲戌本第一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眉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针对黛玉的话“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而作,“/”表示另一个批书人对前一个批书人意见进行借题发挥。

10.“所谓小儿易哄”/“余则谓‘君子可欺以其方’云”。

以上是甲戌本第三回之连着抄写的复合型行间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针对贾母为让宝玉安静而以黛玉曾经也有玉之言欺骗宝玉,“/”之后为一人创作,表示后者对前者之意见进行引申发挥。

11.“写林黛玉文字,此等方是正经笔墨。故二人文字虽多,如此等暗伏淡写处亦不少。”/“观者实实看不出。”

以上是甲戌本第二十五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双行夹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针对“林黛玉自己也知道有这件癖性”而作。“/”之后为一人创作,表示后者认同前者之意见。这条批语在庚辰本上亦存在,后半段作“观者实实看不出者。

因为前一个批者不可能自信如是,故这条批语为复合型脂批,

12.“这皆是宝玉意中心中确实之念,非前勉强之词,所以谓今古未有之一人耳。听其囫囵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触之心,审其痴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见之人,亦是未见之文字。说不得贤,说不得愚,说不得不肖,说不得善,说不得恶,说不得正大光明,说不得混账恶赖,说不得聪明才俊,说不得庸俗平凡,说不得好色好淫,说不得情痴情种,恰恰只有一颦儿可对,令他人徒加评论,总未摸着他二人是何等脱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余阅此书,亦爱其文字耳,实亦不能评出此二人终是何等人物。后观《情榜》评曰“宝玉情不情”,“黛玉情情”,此二评自在评痴之上,亦属囫囵不解,妙甚!”

以上是庚辰本第十九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双行夹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主要讲《石头记》文字虚幻,宝玉性格复杂;“/”之后为一人创作,其中之“亦爱其文字耳,实亦不能评出此二人终是何等人物”中之两个“亦”字,系由两人创作之主要证据。

13.“神极之笔!试思袭人不来同卧亦不成文字,来同卧更不(此处多一个“同”字)成文字。却云‘和衣衾上’,正是来同卧不来同卧之间。何神奇文妙绝矣!好袭人!真好!石头记得真,真好!述者错(述)(此处丢一个“得”字)不错,真好!”/“批者批得出。”

以上是庚辰本第二十一回之连着抄写的复合型双行夹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乃具体评点作品,“/”之后乃另一个批书人肯定第一个批书人意见。这条批语之“批者批得出”明显系另一个人作。邓遂夫曾经怀疑这条批语“原本就是两条批”,但不肯定。

14.“一段神奇鬼讶之文不知从何想来,王夫人从来未理家务,岂不一木偶哉?且前文隐隐约约已有无限口舌,浸润之潜(谮)原非一日矣。若无此一番更变,不独终无散场之局,且亦大不近乎情理。况此亦是(此)余旧日目睹亲问(闻),作者身历之现成文字,非捏造而成者,故迥不与小说之离合悲欢窠臼相对。想遭令(零)落之大族儿子见此,难(虽)事有各殊,然其情理似亦有默契于心者焉。”/“此一段不独批此,真(直)从抄检大观园及贾母对月兴尽生悲皆可附者也。”

以上是庚辰本第七十七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双行夹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之前为一人创作,乃具体评点作品。“/”之后为另一人创作,乃对前者批语之体会,即后者对前者之意见进行引申发挥。

15.若用此套者,胸中必无好文字,手中断无新笔墨。/据余说,却大有考证。

以上是甲戌本第一回之连着抄写之复合型脂批(侧批),以“/”为界限应该分属两个作者创作。 “/”之前为一人创作,评价“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之后为另一人创作,或为调侃前者之批语,或为自己熟悉作品本事,故说“大有考证”。

以上所举15条为邓遂夫未辨别完成之复合型脂批。这些批语属复合型脂批的道理其实并不深奥。邓遂夫忽略这些问题,或此类问题未引起其注意,或已经注意到此类问题但以为无须重视。

二、复合型脂批的认识价值

复合型脂批之认识价值应该由复合型脂批之特点决定,其实际由两个作者创作但笔迹一致,可以证明早期抄本为过录本;其后半部之批语多数系对前半部之批语之热情肯定,可以印证“一芹一脂”之知音型关系及成功文学批评之魅力;其前后存在意见分歧,可以显示红学论争始于脂批创作阶段。

(一)复合型脂批可以证明《石头记》早期抄本为过录本

甲戌本与庚辰本系最早发现之早期抄本,这两个本子一经发现,胡适、俞平伯即断定其系过录本。于此俞平伯关于甲戌本的论述最为著名。

“此余所见石头记之第一本也。脂砚斋似与作者同时,故每抚今追昔,若不胜情。然此书价值亦有可商榷处:非脂评原本,乃后人过录。有三证焉:自第六回以后,往往于抄写时将墨笔先留一段空白,预备倾入朱批,证一;误字甚伙,触处可见,证二;有文字虽不误而抄错了位置的。如二八回(页三)宝玉滴下泪来无夹评,却于黛玉滴下泪来有夹评曰:‘玉兄泪非容易有的。’此证至明,证三。

“又凡朱笔所录,是否出于一人之手,抑有后人附益,亦属难定。其中有许多极关紧要之评,却也有全没相干的,繙览可见。例如可卿淫丧天香楼,得此书益成空论矣。然十三回(页三)于宝玉闻秦氏之死有夹批曰:‘宝玉早已看完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至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此不但违反上述之观点,且与全书之说宝玉亦属垂谬,岂亦脂斋手笔乎?是不可解者。以适之先生命为跋语,爰志所见之一二于右方,析疑辨惑,以俟君子。

二十年六月十九日 俞平伯阅后记”[5]

俞平伯论甲戌本系过录本在方法上具有代表性,他人类似之工作都未能超越俞平伯之思路,可惜俞平伯之三个证据似乎还值得商榷。其中之证二与证三主要说过录者不熟悉作品与脂批,或不认识原本之草书字迹,故出现抄写错误。这两点非常关键,可以证明其结论。但证一,即存在双行夹批之问题,表面看有证明价值,但事实上需要斟酌。

甲戌本第一回有“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15个字。这15个字有一条重要之信息,即脂砚斋既为《石头记》之评点人,亦为《石头记》之抄录者。

俞平伯先生之证一实质是说双行夹批是过录者整理之结果。双行夹批系后出之批语,系对之前之侧批、眉批、回前批等进行规整之结果。甲戌本之双行夹批系脂砚斋对甲戌再评之前之批语进行整理之结果。

就证明价值而言,复合型脂批实际由两人创作但笔迹一致于证明《石头记》早期抄本系过录本比俞平伯之三个证据更可靠。对此笔者以两幅图片说明问题。图1系甲戌本第一回之一条复合型脂批,图2系庚辰本第七十三回之一条复合型脂批。从两幅图片之笔迹一致不难看出,甲戌本与庚辰本在过录以后已经消除了脂砚斋工作底本的字体特色。

图1

图2

与复合型脂批之证明价值类似,《石头记》早期抄本中分别署名脂砚斋、畸笏叟、梅溪、松斋等人之批语之字迹亦相同,此点亦可以证明过录之问题。甲戌本与庚辰本第十三回分别有梅溪、松斋批语各一条,在具体之本子上两条批语的位置很近,笔迹也一致(见图3)。更为有趣的是,虽然在具体之甲戌本与庚辰本中,梅溪、松斋之批语笔迹相同,但如果将甲戌本与庚辰本这两人批语之笔迹对照,则可以发现两个本子笔迹之差别非常明显。这说明甲戌本与庚辰本之过录者并不相同。

以上而外,《石头记》早期抄本也有一些在已经过录完成之本子上再行加批之批语,这些批语与过录本的批语笔迹很不相同。如庚辰本第五十一回,对“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有夹批说:

“‘找’字神理,乃不常用之物也。”

而在同一页书眉之位置,则有署名鑑堂之脂批作者针对以上批语而有的评论:

“评细”。

在庚辰本这一页中,全部批语也就以上两条,故鑑堂之批语系针对“‘找’字神理,乃不常用之物也”没有疑问。

对比这一页“‘找’字神理,乃不常用之物也”与“评细”之笔迹,不难发现两者区别很大。这说明鑑堂之批语出现较晚,是批在过录本之上的(见图4)。

(二)复合型脂批注解“一芹一脂”的知音型关系

甲戌本第一回针对“一把辛酸泪”有这样一条批语: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奈)不遇獭(癞)头和尚何!怅怅!

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申)八日(月)泪笔。

这条批语提出两个重要之概念,即“能解者”与“一芹一脂”。所谓“能解者”与“一芹一脂”都系脂砚斋自诩,或曰自我定位。这里脂砚斋将能否“再出一芹一脂”提高到《石头记》幸与不幸的高度,可见脂砚斋觉得自己与曹雪芹存在一种知音型关系。

图4

周汝昌关于“一芹一脂”之意见最著名。他认为脂砚斋即《红楼梦》中史湘云之原型,亦即曹雪芹之红颜知己[6]。周汝昌之对错不好判别,但脂砚斋与曹雪芹存在知音型之关系,此种关系系脂砚斋自诩与自我定位、也得到其余脂批作者之认可则没有问题。

复合型脂批可以分三类。1.乙作者欣赏、肯定甲作者之议论。2.乙作者反对、鄙视甲作者之议论。3.乙作者对甲的批语借题发挥。但总体而言,乙作者欣赏、肯定甲作者之议论最为瞩目。这主要表现在“写得出,批得出”、 “批者亦字字留神之至矣”、“ 批书人得书中三昧亦在兹”等评语中。这些批语说明,在其他脂批作者的思想中,脂砚斋是最能准确把握曹雪芹创作思想的批评者,脂砚斋与曹雪芹存在对等的知音型关系。

因为脂砚斋与曹雪芹以对等之知音型关系为其他脂批作者欣赏、肯定,故在脂砚斋加批作品之时,估计只有脂砚斋加批之《石头记》作品才是完整之作品,才可以被重视、被欣赏、被肯定。过去之红学研究,有人希望可以发现曹雪芹手稿,但没有实现。其中有年代久远之问题,也有“一芹一脂”对等以及只有脂砚斋加批的《石头记》作品才是完整作品、才可以受到重视之问题。现在发现之《石头记》都系脂批本,专家认为程高本虽然无批语,但也系删节脂批本批语而有。为何会导致这样之情形呢?为何未加批语之曹雪芹原稿未流传下来呢?根子在“一芹一脂”之并列与对等。

“一芹一脂” 对等之知音型关系,也反映在早期抄本的署名上。《石头记》三个早期抄本,即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都署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如此的作品正文与批语同时出现与流传,是世界小说史上独有之现象。

(三)复合型脂批反映出红学史的论争始于脂批创作阶段

脂砚斋评点《石头记》系红学研究之起点。红学史存在一个明显现象即红学论争激烈。此点在脂砚斋评点《石头记》阶段就有表现。本文前面所举乙作者反对、鄙视甲作者的议论就是这样的情况。

脂砚斋评点《石头记》阶段红学论争复杂之问题,除复合型脂批外也有其它证据。如:第一回甲戌侧批:“竟有人问口生于何处,其无心肝,可笑可恨之极”; 第三回甲戌侧批:“写黛玉心到眼到,伧夫但云为贾府叙坐位,岂不可笑?”

复合型脂批反映之红学论争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在谐音认识上的分歧。

脂批有一个重要特点,即热衷于以谐音等方法揭示《石头记》描写之微言大义。如“大荒山”喻“荒唐”,“无稽崖”喻“无稽”,“十里街”喻“势力”等。脂批作者之所以这样批评,一是受作品描写之启发,如作品中有贾雨村,作者还说创作作品系用“假语村言敷衍出一段故事来”。一是脂批作者与曹雪芹熟悉,曹雪芹估计告诉他们自己之人与物命名有微言大义。

但是这样的批评方法,在脂砚斋评点《石头记》阶段就有人不认同。这典型表现在甲戌本第一回。

这回说:“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针对这里的描写甲戌本有侧批说:

“世路宽平者甚少。”

但另一个脂批作者不同意前一个脂批作者的评价,于是就紧接着上面的作者说:

“亦凿。”

笔者认为,“亦凿”二字之“亦”值得重视,“亦”多用作副词,表示同样、也、又。这说明“亦凿”是对相同意见之再次强调。在“亦凿”出现之前后,脂批解释作品描写存在微言大义之内容很多,但反对性之批语仅此一条。这说明在脂砚斋批评《石头记》阶段,曾经把一些与自己意见不合之批语删除了。而“亦凿”二字之所以被保留下来,估计是删除不彻底之结果。

甲戌本很工整,无涂抹之痕迹。其实在脂砚斋之工作底本上,涂抹现象应该明显。其中有对个人批语之修正,也有对不合自己意见之删除。

脂批揭示作品创作存在微言大义,后来之红学研究基本持接受之态度。但“亦凿”之存在以及其中存在之底里,说明对脂批如此之批评方法应该有谨慎的态度。作品描写有微言大义应该无问题,但是否已经丰富到脂批作者揭示之程度值得怀疑。

一是因对作品信息了解不对等而有之分歧。

复合型脂批之反对意见多数集中在乙作者凭借更多之信息优势、而对甲作者进行批评。如庚辰本第二十七回的一条复合型眉批,前者说红玉“奸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儿、后篆(坠)儿,便是却(确)证,作者又不得可也。己卯冬夜。”而后者说“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

《石头记》此类批语很多,这说明在脂批创作阶段,不同脂批作者所掌握的曹雪芹创作信息并不对等。其中畸笏叟对曹雪芹创作之了解最丰富,他凭借信息优势对他人进行之批评最多。

这类复合型脂批可以给当今红学研究这样的启示,即治红学要尽量占有资料,对有关问题要尽可能有全面的理解。庚辰本第二十七回复合型眉批应该类似现在之人物形象分析,第一个批评者因为对作品了解不全面,所以误评了红玉,而第二个作者因为清楚红玉在后四十回“抄没”、“ 狱神庙”中之表现,所以能够得出正确之结论。

(四)复合型脂批揭示了成功的文学批评魅力

现在人们对时下之文学批评颇有微词,其实作为成功之文学批评还是有魅力的,是能够得到认可的,它可以揭示作品描写的精妙之处,并进而帮助读者更好地欣赏作品。

《石头记》第七十三回说:“迎春正因他乳母获罪,自觉无趣,心中不自在,忽报母亲来了,遂接入内室。奉茶毕,邢夫人因说道:“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

对这里的“咱们”,庚辰本双行夹批说:“‘咱们’二字便见自怀异心,从上文生离异发沥而来,谨密之至。更有人于此者君未知也,一笑。”

邢夫人走后,丫头绣桔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姑娘,姑娘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姑娘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呢。问司棋,司棋虽病着,心里却明白。我去问他,他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匣内暂放着,预备八月十五日恐怕要戴呢。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只是脸软怕人恼。如今竟怕无着,明儿要都戴时,独咱们不戴,是何意思呢。”

对这里的“咱们”庚辰本双行夹批又说: “这个‘咱们’使得恰,是女儿喁喁私语,非前文之一例可比者。写得出,批得出。”

这条批语虽然分析“咱们”二字,但通过对这两个字的分析,却使邢夫人与贾府离心离德之面目跃然纸上。同时从“写得出,批得出”之另一个脂批作者之评论,前一个作者对两个“咱们”之评论被认可了。

文学批评肯定理论之魅力、特别是理论创新之价值,脂批中之文学批评还谈不上这一点。脂批文学批评之魅力主要在发凡引微,在细腻与会心,在从一般人不注意之地方揭示微妙。

如:甲戌本第十三回作品说贾珍来到凤姐处,“唬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

对此有侧批说:“数日行止可知。”

针对这里之批语另一个作者批评说:

“作者自是笔笔不空,批者亦字字留神之至矣。”

文学批评是否可以得到读者认可,为赋新词强说愁是不可以的。凡是读者心领神会之批评,批评者必须用心体会。凡是从心底流出之内容,读者必然肯定。现在之文学批评之所以被读者鄙视,关键是批评者自己亦欠相信。刘心武曾经揭秘《红楼梦》,像刘心武那样之精英,他自己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观点估计也不以为然。

复合型脂批属脂批中的一个特殊类别,本文对其进行的辨析仅为其中的一角,希望有志者能够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的研究。这项研究应该是红学研究的基础,只有对这些基础性的红学材料有科学的解读,才可以对红学问题进行深入而科学的研究。在辨析复合型脂批的基础上,本文对这些批语的认识价值也进行了相当的分析,这些工作虽然没有产生新的结论,但也为过去的认识提供了新的证据。随着研究的深入,估计从辨析复合型脂批这项基础工作出发,可以得出一些过去还不为红学研究者注意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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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斋是曹雪芹的什么人
金圣叹、张竹坡、脂砚斋点评中“犯”概念的探讨